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白转开头,不语。

唐佳人耷拉下肩膀,有些无趣。

秋月白用眼尾扫了唐佳人,暗道:从没人要求自己配合谈话内容露出相应的表情。有些……难。

秋月白见唐佳人无精打采,终是道:“或可一试。”

唐佳人立刻来了精神头,又开始手舞足蹈地讲了起来。讲过搞笑处,唐佳人停下,盯着秋月白看。

秋月白十分不自然地扯了扯脸皮。

唐佳人直接伸出双手,用食指顶起秋月白的嘴角,道:“这么笑,叫微笑。”用食指抠着秋月白的嘴角,往斜上方扯,“这叫开心大笑。”将食指探入秋月白的嘴里,分开他的牙齿,上下一分,“这样叫开怀大笑。”收回手指,双手掐腰,张开大嘴,“来,跟着我学,哈哈哈哈……”

秋月白好想转身离开。他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被一个小丫头教应该怎么笑。唇角有些疼,估计是被扯坏了。实话,这么多年,他的嘴角从未到达过那个称之为开心大笑的位置。

秋月白心情复杂地转开头,望向月亮。

唐佳人用手敲了敲秋月白的胸口,道:“喂,有人在家吗?”

秋月白的眉角跳了跳,转回头,看向唐佳人。

唐佳人道:“算了,不为难你了。我就是这么善解人意!”

秋月白偷偷嘘了一口气,面上却依旧冷着一张脸。

唐佳人用食指捅了捅秋月白的腰带玉石扣,道:“你笑可好看了。”

秋月白的唇角不自觉地上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唐佳人道:“不信?不信你拿镜子照照。”

秋月白身为男子怎么会随身携带镜子?然,他还真就带了一块。一块原本属于唐佳人的西洋镜。

秋月白瞬间明白了唐佳人的小心思,却有心情陪她演演戏。

他从袖兜里掏出一块巴掌大小的西洋镜,对着月亮,照了照自己的脸。

唐佳人立刻探头过来,问道:“这镜子照人是不是特别清楚?”

秋月白淡淡“嗯”了一声。

唐佳人又道:“你不梳妆,留着它没用。”

秋月白把玩着小镜子,又“嗯”了一声。

唐佳人有些急了,扯着秋月白的袖子道:“喂,你是城主,得明白物归原主的道理。”

秋月白垂眸看着唐佳人,竟是道:“河里捞珍,捞者得。”

唐佳人被气得跳脚。

秋月白把玩着镜子向前走去,唇角勾起,心情不错。

唐佳人使劲儿蹦了两下,这才去追秋月白。

二人一路无话,走回到花船停泊的码头。

唐佳人望着秋月白,目光那叫一个依依不舍。

秋月白的眸子沉了沉,问唐佳人:“你可曾吃葱花?”

唐佳人瞪眼道:“你都不让人吃!还问……呜……”

秋月白一伸手,揽住了唐佳人的腰肢,一歪头,落吻在唐佳人的唇上。他想知道,那晚的撩人心动,到底是怀中女子之故,还是残留的药效。

唐佳人瞪大双眼,傻愣愣地望着秋月白。

秋月白同样睁着眼,看着唐佳人。

唐佳人的心跳突然加快,就像一只被炮竹吓坏了的猫,猛地向后跳去,炸毛了!

她一手捂着嘴,一手指着秋月白,含糊地道:“你你你……”

秋月白的面颊微微泛红,所幸被黑夜遮挡。他从不近女色,也从不觉得女*人,更不认为男欢女爱有何销魂之处。然,前晚在河水中,被果树开花缠上的那一刻,他确实情动了。

而今,他亲口证明,他确实不讨厌果树开花的身体,甚至可以说,他是喜欢的。

这么多年,他从没觉得自己喜欢过什么。秋城的一草一木,他在庇护,却并非源于企图占有的喜欢。

喜欢,那是一个多么奢侈的词儿,带着一身喜气,却又满身傲骨。

秋月白伸手,去抓唐佳人的手。

唐佳人缩回手,捂着发烧的脸,急道:“都都都……都和你说了,我没吃葱花!你你你……你啃我嘴巴干什么?!”

秋月白心情不错,竟回了句:“鱼肉面的味道,不错。”

唐佳人点了点头,回味道:“确实美味。”转而一瞪眼,吼道,“别岔开话题!”一伸手,“拿银子来!”

秋月白问:“为何?”

