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该刺出那一剑,明明知道你这么相信朕…”

“朕也不该骗你,派你的兄长到了衢州引凤朝阳前来攻。…”

“…”

“朕最不该夺走你的凤儿。那是你的命根子。”

“…”

“现在说这些都晚了吧。”

“云罗,原来要一个人的这么容易,留住一个人却这么难。在这个乱世中只要有权势就可以拿到属于自己的一切。千金珍宝,美人江山,都可以握在手中,唯有真心…朕再也没有机会拥有了。”

“云罗,原来一切都晚了。朕善待凤是因为想要补偿你们母子,也想要补偿曾经自己犯过的错。所以你不用感谢朕。…”

“云罗,朕走了。”

风轻轻吹起帷帐。她静静看着眼前的赤龙凤帐,泪水一点点湿透了枕巾。他走了,带着他的几十万大军前去征讨燕王。

兵戈战马是他一生的功业。这个天下一统,是他的夙愿。

他愧对过她,可是他没有愧对这天下…

她缓缓闭上眼,泪蜿蜒…

夏日热热闹闹来了。云罗在凤栖宫中安静地养育着凤儿。征人在远方。她一日比一日安静,虽然各种消息传入她的耳中。

李天逍大败燕军,剿杀一万余人。

青陵关大捷!俘虏三千,杀八千…

燕王刘守光不得人心,节节败退,兵卒溃逃时,这些如狼似虎的兵卒又成了兵灾。他们一路溃逃,一路烧杀抢掠毫无人性。李天逍一路追击,不肯放过一人。

与此同时,梁国凤朝阳见燕王刘守光大败,惊怒之余急忙调集五万精兵驰援。在居灵关,周大将军率领两万骑兵守株待兔,打了个梁军一个措手不及。

梁军大败。残部南逃。李天逍乘胜追击,一路挥军南下进攻梁国。

这一次梁晋梁两国真正对决开始。消息一道道传入晋京,人人欢欣鼓舞。无往不胜的帝王无疑才是所有国人心中最伟大的神明。

她守在凤栖宫,听着他挥军攻入自己的故国的消息久久沉默。

这一日,原来来得这么快。

而与此同时,凤朝歌趁凤朝阳派兵抵御李天逍时趁乱在梁京中变乱,夺取梁京。

梁,盛隆二年,九月,凤朝歌在梁京称帝。

而这一年的七月,云罗在凤栖宫中听到这个消息时,凤儿已经两岁了。

初秋风簌簌,凤栖宫中寂静如昔,唯有偌大的寝殿中铺着竹篾席上小小的孩子穿着雪白锦衣,张开双臂朝她奔去。

“母妃,母妃…”他笑着扑入她的怀中。

她看着他酷似那个人的面容,眼中静静含笑,爱怜地扶着他的发,问:“凤儿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呢?”“父皇…父皇要回来了。”他抬起头,笑得眉眼弯弯。

云罗脸上的笑容渐渐恍惚。她问:“谁说的?”

“我说的。”不知什么时候,寝殿门口站着一位宫装美妇。

云罗看向她,眼底微微诧异。

来的人不是别人,是深居简出的德昭仪刘月浅。她已经闭门谢客很久很久了。而对于云罗来说,她该知道的一切都知道了。

晓拂山庄中,当时还住着另一个从宫中来的宫妃,便是刘月浅。是她为宫中递送消息。

如此一切便说得通了,皇后刘莞儿的倒台。她华云罗可是被殷寐狠狠利用了一次,始作俑者便是刘月浅。

云罗抱起凤儿,淡淡问道:“刘姐姐今日怎么来凤栖宫呢?”

刘月浅一身素色宫装,面容憔悴。她慢慢走进来,看着云罗良久才道:“有一件事臣妾要告诉淑妃娘娘。”

云罗抱着凤儿,转过头,冷淡道:“刘姐姐觉得自己说的话,我还会相信吗?”

刘月浅猛地跪下。

云罗看着她的样子,冷冷转身:“皇上还没有回宫,殷寐要做什么已经无人可以阻止她。你说再多也无用,我不会再冒险相信你。”

刘月浅膝行几步,拦在她的跟前,眼中落下泪来:“娘娘当真对皇上无情也无义了吗?”

