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佳人老老实实地回道:“大娘,我姓唐,名佳人。”

老鸨咀嚼着这三个字,点了点头,心中已有了计较。那人姓唐,丫头也姓唐,自然…… 是他的血脉。

老鸨垂眸,看了看自己那戴着夸张金饰的手,已经很久不拿针线,也许久不曾做过粗活,却再也不复当年的柔软细滑。这是…… 岁月,谁也涂改不了。

相见不如怀念。还是让彼此留个念想吧。

老鸨不再问那只荷包的由来,只是将唐佳人的东西,悉数还给了她。

唐佳人夹着胳膊,摆动小臂,一点点拨弄着自己的东西。

老鸨横了唐佳人一眼,道:“怎么?怕老娘拿你东西?!”

唐佳人摇了摇头,继续摆弄那些东西,道:“看到熟悉的东西,总让人心安。”

老鸨又瞪了唐佳人一眼,不再说话。

老鸨的视线再次被唐佳人的那些东西吸引,没话找话问:“那是本什么书?好像用水泡过了。”

唐佳人道:“这是能生娃儿的秘籍。”

老鸨噗嗤一声笑开了,直笑得前仰后合,头都撞在了车壁上,痛得哎呦一声。

唐佳人问道:“大娘笑什么?”

老鸨摆了摆手,道:“无事无事。你好好儿练着,一准儿能大有所成。”

唐佳人点了点头,信誓旦旦地道:“我会的。”

老鸨扭开头,使劲儿掐自己,才没有笑得那么夸张。那本书她看过,虽模糊不清,但怎么看,都不像男女之间那马子事儿,反倒像男人和男人之间那马子事儿。哎……她无聊了太久,实在不忍心掐断这个乐子,就让唐佳人误会下去吧。

唐佳人继续摆弄着自己的那些小东西,想着唐不休。

马车外,唐不休背着巨大的包裹,想着他的蘑菇,从马车边走过。

二人隔着一道车壁,以及差了一点点儿的缘分,就那样擦肩而过了。

所幸,待老鸨将唐佳人送到捡到她的地点时,恰好又赶上张寡妇活不下去要上吊。

张寡妇觉得,她这辈子是没希望被那样的男人睡了。不如,下辈子再见。

怀揣着对唐不休的一颗春心,张寡妇再次将自己挂到了歪脖树上。然,又后悔了。

想死的念头,一直有,奈何身体太诚实,压根没活够。

张寡妇拼命挣扎,腰带断了,人又砸了下来。

唐佳人一把扯开老鸨,防止她被张寡妇砸到山下去,同时一脚踢起,止住张寡妇的去势。

张寡妇落在小道上,痛得呲牙咧嘴,半晌过后,才哼哼着爬起来,坐地哭嚎道:“哎呦呦…… 俺的命怎就那么苦咧!啥时候才能死个干净,下辈子变成天仙样的妞子,去给俺那男人当婆娘呦…… ”

唐佳人感动了。她想:这竟是位深情的婆娘。看来,一定是他夫君死了,她要殉情。

唐佳人联想到自己和唐不休,眼眶又红了。她吸了吸鼻子,道:“大娘,别…… ”

张寡妇一听唐佳人叫自己大娘,当即嚎得更凶了。她拍着大腿道:“天杀的呀!俺才双十!去你娘个大娘!”

唐佳人的嘴角抽了抽,向后退了一步。

老鸨上前两步,直接吼道:“别嚎了!老娘问你,有没有在这里看见一个男人?”

唐佳人立刻补充道:“顶好看的男子。他那裤子,有些透,行走间露大腿。”

张寡妇一个高蹦起,回道:“见过!怎么没见过!那就是俺的男人咧!”

唐佳人又向后退了一步。

老鸨一脚踹向张寡妇,骂道:“疯婆子!”拉住唐佳人,“走,这婆子胡说八道。”昨晚,大家都在看热闹时,老鸨和兰花都在忙着照顾唐佳人,所以没看见唐不休。

张寡妇捂着肚子,喊道:“俺没瞎说!那男人还背着一个那么大的包咧。”

唐佳人停下脚步,看向张寡妇。她眼中的神采,就像薄如翼的琉璃,既美得惊心动魄,又脆弱得不堪一击。她颤声问:“人呢?”

