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沉默窒息,火把上刺鼻的松柏气息扑面而来,令人难受。云罗看看李天逍又看看隐忍暴怒的华元青,神色复杂。

“李天逍!放我姐姐走,我们恩怨从此一笔勾销!”华元青挥刀怒道。

李天逍目光越过他看向云罗,淡淡道:“我与你又有什么恩怨?有恩怨也只与你的姐姐有。”

华元青冷笑:“你别骗我了!你是怎么待我姐姐的,你当我还是当年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吗?”

李天逍一怔,云罗急忙轻叱:“青儿,别说了!”

华元青回头深深看着云罗,眼中含着泪光:“姐姐,我都知道了。你是为了我们才被逼嫁给他的。枉我这么崇敬他…原来…都是骗人的!李天逍,你不配当我的姐夫!”

李天逍回过神来,冷笑:“是凤朝歌这么跟你说的吗?是我逼着你姐姐嫁到太子府的吗?!”

华元青抿紧唇,脸色铁青。

李天逍连连冷笑:“你怎么不问问他,是谁甘当懦夫卖妻求荣!又是谁背主弃义南逃自立!凤朝歌有胆子做下这等卑鄙事,怎么没胆子承认呢?!”

云罗再也听不下去,冷声怒道:“李天逍,别血口喷人!他本来北逃入晋你早就知道有这么一日他会返回故国报仇。难道不是你利用了他这一点吗?!”

李天逍定定看着她的脸,毫不留情地嗤笑:“在你眼中他做的一切都情有可原,唯有我做什么都是错的。云罗,你偏心得真厉害!”

他一双乌眸深邃,唯有眼底那一道隐隐的殇不忍触目。

云罗别过头不看他的眼,冷冷道:“皇上说得对。我的心不在了,所以看什么都是他是对的,你是错的。皇上不是早就该知道了吗?”

李天逍忽然仰天哈哈长笑。他笑声未歇已“唰”的一声抽出腰间长剑,冷冷指着华元青:“既然恩义已断,今日你就不能活着出去了!”

云罗双眸瞬然睁大。身边华元青则像是一头豹子飞快蹿了出去。

“青儿!”云罗惊叫一声。

那一边李天逍已和华元青斗了起来。只见他手中的长剑划过一道道飞快的虹光直刺向华元青。

云罗失声叫道:“不!——”

可是李天逍手中的长剑如狂风卷沙扑向华元青。华元青身子灵活,在剑光织就的光影中钻进钻出。他手中的暗金短刀瞅准空隙刺向李天逍周身要害。

两人就在场中刀剑相向,越来越多的士兵将四周围得如铁桶一般。场中李天逍剑光凌厉,如泰山压顶,大开大合刺向华元青。他神色冰冷,眼中再也无一丝波澜。剑光很快将华元青的周身围住。华元青就如在剑光织成的网中挣扎的鱼,很快就要被网起。

华元青师从苏晋。一招一式阴柔诡异,变化万千,可偏偏碰上李天逍这等习惯了在沙场上厮杀的人。他的剑招光明磊落,大开大合中蕴含无数杀招,华元青想要取巧却是反而被他粗糙沉重的剑招束缚住。

两人一个步步紧逼,另一个狼狈退后,只能仗着自己身形灵活避开贴身而来的剑光。

云罗睁大眼看着,泪水不知不觉爬满了脸颊。

曾经恩义如今已化成了招招夺命招数,似乎不杀就不能解开心头之恨。

华元青终究年轻力单,挡了李天逍几剑就累得气喘吁吁。李天逍手中的宝剑沉重,磕上他的暗金短刀每一下都几乎把他的虎口震得裂开。华元青咬牙支撑,李天逍冷冷无情逼近。

终于“铿”的一声华元青手中的短刀被磕飞,他脸色一白踉跄退后一步跌在地上呕出了一口血。李天逍手中长剑挥起对准他的心口刺下。

云罗再也忍不住,悲呼一声:“青儿!——”一道素影掠过,她已扑在华元青的身上,像是母鸡护雏一样牢牢抱着他。

剑光在她的后心一寸停住。

她抱着华元青浑身簌簌发抖。

四周的空气仿佛凝结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悲凉的气息。

良久,她缓缓回过头,泪流满面地看着李天逍,一字一顿地道:“你如果要杀青儿,就连我一起也杀了吧!”

李天逍定定看着她,慢慢收回了手中的剑。

华元青气得捶地:“姐姐,你别拦着我!我要去杀了他!”

