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白微微颔首。

仆人们轻手轻脚地撤走盘碗,收拾干净桌子,沏壶好茶,端了上来。

地黄气得浑身哆嗦,却知道自己此行前来的目的,当即道:“秋城主,借一步说话。”

秋月白道:“在座诸位都是秋某的好友,长老可直说。”

孟水蓝笑睨秋月白一眼,暗道:这孙子真是油滑,某怎就成了他的好友?不过,今天长眉门寻来,非但没有寻找佳人的喜悦,反而想要在气势上压一头,便不对了。

与其转身打探消息,不如默认关系,听个真切。

地黄微微皱眉,看向天玄。

天玄道:“既然如此,我们便直言。

敢问秋城主,佳人何在?我们得到消息,说城主寻到佳人,欲在昨日大婚。

事出意外,并未完成婚礼。”

如此看来,二人到现在都不知道,眼前的佳人,便是他们要寻的佳人,而非一代用佳人冠名的女子。

秋月白点了点头,不答反问道:“不知二位前来所谓何时?”地黄开口道:“若城主真寻到那孩子,我们自然是要将其接走,带回长眉门。”

除了趴在桌子上的公羊刁刁,所有人都看向地黄,等着她继续说。

地黄迫于众人的目光,只能继续道:“十六年前,闻人无声血洗长眉门,杀了门主,带走夫人。

十六年来,长眉门无主,二门主暂代门主一职,带领长眉门休养生息、修炼武功。

如今,得知夫人有遗腹子在世,二门主派我等前来请佳人回山。”

唐佳人在听到闻人无声的名字时,丝毫不见任何异样,就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

孟水蓝等人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心中却都升腾起一丝怪异之感。

唐佳人像个好奇宝宝,问:“回山做什么?遛猫逗狗还是开荒种地?”地黄很不喜欢这个没有规矩的小丫头,当即回道:“佳人是门主和夫人的爱女,既然寻到,回长眉门理所应当。”

唐佳人撇嘴道:“还以为你们是想让佳人主持大局,带领长眉门走向辉煌咧。”

地黄和天玄的嘴角抽了抽,觉得唐佳人这话说得真是轻巧。

天玄道:“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娃,怎能主持大局?”地黄道:“往日,她年幼无知,认贼作父。

此番虽然悔改,却难免缺失教养。

秋城主曾言,柳芙人有言在先,指腹为婚。

此婚事,长生门是认的。

只是一点,门主……哦,是当今的门主,乃是佳人的亲二叔。

秋城主要迎娶佳人,自然要六礼齐全,方不辱没了彼此的门楣。”

天玄道:“既然秋城主认定,寻回之人是佳人,想必不会有错。

还请秋城主请佳人出来,与我等说说话。”

唐佳人打个哈气,从秋月白的手中抽回手,没事人一般地站起身,道:“吃饱了,我出去转转。”

孟天青立刻站起身,道:“我陪你。”

孟水蓝站起身,道:“某也得回三日小筑了。”

端木焱道:“端木淳要回京了,老子也在此住不了几日。”

伸手拍上公羊刁刁的肩膀,将其摇醒,“醒醒、醒醒。”

公羊刁刁张开朦胧的睡眼,慢慢扭头看向端木焱。

端木焱道:“端木淳一定会想方设法带你回去给父皇调养身体,现在,你自己选,是和老子走,还是和那笑面虎一起?你要是和老子走,老子善待你。”

公羊刁刁看向唐佳人,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道:“我走了,谁谁……谁照顾我啊?”端木焱道:“老子说了,老子照顾你!好好儿的话,让你说得莫名其妙。”

公羊刁刁盯着唐佳人,可怜兮兮地道:“你……你给我揉揉胸口,怎怎……怎那么疼。”

端木炎皱眉,道:“真是麻烦!”摸索着,伸手摸向公羊刁刁的胸口。

公羊刁刁转头看向端木焱,道:“你……摸……我……”端木焱道:“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一把抓起公羊刁刁,“你先陪本王两天。”