云罗抱着凤儿,声音清冷:“晋说过,在这个乱世中谁还顾得了谁呢?你走吧。我会当你没来过这里。”

“娘娘!…”刘月浅拉住她凤袍下摆,泪滚落:“娘娘,求求你再相信我一次。”

第二百七十三章 深宫血(一)

2014-9-2 11:12:13 5235

“娘娘!…”刘月浅拉住她凤袍下摆,泪滚落:“娘娘,求求你再相信我一次。”

云罗垂眸看着她的泪颜,轻轻摇头:“我为什么要信你呢?你一次又一次欺骗和利用我。我华云罗向来是睚眦必报的女人,可是独对你手下留情,不是因为我奈何不了你,而是我可怜你与我一样,都是为情所苦的女人。”

“你走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她拽起裙摆,转身就走。

刘陵见状急忙上前去拉刘月浅。刘月浅眼见得云罗要离去,忽然道:“娘娘,要是您再不下决断,将来祸事连连,第一个遭殃的就是凤栖宫。您与小殿下都逃不过的!檫”

她说得突兀。云罗顿住脚步,缓缓回头。

她看了刘月浅良久,把凤儿递给刘陵。她对刘月浅冷冷道:“你要说什么赶紧说吧。说完就赶紧走!”

刘月浅急忙膝行上前,跪在她跟前,四顾了下,良久才颤声道:“娘娘,青王要反!酸”

云罗眉一跳。她一双乌黑的眸看着刘月浅,半晌才冷然道:“这,我早就猜到了。”

当初在草场狩猎招待岐国来使时,她便从种种蛛丝马迹中察觉出了殷寐的不妥。可是后来又因为牵扯到了凤朝歌身上,所以她只能按捺不发。

刘月浅一听,眼中亮了亮,急忙问道:“这么说娘娘相信我说的话?”

云罗神色平静,淡淡道:“有人当皇帝便会有人会造反。不然大唐几百年的基业是怎么没的?这眼前诸国纷战又是怎么成的?今日你为王,明日便为寇。你还看不透这乱世吗?”

刘月浅听着她一番话,脸色顿时灰败。

是的,造反两个字对眼下这个乱世太过寻常。今日战,明日和。兵强马壮者便可占山为王,盘踞一方哪天就可以沐冠称帝。实在不是一件什么稀奇的事。

“娘娘,可是那是青王!是皇后的父亲!”刘月浅不死心地道。

云罗淡淡一笑:“你的意思是青王造反便是皇后造反。本宫第一个就会遭殃是吗?”

“是的。难道娘娘不害怕吗?”刘月浅道。

云罗静静道:“害怕。我当然害怕。若真的到了那一日,我就会带着凤儿走了。我说过,我不会让殷寐伤害凤儿一根毫毛。”

刘月浅怔怔看着云罗。此时她才发现眼前女子眼底那一抹决然。

原来,她早就存了去意。早就做好了准备要离开这是非之地。

她始终要离开的。她不属于这里。

“那皇上怎么办?”刘月浅忽然抓住云罗的长袖,问道。

云罗忽然沉默。

“皇上的江山怎么办?晋国怎么办?”她连声问:“皇上这么宠爱您,又将您的孩子视如己出。他给了您和小殿下这么多的荣耀还有恩宠,难道娘娘的心是铁石做的吗?这个江山难道您一点都不想替他守护吗?”

“够了!”云罗猛地推开她的手,冷冷道。

“不!…”刘月浅急忙抓住她的长裙下摆,目光殷切灼热:“臣妾恳求娘娘看在与皇上夫妻情意上,为他做点什么吧!哪怕差人送信出宫给皇上也行。皇上最宠爱您,一定会信了您的话的!”

她拼命地摇着云罗的长裙下摆,苦苦哀求。

云罗一动不动。

她的心是铁石做的吗?她与他的夫妻情意是这么淡薄的吗?是她背弃了他在先吗?为什么所有的人都用那种眼神看着她,仿佛真正的罪人才是她。

他把凤儿还给了她,原谅了她,她就要从此感恩载德一辈子吗?然后将自己的一生一世都困在这冰冷奢华的宫中吗?

“娘娘…”刘月浅哀求道:“臣妾做错过许多事,如今到了眼下这个地步是臣妾应得的恶果。臣妾已经没有希望可以重新来过了。但是娘娘不一样,娘娘,皇上是真的喜欢你的。”

“他的真心难道不能换娘娘一片真心回报吗?”

