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佳人扭回头,继续翻找,终是找到要的东西,将其卷在手里攥着,用袖子遮挡着,重新坐回到华粉墨的身边。

唐不休打个哈欠,道:“睡会儿。”扯过大包裹,往墙边一推,将自己整个人往大包裹里一扔,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蘑菇要做什么,也知道她的尴尬,于是善良的闭上眼睛,真是…… 太厚道了。像他如此厚道的人,真是不多了,害得他都想给自己跪了。

唐佳人猫样的瞥了华粉墨一眼后,用那卷东西碰了碰华粉墨的膝盖。

华粉墨垂眸看了看,没有接。

唐佳人干脆将其塞进华粉墨的手心里,而后压低声音,挤眉弄眼地道:“拿去用吧。”

华粉墨心生疑惑,不知道唐佳人给了自己什么。他低下头,展开手中那被卷成一卷的东西。一条大约四指宽的厚实棉布带,四个角分别缝着一根细长的窄带子。

这东西,华粉墨没用过,却见过,也知道它是做什么用的。

他的手一抖,那东西竟然脱手而出,落在了几上。

唐不休睁开一只眼,看了眼那个东西,迅速转过身,背对着唐佳人,将头埋进大包裹里,身体不停地抽搐着。蘑菇这是要笑死他,好霸占不休门门主之位啊!

唐佳人立刻将那东西重新卷起来,再次塞进华粉墨的手中,面颊微红地道:“你不会用吗?”

华粉墨一点点转动目光看向唐佳人,艰涩地道:“离开,别再来了。”

唐佳人问:“为啥?甚是疑惑呢。”

华粉墨直白地道:“因为…… 我想杀你。”

唐佳人皱眉思忖,突然抬手指着华粉墨喝道:“是你!是你在我头上放了毒针!”她原本还纳闷,是谁要害她,还是谁

唐不休睁开眼睛。

华粉墨倒也光棍,竟然毫不掩饰、豪不解释、道:“没错,是我。”

唐不休坐起身,支起右腿,将右手小臂搭在支起的膝盖上,看向华粉墨。那沉沉的眼神,是暴风骤雨袭来前的静。压抑、低沉、隐藏着恐怖的力量……

唐佳人不解地问:“就因为,我砸了你?!”

华粉墨冷冷地道:“随你怎么想。”拿起一块干净的手帕,擦拭掉眼角的黑碳线。这一抬手,又扯痛了伤口,额头冷汗冒出,在洁白的肌肤上渗出一层晶莹剔透。他那秀美的眉毛微微抖动一下,向中间聚拢成一条浅淡的线,随之分开,好似绝情的人,不再相见。

唐佳人一直指着的食指向前一伸,直接戳在华粉墨的额头中间,继续逼问道:“说!为何害我!是不是因为你看出来,我就是福田公公?!”

华粉墨用滑腻的手指扫开唐佳人的胖手指,道:“江湖危险,你们不休门,既然无心争什么,不如归隐。”

唐不休道:“你怎知道,不休门不争?”

唐佳人攥拳道:“对!”

☆、第一百二十三章:不休门的规矩

唐不休瞥了唐佳人一眼,道:“告诉他,我们不休门的规矩。”

唐佳人站起身,轻咳一声,正色道:“吃饭速度要快,否则抢不到肉!”

华粉墨的胸口震动了一下,再次扯动伤口。他垂下头,用白皙的手掌心,接住自己的一滴汗水。

唐不休用左胳膊肘,抵在几面上,左手攥成空拳,顶着左脸,看向唐佳人,道:“没见到为师在酝酿杀气吗?认真点儿。”

唐佳人眼睛上翻,想了想,扯了扯衣襟,再次轻咳一声,这才道:“有肉吃要和休休平分,不然逐出不休门!”

华粉墨扭开头,看向墙面,胸腔震了两震。许是痛得狠了,双颊竟泛起了潮红。

唐不休轻弹一声,用食指点了点几面,道:“蘑菇啊,你若不想为师为你揍到他去轮回,直说就好,不用扯东扯西,气为师。”

唐佳人立刻道:“不!我是有原则的。我们不休门,欺负别人可以;别人欺负我们,不行!”

唐不休拍了拍手,赞道:“终于说到重点上了。”看向华粉墨,“你知道蘑菇是本尊重要的人,却对她出手。华粉墨,你这个名字起得很好,换成粉末,本尊就成全你。”言罢,竟是直接拍出一掌。

唐不休自诩为九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虽夸张了许多,但他确实是练武奇才。再者,他和唐佳人的身体里,都藏着一个秘密,自然和他人不同。

唐不休这看似软绵绵的一掌,实则却能将华粉墨打得四分五裂。

旁人不知道唐不休的深浅,唐佳人却是了如指掌的。她当即扑上去,抱住唐不休的手臂,拉长了调调儿道:“不要啊!”