张寡妇翻了个白眼,伸出脏兮兮的手,道:“给钱!”

唐佳人一回身,就要去抓自己的小金鱼。

张寡妇拦住唐佳人,问张寡妇:“要多少?”

张寡妇想了想,一咬牙道:“五个铜板!不不不,要十个!”

老鸨直接扔出一块碎银子给张寡妇,道:“说!”

张寡妇用颤巍巍的手捧起银子,将其送到嘴边咬了咬,然后看向老鸨,呆愣愣地送出两个字:“走了。”

唐佳人一把扯住张寡妇的衣领,将她提溜起来,问:“什么时候走的?去了哪里?快说!”

张寡妇磕磕巴巴地道:“昨…… 昨个儿日头快落下的时候,就…… 就走了。和两个仙女走的。”

唐佳人看向老鸨,目光呆滞。

老鸨恨恨地道:“男人皆寡情,你……不要往心里去,权当被狗咬了一口。”

唐佳人却咧嘴笑了。她仰头望天,泪水稀里哗啦地流淌而下。这一次,却是喜极而泣。她说:“大娘,他没死。”

☆、第一百三十六章:嘿嘿

老鸨数落了唐佳人一路,唐佳人却傻笑了一路。

老鸨说:“听你们形容他那穿着打扮,定不是正经人家的公子。”

唐佳人:“嘿嘿……”

老鸨说:“他以为你死,竟弃你而去,就是绝情绝义。”

唐佳人:“嘿嘿…… ”

老鸨说:“他和两名女子一同离开,想必是早有预谋!”

唐佳人:“嘿嘿…… ”

老鸨怒道:“你到底听没听明白,老娘在说什么?!”

唐佳人:“嘿嘿…… ”

老鸨气得肝疼,干脆不理她。

唐佳人眉眼带笑,笑了很久,终是慢慢敛了笑。

老鸨没好气地问:“怎么不笑了?”

唐佳人夹着胳膊,揉了揉脸,回道:“笑得脸疼。”

老鸨真想一巴掌糊过去,打清醒这个迷糊团子。

唐佳人见老鸨真生气了,就挪啊挪地靠过去,抱着老鸨的胳膊,轻轻地晃动着,黏黏糊糊地道:“大娘,别生气了。我和休休关系非同一般。”

老鸨怒其不争,道:“你就是颗榆木脑袋!”

唐佳人晃了晃脑袋,眯眼笑道:“怎么会是榆木脑袋呢?大娘你敲敲看。”

老鸨被逗笑,嗔了唐佳人一眼。她这辈子,无儿无女,从不曾被人如此揉着推着逗开心过。楼里那些姑娘,无一不是怕她、恨她、惧她、恐她、怨她…… 当然,也有感恩的,却是凤毛麟角。感恩的姑娘对她还好,却总隔着一些距离,不敢靠近。

老鸨问:“佳人,你可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咱们即将去往哪儿?”

唐佳人摇了摇头。

老鸨道:“我是开妓院的。姑娘们叫我妈妈,恩客叫我老鸨。我们这是要去秋城,趁着热闹,捞笔银子。”

唐佳人的眼睛一亮,问:“秋城,是不是秋月白的那座城?”

老鸨点了点头。

唐佳人又问:“那有什么事儿,为何热闹?”

老鸨回道:“秋城每年都会举办一次饕餮盛宴。”

唐佳人的眼睛瞬间亮成了两盏小灯笼。她一把攥住老鸨的手,激动地道:“去去去!我要去!”

老鸨问:“你是自己去,还是和我一起去?”

唐佳人面露不解之色,道:“自然要一起同去。”

老鸨重复道:“我做得是什么营生,你懂吗?你和我同去,对你名声不好。”

唐佳人道:“名声又不是包子,有啥好不好、臭不臭的。”

老鸨轻叹一声,道:“你不懂。”

唐佳人道:“我懂得可多了。我装老鸨可像了。要不,我给你表演一个?”

老鸨立刻按住她,道:“好好好,你就别折腾了,仔细把伤口挣开。”

唐佳人咧嘴一笑,眯眼道:“休休一定会去饕餮盛宴寻我。”

老鸨皱眉,瞪了唐佳人一眼。她这是恨铁不成钢。

唐佳人道:“休休从小将我养到大,他怎么可能扔了我?定是我体力不支时扔了他。嘿嘿…… ”

老鸨疑惑地问:“你不是唐景的女儿?”

