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表情,一直就这么怪怪的,不是笑也不是哭,在我靠近时,微微别开脸,似乎不想让我看到他的表情。

就这么一动,我眼尖的看到,他的颈项间有一道伤痕,伤口刚刚愈合还是粉色的嫩肉,细细的伤痕从右边绕到颈前,很长,很

细,也很深。

剑伤,这是我第一眼的判断,可是在王府重重保护之下的他,怎么会在这么致命的地方有伤?若是重上一点点,可能就没命了

“这是什么?”我刚刚伸出手,他从思虑中猛的惊醒,脚步一退,推开我的手,顺势扯好他的衣襟,将一切遮掩的严严实实。

他原来,是这么的不喜欢我碰他吗?

我没忘记,他刚才对月栖的话,他不相信我,不相信我的风流名头下,会有真爱。

手,停留在半空中,他的脸侧,离他秀美俊逸的脸不过半寸。

心,因为他刚才那个动作而猛抽了下。

多少个午夜梦回,我与他并肩而卧,在浅眠中醒来,细细的看着他的睡容,心头溢满甜蜜。

多少个云淡风轻的午后,我端着清茶,轻轻的吹去浮沫,端到他的面前,看他浅啜着,顺道偷一个带着茶香味的吻。

多少个缠绵的清晨,我们在相拥中醒来,缱绻的深吻中投入到另外一波的激情中。

如此亲密的爱人,竟然讨厌我的触碰。

“谢王爷抬爱,子衿艳帜高张,只怕不习惯太平静的生活。”他侧着脸,气度中自然一股雍容。

“难道你还想回到青楼中去?”我的声音有压抑不住的低吼。

他不让我碰,却让千千万万的女人碰?

“当然不是。”他浅笑如水,“‘沧水’的任务完成了,我自然也要回家,成亲嫁人。”

“嫁人?”我再一次声音失控。

他的笑容愈发的大了,端起面前的壶子,优雅的倒着茶水,“我也许了人家,既然不需要继续坐镇‘千机堂’,自然也要嫁人

的。”

许了人家,定了亲……

就在两三个月前,为了让他名正言顺的成为我的王夫,我接下一个又一个的任务,却每每在完成时又被其他事情绊住了,或许

这就是上天不让我娶他才来了这许多事。

一切都变了,永远无法回到从前。

我点点头,转身轻轻拉开了门,寒风夹杂着凉意卷了进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风了。

“去吧,有‘千机堂’的护卫,我想你是不需要我派人护送你了。”

“谢王爷!”他一拜,转身出门。

“等等。”我突然出声,叫住他离去的身影,在他没有开口前,解下身上的皮裘大氅,仔细的披上他的肩,“起风了,凉。”

他的手指,抓着大氅,微微摇了下头,“我以为我了解你,却发现,原来我不了解。”

我苦笑,“你其实早就料到,我不会真的抓你进天牢,还有什么不了解的。”

“我以为你会生气我的背叛。”那双眼,还是那么美丽,那么清透,让人想一把搂过来,亲吻他的面容。

“别人,或许会,唯独子衿,我不会。”我再次眷恋的看着他的绝色容颜,“是子衿给了我重新爱人的勇气,是子衿让我知道

自己会被人需要,是子衿让我愿意用尽所有的力气,保护身边的人,你的出现,将我从深渊里拯救出来,无论真情还是假爱,

对子衿的感激,我铭刻在心。”

我不会忘记,当我为他英雌救美出手的瞬间,我找回了那种天地豪情的激荡。

我不会忘记,在我为当年负心镜池而伤怀的时候,是他的胸膛温暖了我。

我不会忘记,当我彻底与沄逸断情的时候,是他紧紧拥着我,让我发泄。

‘九音’‘御风’‘云梦’,虽然不算是携手踏遍河山,却也无数次风花雪月,他的进退有度,让我数次从冲动中醒来,做出

最正确的决断,无论他最终目的如何,我都感激。

爱过,那么就牢记得他曾经的好,放在心中慢慢回味。

从不后悔,与他的相识,相知。

纵然不能走到最后,我也曾拥有过与他美好的回忆,当某日想起时,浅笑祝福远方的人。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错,我从来不觉得这应该忘记。

