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爱你,就会不惜一切代价让你活着,这才是他真正最想要的,如果你死了,那些在家中的爱人,你是希望他们为你殉情,还是为你守活寡?”夜的话,字字如针,扎入我的心里。

“日,不要拖了,你的伤必须想办法尽快治,我现在就带你回‘御风’。”夜的手,擦过我的脸,我这才发现,凉凉的湿意,出自我的眼眶。

我的呼吸,颤抖着

心,被紧紧的拧在一起

我不想辜负镜池,为什么一定要辜负他?

“夜,让我亲手葬了他!”我的声音,出口的极其艰难,流连的目光,久久的停留。

镜池的容颜,依旧象那美丽的玫瑰,没有半点尘世的污染,只是那双纯净的紫色双瞳,不在为我展开。

夜的手,牵起我垂软的手臂,两手交叠着握住剑锋,他飞快的抖动着,地上的土屑伴随着被挑起的花草,落在一旁。

“这里风景很好,你看,有这么多的花花草草,他应该会喜欢。”我的目光,被夜的声音带领着,看着面前一大片无名的花瓣,黄色的花瓣,绿色的茎叶,紫色的花蕊,独独这一块的花田,被夜和我刨出了空地。

摇了摇头,看看镜池,我的眼又一次的朦胧,“不会的,连棺椁都没有,我怕他会嫌脏。”

“他喜欢水么?”夜搂着我的肩头,“让他静静的睡在这湖水中。”

我没有说话,脑中早已是一片空白,傻傻的望着夜劈开竹子,拼凑着简单的竹筏。

就在他的手,刚刚碰上镜池的瞬间,我一声大吼,“不要!”

夜停下手中的动作,金黄的面具下,是我无法看穿的脸,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

“会被鱼咬坏的。”我固执着,不愿意承认我根本不想看着镜池离去,我只想抱着他,就这么永远,永远。

“日!”夜捧着我的脸,“那我们带他的骨灰走,他日葬在‘寒雪峰’的峰顶,你就能每天都见到他了,好不好?”

“嗯。”我歪歪的倒下,躺在镜池的身边,艰难的移动,吻上他的脸颊,“对不起,镜池,我又食言了,但是这一次,我要带你走,带你回家,我们永远不分开。”

树枝,被夜堆放的高高的,枯枝黄叶在风中颤抖。

这一次,夜从我身边将人抱起,我不断的眨着眼,想要看的更清楚,却只是眨出更多的朦胧。

“夜,把我的衣服脱下来,树枝太硬了,他不舒服。”流连的目光,好想时间停止,让我再亲亲他,再摸摸他。

红色的衣袍耀眼如天边的红霞,从夜的身上飘起,落在树枝上,“用我的吧。”

“谢谢。”

我知道夜,他一向不喜别人碰他的东西,时时刻刻的保持着与人的距离,对自己的东西有一种近似偏执的占有欲,说白了,就是小气!

他会这么对镜池,完全是因为我。

他手中的火把燃烧着,火光升腾的地方,空气仿佛被扭曲了,波浪的花纹在跳动,镜池的身子也在波动,如同活着般。

“日,你别看。”夜转过头,声音有种命令的意味。

我叹息着,勉强挤出笑容,“让我送送他,好不好?我没事。”

他沉吟了半晌,看着我的坚持,慢慢踏出脚步,手中的火把,一点点的送出。

“哎呀!我终于到了,不容易啊不容易,真艰难啊真艰难。”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我和夜一楞,同时朝声音的方向看去。

山头上,慢慢的伸出一个脑袋,乌黑散乱的头发完全遮挡了他的容貌,只能看到凌乱的草屑和枯枝挂在头发上,漆黑,呃,应该是灰色的衣衫上破破烂烂的全是荆棘划出的口子,手中抓着一柄小药铲,背后一个硕大的扁扁药筐,从形状上判断,那筐子的原型应该是圆的,仿佛经过众多的外力挤压蹂躏后变成了现在的形状。

刚一露头,他突然一声痛苦的哀号,“哎呀,我的断肠草啊……”

身体,从夜的身边跑过,狠狠的踩了我一脚后扑进那片被我和夜刨出的坑里,如丧考妣的嚎啕旋即响起,“我的断肠草啊,我辛辛苦苦养了你们一年啊,眼见着就成年了,是谁这么无良的谋杀了你们,你们那么可爱的笑容,那么无辜而纯洁的身子,谁这么狠心啊……”

我和夜,面面相觑。

成年,可爱,无辜,纯洁,谋杀!

