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罗抬头看去,不由一怔。

李天逍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凉榻边。

她正要唤他。李天逍已摇了摇手,慢慢把凤儿抱起来。云罗这才发现凤儿已睡得湿透了小小后背。

“抱着他,让他睡得凉快些。”李天逍轻声道。

云罗半起了身,拿了团扇轻轻为凤儿扇着。两人一抱一扇,怀中稚子睡得格外舒适。

守在凉阁外的沉香见状悄然进来,接过李天逍手中的凤儿,施了一礼与一干嬷嬷宫女退下,将一室静谧留给两人。

云罗停了手中的团扇,一双明眸看着忽然而至的李天逍。面对他,她沉默依旧,只是不会如从前这般疏离。

窗外雨哗啦啦下了起来,憋了半天的闷热也随之消散了不少。凉阁中“皇上来这里可是有什么话要与臣妾说?”云罗问道。

李天逍看着她睡得潮红的脸颊,想伸手为她撩起鬓发,终究在她的目光下慢慢收回了手。

“朕来,是告诉你。凤朝歌没有死,他还在梁国。最近梁国国中甚是不太平,都是因他而起。”他犹豫了半天才道。

“啪嗒”一声,云罗手中的团扇掉在了床上。

半晌,她捡起复又慢慢扇着,淡淡道:“臣妾知道了。”

李天逍看着她陡然煞白的脸色,转头看向窗外的雨水毫不留情地打着芭蕉叶,慢慢道:“这一年四周国中并不太平,岐国要归顺晋国却因国中党项族人作乱而迟迟不能归。燕王刘守光打算自立为帝,梁帝凤朝阳默许。刘守光为人残暴又是晋国死敌,这几个月纷纷出兵犯晋国的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朕,也许又要出征了,征讨燕王刘氏父子。”

云罗看着他深沉的眼眸,半晌才道:“臣妾知道了。”

如此再也不知要说什么。她与他夫妻情意早已断绝了,多说一个字都似乎是错。

李天逍注视着她雪玉似的脸颊,良久才道:“云罗,朕不在京中的日子你…要好好保重。”

云罗斜斜依在了凉榻上,忽地失笑:“皇上其实来是想让臣妾不要走,是吗?”

她的目光清冷直接。撇开一切虚妄,如今的华云罗一言一语直接得没有一丝回还余地。

李天逍拿起她身旁的小枕头,看了良久才道:“是。朕想请你不要带着凤儿走。朕会受不了。”

云罗沉默。

窗外雨哗啦啦地下着,闷闷雷声传来。她心口又一阵一阵地疼。她捂住胸前,良久才道:“好,我不走。”

李天逍闻言猛地抬头看着她的眼睛。他眼神熠熠,带着光亮,仿佛听到了什么最好的承诺。

云罗别开头,道:“皇上出征在外,凤儿天天见不到皇上不知还会怎么闹腾,所以皇上无事就赶紧回来吧。”

李天逍笑了,握住了她的手,道:“朕会早点回来的。云罗,你还有什么话要交代的?”

云罗看着他飞扬的眉眼还有眼底必胜的信心,终于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云罗没有别的话。愿皇上多多保重,得胜归来。”

他笑了,伸手搂她入怀。云罗背一僵硬,犹豫了下,慢慢靠在他的怀中。

窗外雨水淅淅沥沥,雨打芭蕉,翠残雨冷,一道身影冷冷站在远处看着,悄悄捏紧了手边的剑柄…

燕王刘守光要自立为帝,梁国凤朝阳默许之。晋国一向打着唐氏旗号,自然不能容忍这乱臣贼子,再者燕王刘守光一向与晋国是死敌。于是李天逍祭过太庙,告了先祖先帝便定下西征日子。

御驾亲征在即,朝中忙碌起来。宫中亦是忙碌。李天逍喜宴饮歌舞,皇后便前去请旨要设下得胜宴为皇上出征践行。李天逍欣然应允。

此次宫宴盛大,各宫嫔妃还有皇族内眷皆出席。皇后的凤谕传到了凤栖宫中,云罗犹豫了一会道:“皇上出征在即,不去也不好。把本宫那一件紫金凤服拿出来,到时穿。”

