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中顿时只剩下两人面对面站立。

云罗一抬眼便看见李天逍深沉的眸色盯在自己的脸上。她垂下眼帘,道:“皇上军务繁忙就去忙吧。臣妾随意走走就好。”

“云罗…”她手上一暖,已被他握住,密密包裹起来。

云罗一怔,不假思索甩开他的手退后一步。

李天逍眼底掠过浓浓失望,失笑:“朕还以为你原谅了朕,所以才来看望朕。”

云罗面上涩然:“皇上不要自欺欺人了。很早以前,皇上与臣妾之间…早就不可能了。”

对人寄于期望也许可以很久,可是失望却只有一瞬间。

她和他之间分分合合,情意早就死了。只是他不死心,而她…不忍心揭穿。

李天逍收回手,看定她,问:“那你今日来是为了什么?”

院中站着容色倾城的她,仿佛破败的院中都多了几分光彩。可她看着这么近,却似远在天边。

云罗怔怔想了一会,忽然答非所问地道:“臣妾送皇上的兰花还在不在?”

李天逍一愣,半晌说不出话来。

云罗见他的神色,心中了然。她淡淡一笑:“罢了。不过是寻常的物件,皇上记不起来就算了。臣妾回去了。”

她说完去寻凤儿。凤儿才刚来不久,一听要回去哭着闹着不肯。云罗柔柔对他说了几句,他一听破涕为笑跟着母亲上了马车。

李天逍站在院中,看着母子两人的身影离去,许久挪不了一步。

常公公见他神色异样,上前问:“皇上,几位将军还等着皇上嗯。”

李天逍面上苍白,忽然问:“朕的一盆兰花…常公公知道在哪儿吗?”

常公公也愣住了,大内中那么多花花草草,谁记得哪一盆是哪一盆?他为难道:“皇上说的是什么样的?等回京我们进宫找一找。”

李天逍站在艳阳下,不知怎么的浑身冷汗涔涔冒出。原来她早就看出来他的心,而他却一直看不明白自己的心…

“罢了…”他黯然挥了挥手,道:“回去。”

夜,渐渐深了。军营中一片寂静。

云罗坐在灯下慢慢缝着凤儿的一件衣衫。这衣衫穿得旧了,沉香说要丢,只有她舍不得又捡了回来,洗干净了缝缝补补的。沉香哄完凤儿,见云罗还未睡,上前劝道。

“娘娘早点歇息。”她道。

云罗揉了揉眼,看着时辰,对她道:“沉香先睡吧。我一会就睡。”

沉香应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忽然,云罗柔柔唤住她:“沉香,我想和你说两句话。”

沉香一笑道:“娘娘有话明日再说,早点歇息才是。”

云罗坐在灯下,笑意桀然:“那不一样。沉香你过来。”

沉香依言坐在她身边,问:“娘娘有什么心事吗?”

云罗放下针线,看定她:“我一向都有心事,沉香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沉香也算是跟她身边很久的人,一听这话,叹了一口气:“娘娘,你就是太倔了,到头来还不是苦了你自己。”

云罗失笑:“是啊,我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很早就有人这样说过。他说,云罗,你要是不那么倔,运气会好一点。”

“比如十六岁那一年,其实我有办法走的。从芳菲楼走得一干二净,可是我偏偏留下来杀了刘员外。又比如将军府,我也可以走的。只是非要留下来…”

“又比如我怀了朝歌的孩子,我也可以走的,可是我想除去殷寐又耽误了。一步没走成,居然步步都走不成,所以落到了眼前的局面。”

沉香沉默了一会,问:“娘娘不喜欢皇上是吗?”

云罗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太好,只是不适合我。所以夫妻做到了今日,走成了绝路。”

沉香只是感叹。

云罗看着她,忽然道:“沉香记得曾经问过我,既然爱得这么辛苦,为什么还要爱下去。如今我有了答案了。”

“什么答案?”沉香好奇地问。

云罗嫣然一笑,眸中有水光掠过:“因为我与他是一样的人。他爱我何尝不是爱得这么辛苦?他的苦,我的苦,都是一样的。他明白我,我亦明白他。所以这么辛苦都舍不得弃了他。他也舍不得弃了我。”

她把放在眼前的碗轻推,将沉香刚才炖好的一盅燕窝推到了她的面前,慢慢道:“所以,沉香,你会明白我是吗?”

沉香一怔,低头看着那碗燕窝,淡淡的香气中有一股藏着的药味。

她心中一叹,看定云罗,道:“是,沉香很明白娘娘。如今这个世道像娘娘这样不顾世俗眼光的女子已经很少了。娘娘没负了自己的心,真的很好。”

云罗垂下眼帘:“是啊,谁叫我是华云罗呢。这么自私自利的女人。”

沉香拿起碗,笑道:“这碗燕窝凉了,奴婢帮娘娘用了吧?”