唐佳人指着花船道:“别当我不知道。那些男人抱着女子亲,都是要给银子的!”

唐佳人那叫一个理直气壮啊,秋月白却被气得肝疼。怎么,真当他是嫖客,她是烟花女子不成?

秋月白向着唐佳人走进一步,唐佳人警觉地向后跳去;秋月白又迈出一步,唐佳人继续向后蹦。

秋月白直接将唐佳人逼得退无可退,二人才停下这种幼稚的举动。

唐佳人在心里哀嚎道:人家胖的时候,你追着人家砍;人家瘦了,你又追着人家要亲亲。这样好吗?!

秋月白道:“明晚,我来接你。”

唐佳人防备地道:“我……我明晚不接客。”

秋月白觉得,遇见果树开花后,他一天下来的心情比十年之间的心情还要跌宕起伏、错综复杂。

秋月白顺着唐佳人的话,问:“为何不接客?”

唐佳人学着楼中女子的样子,瞥着媚眼回道:“奴……奴来了癸水,身体不便。”

秋月白的嘴角一僵,提醒道:“你只陪吃。”

唐佳人眨了眨眼睛,回道:“陪吃……来了癸水也不方便。吃得不尽兴。”

秋月白彻底无语了。

唐佳人小声试探道:“我回啦。”

秋月白却不让位置,垂眸看着她,问:“为何躲我?”

唐佳人眼神闪躲,东看看西看看,搪塞道:“哪有?你见过谁躲人躲得这么近的吗?”用手指丈量了一下彼此之间的距离。那个小样子,真是讨喜的很。

秋月白的眸光沉了沉,道:“明晚戊时初,在此等我。”

唐佳人捂着心口道:“不要。”

☆、第一百六十五章:鹤唳风起

秋月白从不识情滋味,偶尔沾了些,便上瘾了。这会儿,他怎能放唐佳人潇洒来去?唐佳人溺水时,抓着秋月白不放;秋月白在万千人中,遇见一个让他渴望身体接触的人,又怎可能放过她?

秋月白步步紧逼,问:“为何?”

唐佳人对情也是一知半解,好在并不隐瞒,当即回道:“看到你,心跳有些快。我觉得,这不对劲儿。”

秋月白的呼吸一窒,一种由内而外的喜悦,从心尖上的一点开始蔓延。

唐佳人抬头扫了秋月白一眼,道:“可是……”用手点了点自己的胸口,“这里住着一个人,想要一起变白头。”垂眸,皱眉纠结道,“所以,我不能围着你转来转去。”

秋月白的喜悦之情被冻结成冰。想不到,他竟是晚到一步。一步之差,便是门里门外的区别。门里是自己人,门外是路人。

秋月白觉得胸口有些闷,呼吸有些艰涩。索性,其它一切安好。

他问:“他是谁?”

唐佳人抿嘴不语。

秋月白直接转身离开。他的骄傲,不允许他摇尾乞怜。既然佳人心有所属,他自不会纠缠不放。

唐佳人抬了抬手,想要要回自己的西洋镜,终究没敢招惹秋月白。

她觉得自己做得对,但心脏为此却不大舒服。感情有些复杂,她搞不懂自己这是怎么了。

唐佳人轻叹一声,也学着文人墨客的样子,想要仰头感叹春秋,酸上两句,却发现周围有些不对劲儿。

她在这住了几天,知道岸边的树上会住着一些鸟,每天叽叽喳喳的叫。它们靠捕食小鱼而生,最是勤奋,从不倦怠。可今天晚上,那些小鸟竟然不叫了。

唐佳人略一思量,忙撒腿去追秋月白。

秋月白走得飞快,眨眼间便要踏上一处窄桥。

唐佳人一把拉住秋月白的手腕,喊道:“客官,您不能走哇,银子还没给呢!”

