她长叹一声道:“凤将军,一切都是天意。只愿娘娘能好过来,别的不要想太多了,想多了徒惹伤心。”
凤朝歌伏在床上一动不动,似乎没听见她的劝告。沉香叹了一口气开始为他换药。
…
夜已深,更漏残。
一道玄色常服的身影正伏在漆金龙案上伏案疾书。许久许久,他直起身,放下手中的朱砂,揉了揉胀痛的额角。此时,殿门如有感应一样悄悄打开一道缝隙。
一位瘦而苍老的老内侍端着茶走上前。
“皇上,夜深了,回去安歇吧。”他道。
李天逍抬头,问道:“常公公,几更天了?”
常公公道:“已经两更天了。皇上还要早朝呢,还是早点歇下。”
李天逍只是不语,他步下龙辇,忽然抬头问道:“晓拂皇庄那边可有消息?”
常公公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消息刚传回京,那人来了。不过都在掌握中。皇上不必担心。”
李天逍眸色一黯,良久才道:“他,还真的来了。”
常公公道:“皇上其实应该早就猜到了,晋公子回京又想方设法把淑妃弄出宫去一定有图谋。他们这一批当年从梁国逃入晋国的人彼此之间是无法牵扯干净的。皇上试想一下,当初淑妃为何要嫁入太子府?以她的心性既然深爱凤朝歌怎么又会违心嫁给皇上?也许是被凤朝歌暗中利用了,或者原本他们之间便有协议,一个在里,一个在外…”
“奴婢甚至怀疑晋公子娶弄玉公主都是为了凤朝歌回梁复位!凤朝歌一张巧舌如簧,一定是与晋公子谈成了什么条件,让晋公子牵制住应王的兵力,哪怕不能全部掌握,但是牵制搅乱晋国局势对晋公子来说也是易如反掌的事。皇上,这些人不是我们晋国人,不会有绝对的忠心的…”
“够了!”李天逍忽地暴怒喝道:“不要再说了!”
常公公噤了声。
李天逍看着殿中金粉漆柱上张牙舞爪的五爪金龙,踉跄一步慢慢坐在了玉阶上。
一切原来都是假。
恩爱是假,信任是假。她在他面前笑着哭着他都再也分不清真与假。事到如今,条条是是而非的臆测都会从心底最阴暗的所在蹿出。
她为什么会嫁给他?为什么又会背叛了他?是她原本就不爱他,还是他的错?!
再也分不清楚…
“皇上。”常公公上前看着宫灯下那一张受万人敬仰的脸,叹了一口气:“当断不断,反受其害。这就是当初先皇为何一定要皇上你下定决心杀了华云罗此人的原因。”
“她太容易牵动皇上的心绪。她是皇上唯一的弱点,若将来皇上要一统天下,第一个要杀的就应该是她,不然的话,皇上每一条的决断会因为她而改变!江山一统的伟业最终会因她而毁去的!”
清冷的金殿中,忠心内侍的话冷酷而直抵真相。
殿中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他捂住眼,轻轻地笑。为了她他已经开始变得不像自己。
那个从前宽和朗笑的李天逍不见了,每次看着她挺着肚子,他的心底总是嫉妒得要发狂。他无法忍受她的目光只注视着一个不属于自己骨血的孩子,他无法接受她不爱他的事实!
那一夜风雪夜,是他亲手冷漠地把她刚出世的孩子放入竹篮中远远送走。甚至,他不愿她看一眼,生怕她会惦记不忘…
“皇上,当年皇上爱凤朝歌的才能,他也为皇上做了不少事。皇上爱上华云罗,她也救了皇上一命。这些都不假。可是如今他们都已经背叛了皇上了,再也留不得了…”常公公木无表情地道。
许久,李天逍长长深吸一口气,眼中冷冷道:“朕知道了。常公公退下吧。朕自有决断。”
常公公还要再劝,李天逍已起身冷然转身道:“朕要杀该杀之人也要该杀之时才会动手。常公公不必担心。”
常公公松了一口气,躬身退下。
殿中昏暗,有几盏宫灯已经熄灭。他定定看着剩下最后的一盏宫灯,看了良久,宫灯的烛火静静燃烧,他恍惚中好像看见她的笑靥轻轻地掠过眼前。
“云罗…”他黯然轻叹。
宫灯的灯芯忽然一跳,爆开一朵耀眼的灯花。最后,一切归于黑暗中。
…
春光晴好,刘陵捧着一套干净的衣服再一次来到了那个破旧偏僻的院中。他还没踏入院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声奇怪的嚯嚯声。他打开院门,只见凤朝歌正弓身在石上磨着他随身带来的一把破剑。
剑锋已砍豁了好几个口子,可是他低着头坐在井边一下下磨着。
刘陵看着他光着上身,一身的伤痕累累,心中轻叹一声,上前道:“凤将军,您的衣服。”
凤朝歌只是低着头冷冷地磨着剑,仿佛这世间只有磨剑这一件事最重要。
“凤将军,您的衣服。”刘陵不得不重复提醒。
凤朝歌猛地顿住手中的动作,提起井水泼上长剑,这才冷冷看向刘陵,问道:“昀儿呢?”