这些字眼,他确定没有用错对象?不过那真实的悲切,似乎又不象是假的。

我尴尬的,极力寻找着各种字眼,“呃,这位公子……”

话还没说完,那个蓬头垢面的脑袋从坑里抬了起来,“你们是谁?”

我无言

感情我和夜两个大活人,人家刚才楞是没看到啊。

“是不是你们谋杀了我的断肠草?”他从坑里爬了起来,直冲到我的面前,脚尖踢了踢我的身体,目光中闪过一缕好奇,我还来不及说话,红色的裙角飞扬,人已站定我身边,阻挡了男子试图蹲下来继续探索的动作。

“公子节哀,既然斯草已去,不如就地安葬,让它们安息吧。”娇俏的笑声银铃般的飘荡,女儿家的声音从夜的口中飘出,手指有意无意的搭上男人的肩头。

我知道,夜是在探查他的内功,刚才男子的动作引起了他的警惕。

“也对!”男子点点头,转身蹲了下来,丢给我们一个努力挖掘的背影,伴随着咕哝声,“我的断肠草啊,虽然你们没长大,但是效用还是有的哇,与其把你们埋了,不如让我挖回家啊,我一定让你们发挥最大的效用,也不枉人世走一遭哇,他日我一定牢记你们的功勋,让你们的名气四海扬名,鲲鹏展翅,翱翔四海……”

我张着嘴,目光看看夜,半晌眨了眨。

这个男人,自言自语也能说这么多?

夜看看我血渍干涸凝结的手脚,有些不耐,手指一展,一锭金子托在掌心中,“这位公子,能否避开一两个时辰?”

男子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看夜,又看看他手中的金子,目光再挪回他的脸上,语气奇怪,“为什么要避开?这里是我的地方,你怎么能让我避开?就算你要让我避开,也应该告诉我一个道理,如果我觉得应该避开,我自然会避开,如果我不想避开,你也不能拿金子收买我避开,我一个人在山里,要金子干什么,又重又沉,你……”

什么叫口若悬河?

什么叫夸夸其谈?

什么叫一个人丢在山里对着石头也能说上三天三夜,今天的我,终于见识到了。

头,好疼,被他绕的。

“闭嘴!”我一声吼,终于打断了他下面的话,叶成功的将他的视线从夜身上挪到我的身上。

“对不起。”我虚弱的道歉,“我的丈夫辞世,我要带他的骨灰回家,公子能不能借个方便,避让一个时辰?”

“哦……”他一声恍然大悟的了然,“你早说嘛,你早说我一定让,你不说我怎么让,好吧好吧,让给你地方,不过一个时辰后我就回来哟,到时候我可就不让了。”

我的眼睛里,全是小圈圈,神经崩到了一起。

他拿起药篓子,看看躺在树枝上的镜池,手指伸向镜池的方向,“你要烧他?”

我点点头。

手指挪回我的脸上,“然后你带他的骨灰回家?”

他啧啧出声,“哇,你的手脚筋脉都断了啊,如果在六个时辰内不接驳好,以后就彻底残废了,残废你知道吗?就是不能动弹,吃喝拉撒全靠别人,你要有钱还能雇人,要是没钱就惨了,就算六个时辰内接好了,也会留下后症,不能抗重,不能远行,阴雨天会疼痛难忍,所以最好的方法是三个时辰内接筋续脉,这个手法很简单的,不如我给你接上你再走吧,烧人嘛什么时候都可以烧,只是为什么你好好的要烧一个大活人?他虽然肺部重创,失血过多,心跳微弱,气息全无,又不是什么治不了的伤非要弄一个烧死了痛快,好歹是你的丈夫你不能这么残忍的,都是人命一条,看你样子也不象是坏人,也挺伤心的,怎么就舍得呢?”

他唧唧哇哇一大堆,我瞪大着眼睛,整理出两条消息。

镜池没死!

我的手脚筋能接上!

“公子……”夜的声音依然娇媚,只有我听出了话语中的一丝紧张,“公子能治她的伤?”

“她的伤啊。”指着我,“不过是皮肉伤带一点点的筋脉伤,不是太难治的,我治过最难的伤,人都断气半个时辰了,全身骨骼都粉碎,也救回来了,其实断气也不是断气,就是……”

“请问公子高姓大名?”夜‘适时’的打断了他的话。

“不敢说高姓,我姓柳,就是柳树的柳,木字旁一个卯时的卯,上梦下枫,就是白日做梦的梦,双木一个夕,枫叶的枫,木旁生风,很好记很好记的。”

我的夜同时一震,齐齐出声,“柳梦枫?”