秋月白用眼尾扫了唐佳人一眼,冷冷道:“放开。”

唐佳人不但扯着不放,还将他向后拖。

秋月白挣开唐佳人的手,还要抬腿上桥。

唐佳人一个前扑,从后面抱住秋月白的腰肢,嚎道:“不给银子,不许走!”言罢,竟用力抱起秋月白,将他往回带。

秋月白那颗被怒火点燃的心竟奇迹般的放了朵烟花。

身体的接触,温热柔软的怀抱,就如同一朵芳香的花朵,包裹着他,令他愉悦。

那些躲在桥下的杀手见此,一时间不知道要不要动手。秋月白的武功名不虚传,想要杀他本就不易,更何况他身边还总有潜影跟着。今晚好不容易得到一个绝佳的机会,想要趁其不备了结他的性命,奈何……那欢场女子去而复返,抱着秋月白便跑。哎呀,那速度还挺快,怎么一不留神,就被她将人抱着跑远了呢?这不对劲啊。

待跑远,唐佳人将秋月白放下,弯着腰,双手压在膝盖上,气喘如牛,汗如雨下。

秋月白的脸上有了一丝动容之色。他伸出手,用冰凉的食指划过唐佳人的额头,擦掉两颗汗珠。手指间滚烫的温度,灼了人的灵魂。

空气中,漂浮起一股子沁人肺腑的幽香,就像即将成熟的果子,十分诱人。

秋月白轻轻地嗅了嗅,感觉那味道好似来自于唐佳人。

秋月白靠近唐佳人,想要确认一下味道是否真的源于眼前人,唐佳人却一把攥住秋月白的手,气喘吁吁地道:“有……有刺客,在……在桥下。跑!”

秋月白问:“你怎知道有刺客?”

唐佳人吼道:“傻啊?!鸟都不叫了!”

秋月白弯唇一笑,道:“是啊,鸟都不叫了。”抽出腰间软剑,竟是向着窄桥走去。

唐佳人一跺脚,追上秋月白,急道:“我把你抱过来,容易吗?你一个人,他们那么多人,找死啊?”

秋月白难得地逗了唐佳人一句,道:“两个人。”

唐佳人微愣:“啊?”

秋月白补充道:“我们两个人,还有你。”

唐佳人立刻摆手道:“不行不行,我柔弱着呢,风一吹就倒。”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她还晃了晃,柔柔弱弱地道,“这哪来的风?吹得人都站不稳。”

秋月白转开头,唇角弯了弯。

唐佳人用肩膀撞秋月白,道:“来来来,看前面,刺客们知道你回来单挑他们,不高兴了,决定群殴你。”

秋月白眸光一凛,看向刺客们,二话不说,软剑一抖,直接冲入刺客堆里……

唐佳人尖叫一声:“啊!”

秋月白身形一转,回到唐佳人身边。

唐佳人抱着秋月白的手臂,道:“别,别杀生,人都是娘生的,容我和他们谈谈。”

秋月白的眸光沉沉,落在唐佳人的脸上,见她不见任何慌乱之色,便知她有自己的打算。秋月白点了头,唐佳人走向有些摸不清头脑的刺客,道:“給你们三个选择。一,回家去。二,回家去。三,倒下。”

刺客们被唐佳人搅得心烦意乱,当即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杀向唐佳人。

唐佳人就像跳舞似的,在刺客中穿梭着。一股幽香飘荡开来,那些刺客闻到后,双腿一软,竟都软倒在地。

秋月白心中的震惊可想而知。他屏住呼吸,待气味随风荡开后,才试着呼吸一口空气,一边从腰间软剑的手把里取出一根一指长的鸣箭,一边询问道:“为何给三个选择?”

唐佳人回道:“显得我仁厚。”

秋月白看了唐佳人一眼,问:“你手中拿着什么?”

唐佳人将从刺客身上扯出来的一个布袋递给了秋月白。

那布袋上赫然秀着两个字——百川。

唐佳人道:“百川阁起内讧呢,也有人在刺杀孟水蓝。”

秋月白的眸子发冷,直接问道:“所以,你认为这不是孟水蓝所为?”

唐佳人反问道:“难道就一定是他所为?”

秋月白道:“你在为他开脱。”

唐佳人无所谓地道:“好吧,是他干的,你去杀他吧。”

秋月白的表情变得柔和,将鸣箭在手把的底部轻轻一划,鸣箭尾部燃烧起火苗,嗷嗷叫着冲上天空,绽出一只绿色的箭头。他道:“不能只看表象。”

唐佳人的眸子变得灼灼明亮,暗道:要是以这东西为信号,何愁和休休找不到彼此?!

唐佳人看向秋月白的裤腰,一脸垂涎的伸出手,去扯他软剑上的把手,道:“你这东西挺有意思的,平时是软的,一抽出来倒也能用。把儿硬硬的,还得这么拽才能出来。”

秋月白伸出手,按住她不安分的手。

孟天青从不远处直奔而来,看见得便是这惊人的一幕。他望着二人的侧脸,以及被秋月白袖子挡住的某个位置,喃喃地道:“我是不是不应该过来看热闹?”