言罢,扯着人便走。

公羊刁刁开始扑腾:“放开我!嗷……痛痛痛……放开……嗷嗷……”一直隐身的肖劲出现,伙同端木焱一起,扛起公羊刁刁,快速消失在秋风渡。

天玄、地黄二人看得目瞪口呆。

半晌,天玄才道:“刚才那位……?”孟水蓝扇着雀翎扇,笑吟吟地回道:“公羊刁刁。”

天玄远目,觉得格外不可思议。

这些名号响当当的大人物,为何看起来,就没有一个正常的?孟水蓝用扇子拍了孟天青的脑袋一下,道:“二愣子,走了。

再不走,等秋城主赶人吗?”孟天青看向唐佳人,道:“走啊。”

唐佳人道:“我得拿点儿东西。”

一溜烟跑向自己的房间。

秋月白对兄弟二人道:“不送。”

孟家兄弟见秋月白是铁了心送客,也不好多逗留,只能去外面等着唐佳人。

唐佳人的房间与秋江滟的比邻。

一直隔窗偷窥的秋江滟觉得是时候让身为江湖第一美女的自己隆重登场,用来对比一下唐佳人的粗鲁无理。

她拢了拢头发,面带微笑,装出要出门的样子,昂首阔步地走出房间。

绿蔻紧随其后。

这一进一出,秋江滟与唐佳人打了个照面。

恰好,秋月白开口道:“佳人!”这一声,自然是喊唐佳人。

他觉察出,唐佳人有要离开的意思。

唐佳人不回头,直接进了房间。

秋江滟迎向秋月白,笑道:“哥哥今日有客?”天玄地黄两位长老一见秋江滟,眼睛便是一亮,纷纷暗道:此等容貌气度,倒是与柳夫人有几分相似。

秋月白道:“外面最近不太平,你回屋去。”

秋江滟不敢忤逆秋月白,也不想表现得胡搅蛮缠,当即像大家闺秀般施了一礼,又冲着天玄、地黄两位长老施了一个晚辈礼,这才扭身进屋去。

地黄追了两步,站定,扭身看向秋月白,道:“这位是……”唐佳人拉开房门,抱着自己的包裹,就要开溜。

秋月白见此,哪有时间给地黄解疑,当即走到唐佳人的面前,一步步将其逼退回屋里。

唐佳人做垂死挣扎,用手攥住了门框。

秋月白也不言语,只是垂眸盯着她看。

突然,向前迈了一步。

唐佳人直接松手,被秋月白顶入到屋内。

门,随之关上,发出嘭地一声,代表了城主大人此刻的心情。

被晾在院子里的天玄、地黄两位长老,彻底蒙圈了。

他们知道,秋月白有个妹妹叫秋江滟,生得十分貌美。

瞧着秋月白和小丫头互动的样子,不像兄妹。

不过,小丫头已经言明,她不是柳芙笙的女儿。

再者,小丫头的长相与柳芙笙确实不像。

刚从屋里出来的那位小姐,不但与柳夫人有几分相似,且叫秋月白哥哥。

这声哥哥,表妹与准娘子,都叫得。

到底哪位才是唐佳人?哦,上一任长眉门主,本姓焦,因此,唐佳人应叫焦佳人。

待将焦家人带回长眉门,现任门主应该会为焦佳人重新取个相应的好名字。

与唐不休有关的一切,理当割除得一干二净。

天玄和地黄见无人招待他们,却打定主意在秋风渡住在,直到带走焦佳人。

望东瞧二位的表情,便知其打算。

为了不妨碍秋城主收拾不听话的小娘子,望东擅作主张,引领二人来到离主卧较远的偏僻之处,安排暂住。

☆、第三百四十六章:子非鱼

唐佳人的房间里,低压的令人喘不上气。

秋月白也不说话,就那么盯着唐佳人看。

唐佳人被他看得心慌,眼神由最开始的理直气壮变得有些躲闪,本想奋起一博,却又溃不成军。

最后,她干脆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一副“我就这样了,你能拿我怎么办”的无赖相。