天下第一名医,那个古怪的男子,我曾经多次试图寻找的人——柳梦枫?

神医神术

他倒没有半点看出我们被吓到的意思,既然滔滔不绝,“是啊,名字是不好听,不过不要紧,你们就随便叫一叫。”

夜看了看我,直接劈头出声,“你在哪里施术,是这里还是……?”

“这里还是哪里啊?”他抓抓头想了半天,我再次听到了神奇的自言自语,“在这里虽然简陋了点但是快,回家的话慢了两步也来得及,而且适合调养,到底是回去呢还是在这里呢?”

就这么点屁大的事也值得他思考犹豫?

“如果神医有把握的话,就在这里吧,如果需要准备一些器具,那……”

夜的话没有说完,就被他挥挥手打断,“那就这里。”

好不容易替他决定了地点,那个脏兮兮的脑袋又开始左右晃动,咕哝声再一次回荡,“我是先救这个,还是先救那个?那个看上去快死了,但是其实不难救,这个看上去挺好,救晚了就残废了,可是男人比较娇弱,女人比较……”

我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了,“您可以先救他,或者两个一起。”

他恍然大悟一拍脑袋,“两个一起,两个一起。”

就在他声音刚刚落地的瞬间,我看到他的手飞快的挥舞着,指缝中几只长细的针以肉眼难辨的速度落在镜池的胸口,另外一只手,已经搭上了我的脉门。

快,快到连我和夜这样的武林高手都同时一惊,在贴靠着的身体中感觉到对方的诧异。

一个没有武功的人,仅仅靠的是熟练,能到如此境地,天下第一果然名不虚传。

“你中了‘酥梦’。”一只手在镜池的胸口飞快的扎着针,一只手居然纹丝不动,还能从我的脉搏中探查出我中了什么药。

我嗯了声,“这个能解吗?”

夜抱着我,从背后扶着我的身体,一动也不动,好像也被他的技艺惊呆了。

“‘酥梦’这味药其实不难解,只是因为药源生长在极阴低洼地带,少有人去的沼泽深处,所以无论是武林还是宫廷都极其少见,也就令很多武林中人没有其解药,更因为不曾接触药源,身体没有适应能力,才在中招后极难恢复,传说中这是所谓神族对背叛或者妄图篡位者惩罚时用的一种药,把中药的人丢在山顶或者沼泽中,任秃鹰蚁虫咬食,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身体成为森森白骨,肠穿肚烂……”

我一声重咳,总算打断了他继续演讲的欲望,不明白他两手做不同的事,为什么还能说这么多话?

“神医,麻烦你解我的毒,替我接好筋脉。”

下巴被一掐,我不自觉的张开嘴,一粒药丸丢进了我的嘴巴里,入口即化,我感觉到内腑中的真气开始缓缓的流动,全身的麻木似乎有了一点好转。

而手脚处钻心的疼,也开始阵阵袭来。

就在我全心抵挡着这突如其来的剧痛时,柳梦枫的一句话险些让我一口血喷了出来。

“‘酥梦’其实是不错的麻沸之药,你为什么要我这么早解?接筋续脉是很疼的,如果不解,你可以在无痛之中被我接好筋脉,奇怪啊奇怪,你真的好奇怪。”

我奇怪?

“你是医者,这应该你掌控的啊。”我的头上开始不断的冒出冷汗,全身的肌肉开始不受控制的小小抽搐着。

他的手,在镜池的胸口落下一针,整个身子突然转了过来,以极其认真严肃的态度吐出一句话,“是你说的,解毒,接脉,所以我就先解毒,后接脉,如果你说接脉,解毒,那我肯定先接脉后解毒,你又不让我说完,你要是让我说完……”

我要是让你说完,我就不止吐血而亡了!!!

我的额头上一颗颗的汗珠滚滚而下,也不知道是痛的,还是气的。

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要不要我点你的穴道,少些疼?”

我刚想点头,柳梦枫的声音再一次飞快的传了过来,“不行,绝对不行!点穴又叫截脉,切筋,截血,会让人体的筋脉收缩,血流变速,点了你我更难接驳,虽然我也能接,但是为了你好,还是不要点。”

我的头,好晕。

咬着牙齿,看着他两只手捧着我的手腕,一排细亮的银针插满我的手指手背,一只银针,顺着我的伤口探入我的肌肉中,一点点的挑动,那种痛,仿佛千万只蚂蚁在肉中啮啃,蚀骨钻心的疼。

用尽所有的力气,我从牙缝中憋出几个字,“你还有没有麻沸散之类的药?”