唐不休问:“怎么,舍不得?”

唐佳人回道:“你这软棉棉的一掌,看起来跟撒娇似的,咱不休门最是要脸,咱不能这样。你看着,我打他!”

唐不休道:“好,你打。”

唐佳人拉开架势,活动了一下手指、手掌、小臂、大臂、肩膀,然后开始活动脚趾、脚踝、膝盖、大腿、胯部…… 这么一顿折腾下来,她还不消停,又在屋里跑了两圈,最后还翻了两个跟头,这才看向唐不休。

唐不休已经重新躺在大包裹上,翘着二郎腿,闭眼小憩。

唐佳人走到唐不休身旁,小声道:“休休,我打他了。”

唐不休眼也不争,用鼻子哼了声:“嗯。”

唐不休挽起袖子,轮圆了胳膊,在呼呼风声中,轻轻捶了华粉墨的胸口一下,口中还道:“去死!”

华粉墨抬眼看向唐佳人,问:“为何?”

唐佳人坐回到席子上,回道:“昨天被抓后,我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当那王爷拍我头,被毒针刺伤,我就猜到,应该是你对我下手了。本是决定来寻你麻烦的,可后来,我对那两个老坏东西起了杀心时,青纱后有人摔了玉,让我恢复冷静。今天再来寻你,不见你换衣裳,还一身的血腥味,便猜,那青纱后的人,是你。”咧嘴一笑,“我聪明不?”

唐佳人的笑容总有一种感染力,让你不自觉地放松下来,想要随着她一同笑、一同开心。

华粉墨不自觉地随着唐佳人笑了笑,可随即又绷住脸,道:“既然聪明,就应知道,我们不是一路人。无法成为盟友,便是敌人。速速离开,方是道理。”

唐佳人道:“我们是要走啊。来取大包裹后,就会离开。现在…… ”眯眼一笑,“还想吃过早膳再走。”

华粉墨烦躁得想掀了几,想吼出自己所有的郁闷和痛苦,甚至想掐着唐佳人的脖子问问,她那颗脑袋里装得到底是什么?得罪了王爷,就算身为绝顶高手,又有谁能逃过朝廷的千军万马?是脑袋太简单,还是认为人心太简单?

他话已说尽,随她去吧。

华粉墨干脆又拿起胭脂,一边给自己上妆,一边道:“春宵阁里无早膳。”

唐佳人目露失望之色,伸手推了推唐不休:“起来了,我们出去吃早膳。”

唐不休闭着,毫无反应,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

唐佳人爬向唐不休,用手指去翻他的眼皮,道:“醒醒醒醒。”

唐不休将自己当死鱼,就是不动。

唐佳人捏他鼻孔,他还是不动。

唐佳人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一个高窜上房梁,将自己当成肉弹,砸向唐不休。

唐不休瞬间站起身,伸出手,抱住从天而降的唐佳人,道:“你这是叫醒吗?你这是要命啊!”

唐佳人哈哈一笑,道:“还是这招好使。”

唐不休宠溺地一笑,抱着圆鼓鼓的唐佳人,道:“调皮。”

唐佳人道:“走了走了,咱离开这儿。”靠近唐不休,狡黠地小声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装睡不肯走。”

唐不休挑了挑眉。

唐佳人鬼鬼地一笑,道:“那王爷欺负你,你是在等他出现,要收拾他吧?”

唐不休道:“你想多了。为师是打算在走之前,为不休门扬名立威。思来想去,都觉得挑战王爷比和秋月白、战苍穹之流打一架,来得更具有震撼效果。”

唐佳人道:“好啊,那你等他吧,我走啦。”从唐不休的怀里跳出,又瞪了唐不休一眼,这才抱起装有蜜饯的大缸,向门口走去。她下山有段时间了,自然知道王爷这个词儿代表着何种含义。她是想要报仇,为自己,更为夏家人,但……这是她自己的事儿,她不想事事都依赖唐不休,就像一个没断奶的孩子。

唐不休叫道:“哎哎哎,就这么走了?”

唐佳人道:“难道留下吃晚膳啊?”

唐不休道:“也无不可。”

华粉墨一边画着眼睛,一边在不动声色中看着唐佳人和唐不休。那二人相处时,眉目传情,默契十足。他们的感情看似比情人淡一些,比亲人浓一些,虽不好定义,却令人艳羡。

华粉墨的手微抖,垂下眼眸,不想再看。他已经很多年,不曾艳羡过别人什么了,无论是人,还是物。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艳羡的结果,除了想要破坏,便是更加渴望拥有。他注定得不到的,何苦为难自己?