秋月白本是十分生气,却差点儿被唐佳人这副模样气笑了。

唐佳人走到床边,将包裹往床上一甩,本想做出撒泼的样子,却想到包裹里装着的东西,立刻放缓了力道,将其轻轻放到了床上。

自己则是一屁股坐到床上,单腿翘起,抖啊抖呀。

秋月白走到床边,弯下腰。

唐佳人立刻停止抖动,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那样子,就如同一只警惕的猫。

秋月白隐下眸中笑意,越过唐佳人,抓过她的包裹。

唐佳人知道秋月白不是要啃她嘴巴,自觉尴尬,放下手,扭头不看他,耳朵却是支棱着,听着动静。

秋月白解开包裹,看见一套换洗衣服。

打开换洗衣服,看见御赐的饕餮碗。

饕餮碗里,晒着公羊刁刁送她的耳环和手帕,以及孟水蓝送她的牌子和孟天青送她一把威武豹。

秋月白又翻找一遍,问:“就这些?”唐佳人回头,看向秋月白。

她不知道他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事实情况就是如此。

她能拿什么?还有什么是属于她的?还是说,他怀疑她拿了不应该拿的东西?唐佳人沉下脸,道:“就这些。”

秋月白眼中的平静被打碎,眼瞧着一场暴风骤雨要轰然而起。

唐佳人十分警觉,向后挪了挪身子。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弱势,她又扬起下巴,隐藏心中的不安。

结果,事实告诉她,她扬起下巴的动作,不过是为虎作伥!秋月白一把捏住唐佳人的下巴,将她提向自己,让唐佳人清楚看见他眼中燃起的风暴。

那是海啸、那是飙风,那是毁天灭地的愤怒!素来不畏惧天地的唐佳人,怕了,她下意识地向后躲闪。

秋月白又怎容她一再退缩?!曾经的誓言仍旧在耳,她却要背上行李,装成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去远行?!他!不!准!秋月白直接啃咬上唐佳人的嘴巴。

锋利坚硬的牙齿陷入柔软甜美的唇瓣,逼出了心中的疯狂。

秋月白抱紧试图挣扎的唐佳人,直接扔到了床上。

床幔落下,掩住外泄的春光。

床板剧烈摇动的声音,伴随着小奶猫般的呜咽传出,令人遐想联翩。

唐佳人喊道:“不要动我手指!”秋月白应道:“好。”

唐佳人喊:“不要扯我衣服!”秋月白道:“攥紧手指。”

唐佳人道:“这样不行,好怪的感觉。”