“住口!”云罗猛地捂住他的嘴,厉声道:“他曾经是你的皇帝姐夫,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可是姐姐他对你不好!你忘了他把你丢在太明宫中做苦役,生不如死!他骗了我和大哥,他骗我们说你过得很好。姐姐,他是骗子!他是骗子!”华元青双目如血红,两行泪从眼眶中流下

他恨恨盯着高高在上的李天逍,眼中的伤心失望遮掩不住。

云罗黯然:“别说了。是我先惹怒了他。是我…当时去衢州救大哥…和朝歌。”

华元青一愣,回过神来冷笑:“可是他答应过大哥和我要一辈子对你好!他亲口答应过我不可以欺负你!皇帝说话都是算数的,可是他没做到。所以他是骗子!姐姐!他是骗子!”

他的声音中含着说不出的怨气与委屈。

云罗抬头看向面无表情的李天逍。

四周无声,一双双眼睛看着三人的恩怨纠葛像是在看着一场无声的戏。

良久,李天逍长剑入鞘,冷然转身:“是,你说得对,我没有办法守住对你姐姐的承诺。你想杀我也是应该。我负义在先,这一次便饶了你。下一次你再要来杀我,我下手可就一点都不容情了。”

他说完侧头冷声吩咐:“把华元青押下去重兵看守。另外…”

他看向云罗,慢慢道:“押上她,出城去‘迎’凤朝歌!”

第三百一十一章 生死相决(一)

2014-9-2 11:12:29 5103

他看向云罗,慢慢道:“押上她,出城去‘迎’凤朝歌!”

左右喝令一声上前粗鲁拉起云罗向军营外走去。云罗被拖得踉跄。她回头,猎猎寒风中,李天逍英俊的面容上神色沉冷,眸光深邃无底。

他站在原地漠然看着她被拖走,仿佛要在寒风中站成一座石头镌刻成的雕塑。

这一刻,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一抹很淡很淡的笑浮现在苍白凌乱的面上,她对他无声说出一句什么,然后随着士兵一起投入眼前无尽的黑暗中…辂…

夜,沉沉无垠。天上一轮残月孤零零挂在漆黑天际,像是一柄带血的锋利弯刀。

呼啸的寒风中带着从漠北吹来的风沙铺天盖地而来,每一下都像是锋利的刀子一样割着人的脸。一望无际的广袤荒原上,唯有眼前的百年雄关残破却依旧牢固地立在天地间妤。

寒风一阵紧似一阵,呜咽的风声如鬼哭,在这一片荒原上肆虐而过。远处光秃秃的山包在黑暗的笼罩下像是天工造物中漫不经心落下的一点点墨色。

夜,更深了。荒原上的土狼开始出没。它们爬上山包仰天对月长啸。

风声、狼嚎,夜。组成了最荒芜的夜晚。

不知何时,一骑黑马无声地踏上山包的最顶端。土狼们悄然聚拢,碧油油的狼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

这些日子是它们最丰盛的盛宴。一场场厮杀留下无数具尸首,可是再好的尸首也不如活物来得新鲜。黑暗中碧幽的狼眼靠近,眼见得就要群起而攻,一道锐利的剑光无情掠过。

土狼群中哀嚎几声,就落下几具狼尸落荒而逃。

黑马的身边有一道雪白身影收起了沾了狼血的剑,继续看着那不远处的雄关。

月色凄凉照着这一片贫瘠的土地,也照在他的脸上。

他身穿一件宽大雪白战袍,身上披着一件玄狐大氅。黑与白,在这夜晚中显得分外醒目。他长眉入鬓,一双凤眸深深看着眼前的黑夜,挺直的鼻梁,薄唇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线。你长长的大氅上狐毛随风起起灭灭,将他白皙俊美的面容衬出几分妖娆。

他握紧长剑,看了看天色,眼底渐渐有什么在翻涌。

“皇上,时辰快到了。华小将军还没出来。”有一道黑影悄然靠近,躬身。

凤朝歌握紧手中的剑柄,半晌才冷冷道:“会来的。吩咐下去,没有朕的命令不可以轻举妄动。”

属下跪下领命。他走了几步又折回跪下,声音中带着不死心的规劝:“皇上,此处离川霞关太近了。皇上千金之躯,万一…”

凤朝歌冷冷看着他,薄唇轻勾冷冷道:“朕要亲自去迎皇后。你们保护不了她,如今还要朕跟着你们去做了那等懦夫吗?”