唐佳人反问:“唐景是谁?”

老鸨愣了愣,直接问道:“你那荷包是谁的?”

唐佳人也愣了愣,才回道:“二长老的。”

老鸨心下有了计较,缓了缓情绪, 暗怪自己还是太过毛躁。明明决定要放下,为何还心生惦念。想然,还不是因为那段时光,占据她人生中最难忘的一个“真”字。

唐佳人的眼睛转了转,问:“大娘,你认识二长老啊?”

老鸨知道自己暴露颇多,若矢口否认,定会被怀疑。于是,她回道:“很久以前,有过一面之缘。”

唐佳人呲牙咧嘴地掏出那只荷包,看了看,道:“二长老说,这荷包是他最爱的女子送他的,让我好生带在身上。”

老鸨的心突然就狠狠地跳动几下。

唐佳人问:“大娘,你怎么称呼啊?”

老鸨捏了捏衣角,这才回道:“姓徐,闺名…… 馨钥。”

唐佳人拉长了调调儿,“哦”了一声。

白晓冉竟有些觉得不自然。她微微转开头,轻咳一声,道:“当年与唐公子有一面之缘,不知这些年,他是否安好?”

唐佳人回道:“挺好的。”

白晓冉点了点头,掩饰性地拿起水杯,喝了口水。

唐佳人继续道:“二长老一直惦记着他心爱的姑娘,至今没娶。”

水杯从白晓冉的手中滚落,湿了裙子,落在褥子上。

唐佳人看着白晓冉,笑得像只小狐狸。

白晓冉弯腰捡起水杯,重新放回到小桌子上,故作镇定地问道:“这么多年,一直没娶?”

唐佳人回道:“反正打我记事儿起,二长老就一直一个人。哦,也不对,他和另外两名长老在一起。大长老喜欢教训人,给人讲道理;二长老负责种菜、养鸡、做饭;三长老则是负责修理桌椅板凳和门窗。”

白晓冉的表情有些怪异。

唐佳人不明所以,问:“大娘,怎么了?”

白晓冉眨了眨眼睛,挤出一个笑:“他们平时住一起吗?”

唐佳人随口回道:“住啊。一起住在一起。”

白晓冉的脸皮一僵。

唐佳人接着道:“我们大家都住在一起,可热闹了。”

白晓冉一直提溜着的心终是归位了。她缓缓吐出一口气,道:“都住在一起啊。”

唐佳人回道:“那是自然。”

白晓冉摇头一笑,觉得自己真是太能胡思乱想。她身在泥泞里,便觉得谁都是一身泥。也许,唐佳人的出现,便是她看见的一束阳光。表面上,是她救了唐佳人,实际上,谁救了谁,还真说不准。

车轮滚滚,于午夜时分,终是和众人汇合于一间客栈。

唐佳人因失血过多,躺在床上便呼呼大睡。

白晓冉望着窗外的月亮,失眠了。

她拿出铜镜,揽镜自照,觉得镜中人还不算老。至少,风韵犹存。然,鬓角华发生,眼角纹堆砌,都是不争的事实。她自嘲地一笑,扣下铜镜,也躺下休息了。

一早,天还没亮,白晓冉便醒了。她见唐佳人睡得香甜,便没有叫醒她。她洗漱走,走出房,拍响姑娘们的房门,催促大家上路。

姑娘们一个个儿打着哈欠,衣衫不整地扭出房门,摇摇晃晃地飘到了楼下,在看见男人的瞬间挺直了腰杆,挺起了胸部,飞起了眉眼,嘻嘻笑着,撩拨着。

客栈门口瞬间变得热闹起来。

楼上,老鸨白晓冉叫醒了唐佳人,并递给她一套丫鬟穿的翠绿色短打,又将她的头发修剪了几下,让其看起来没那么糟糕,却能挡住几分姿色。

唐佳人换衣服的时候,手脚还算麻利,并未痛得龇牙咧嘴。

白晓冉道:“不用强撑。等会儿到车上,我再给你换药。”

唐佳人回道:“真没那么疼了。”说着,还简单活动了一下肩膀。

白晓冉立刻制止道:“行了行了,给老娘轻着点儿,别把伤口挣开了。”

唐佳人咧嘴一笑,那叫一个讨喜。

白晓冉瞪她一眼,用脚踢了下椅子,示意她坐下。然后亲自动手,将她的长发从中间平分,分别结成髻,固定于头顶两侧,梳成双丫髻,并系上了两根翠绿色的发带。

唐佳人掏出西洋镜看了看自己的样子,又摸了摸发髻,道:“感觉怪怪的。”

白晓冉问:“没梳过这样的发髻?”