云罗看着她,道:“好,多谢沉香。”

沉香几口喝下,对云罗道:“奴婢去睡了,奴婢今日忙了一天,睡得很沉,什么都没听见。娘娘要…辛苦…保重了。”

她说完在外帐的毡床上躺下沉沉睡去。

云罗又默默坐了一会,上前为她盖上毯子。沉香已经昏睡,她眼中晶莹的泪光涌动,低声道:“对不起,我不能再连累你们了。”

更鼓敲过三响。

云罗坐在黑暗中静静听着帐外时起彼伏的鼾声。她忽然起身,拿起一件披风将熟睡的凤儿匆匆抱起出了御帐。

御帐外的侍卫们一个个横七竖八地躺着,鼾声四起。云罗小心翼翼地避开他们匆匆向马厩方向走去。夜风很谅,凤儿包在披风中被冷风一吹,迷迷糊糊地醒来。

“母妃、母妃,我们要去哪?”他揉着眼睛问。

云罗急忙捂住他的小嘴,低声道:“母妃带着你去找父皇…凤儿快快睡,等睡醒了就能见到父皇了。”

凤儿一听急忙闭上眼睛。

云罗看了看四周无人,加快脚步向马厩而去。走了一小段,忽然身后有人喝道:“是谁?!怎么的深夜乱走?!”

云罗一惊,顿时僵住身子。

那人见她一动不动,越发怀疑,大步上前,喝道:“鬼鬼祟祟的…”

他还未说完忽然声音就消失不见了,闷闷地像是被什么卡住了喉咙。

云罗一回头,只见那人身后被一道黑影牢牢卡着脖子,拼命挥舞双手。

“扑通”一声,那人软软倒下,再无声息。而他背后的阴影抬头,云罗看见凤朝歌杀气未退的俊脸。

“朝歌…”云罗放下心来。

凤朝歌上前一步,看着她怀中的鼓起,声音一颤,反而后退一步:“这…这是凤儿?”

第二百八十四章 营地大乱(出逃)

2014-9-2 11:12:18 3004

云罗抬头看去,只见凤朝歌脸上神色紧张与狂喜交织,伸手想要撩开披风却不知为何不敢。

“是啊,是凤儿。”云罗上前撩开披风,眸中光彩如珍珠宝石一般闪耀:“朝歌,你看看,这是我们的孩子。”

两人都忘了这是危机四伏的险地,重逢的欢喜袭来,顷刻间涌上两人心头。

凤朝歌深深看向她的怀中稚子,只见熟睡中的凤儿在母亲胸前露出一张白玉似的侧脸,脸颊圆嘟嘟的,可是依稀能看见他的明晰的眉眼与挺直的鼻梁。

“是…是我的孩子…凤儿…”凤朝歌眼中流露狂喜一把接过凤儿,不住地看轺。

云罗见他欣喜若狂的样子,笑着不知不觉眼中的泪滑落。

凤朝歌见凤儿睡得熟,竭力收回思绪,对云罗道:“快走,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说着抱着凤儿当先走在前面。云罗急忙跟上艾。

军营中寂静无声,忽然营前有一队骑士擎着火把呼啸而来。刹那的人马喧嚣惊动了原本宁静的军营。守门的士兵正抱着银枪打着瞌睡,听到声音抬头一看顿时一惊。

难道有什么人要攻军营吗?不然为何密布四方的斥候都没有示警?

“来者何人…”守军营的士兵的呵斥还没喊出口就断在了喉咙间。

火把明灭的光中,李天逍一身明晃晃的甲胄纵马横剑向军营栅门中冲来。他俊脸冷凝得像是冰一样,身后跟着十几骑的精骑卫也紧随策马而来。

“皇上回营了!皇上回营了!”守门的士兵急急忙忙打开栅门,李天逍身下神骏的汗血宝马如飞,轻轻一跃,避开慌乱中横冲直撞的思士兵,稳稳地落地,一路疾驰到了御帐前。

李天逍看着御帐前横七竖八睡得死沉的侍卫,眼中掠过怒火。他飞快下马,跃入帐中果然里面除了沉香在昏睡外空无一人

她,果然走了!

“彻底搜查营地,见到可疑人等一定要拿住带到朕的面前!他们走不远!”李天逍冷声道。

正在这时,忽然营地西北角火光冲天,有人喊道:“走水了!走水了!粮草仓走水了!”

“快救火啊!快救火啊!”

“铛铛…铛铛…”有士兵急忙敲响锣鼓唤人前来救火。

营地被惊醒的士兵们一看吓得魂飞魄散。这军营重地为的就是看守这一袋袋运往晋京的粮草。要是粮草烧光了,入了冬士兵们要吃什么?更何况青王叛乱还在继续,这…

在军营中的几位将军听闻李天逍突然回营,都纷纷从帐中奔出。

李天逍脸色铁青,一转头朝他们怒吼:“带一对人去拿水龙救火,另一队跟朕出去追击…逃了的淑妃!”