☆、第一百六十六章:嗅奸夫!

唐佳人和秋月白一同看向孟天青。

唐佳人一用力,抽出了软剑。

孟天青见唐佳人抽出软剑,一个高蹦起,惊道:“杀人灭口?!”

唐佳人冲着孟天青嘿嘿一笑,耍着软剑便砍了过去。

孟天青撒腿就跑,还不忘回头看秋月白一眼。见他衣袍不乱,才知自己误会了。

唐佳人紧随其后,砍得那叫一个刀光剑影。

两个人,竟就这么跑远了。

潜影出现,询问秋月白:“是否要取回揽月?”

揽月,那把软剑的名字。

秋月白收回目光,道:“随她。”

潜影暗自心惊,却并未再说其它。

望东以最快的速度赶来,并带来十名随从。他们将刺客们悉数捆好,送去黑崖,严刑拷打,却并未问出什么。只因,这些人的舌头,不但被悉数减掉了,且……变得神志不清,就像被人抽走了魂魄。

秋月白没有等到结果,却预感到事情变得不太寻常。

这是十分明显的栽赃嫁祸。却也因为这份明显,显得有些不一般。

百川阁在江湖中的地位不俗,其一,便是因为他们从不参与江湖中事,只是以眼睛的身份出现,记录下一个个秘密。那些有着不可告人秘密的人,确实是想百川阁覆灭。所以,他们很有可能用这一招,借自己之手,结束了百川阁。

只是……如此明显的陷害手段,图谋在此处,明显意不在此。

再者,百川阁何时有能耐可以操控人的意志?那些刺客,如今变得痴傻,理智全无。留着无用,杀了只是让刀染血罢了。

秋月白心是百转,对望东交待了一番。

望东领命,带人砍杀了那些痴傻刺客,将这些人全部扔到了荒山之下。

横七竖八的尸体中,有一只手动了动,推开了压在自己身上的尸体,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

这人,也是一名刺客,唯一不同的是,他是这批刺客的头领。

刺客头领的胸口被砍伤,伤口很长,看起来鲜血淋淋十分恐怖,却并没有致命。

他站起身,嘿嘿傻笑着,转头看了看周围,而后低下头,用手触了触伤口,痛得哎呦一下,然后竟是捂着胸口,慢慢向一个方向盘而去。

他走了没有几步,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鼓声。

那鼓声不大,就像孩儿把玩在手的拨浪鼓,只是声音并不令人愉悦,反而令人变得烦躁紧张。

秋月白手持一把长剑,面无表情地从树后走出。

没有二话,刀剑直接出窍,袭向那鼓声的所在。

鼓声嘎然而止,秋月白扑了个空。

秋月白站在原地,道:“出来一见。”

空中留下一阵怪笑声,再无动静。

刺客头领那涣散的目光瞬间变得清明,而后……竟是冲着秋月白露出一记诡异的笑,扬起手,一掌劈向自己的天灵感!

刺客头领死。

潜影出现,对秋月白抱拳道:“没追上。”

秋月白收起长剑,转身回到秋枫渡,径直向房间走去。

他推开房门,将长剑放到桌子上,刚要脱外袍,就听唐不休的声音从床上传来,不紧不慢地道:“这是跑哪里风骚去了?”

秋月白解开领口的扣子,看向侧躺在他床上的唐不休,道:“不休门主这般责问,好似后宅怨妇。”

唐不休打量了秋月白一眼,道:“秋城主出去一趟,牙齿明显锋利不少。怎么,磨牙了?”从床上坐起身,一眼看见他放到桌子上的佩剑,又扫了眼他的腰间,勾唇一笑,“秋城主出去一趟,软剑变成了硬剑,石头是否变成了金子?”站起身,踱步到秋月白的身边,鼻子忽然嗅了嗅,向秋月白又靠近三分。

秋月白的心思转得极快,当即脱下外袍,扔进盛着水的木盆里。

唐不休的眸光滑过疑惑之色,道:“你脱外袍做什么?”

秋月白回道:“脏了。”

唐不休盯着秋月白的眼睛道:“你身上有种本尊熟悉的味道。”

秋月白不搭理唐不休,走到木盆旁,将外袍浸入水中。

唐不休来到水盆旁,垂眸看着秋月白揉搓外袍,道:“秋城主何时学起本尊自己洗衣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