秋月白:“你想怎样?呜……”唐佳人:“血!”一室旖旎,再无动静。

光束透过帷幔,照在了裸露的肩膀上。

香肩如玉,却被挠了几道血痕,这属于秋月白。

他的胸口渗出鲜血,染红了白布带。

然,这并不是最凄惨的。

最凄惨的位置,堪称难言之隐,唯有经历过的人,才明白唐佳人的可怕之处。

秋月白蹙眉,慢慢挪动身体,重新抱住唐佳人。

唐佳人早已昏倒在床上,人事不知。

她的嘴唇红肿,双颊微红,衣衫褶皱,却是穿戴整齐。

秋月白垂眸看着唐佳人的容颜,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幽幽一叹。

收紧双臂,将人抱在怀中,让她抵在自己的伤口,让自己记住,这些痛因她而起,也唯她能缓解。

所以,绝不放手!多想将她变成自己的女人,终究败在了她的……残菊手下。

他怎就忘了,唐佳人曾被误导,对男女之事的理解与常人绝不相同。

唐不休处心积虑教歪佳人,是好是坏?秋月白闭上眼,抱着唐佳人睡着了。

太阳偏移,秋风渡里一片安静。

有风吹过浮云,一切都是美好的模样。

大门外,等了许久不见人的孟佳兄弟俩,只能暂时离开。

绿蔻看向唐佳人紧闭的房门,猜测那里正在发生的事情,气得眼圈发红,攥碎了手中的汤碗,将手扎得鲜血淋淋。

她怕被人看出异样,忙装成手滑的样子,让汤碗落地,再将其重新捡起,端去厨房。

唐佳人听见动静,睁开眼,一眼看见秋月白胸前的血,两眼一番,就要昏迷。

秋月白掐上唐佳人的人中。

唐佳人提起一口气,立刻毕竟双眼,像条蝉蛹般扭动身体,转过身,背对着秋月白,将眼睛张开一条缝,确定眼前没有血,这才张开大眼睛滴溜一转,又闭上了。

秋月白抱着唐佳人,在她耳边问道:“要再睡一会儿?”唐佳人一缩脖子,脸一红,没吭声。

半晌,秋月白问:“为何要走?”唐佳人的睫毛颤了颤,睁开眼睛,垂眸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江湖那么大,我想出去走走呗。

仅此而已。”

秋月白道:“所以,便可以背信弃义,置我于不顾?”唐佳人想要回身,身子动了一下,又躺了回去,继续背对着秋月白,咬了咬唇,道:“不是不顾。

若是真不顾,我就偷偷跑了,哪里会等到现在?我只是不知道如何和你告别。

我答应的事儿,我自己记得。

我虽然想随便走走,却也没什么地方可去。

等我溜达累了,会来寻你便是。

你要我,我记得。”

秋月白不语,却在心里认定,这就是个没心肺费的小东西!瞧她这话说得多动听,却绝口不提背信弃义这四个字。

就仿佛,她只是随便走走,他无需大题小作一般。

唐佳人没等到秋月白表态,心中有些不安,身子又扭了起来,想要回头看看他的表情。

秋月白沙哑道:“别动。”

唐佳人立刻停止扭动,问:“咋啦?我是不是又碰到你的伤口了?”秋月白不语。

唐佳人道:“你睡觉还带着软剑啊?你把那手把收一收,硌到我了。”

秋月白一把抱住唐佳人,紧紧的。

呼吸落在她的耳边,变得急促而粗重。

他问:“为何……用手指戳我?”唐佳人的脸一红,嘀咕道:“又不是没戳过。”

秋月白用鼻尖轻嗅唐佳人的发丝,声音沙哑地问:“还戳过谁?”唐佳人羞恼道:“能是谁都戳的吗?!”秋月白闭上眼,收紧双臂,唇角一点点上扬,胸腔轻微在震动,竟是笑了!唐佳人感觉到秋月白的笑意,眸子一亮,道:“你在笑吗?很开心的笑吗?给我看看。

我还以为,你只会勾勾唇角。”

说着话,像只蝉蛹般扭动身子,转过身,看向秋月白。

秋月白张开眼,与唐佳人对视,表情却是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清模样。

只是,那双眸子里,泛着醉人的星光,洒落下点点清辉,令人痴迷。

他说:“对,我在笑。”

唐佳人道:“为何现在不笑了?人总要笑着,才能让自己知道,自己的心情有多好。”

秋月白凝时佳人的眼眸,轻声而认真地道:“佳人……我不笑,儿时是怕失了威严,被人欺辱;如今,成了习惯,却不知要如何开怀大笑。

然,你曾说过,我笑时的样子很美。

你若想看我开怀大笑的模样,就不要轻易离开。

我的认真十分金贵,望你珍惜。”

唐佳人望着秋月白,没有言语。

秋月白伸出手,抚摸她的脸颊。

唐佳人道:“秋月白,你很好,是我不好。”

秋月白的指尖微顿,慢慢收回手。

唐佳人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心里有个坎儿,无论如何都迈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