真心?

云罗忽然笑了。

她一点点掰开刘月浅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你从哪里看出我对皇上没有付出过真心?”

刘月浅一愣。

云罗慢慢道:“有一句话叫做太迟了。我华云罗就是这样铁石心肠的女人,你可以走了。”她说完冷冷转身离去。

刘月浅跪坐在地上,面色灰败如死灰…

秋风渐起,廊下她看着满园的飞花落叶,久久沉默。远远的,凤儿嬉笑着与几个小内侍玩着球。她看着看着,眼前人影交叠,似乎是那浑身披血持剑的男人,又或是那玄金龙袍,面容深邃的那一人。

“娘娘…难道娘娘的心是铁石做的吗?这个江山难道您一点都不想替他守护吗?…”

她何尝不想为他守护这个江山。她何尝不想与他好好来过,只是都错了。

他是李天逍,而她却是华云罗。因为他与她不是一样的人,所以他始终看不透她,不知道她与别的女子不一样。她不是打疼了哄两声就可以回转心意的女人。

她是芳菲楼中一笑千金的华云罗,那个十六岁及笄夜里,宁可被打死也不愿意讨饶的华云罗。

她就是这么倔的女人。

“娘娘…”不知什么时候刘陵悄然上前,道:“德昭训回去了。”

云罗淡淡点了点头:“由她去吧。下次她要来见我就拦着,久而久之她自然就死了心了。”

刘陵看着她清冷的神色,欲言又止。

云罗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淡淡道:“刘月浅所求的事太过重大。光凭她一人说的话,我怎么可能拉着整个凤栖宫跟着她冒险?”

刘陵轻叹道:“是啊。就算她说的是真的。但是皇上南征梁国未归,一旦消息走漏,谁来救我们?要知道如今宫中都是皇后的天下!”

云罗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说过要好好养育凤儿,别的事,我不愿再理会了…”

她说完慢慢走向花园,凤儿见到母亲来了,张开双臂,迈着还带蹒跚的步伐向她跑去:“母妃,母妃…”

…夜,沉沉。

秋风簌簌,宫殿隐在了沉沉的夜色下。宫灯下,有一位素衣宫妃正埋头匆匆写着什么。忽然,有风忽然吹来,“砰”地一声将窗户吹开。她不由一惊急忙上前关好窗户。

等她复又坐下时,身后忽然响起幽幽的笑声:“刘姐姐,这么晚了,你还在奋笔疾书什么呢?”

她一惊,手中的毛笔落下浓浓划过触目惊心的一道。

她回头看去,不知什么时候寝殿中已坐着一位宫装美妇。她披着玄黑色披风,内里穿着一件石榴红凤服,而殿中各处站着一个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内侍。

她急忙将方才写的东西塞入口中。可是已来不及了,两个内侍冲上前把她口中的纸抠出,再把她反剪压在地上。

内侍将纸平摊呈在了那凤服女子眼前。

她一目十行地看了,忽然一笑:“写得真好。刘姐姐的字当年是被皇上称赞过的,秀气中有英挺之气,笔画分明,真真是一手好字。可惜了,要是刘姐姐抄抄诗词歌赋也能充充才女,何必去当那三贞九烈,为国为皇上尽忠尽义的烈女呢?”

她说完抬起头,娇媚的杏眼中带着一抹浓浓的讥讽,道:“不对啊。本宫说错了呢。刘姐姐身为皇上的侍妾,出宫修行三年中却又与宫外的男子有染。这算是什么烈女呢?”

刘月浅面如死灰,此时她自知自己已难逃一劫,不禁哈哈一笑,咬牙盯着眼前的娇媚万千的女子,一字一顿地道:“殷寐,你将来一定不得好死!”

殷寐嫣然一笑,上前看着被内侍压在地上连头都无法动弹的刘月浅,轻声道:“什么不得好死。刘姐姐出宫三年带发修行,在佛主前参禅礼佛,对于生死难道还没有参悟透吗?人都免不了一死,好死与死与非命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蹲下身,雪白的十指上艳红蔻丹如血。她捏着刘月浅煞白的面容,啧啧叹息:“真可惜。当初父王看上你时,你是怎么跟我父王说的呢?你发誓一辈子都要效忠我父王,怎么才几年不到,你就变心了呢?”