唐佳人回道:“休休只会掉马尾。”

白晓冉问:“休休是谁?”

唐佳人回道:“休休就是休休。”

白晓冉知道她不想说,也就没继续问,而是道:“以后有人问你,你就说是风月楼的丫头小绿。”

唐佳人站起身,扯了扯自己的衣服,道:“小绿?听起好像小驴。大娘,你起名字得走点儿心呐。”

白晓冉第一次被人嫌弃起名字不好,干脆一扬手,道:“谁你自己起。”

唐佳人陷入了纠结之中。

白晓冉道:“起个名字罢了,你纠结个什么?脸都皱成一团了。”

唐佳人揉了揉自己的脸,正色道:“这可是我混迹青楼的第一个假名,必须认真对待。”

白晓冉的嘴角抽了抽,道:“怎么,你还想在青楼里混出个名堂啊?”转而补充道,“那叫花名,不叫假名。”

唐佳人理解错误,点头道:“原来得叫花名。容我想想。”

白晓冉懒得纠正她,催她往外走。

唐佳人走出客栈门时,灵机一动,道:“我想好了,我的花名就叫果树开花!”

“噗……”

“啊哈哈哈哈…… ”

“哎呦我的娘咧…… 哈哈哈哈…… ”

站在门口的那些人,也不知道是谁先笑的。总之,有人喷了,有人揉肚子,有人前仰后合,有人直捶墙。大家笑得五花八门,各有特色。

唐佳人见大家都笑,她也跟着笑。那讨喜的笑样子,别说,还真让几个男人看直了眼。

白晓冉用脚踢了下马车,喝道:“上车!”

姑娘们忙提溜起裙摆,踩着马凳,登上了马车。

这阵迷人的香风,就这么吹向了秋城。

唐佳人磨刀霍霍,准备大快朵颐…… 哦,不!她发誓,再也不贪吃了。万一又涨起来,又放了几个屁,又将休休崩死了怎么办?

坚!决!不!允!许!

为了休休,她决定,要当一个不被美食诱惑的好姑娘。

☆、第一百三十七章:佳人出手力威

因耽搁了路程,白晓冉下令日夜兼程。

七辆马车,在路上飞驰而过。路过集市时,也不曾停下采买什么。然,白晓冉的车上却堆积起越来越多的各色小吃。最令人无语的是,还有一串臭豆腐。

唐佳人一边吞咽着口水,一边将美食往老鸨白晓冉的面前推。

白晓冉轻叹一声,对唐佳人道:“随便拿人家东西,是不对的。”

唐佳人道:“我知道。”抓起只剩下半袋子的小金鱼晃了晃,露齿一笑。

白晓冉只觉得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儿哽过去!她伸出颤巍巍的手,抓住仅剩下半袋子的小金鱼,抖了又抖,终是张开大嘴吼道:“你给老娘把金鱼儿拿回来!”

唐佳人一缩脖子,嘟囔道:“是你说,随便拿人东西不对。我给了金子,怎又不对?”

白晓冉气个倒仰。她十分干脆利索地将半袋小金鱼塞进自己的小箱笼里,锁好。

唐佳人眼巴巴地看了一眼后,收回目光,又将那些美食往白晓冉的面前推。

白晓冉为了保持身材,许久不曾吃过饱饭。今天被气得狠了,竟抓起那些小吃往嘴里塞,就连臭豆腐都没放过。

唐佳人扭开头,吞咽着口水。

待马车里只剩下一颗大菜丸子时,白晓冉问唐佳人:“吃点儿?”

唐佳人坚决地摇了摇头,道:“不吃!”

白晓冉暗道:饿着你也活该!要知道,那可是小金鱼啊!啊!啊!

白晓冉愣哼一声,道:“怎么,这是想将自己饿死?”将菜丸子塞进嘴里,慢慢咀嚼着。真是…… 撑死老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