所以,我不想追究他究竟为了‘沧水’做过什么,也不想问他为什么这么对我,更不会勉强他跟我走,或者声嘶力竭的吼他应

该给我一个交代。

心,是我自己付出的,我自己负责。

情,给了就不后悔。

“谢谢王爷!”称呼变了,彼此的身份变了,不变的是彼此心中对对方思想的熟悉。

我只是微笑,“路上小心。”

他微微点了点头,“照顾好月栖。”

我轻嗯了声,算是答应。

他,踏入夜色中,不再回头。

我,目送那修长的人影渐行渐远,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寒风中的他,走的义无反顾,走的没有半分留恋,一如当初,他从花灯上一跃而下,纵入我的怀抱。

屋中的我,温暖的灯光,给的却是清冷的寒意。

桌子上的杯子里,有他剩下的半杯茶,杯沿,残留的水渍,是他的唇靠过的地方。

拈起酒杯,看着那圈水痕,依稀嗅到,他的兰花香……

凑上唇,饮尽残茶。

水,已冷。

情,亦冷。

月栖的心

子衿走了,没有人知道我的心里想什么,我的平静居然让流波担忧的看着我,想问,又不敢问。

迎着他蓝色的双瞳,我深深的看他一眼,“你怕我什么?怕我会伤心难过?”

他没说话,只是那眼神已经出卖了他的想法,隐藏着各种心情。

“我不伤心,因为在爱他的时候我已经把能给的都给了,我全心的爱过他,所有没有任何的不舍,难过,对于不爱我的男人,

我何必去伤心?对于要离开我的男人,我送行,这句话送给子衿,也送给你。”

他目光深沉,闪烁着别开,“国师在里面,流波告退。”

看着他的背影逐渐远去,空气中飘散着我一声低低的叹息。

自从莫沧溟出现后,我与流波间,渐渐出现了隔阂,无形物质,触摸不到,不再如当年般亲昵。

是心变了吗?

纵然亲密无间,纵然同床共枕,心变了,就不再愿意执手并肩漫步,不愿意温言软语的撒娇说话,似有若无的躲避着对方。

时间,究竟是让他彻底留在我身边,还是将他推的更远?

我自己也不知道。

太有主张的男人,那份骨子里的风采吸引我,却也让我无奈,因为他们的决定无人能改变。

子衿如此,流波亦然,而房间里,还有一个极有自己思想的月栖。

太有性格的男人,会在人群中散发着独特的光芒,吸引人的目光,只可惜往往如月华星芒,太高,太远了,难以亲近啊。

推开房门,床沿一个墨绿色的人影斜斜的歪着,脸上残留着疲累,唇角却挂着一丝微笑。

扯过被子盖上他的身体,我的手轻抚过他的面颊,手指下细腻柔滑的肌肤一如记忆中甜美,只有眼睑下一圈青黑告诉我,他已

经许多日没有好好的休息了。

揭穿子衿的身份,他也挣扎困扰了很久吧。

从他们的对话中,我能听出,月栖对子衿是有一种独特的崇敬心情的,视他为兄,‘千机堂’中决策,他从不反驳子衿的任何

命令,他甚至希望子衿能放下一切和我在一起,因为他希望子衿幸福。

他眉头一动,倏忽睁开了眼。

“啊……”他一声低呼,下意识的打开我的手,在发现身边的人是我后,他又猛的一停。

看着我,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偏又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嗫嚅了下,紧紧咬住了唇。