“呸!”刘月浅向她吐出一口残沫,眼中怒火熊熊,挣扎怒道:“青王早有谋反之心,派我入太子府就是为了利用我的美色去引诱当今皇上!这种人不配让我效忠!”

殷寐笑了。她不介意擦去衣衫上的唾沫,凉凉道:“所以你决定效忠李天逍是吗?我以为刘姐姐也是恨着皇上的呢。他宠你在先,却最后又变了心,一心只对沐离一往情深。唉…这情之一字,真是一团乱糟糟。”

刘月浅凄然一笑:“他始终爱着阿离姑娘。像我这种侍妾怎么可能得到他的爱情?所以,我不恨皇上。事到如今,他死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弥补我先前的错。”

殷寐一笑,柔柔道:“原来你都知道了。我还以为能瞒着刘姐姐一阵子呢。真是可惜!”

“他被你们关在不见天日的牢房中两年有余。你给我看的那些诗词笔迹虽然一样,但是我知道不是他写的!你们在骗我!骗得我去害华云罗!!你们才是恶人!才是该死的人!”刘月浅一边痛哭一边怒斥。

殷寐听着,眼中浮起冷意。她忽然狠狠一把揪起刘月浅的发髻,声音冷如冰雪:“所以你决定要背叛本宫是吗?你今日跑去凤栖宫是做什么?你把所有的事都告诉华云罗那个疯女人了是吗?”

刘月浅只觉得头皮疼得像是要裂开。她盯着殷寐的眼睛,笑了,笑得欢畅。

她一字一顿地咬牙道:“是的!我告诉了她所有的事!青王要反!殷寐你死期就要到了!”

“啪”地一声,殷寐恶狠狠一巴掌甩过,骂道:“贱人!吃里扒外的贱货!亏我父王这么宠爱你!还不如养一条狗!”

她冷着脸怒喝:“给本宫狠狠地打!”

下一刻,如雨般的拳脚就落在了地上的刘月浅身上。殷寐坐在椅子上皱眉看着,等到差不多了才冷冷喊停。

她看着面目全非的刘月浅,冷笑道:“你就算告诉凤栖宫的那个疯女人,她也不会相信你的!你谋害沐离在前,又害得她回不成梁国。她恨你之心可不亚于我呢。”

刘月浅吐出一口血,吃吃地笑:“她有情有义比你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好上千万倍。她一定会来对付你的!殷寐,你等着瞧吧!哈哈…”

殷寐面色不变,冷笑道:“今日今时的华云罗可不是从前了。她疯了以后就变成缩头乌龟一样缩在凤栖宫中,整天就知道带着她和凤朝歌生的小杂种。你以为她有多少胆量来跟本宫叫板?刘月浅,你的算盘打错了!”

刘月浅满是血的面上一僵。

殷寐冷冷对身边的内侍道:“送汤药!”

刘月浅一惊。

不一会内侍捧来一碗黑漆漆的汤药。殷寐端着,笑盈盈地看着脸色如蜡纸一样的刘月浅,柔声道:“刘姐姐,按我说今日你去凤栖宫可是天赐良机呢。这样吧,你既然不想活了,就再帮本宫一个忙好不好?”

“什么…什么…不!”刘月浅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失声尖叫道:“不!殷寐你这个毒妇!你这个…蛇蝎女人!你简直不是人!”

“蛇蝎毒妇?”殷寐端着汤药笑着一步步上前,看着在内侍手中拼命挣扎的刘月浅,柔声道:“在这个世上,只有权势才是最好的依靠。男人算是什么东西呢?为了成为万人之上的那一人,该死的人就得死。”

“刘姐姐,你死了,本宫会去凤栖宫向华云罗讨回公道的。你看你,抖什么抖呢?你去凤栖宫喝了一杯茶,回来就被宫人发现横死在宫中。本宫好生伤心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冷冷地把手中的汤药灌入了刘月浅的口中。

温热的汤药顺着她的喉咙不断地涌入。

刺鼻的药味充斥着她的鼻间。她只看见那一双娇媚冰冷的眼睛如蛇眼一样盯着她,盯着她…

终于,钳制她的手放开。

刘月浅缓缓倒地,腹中剧痛蔓延,血味涌上口鼻。她竭力向前伸出手想要抓住不远处那一张写满青王罪行的书信,可是她手腕一痛,一只绣金丝凤履狠狠踩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