刘陵见他眸光冷得如冰魄一样,不禁瑟缩了下,道:“娘娘…正在听晋公子弹琴。”凤朝歌一把将残剑剑鞘中,对他道:“带路!我要去见苏晋!”
刘陵见他要去寻苏晋,急忙挡在他的跟前道:“凤将军不要鲁莽!晋公子他…”
凤朝歌薄唇一勾,冷笑问道:“你怕他把我杀了吗?”
刘陵只是叹息。
凤朝歌随手抓起他手中的衣服穿上,眸光冰冷而阴沉:“你放心。他杀不了我。昀儿喜欢的,他都不会真的下杀手。”
“我要带昀儿回梁国!谁都阻止不了我!”
第二百六十一章 朕的好皇后
2014-9-2 11:12:08 3091
一路曲折回环,终于到了雅苑一处清幽的亭中。远远看去,一袭蓝衫翩翩如仙,对面坐着的是一位倾国倾城的素衣女子。她长发未挽,只松松在脑后系着一根缎带。
凤朝歌脚步一滞,刘陵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已抿紧了薄唇,冷冷走上前去。
亭子到了。
苏晋目光落在他身上,冷淡道:“你怎么的还没死?”
凤朝歌走进亭中,直盯着一旁的云罗,道:“我要与她说几句话。榛”
苏晋停了手,只是不语。云罗看看他,再看看一旁的凤朝歌,忽然道:“阿晋,阿晋,他是谁啊?”
凤朝歌慢慢走到她跟前,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昀儿,我是朝歌。你不认得我了吗?”
云罗目光茫然,挣开他的手道:“阿晋说朝歌出远门了,还没回来。…也”
凤朝歌眼中忽地落下泪来,再一次握住她的手道:“他回来了。真的。”
云罗见他哭了,笑嘻嘻地伸手抚上他的脸颊道:“不哭,不哭,又不是小孩子,莫要哭了。”
她说着哼着歌谣,笑眯眯地看着他。
梁国特有的乡音在亭中回绕。她那么开心快活,比什么时候都快活。倾城素颜上容色如玉,眸色如墨,在天光下亮闪闪的,美得令人心醉。
凤朝歌静静听着,良久,他将她搂入怀中低声道:“好,我不哭了。我带昀儿回梁国,好吗?”
云罗含笑看着他,拍手点头道:“好啊!好啊!”
苏晋垂下眼眸,手静静按在琴弦上。亭中凤朝歌与云罗相拥轻声地说着什么,春光下两人的剪影优美如画。
她心智迷茫却依旧喜欢那个薄情寡义的男人。她仰着头,目光情不自禁地追逐他的眼神,看去亮得令人心醉。
三四月的春风熏人欲醉,这短暂的一日也是这么多年来三人之间唯一平静的日子…
…
凤朝歌在雅苑中秘密住下。当日他独自一人前来,一人一马一剑,重伤在身却也挺了过来。他仿佛忘了混乱的梁国中还有一大批亲卫们追随,还有方兴未艾的义军正要与凤朝阳做殊死的搏斗。
他住下来,天一亮就去陪云罗。苏晋带来的秘士将雅苑四周护得滴水不漏,一点消息都不会轻易泄露出去。只是谁也不知道这样安稳的现状可以维持多久。
刘陵担忧道:“如今且不说皇庄四周布满了皇上的眼线,如果有一日皇上心血来潮前来看望娘娘,一定会发现凤将军在这里。”
苏晋看向一旁冷冷沉默的凤朝歌,问道:“你可有离开的计划?”