他手一停,抬起脸,一排油腻的发丝后闪动着目光,“有啊,你要啊?”

如果他不是在替我疗伤,如果他不是天下第一圣手,如果我现在不是手脚筋全断,我一定会狠狠的扑上去,用手扯烂他的嘴巴,再用脚板狠狠的研磨。

“废话!”

他的手指,神奇的变幻出一个药瓶,又是一粒药丸在指间弹射而出,进入我的口内,“你要你就说嘛,我以为你不要,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要,下次疼就不要硬撑了,早点说出来……”

他絮絮叨叨着,我终于不再那么疼痛,肌肉一松,瘫软在夜的怀抱中,凝起声音,传音到夜的耳朵里,“我想拿鞋底狠狠的抽他丫的嘴巴子,抽到他不能说话为止。”

夜轻笑着,恢复了潇洒慵懒的语调,一下下的哼着,显然憋的很惨,“我也想!”

柳梦枫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声轻咦让我的心揪了起来,“好奇怪啊好奇怪。”

“什么好奇怪?”难道我的筋脉接不上了?空欢喜一场?

“你的筋脉好奇怪啊,看伤口最少已经切开了有两个时辰,为什么筋脉一点萎缩的症状都没有?而且,你身体里的脉络很奇怪。”他盯着我,“不象人的脉络。”

我发誓,我好了,一定要抽他大嘴巴!!!

“也不是不象人的脉络,而是普通人的大小脉络你都有,但是你有比其他人更细微的一些地方,明明很多大的筋脉都堵死了,可你的身体运转没有问题啊,没见过啊没见过,真想切开来看看。”

你当肉摊子上切猪头呢?切开来看看?

“这么多的脉络,你的身体恢复一定比常人快许多,要杀死你,十几二十刀问题不大,估计要剁肉馅一样方法,才能杀了你。”

我发现了,他不仅啰嗦话多,嘴巴还很毒。

“还有吗?”我已经完全无力了,这话不是我问的,是夜多嘴。

“有!”他挠挠头,反手一针落在镜池的胸前,看也没看一眼,这动作让我一惊,真怕他落针不稳,后面的话却让我更加的心惊,“你身体里血液活动很快,极容易冲动,更容易□冲脑,见男人就上,但是你无后,也就是绝种,对么?”

“夜,我不想抽他嘴巴子了,我想把他嘴巴一针一针的缝上。”咬牙切齿中,我传音给夜。

夜的手指掠过我的耳边,擦去我额头的汗水,轻松的调调更象是调侃我,“人家又没说错。”

是没说错,但是突然被人这么把秘密都曝出来,还是很难堪,很难堪。

“为什么会这样?”夜,似乎比我更关心这些,对什么都漠然的他,居然对我的身体一问再问。

“为什么会这样?”柳梦枫的声音有些奇怪,“咦?不是病,哦?也不是毒,啊?也不是蛊,难道是神族禁咒?可那是传说啊,不对,不对,切开来看看!”

别切了,我不治了还不行么?

但是,我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他话语中的一个奇异的词,“神族禁咒?”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利落的拔下我手上的针,雪白的棉布一层层的包裹上我的手,一只手缠绕着棉布,一只手的针已经飞速的排插而下,落在我的大腿上。

“我只是研究巫蛊之术的时候,在书上偶尔看到过这样的说法,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所谓神族禁咒,是神族为了保持高贵的血统,不让他们的血统外传而制定的功法,封印自己或者他人传承香火的能力却不影响交合,但是据说神族中也只有极少数的人才会破解和下咒,解咒无非三个可能,第一,找施术人,第二,找同源高深修为的神族,第三,你的修为超越施术者。”

一堆言辞,说的我云山雾罩的,末了还加上一句,“这些只是传说,不属于我能确认的范畴,所以做不得数。”

那你说个屁啊!?

就在我分神间,他已经拍拍屁股站了起来,“你的筋脉已经接好了,只是这男子,体质极虚,我施了针,让他七日内不会苏醒,好好的修养,即便醒来,最好短时间也不要长途奔波,静养一段时间。”

镜池的胸口,已经看到微微的起伏,想起刚刚差点被我和夜一把火烧了他,我的背后就是一阵恐惧的汗湿,我伸出手,想要摸摸他的脸。

“柳梦枫,你为什么把我的手包的象个超级大号的包子?为什么脚也象个球?你想让我滚下去?”怒吼在山间飘荡,还有夜银铃般脆生生的笑,顺风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