将军们听得莫名其妙,面面相觑,想要再问却一抬头看见李天逍的脸色顿时噤声纷纷下去派兵前去准备救火拿人。

西北角的粮草仓火光越来愈大,映红了半边的天际。

而正在这时又有人嚷道:“不好了!不好了!有人逃出营地了!”

“向东北方向跑了!”

“不对,向西边!向西边!我瞧得真切,骑了一匹马向西!”

“不对!向南的!皇上,有两骑向南逃去!”

“…”

越来越多的士兵飞奔上前来报。

火光映衬下,李天逍脸色阴沉得像是山雨欲来。他捏着腰间的宝剑,捏得指骨咯咯作响。

调虎离山!声东击西?!趁火打劫…

凤朝歌,难道是你真的又不怕死来了吗?不然怎么会深谙军营中的安排?

李天逍厉目扫过一干将士,冷冷一字一句道:“哪有逃出去的就分兵追赶,朕要你们生擒!听明白了吗?”

“是!”众将喝道。

一派甲胄铿锵,军营中.动起来。众将纷纷吆喝着士兵们骑马追击。

李天逍缓缓入了御帐中,沉香已经被内侍用冷水泼醒。她伏跪在地上,战战兢兢。

李天逍坐在案几后,良久才道:“她…是不是带着凤儿走了?”

沉香只是颤抖不敢吭声。

“她走之前…说了什么话?”他冷冷抬头,眼底的冰冷怒气想一汪深海在不停地涌动黑色的潮汐。

沉香咬紧牙,更低地伏在地上,半晌才颤声道:“奴婢…不知道。”

“哗啦”一声,他面前沉重的案几被一劈成两段。案几上的书册,文房四宝纷纷滚落一地。沉香吓得惊叫一声,不由连连往后缩去。

她抬头,只见李天逍手中拿着宝剑,冷冷站在她的面前,声音冰冷如铁:“说!她走之前说了什么?”

“奴婢…奴婢…真的不知道!”沉香心一横,闭着眼睛道。

耳旁劲风扫过,她只觉得耳边一凉,一缕鬓发被锋利的剑风扫过顷刻间一地的碎发。她惊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眼前的李天逍与平日不一样了,阴冷残酷,浑身上下充满了威严不可侵犯的尊贵。

“娘娘…娘娘说…她想明白了一件事的答案。”沉香声音中带着哭腔。

“什么答案?”他冷冷地问。

外面人马喧嚣一阵阵传来,只有帐中死寂一片。

沉香沉默良久才颤声道:“娘娘说,皇上很好,只是不适合她。还有…她爱着那人爱得辛苦,他的苦与她的苦都是一样的。所以她舍弃不了他。他亦是舍弃不了…”

李天逍静静听着,良久他冷笑一声:“说得真好!她这么说置朕与何地?还有凤儿呢…她为什么要带走凤儿?!”

“小殿下是娘娘的孩子…”沉香低声道。

“哗啦”一声,李天逍手中的宝剑砍向脚旁的椅子。

沉香吓得失声叫了一声,她只听得他冷冷道:“朕绝对不许她带走凤儿!绝对不许!”

他说完掠出帐子。

沉香听得马鞭扬起、马的嘶叫…终于一切声音远远消失。

她眼中浮起深深的忧虑,喃喃道:“娘娘,你这一次能逃出去吗?…”

黑暗中,云罗抱着凤儿伏在阴影处,身旁是凤朝歌。他手中握着一把长剑,眸光晶亮地看着四周。

四面乱糟糟的,有喊走水的、有四处调集兵马的、还有茫然跑来跑去的不知干什么的。营地里像是一锅沸腾的粥。凤朝歌仔细听了听,压低声音道:“李天逍的近卫精骑兵来了。”

云罗心中一沉,眸色中顿时蒙上了一层浓浓的忧虑:“他怎么来了?”

凤朝歌摇头。

云罗仔细想了想,顿时懊悔。她不该今日带着凤儿去看他。

李天逍何等聪明的人物。

白日见他们母子二人前去秦州城中,也许一时欢喜没猜出她想要做什么,可是等入夜了,一定会警觉。

“等营中乱得差不多了,咱们就走!”凤朝歌忽然道。

云罗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她怀中沉睡的凤儿迷迷糊糊睁开眼,问道:“母妃,我们要去哪…好吵。”

云罗心中一惊,急忙捂住他的小嘴,低声道:“凤儿别出声!”

凤儿圆溜溜的眼睛看看云罗,终于一侧头看见了凤朝歌。

他愣愣看着他,两双酷似的凤眸相对,凤朝歌心中油然升起了一股说不出的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