凤朝歌抿着薄唇,半晌冷冷道:“有。”
苏晋再问他却是一个字都不说了。
苏晋皱眉看着他,冷冷道:“云罗如今不比从前,我不许你做什么事再伤害了她。”
凤朝歌直视苏晋的眼睛,慢慢道:“我最不想伤害的就是她!”他说完转身拂袖离去。
刘陵看着他的身影,叹道:“凤将军…跟从前不一样了。”
苏晋道:“他心中有恨,我担心他不折手段向李天逍报仇最后牵连了云罗。”
刘陵黯然一叹:“如今还有谁牵连谁吗?都是一条船的人了。皇上若是真的要下决心杀,我们都得死。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从凤朝歌暗中叛晋回梁,而后再发现云罗所怀的孩子不是他的。在帝王心中,这一拨从梁国逃到晋国的人都已经是不忠不义的人,他根本不会容他们继续活在世上。
那一日李天逍准许苏晋带着云罗出宫,也许…这不过是给他们一个机会。
一个让他们名正言顺逃的机会,一个名正言顺被诛杀的机会!
万古不变就是那高高在上的帝王心啊!
…
中宫,热闹非凡。往来皆士族贵妇,达官显贵内眷。
一个个锦衣华服,衣香鬓影充斥满殿。殷寐一身大红绣金丝凤服,头上簪了明晃晃的金凤点翅步摇,额前覆着点翠金华盛。面上容色娇艳动人,容光焕发。
她看着眼前的一切,眼底掠过一抹志得意满的笑。此时,有宫女匆匆上前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殷寐脸上大喜,急忙站起来匆匆下了凤座。
不一会,御驾前来,殷寐跪地柔声道:“臣妾恭迎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天逍看着满殿跪地恭迎的贵妇们,淡淡含笑道:“阿寐今日这边这么热闹。”
殷寐幽怨看了他一眼,柔声道:“臣妾在中宫事情忙完就只能与几位夫人聊天打发时间。”
李天逍点了点头,坐在殿中。
殷寐见他今日突然前来,急忙命宫人设宴,舞姬献舞,一番热闹。高高的御座上,殷寐见李天逍神色不喜不怒,眸光一闪,柔声问道:“皇上今日心情不好吗?”
李天逍回头,看了她妆容精致的面庞,忽然道:“朕记得当年阿寐你并不喜欢宴饮歌舞,也不喜欢和这些士族贵妇们应酬。”
殷寐心中一突,连忙笑道:“当年臣妾年纪小,害羞。再说…近朱者赤。当年阿离姐姐性子清冷,臣妾喜欢和阿离姐姐在一起,所以皇上自然会觉得阿寐不喜欢应酬旁人。”
李天逍听了不语,只是慢慢饮下杯中的酒。
殷寐见他如此,忽然叹了一口气道:“皇上这些日子一定心中很难受。都是阿寐的错!”她说着悄悄拭起了泪。
李天逍见她低头垂泪,问道:“怎么是你的错呢?”
殷寐目光楚楚盯着他的脸色,低声道:“若不是阿寐,如今皇上与淑妃娘娘…”
“咔嚓”一声,李天逍捏碎了手中的青玉酒杯。片片碎玉落地,带了点点鲜红的血色。
殷寐吓了一跳,脸色煞白地坐在一旁。从此失去了宴饮的气氛,舞姬悄然退下,士族贵妇们也纷纷识趣地拜别退下。方才还热闹的殿中顷刻间空荡荡的,杯盘狼藉。
殷寐急忙跪下磕头:“是臣妾的错!臣妾该死!皇上饶命!”
李天逍垂眸看着她,淡淡道:“你有什么错?平身吧。”
殷寐起身拭泪道:“从头到尾都是臣妾的错。要不是臣妾密告,皇上如今与淑妃娘娘一定恩爱非常…”“你忠于朕有什么错?”李天逍面无表情,淡淡道:“再说就算你不说,她总有一天也会离开朕。早在当年朕刺她一剑之后,她对朕的情就断了。”
“她要的,朕始终给不起。”
他看着满殿欢宴过后的残迹,淡淡道:“她从来不属于这个宫殿,也不属于朕。朕早就该知道的,只是心中一直不肯承认。”
殷寐眸光不定地看着今日异样的李天逍。她上前依在他的膝边,柔声道:“是啊。皇上,淑妃娘娘心不在这里,皇上何必强求呢。”她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眸光娇媚如春水:“皇上,当惜取眼前人。”
李天逍定定看着她,忽然轻笑握住她的手,问道:“你会永远忠于朕吗?”