唐佳人将大包裹往地上一扔,道:“好!”

唐不休挑了挑眉。

唐佳人挽起袖子,气势汹汹地走向华粉墨,吼道:“没有人可以欺负我们不休门!我们会发飙的!”

华粉墨慢慢转过头,看向唐佳人,然后两眼一翻,竟侧躺着昏死过去。

唐佳人微愣,而后指了指华粉墨,对唐不休道:“看见没?我用气场成功将一个武林高手吓死了!”

唐不休道:“这是气场吗?这是气人!”

唐佳人翻着眼珠子道:“气人吗?甚是疑惑呢。”

唐不休摇头一笑,问唐佳人:“怕见血不?”

唐佳人立刻挺胸抬头,道:“不怕!”语气一软,“要是…… 不见,更好。”

唐不休道:“转过去吧。为师看看,他到底哪里受伤了。”

唐佳人乖乖地转身。那圆滚滚的小身板,就像一只小陀螺。

唐不休脱掉华粉墨的外袍,看见那雪白的亵衣上布满干涸的血痕不说,纵横交错的伤口已经和亵衣粘连在一起,想要撕扯下来,定要揭下一层伤痕累累的嫩肉,如活剐一般。

这伤,应该及时处理,偏他如此行事,简直是在找死!

唐佳人好奇心极重,询问道:“怎么样?什么伤?死了没?”

唐不休回道:“鞭伤,死不了。”什么摸了摸华粉墨的脖子,又加了一个字,“吧。”

唐佳人瞪了瞪眼睛,道:“休休,你什么时候开始大喘气了?”

唐不休回道:“遇见你之后。”

唐佳人眉眼一弯,道:“挺好的习惯。”

唐不休勾了勾唇角,笑了。暗道:让蘑菇出来走走,也不都是坏事。

他站起身,道:“蘑菇,走吧,这里的血腥味太浓,影响食欲。”

唐佳人侧头,看向唐不休,问:“不救他?”

唐不休问:“他自己都不想活了,为何要救他?他敢害你,为师没有要他生不如死,已是念他几顿饭的情谊。”

唐佳人问:“几顿?”

唐不休思忖道:“不足十顿。”

唐佳人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就值八九顿饭?!”

唐不休摸了摸唐佳人的头,道:“要知道,那可都是肉菜啊。”

唐佳人一扭头,道:“这还差不多。”

唐不休伸手去拉大包裹,唐佳人伸手拦下唐不休的手,道:“要不,救吧。”

唐不休看向唐佳人的眼睛,打量着她的表情。

唐佳人的目光有些闪躲。

唐不休当机立断,绝然道:“不救!”

唐佳人道:“哎,别这样呀。他奉命要杀端木焱,我在中间掺和,他才没完成任务被罚的。我这都要走了,也不想因为自己太厉害,就这么欺负别人不是。”

唐不休松开攥着大包裹的手,道:“如你所说,我们不休门,也不能欺人太甚。那就…… 救吧。”

唐佳人一脸欢喜之色,用力点了点头。

唐不休一脸严谨,也对唐佳人点了点头。

唐佳人又点了点头。

唐不休再次点了点头。

唐佳人道:“你倒是去救啊!”

面对唐佳人的问题,唐不休时分无辜地反问:“怎么救?”

唐佳人道:“咱不是最擅长以毒攻毒吗?”

唐不休道:“他并非中毒。他的伤口溃烂,身体发烫,神志不清。看他后背伤口不少,想必经常被抽。也许…… 习惯了,明天自己就能好。”

唐佳人问:“真的?”

唐不休回道:“说不准。只是猜测。”

唐佳人思忖道:“既然他曾多次受鞭伤,想必身边一定有药。就算没有,也一定知道用什么药。这样吧,你把他弄醒,咱问问他。”

唐不休问:“怎么弄?”

唐佳人挥舞手臂道:“掴他?”

唐不休笑道:“正好,送他归西,免遭罪。”

唐佳人斜眼看着唐不休,嘟囔道:“阿花难产时,你都能救,怎就不能救他?”阿花,就是唐门大长老养得那条小土狗。

唐不休沉吟道:“你要这么说……能救!”

唐佳人面露喜色,一拍巴掌,道:“动手吧!”