那黑影一听惭愧低头:“属下知错!”

凤朝歌不语,转头继续凝望前方。

寒风依旧,远方的雄关依旧毫无动静。他眸色渐渐沉了下来,千百种猜测掠过心头。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远远的似乎有一道光闪了闪。他眸色一亮。过了一会,那亮光又闪了闪。

“皇上!他们出来了!”底下的士兵上前低声禀报。

凤朝歌眼神明亮,轻声喝道:“小心有诈,先派一队上前查看!”

他话音刚落便有几道黑影如电一样蹿向黑暗中。过了小半个时辰,黑影回来,声音干哑却激动:“看见皇后了!是我们的人!”

凤朝歌眼中猛地一亮,喝道:“随朕前去!”

他飞快上了战马,向远远城墙下一团悄然蠕动的黑影疾驰而去。马蹄包了布,跑起来无声,月下看去,他如在一片乌云上飞快向前飘去,向着她而去…

寒风呼啸,云罗坐在马上心急如焚。她口中被一团棉布塞着,蒙了面巾,双手被牢牢与缰绳绑住,身上套了一件乌黑的斗篷,唯有露出一一头长发。她走在队伍的最前方,身后是打扮成梁军的晋军士兵。

她想要回头背后却始终抵着冰冷的剑柄,提醒着她如今身不由己,更提醒着她如今华元青在他的手中。

“云罗,凤朝歌会亲自来迎你吧?他这么爱你。”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冷冷的不带一点温度。

云罗呼吸渐渐急促,连凄厉的风声都遮掩不住。

“可是,万一他不来呢?”他在她耳边冷冷嘲弄:“他如果不来,你又该怎么办呢?”

他的气息喷薄在她的耳边,痒痒的令她从心底颤抖起来。她猛地回头,充满怒火的眼睛盯着他。

李天逍带着黑色面巾,亦是露出一双深邃的眼。

四目对视良久。

他忽然一笑,声音淡然:“云罗,你这一双眼真的很美。充满恨意的时候更美。”他贴在她的耳边,低声道:“若你不能爱朕,就恨着朕吧!这样你与我更简单一点。”

云罗定定看了他良久,终于冷然转头。

风声呜呜,似乎回荡着他的话。既然无爱,那便只有恨…

两队人渐渐靠近。远方的城关沉默得像是一座死寂的空城。漆黑夜幕下两队人走得都很慢很小心翼翼,似乎生怕一个举动就会引来千军万马。

忽然一道黑骑踏破寂静,向从城关中悄然出来的队伍奔去。

“昀儿!”他压低声音极目搜寻那一道倩影。可是两队人距离还是太远,他唯有看见一道道黑影在缓缓走来。

马背上的云罗一怔,背上顿时僵硬。身后响起李天逍的冷笑声。她听见他缓缓从腰间抽出佩剑。剑气森寒,一颗就此沉入无底深渊。

近了,近了…

她竭力瞪大双眸,终于她的目光与凤朝歌的目光对上。凤朝歌面上一喜,纵马飞奔上前,刻意压低的声音再也压不住惊喜与激动:“昀儿!…”

“不!”云罗口中艰难含糊地溢出这个痛苦的字眼。可是来不及了,凤朝歌已不管不顾朝着她疾驰而来。

她瞪大双眼,泪水簌簌急落而下。她已能感觉到背后那一把森寒的剑悄然横在她的跟前,杀气弥漫。

凤朝歌欣喜盯着她的眼睛,忽然,他看到她的泪水,猛地勒住了身下的马儿。

两队人都突然停了下来。

呜咽的风中有悄然的杀气聚拢而来,天边的残月也不知躲到了哪儿,四周忽然暗了下来。

凤朝歌身下的马儿不安地喷着气,前蹄不安地刨着。

他定定盯着云罗,终于目光落在她身前那一只持剑的手。

李天逍揭开笼着自己的黑色披风,露出冷峻的一张脸。凤朝歌一怔,不由勒马退后几步。

“凤朝歌,你我又见面了。”他持着剑,淡淡地打招呼。

凤朝歌眸一眯,冷笑:“还得劳累晋帝亲自送拙荆回来,实在是惭愧。”

李天逍笑了笑,解开云罗手中的束缚与口中的布团,淡淡道:“正所谓兵不厌诈。能引得梁皇出军营,给你我一个见面一决高下的机会,朕亲自劳动一趟也是值得的。”

云罗解了束缚,再也忍不住下了马飞奔扑向凤朝歌:“朝歌!”