“当然会!”殷寐柔柔道:“臣妾的一切都是皇上的。”
李天逍微微一笑,收回手对她道:“那朕给你一个机会。看你怎么把握了。”
殷寐问道:“什么机会?”
李天逍目光悠悠看向殿外蔚蓝天际。他淡淡道:“宁王府已被抄家,宁王家臣无数,手中还有几支宁王军朕要动却动不得,想杀也杀不得。你说该怎么办呢?”
殷寐眼中掠过一道亮光。她急忙跪地道:“蒙皇上信任,臣妾一定为皇上解忧。”
李天逍扶起她来,深沉的目光掠过她的脸上,柔声道:“这才是朕的好皇后。你不会成为第二个刘莞儿,也不会成为第二个华云罗,是不是?”
殷寐一笑,依在他的怀中,道:“臣妾自然不会是她们。”
第二百六十二章 她认得他了!
2014-9-2 11:12:09 3191
她当然不会是她们。她不会像刘莞儿这么愚蠢,也不会如华云罗这么情意两难,当断不断,白白放弃了大好的恩宠,大好的机会。可是她她殷寐不同,她一定要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她伏在李天逍胸前,目光顺着他的方向看去,蓝天白云悠悠,延绵宫阙重楼恢弘华丽。
这,才是她最后应该站在的地方,就如百年前那个千年来唯一的女帝武氏媚娘!
日月当空,傲视天下,唯我独尊!
…榛…
“哗啦”一声,药壶落地,摔了一地的碎片。沉香吓得抖了抖手。她急忙抬头看去,坐在窗边的云罗依旧哼着歌,手中把玩着一只只小玩物。她似乎并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
沉香松了一口气,趁云罗不注意赶紧收拾地上的狼藉。这几日她总是心神不宁,今日更是眼皮子跳得厉害,不知有什么事会发生。
“香香,香香,朝歌呢?”云罗忽然抬起头来问。她睁着大大的明眸,脸上有不容易察觉的痴笑铱。
她乌黑的长发披在肩头,面容干净,衣衫整洁。在这几日悉心照料下云罗似乎更加安静了。有时候一动不动地看着景物令人觉得她已恢复了正常,虽然下一刻她还会痴痴地笑。
凤朝歌几乎朝夕不离她左右,只要他在,云罗便不会纠缠孩子的事。他说他是朝歌。她似乎就信了,只是在她迷茫的心里,此朝歌和彼朝歌是不是一个人已不得而知,但是起码她似乎更加依赖他。
她在慢慢好起来。非常缓慢地好起来。能看见希望,这已经足够。
沉香急忙把最后一点残渣收拾好,擦了擦手上前笑道:“娘娘放心,他一会就回来。”
云罗笑嘻嘻地伸出手把手中的玩物放入沉香的手中,笑道:“朝歌给我这个玩儿。香香你看看多可爱啊。”
沉香看着掌心,一只只草编的小动物栩栩如生。不知凤朝歌怎么做的这么精巧的东西。云罗一玩就是大半天,似乎十分喜欢。
“好看。真好看。”沉香哄着她,把药端来,趁机劝道:“娘娘要赶紧好起来,所以快点趁热把药喝了吧。”
云罗看见苦药,捂住嘴拼命摇头。
沉香顿时头疼,今早凤朝歌匆匆来了一趟就与苏晋出去至今未归。只剩下她和刘陵照顾云罗,也不知云罗会不会看见他们两人不在突然发病。
她已经慢慢好多了,沉香真的不敢想象如果她再发病更加严重怎么办?
“我不喝!我不喝!朝歌呢?我要找朝歌!”疯疯癫癫的云罗心智像是小孩子一样,毫无道理可讲。
沉香看了看天色,急忙劝道:“好好!娘娘喝了药,奴婢去找朝歌。”
云罗安静下来,问:“当真?”
“当真!娘娘喝了药,他就会回来了,还有晋公子也会回来!”沉香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