沉香见她郑重,连忙笑道:“是啊,去热闹热闹也好。”

云罗看着镜中素颜的面容,淡淡道:“若是打败了燕王,晋国又能去掉一个强敌。这一次皇上必是抱着必胜的信心而去的。”

沉香抱着凤儿,走来笑道:“皇上治军严谨,燕王又不得民心,一定不是皇上的对手。”

云罗眸色复杂,只是不语。

这一年年来,李天逍内勤政,外抗强敌。晋国一年比一年更加强盛,而反观四周诸国不是内忧便是外患。无一不各自头疼。看来不出五年,李天逍便能完成晋先帝的嘱托,一统天下。

而到时候就算凤朝歌夺下了梁国又该怎么面对如李天逍这样的强敌呢?…她想着慢慢捏紧手中的凤簪。

正在这时,沉香忽然唤道:“外面是谁?!”

云罗急忙看去,窗外夜色沉沉,没看见什么人唯有树枝轻晃。她问道:“怎么了?”

沉香摸了摸心口道:“奴婢刚才好像看见有个人影蹿了过去。吓死了。”

云罗再看了看,释然笑道:“哪有人呢。凤栖宫里里外外都人守着,没别的人。”

沉香也笑道:“是奴婢眼花了。”

她说着抱起凤儿道:“奴婢带凤儿下去歇息了。”

云罗看着灯下有了睡意的凤儿,点了点头。

夜深了,她散了发髻,吹熄了宫灯上床就寝。

这一夜她却睡得不安稳,梦中似有什么声音沙沙传来,像是蚕啃噬桑叶,忽远忽近。她皱着眉,翻了个身想要睡着却忽然发现自己一动也不能动,像是被噩梦魇住了一样。

心,怦怦地跳着,越来越响,像是要跳出了心腔一样。

云罗在半睡半醒中痛苦地想要挣扎醒来,但是却怎么都睁不开眼。

她心中越来越急,脑中却浑浑噩噩的。她目不能视,耳中也充斥着嗡嗡声,照理说什么都感觉不到。可是她偏偏能感觉有人在悄悄靠近。

是谁?

是谁要靠近她?

她急得满头大汗,想要喊叫人前来却发不出声来。

那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有人站在她的床前。这种惊恐之极的感觉令她头皮发麻,忽然,她舌尖碰到了牙齿。她脑中猛地掠过一道亮光,狠狠咬上自己的舌尖。

剧痛传来来,她脑中的浑浑噩噩顿时清醒了几分。

云罗猛地睁开眼。只见在床前的帷帐外站着一团黑乎乎不知是什么东西。

她在那一刹那惊得沙哑急促地叫了一声。那团黑影手中寒光一闪刺向她。

云罗手脚无力,眼看着这黑影连着寒光一起扑来,只吓得脸色煞白,浑身无力。

“铿”的一声轻响,有一道剑光适时刺入挡开了那团黑影。

下一刻,云罗只见寝殿中帷帐之间两道黑影追逐着,时不时有轻微的剑相击的声音传来。

她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眼角的余光除了捕捉这半夜忽然出现在她寝殿中的鬼魅似的黑影外再也看不见什么。这是梦吗?

不然为什么她一动都动不了?

她额上冷汗不断冒出,不知过了多久,寝殿中又恢复了寂静。她一颗慌乱的心渐渐落下。

她此时浑身已被惊出的汗湿透,她试着活动手臂,手指慢慢曲起。

她心中一喜,她能动了!

正在这时,她眼角余光看见一抹黑影慢慢地向她床边走来…

第二百七十章 他真的来过!

2014-9-2 11:12:12 4230

那黑影手中握着一把剑,帷帐重重随风微动,将他的影子晃动得如同鬼影一般。云罗冷汗又涔涔冒出。她竭力伸向枕下,在那边她藏着一把匕首。

可是她的手臂酸软,伸到了一半便不能再动弹半分。

迷.药!

她在睡梦中被人下了迷.药!