凤朝歌下了马一把将她紧紧搂住,眼中微红:“回来就好!”

寒风萧萧,不知什么时候两队人马心有灵犀地四散开来,为己方组成一道扇形屏障。所有的人沉默地看着场中紧紧相拥的两人。

云罗泪水纷落,哽咽:“朝歌,青儿在他的手上!”

凤朝歌看向李天逍,后者端坐马背上冷然不动。凤朝歌盯着他的眼睛,冷冷道:“总有一天我们会报仇的。”

云罗点了点头。

凤朝歌将她抱上马背,脱下身上的玄狐大氅将她紧紧包好,冲她微微一笑:“昀儿,快些回去。等我解决了该解决之事就会回去了。”

云罗怔怔看着他的笑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失声道:“不!——朝歌,不可以!”

可是凤朝歌已转身上了马。他手中一挥寒剑出鞘,盯着李天逍,冷冷道:“既然今夜见面,不会一会传言中百战不败的晋帝,我一定会遗憾的。”

李天逍目光落在他身后的云罗身上,冷淡道:“那日我夺你妻,今日还你,算是两清了,今以后你也不必心心念念怨恨着都是朕仗势欺人才让你们夫妻分离。”

云罗一听,浑身一震。

凤朝歌脸色一沉,手中长剑一抖,划过一道冷光,冷笑反讽:“那我是不是还要谢你还妻之恩?!”

李天逍嗤笑:“不谢!”

他笑完,手中长剑指着凤朝歌,神色冷傲:“不过从今日起,她如果落在朕的手中从此就是我的人。朕就算是亲手毁了她都不会再还给你!凤朝歌,你若有本事就守着她一生一世不要被朕抢走!”

凤朝歌脸色一变,果然四周黑暗中似乎有黑潮慢慢涌来。他再细看不由眸色一紧,那黑潮不是别的,正是李天逍暗自布下埋伏的士兵!

他这一次带来的不仅仅是身后的不足百人,而是带来了千军万马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凤朝歌身后的精兵们也纷纷惊慌起来,还好素日凤朝歌治军严谨才不至于自乱阵脚。云罗坐在马背上看去,心中又悲愤莫名。他说将她还给凤朝歌,却一反手又布下天罗地网。

凤朝歌握紧剑柄,冷笑三声:“好!好!好!好一个兵不厌诈!”

他说完再也不多说,一振长剑疾驰飞快刺向李天逍。李天逍冷笑一声纵马疾驰迎上。

“铿”的一声,剑身上火花四溅,场中一黑一白两道人影如鬼魅一样缠斗起来。云罗紧紧咬着下唇盯着场中生死相搏的男人,心一阵阵抽紧。

如今他们已落入李天逍的包围中,若是凤朝歌被李天逍杀了,梁军就是全军覆灭的结果,若是凤朝歌侥幸杀了李天逍,愤怒的晋国士兵们也会把他们碾成一团肉泥。

这是一个无论怎么样都结果惨烈的决斗。

她脑中各个念头飞快地掠过,可是偏偏都抓不住半分清明神智。

场中李天逍手中长剑沉重,马背上动作灵活无比。一招一式大开大合,有气吞山河,风卷狂沙的凛然气势。而凤朝歌剑招灵活轻盈,剑走偏锋,招招直刺李天逍要害。

他心中深恨,一招一式优雅中带着决然的杀意,每一招毫不迟疑,杀气勃发。

两人战成一团,不知什么时候有人燃起火把将场中照亮。众人只见黑影矫健若黑鹰,剑光便是他的利爪,冷肃煞气沉沉。白影轻盈优雅,漫不经心的慵懒中杀机暗藏,不容忽视。

两人越斗越快,马背上渐渐黑影与白影都看得眼花。

“铿”地一声,凤朝歌手中的长剑被李天逍手中沉重的剑磕了一个口子。

凤朝歌虎口一震,急忙收剑才不至于让李天逍将他的兵器生生砍成两截。

“中看不中用!用剑如人,凤朝歌你也是如此!”李天逍讥笑。

凤朝歌冷笑一声也不答话。一拍马头人已高高从马背上跃起,站在马鞍上足尖一点,人若雪白惊鸿,手中长剑轻飘飘地刺向李天逍的颈部。

凤朝歌师从梁国剑术名师——岁寒子。岁寒子喜欢各种鸟雀鹤鹄,从中化出剑招来。一招一式如鹤舞九天,轻盈空灵又优雅大方。人又称他是“君子之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