我手指一招,椅子轻飘飘的落在他的面前,我一屁股坐了下去,悠悠然的看着他,也不开口说话,只是看着。

以往清高孤傲的人,此刻只剩下局促,期期艾艾的望着我,和当年那个目中无人的臭德行可是天壤之别。

我翘起脚,一下一下的晃着,斜睨着他。

他的唇,越咬越白,唇瓣下的粉红被咬出深深的惨白痕迹,一滴殷红沁出,缓缓的滑下……

我的眼睛,盯着他的唇,眉头越拧越紧。

他的目光,看着我的眉头,眼神越来越黯。

“别咬。”我突兀的两个字强硬的出口,他身子一震,下意识的放开唇,长长的睫毛一抖。

他唇边的一滴血,看的我心烦意乱,伸出手,粗鲁的擦去,他在我的动作中闭着眼,不反抗。

以往清高孤洁,浩淼如月的国师,现在却似砧板上的肉任我宰割,那一动不动的姿态,从骨子里透着认命的气息。

这样的表情,分明是在告诉我,无论我是要打要杀,要砍要揍,都随便了,他就当把这条命还给我了。

我的手一伸,捏住了他的下巴,数月不见,手中的脸更加的消瘦,连下巴都尖了,捏在手中只有小小的一点。

我的手指轻轻的摩挲着他的肌肤,看着他坚决的闭着眼,从容就义写满脸。

如果他此刻睁开眼,也许就不会如此的悲壮了,我的眼中,根本就没有半分要惩罚他的意思。

子衿我都放过了,又怎么会伤害他?

“‘千机堂’堂主?”我一抬他的下巴,“那日小屋后,遮遮掩掩的就是你吧?”

“嗯。”干干脆脆,“你的令牌是我给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你依赖‘千机堂’,重要的机密交由‘千机堂’传递,我们就能得

到你所有的秘密。”

“那你的身份呢?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凑上他的身边,檀香缭绕,衬托的那气质更加的出尘,谪仙入凡尘,总是勾动人

心底蹂躏的欲望,肆意的拥抱,压倒。

他微微的牵动了下唇,仿佛是在笑,又仿佛是无奈。

月栖的美,永远都不是绝丽的美艳,而是那端坐如菩萨,玉佛的端庄姿态,不动时的超然平静,正因为那种脱尘,那种难得一

动的表情上,突然出现了一颦一笑的人间姿态,怎么不让人心动?

“我自小就是孤儿,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有记忆起,自己就和许多孩子一起,生活在一个院子里,接受着各种教育,如

何从别人几句话中套取自己需要的资料,如何在三言两语种寻找到话中可能透露的讯息,我们只有一个母亲,我们称她义母,

她告诉我们,我们的父母都是为了保卫‘沧水’而死,所以我们都要记住,为了‘沧水’而奋斗,无论去了哪一个国家,那里

的人都是杀害我们父母的凶手,不能对那个地方有感情。”他始终没有睁开那双眼,语气平静,“因为漂亮,我和子衿哥被赋

予了进入‘云梦’的任务,开始,他们的选择是,子衿哥够乖巧,也沉静,如果借由风若希成为大家闺阁,必然他日有机会进

入皇家,很可能会是后宫中的一员,而我性格孤僻,又不懂得讨巧,则应该进入青楼受锻炼,”他的声音一停,忽然住嘴不说

了。

我捏着他下巴的手也停了,盯着他的脸。

长长的睫毛颤动着,是蝴蝶垂死前最后的挣扎,也是他心灵的挣扎。

如此清高的个性,若是被送入青楼,他能支撑下来吗?

他能接受那些声色糜烂在眼底下,而自己成为其中的一员吗?

他能做到媚笑中饮尽客人递来的酒,扭腰摆臀的艳舞吗?

他会愿意自己被千人骑,万人压吗?

如果真的是子衿入风府,这世界上会多一个优雅贤淑的高贵蓝颜,但月栖入青楼,这世界上绝不会多一位艳绝天下的名伶。

他宁愿死,宁愿放弃什么狗屁的理想,也不会让自己进青楼,这就是月栖。

他有他的原则,一旦触及,即便鱼死网破,也不委曲求全。

或许这样的话,我与他,今生就无缘了。

“是子衿哥,他说我不懂事,进了青楼也不会打探消息,青楼三教九流各种人物混杂,需要很强的眼色,而我的气质更适合进

入名门,所以他主动请缨,他从来没说过他是为了我而这么做,或许是他不愿意领我的情,或许他是真的出于对组织的考虑,

但是是他这个决定,让我这么多年过着优渥的生活,被世人高高的捧着,而他……”

他的话语,让我的心再一次被那个远走的人影勾动,子衿的心,从来不向任何人敞开,看似温柔的包容了任何人,却不让别人

包容他。

我的手指触上他的眼睑,想起那双美丽的眸子看到的世界永远是模糊朦胧的,不由惋惜,“你的眼睛,也是为了任务而毁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