到底是谁要害她?难道秦菱说的话应验了?难道是殷寐派来的杀手?…一个个疑问如雨后春笋争先恐后地冒出橼。

黑影慢慢靠近。她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此时此刻她心中涌起无尽的懊悔,如果她在凤栖宫四周多安排人手保护就好了,如果她今晚的警觉性更高一点就好了…

可是凡事没有如果。她只瞪大双眼看着那黑影撩起帐子。他默默站着,周身上下气势冰冷。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觉得他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那黑暗中隐隐传来的熟悉感觉令她的心口砰砰不由自主直跳起来。

忽然,他慢慢俯身,吻上了她的唇宕。

两相接触,云罗浑身一颤,眼泪猛地从眼眶中毫无预兆地滚落。他辗转吻上她的唇,手指轻抚上她的面颊。这个吻缠绵中似乎带着过往无尽的痛楚。

相爱不相知,相见不能见,相恨相憎才知原来情根深种,早已无法自拔…

她一动不能动,任由他撬开她的唇瓣,搅动她的舌与他的纠缠。她的泪一点点滴落,呼吸间都是他熟悉的气息。

朝歌…这个名字在舌间滚动却无法说出口。她只能定定看着那张黑暗中无法看清楚的容颜,默默地不停流泪。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神智被药效侵蚀,彻底昏睡过去…

第二天一早,云罗醒来的时候浑身酸软不堪。沉香前来伺候,嘀咕道:“昨夜真是奇怪,睡得这么沉。”

云罗起身,怔怔靠在床头,半晌才问道:“昨夜沉香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吗?”

沉香摇头:“哪能听见什么声音呢。昨夜奴婢睡得太沉了,就是天上打雷都听不见。”

云罗靠在床头,想起昨夜的残梦,不由轻抚自己的面颊,紧涩涩的,应是昨夜哭了一整夜。可是为什么而哭呢…她想要努力回想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沉香见她神色有异,问道:“娘娘怎么了?”

云罗看着一室整齐,掩下眼底的迷惑,摇头道:“没事,我昨夜好像做了个古怪的梦。”

沉香道:“娘娘一定是最近累了。奴婢给娘娘开个安神的汤药,喝一喝就好了。”

云罗只是一笑便起身梳洗不提。

校场上,沙尘滚滚,新募来的新兵源源不断地涌进兵营来,高高的校兵台上,李天逍身后跟着几员大将。他一边巡视一边满意点头。这几年晋国国泰民安,几次出征抵挡了南犯的强梁,又引得成德军来投,西北安定。国力大涨。

而只要除去燕王刘守义,晋国的边界就再无强敌环饲了。

“皇上,此次出征燕王乃是民心所向,一定会旗开得胜的!”林将军笑道。

李天逍看向一边,只见龙虎大将军周将军却眉头紧皱。

“周将军似乎还有顾虑?”李天逍问道,“难道身为三军主帅反而对这次朕御驾亲征没有信心?”

周将军上前,正色道:“末将不是没有信心,只是刘守义自立为帝,梁皇凤朝阳默许,这事末将恐怕里面有还有文章。试想,凤朝阳野心这么大,会不会暗中插手?”

李天逍眸光一闪,沉吟不定。

周将军是他手下最得力的大将之一,勇猛而有谋。此次征燕王刘守义他便是三军主帅。

正在这时,常公公匆匆上前来,对李天逍耳语几句。李天逍脸色一变,拂袖离去。

到了宫中,他坐在太和宫中的御书房,脸色铁青,问常公公道:“此事当真?”

“禀报皇上,是这真的。奴婢已查清楚了。”常公公郑重道,“但愿皇上早下决断,以绝后患!”

李天逍定定看着眼前御案上的金龙墨砚,良久才道:“可是朕不久后就要御驾亲征…”

常公公上前一步道:“皇上,若是容那人藏在宫中,这才是令人最不安的。”

李天逍眸色复杂,良久才道:“朕明白常公公的意思。退下吧。朕会考虑清楚的。”

常公公无声退下。

忽然,李天逍问道:“凤儿呢?”