☆、第一百二十四章:怨源颇深呐

唐不休一头扎进大背包里,翻找片刻,抽出几条他亲手给唐佳人缝制的癸水带,而后一转身,恶狠狠地看着华粉末,一步步走了过去。

屋里传出男子的哼声,偶尔是含糊不清的低吟,偶尔是痛苦的闷哼,偶尔还夹杂着几声惨叫。那惨叫,就像人到痛苦极限后发出的声音,拔高后,嘎然而止。

没当听到这种声音,唐佳人都会提心吊胆地问:“死了没?”

唐不休懒懒地回道:“没呢。”

空气里,弥漫起了血腥的味道,越来越浓。偶尔还会飘起乳白色、黄色、淡粉色的粉末。最后,竟诡异地出现了绿色粉末!

唐佳人伸出手,接着看那一层层的粉末落在手心,表情甚是诡异。终于,她忍无可忍地道:“到底要不要用绿来绿去驱虫粉啊?!”

唐不休一甩头,道:“要不你来。”

唐佳人闭上嘴。

唐不休道:“好了。”

唐佳人掏出小镜子,调整了一下角度,想知道自己若不直接见血会不会昏。

结果…… 人事不知。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有人在掐自己的脸。

唐佳人睁开眼,看向唐不休。

唐不休道:“走了。”

唐佳人点了点头,从唐不休的怀里爬起来,问:“给他处理好了?”

唐不休道:“好了。”

唐佳人探头看去。

唐不休继续道:“…… 吧。”

唐佳人立刻收回目光。

唐不休哈哈大笑。逗弄蘑菇,总是令他心生喜悦。

唐佳人冲着唐不休咧嘴一笑,那样子还真是讨喜乖巧,却吓得唐不休收敛了笑,忙道:“去看看吧,见他最后一面。”

唐佳人点了点头,看向华粉末。

但见华粉末半个身子都趴在了几上。白皙纤细的两条手臂,自然而然地垂在了地上。腰身处,搭着皱皱巴巴的玄色衣袍。两条修长的小腿肚,贴在了席子上。干净漂亮的脚掌,展露无疑。十根脚趾,也秀气得像女子。

若非华粉墨的后背上系着一道道各种颜色的癸水带,唐佳人相信,这绝对是令人一见难忘的香艳造型。

唐佳人张大嘴巴,而后又自己托起下巴,合上大嘴,转头看向唐不休,道:“这样…… 好吗?”

唐不休反问:“哪里不好?你嫌那外袍碍事?”

唐佳人伸手拍了拍唐不休的肩膀,道:“休休,我嫌你碍事。”

唐不休摸了摸唐佳人的脖子,幽幽道:“多少回午夜梦醒,我都想掐死你啊。”

唐佳人哈哈一笑,缩着脖子,跑到华粉墨的面前,蹲下,歪着头,看着他的脸,喃喃道:“我们帮人帮到底吧。你忙他疗伤,我也不好什么都不做。毕竟,都是我招惹的麻烦。”

唐不休道:“别把人帮死了,为师废了很大劲儿,才把他救回来。当然,能不能活,还要看他自己想不想活。”

唐佳人一边忙活着,一边道:“你都把他这样了,他还想活才是有问题。”

唐不休探头一看,问:“那你这是要闹哪样?”

唐佳人正义凛然道:“挽救他于水火中!”

唐不休的嘴角抽了抽,违心地赞道:“做得好。”

待唐佳人忙活完,唐不休重新顶起圆滚滚的大缸,唐佳人再次背起巨大的包裹,二人分先后走出门口,然后携手离开了春宵阁。

唐不休问:“去吃早膳?”

唐佳人回道:“好!”

如此兴高采烈,就像要迎接一个全新的江湖。

春宵阁里,日头偏移,一丝霞光终是落在了华粉墨那单薄的肩膀上,将其染红一片。

他的睫毛颤了颤,却并未睁开眼睛。

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呼吸,刚想嘲弄自己贱命一条,如此折磨也没有死,就听见有人推门而入的声音。

进他房间,不敲门的人,唯有一人。

而这个人,让他越发不想睁开眼睛。

来人取下慕篱,露出那张戴着玉石面具的脸。他看向华粉墨道,柔声道:“昨天是本王下手重了,今晚特意来看看你。你瞧,本王将宫中最好的金创药给你拿来了。”

锦袍男子轻手轻脚地走到华粉墨身边,蹲下,伸手就要去触碰华粉墨系在身上的癸水带子,口中还道:“这是何物?”

华粉墨睁开眼,声音沙哑地道:“都是一下低贱之物,不要脏了主子的手。”扭头,看向锦袍男子。

锦袍男子竟被吓了一跳,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声。

守在门外的人立刻问道:“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