常公公一怔,回答道:“自然在凤栖宫中。”

李天逍慢慢道:“去,再派一队精兵护卫凤栖宫,不许有可疑的人进出。云罗与凤儿不可以有差池。”

常公公犹豫了下,点了点头,悄然退下。

偌大的御书房中只剩下他一人,满眼的明黄蟠龙在张牙舞爪,仿佛在昭示着皇权至高无上的荣耀。

他慢慢拿起朱砂笔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一个字。

杀!

漆黑的眼,杀气起,为了这个江山能够迎来梦中的盛世华年,原来要杀这么多人,垒起这么多的白骨森森…

宫宴开始准备,进中宫的人络绎不绝。皇后殷寐为了这一次宫宴费尽心思,发下宏愿定要搜遍天下间有名的大厨进京做菜。于是不少有名的厨子都进晋京一试身手,只要所做的菜肴新奇又美味就能进御厨房为皇上做一道菜。

凤栖宫向来是不与中宫有牵扯来往的,不过这一次是为了恭祝皇上御驾亲征,所以云罗也打扮妥当前去拜见。

殷寐见她前来,照旧殷勤非常。满殿的其乐融融,仿佛从前发生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议谈毕,众嫔妃敲定了宴席细节,纷纷满意离去。

云罗慢慢走回宫,忽然见前面有几位宫妃正结伴而行。云罗认出当中一人,顿了顿,对凝香耳语几句。过了一会,她拐过了一道门,便看见秦菱站在僻静处。

她上前,上下打量了秦菱,问道:“听闻皇后要秦妹妹在宴席上献艺。”秦菱笑了笑道:“臣妾也只会唱几首应景的曲子罢了,但愿皇上能旗开得胜,便是晋国之福。”

云罗沉默了一会,忽然道:“皇上很喜欢秦妹妹的歌喉。若是你在宴席上一鸣惊人,也许会重获宠爱。”

秦菱眼中一亮,不过很快她便失笑:“淑妃娘娘这是做什么呢?想让臣妾去争宠吗?”她顿了顿,幽幽道:“淑妃娘娘不是不知道,自从娘娘有孕之后,皇上只专宠娘娘一人。三殿下出生之后更是宠爱非常,从不因为别的而改变。”

云罗看着他脸上了然的神色,淡淡道:“正是因为盛宠太过了,所以要分一些给别的人。”

秦菱问道:“那淑妃娘娘有什么办法可以让臣妾重新获宠吗?”

云罗回头,从凝香手中接过一个木盒递给秦菱。她轻抚木盒,慢慢道:“我自然有办法。我知道皇上喜欢什么曲,也知道怎么样才能让他动心。只要你愿意,我可以让你在皇上心中重新得到重视。”

秦菱打开木盒,一枝碧竹箫静静躺在其中。

她看着,忽然笑了。她摇头把木盒递还给云罗。她道:“没用的。以声色迷惑男人只能得到一时的欢愉。当我年华老去,再也无法唱出动听的曲子时,境遇一定很凄凉。”

她看定云罗,轻声问道:“娘娘为什么不自己去呢?皇上这么喜欢娘娘,只要娘娘稍加用心一定可以的。”

云罗垂下眼帘,淡淡道:“因为我和他夫妻情意早就断绝了。如今我在这里只不过是因为承诺在罢了。”

秦菱皱眉看着她。云罗打开木盒,轻抚碧竹萧。那一年那一日,花亭下翩翩王孙公子低头吹箫,他回过头来,含笑道:“华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那本该是一场最美丽的邂逅。只是,她早就遇见了命中注定的那一人,再也无法躲过这一劫。

“娘娘?”秦菱见她出神,在她面前挥了挥手。

云罗回过神来,抬起明眸看着她,淡淡道:“你并不是良知丧尽的人,所以我愿意帮助你。如果你不愿意也就算了。”她把木盒递给秦菱:“这赠给你。也许有一日你可以陪着他弹琴吹箫。”

秦菱手中一重,那柄萧便在自己的手中。

她看着云罗转身离去,不由上前几步,眸色复杂,问道:“娘娘…你要走是吗?你决定去寻他了是吗?”

云罗顿住脚步,良久才道:“我也不知道。”她说着慢慢地走了。

秦菱看着手中的碧竹萧,不知不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