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一迟疑,她在他身边坐下。

夜空的星星很美,低低的仿佛就在眼前,伸手就可以摘到。他的手在空中比划着,“你的眼睛很亮。”冲她挤挤眼,手虚虚的伸到她的面前,“是不是摘了星星放在眼里?”

她只是微笑,目光没有贪恋这夜色的妙曼而是看着眼前不羁的少年。

这少年,有她从未见过的天然纯净,草原一般的清新。但是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散发出来的风情让人一见难忘,全身上下更是拢着一股神秘又诱惑的气息,与这些相比,那让人赞叹的容貌反而不及气质让人印象深刻。

“你很喜欢星星?”看到他的发丝间沾了草屑,她忍不住的伸出手,刚刚探出又忽然停住,无声的收了回来。

“喜欢。”他枕着手臂,笑的无忧无虑,“若是可以改名,我就让自己叫星飏,你说好不好听?”

她忍不住的笑出声,逗着他,“哪有人改姓的?你若喜欢这个名字,将来生个娃娃叫星星么。”

“生娃娃?”他声音顿了顿,摇了摇头,“师傅说我的身体筋脉与众不同,不能随意嫁人,很可能还不能生孩子,所以……”

她心头一怔

这少年,不能生子吗?

忽又发现,他的眼中并没有太多伤痛之色,平平淡淡的仿佛在叙述一件无所谓的事情。

她的眼皮垂了下来,心头低叹。

他,或许还不明白自己身体的异常会带来什么样的痛苦吧。

“我有个儿子。”她突兀的开口,“上个月才出生的孩子,还未正式定名,你说叫南宫舞星好不好?”

“好啊!”少年翻身坐起,“这个名字好听。”

她抿唇淡笑,“以后让他谢谢你,替他找了个这么好的名字,将来我带他来草原,认你做干爹。”

“随便随便。”少年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忽然想到了什么,手指一伸,“你赖皮,还没答应教我如何学会淡然冷静呢。”

如何淡然冷静?

终是忍不住的伸出手,抚上他的鬓边,她的笑容中藏着几分深思,“所谓冷静从容,必然是经历过人生的风雨波浪。女人的淡然,是在争夺天下权谋中锻炼出来的。男人的冷静,却怕是经历情伤过后的心如死灰。所以,我宁可看你活泼纯真,也不要你冷静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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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

远处的号角声沉厚的回荡,将树下青衫男子震回了神。

他飘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朝着号角声传来的地方驰去。

草原的帐篷一朵朵零星的散开,仿佛天上的白云落在青草地上,风吹过处,蓬布微微的抖动。

人头攒动拥挤着,不时有马主对着身边的马童低声耳语交代着什么,热闹中自有一分紧张气息。

一名女子扬起声音,“所有马场场主都登名号了吗?最后半柱香的时辰,再不登名字就取消比赛资格了。”

香炉中的香明灭着细细的火光,只剩下最后一点香头挣扎着,眼见着即将熄灭。

一匹马从远处的山脚奔袭而来,飘渺若烟,眨眼已到帐篷前。

人们还未来得及捕捉到他的面容,明朗的声音清晰飘过,“幽飏报名。”

偌大的草原瞬间沉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定定的看着马背上的人影,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青色的身影从马背上飘落,缓步走向人群。

人群的后方,银衫飘飘,女子灿笑如艳阳,与他目光互相凝视,纠缠着。

他的脚步,停留在她的面前,“你说过想看我骑马,我为你争个魁首回来可好?”

女子轻灵的笑声飘荡开来,“我可以要你的花环吗?”

他的淡笑渐渐扩大,与对面的人一样的灿烂美艳,阳光投射在他的身上,竟无法分辨哪个更耀眼。

“好!”

那时年少 远风飞扬(三)

幽飏番外三

雄浑的号角声响起,马踏绿草,驰骋前行。整个草原上顿时响起一片呼喝和甩鞭的噼啪声。

人在马背上,随着马身的颠簸上下起伏着,目光始终盯着的是最前方犹如青色岫玉的男子。

男子如烟,带着所有人追随的崇拜,融入风中远扬。

他曾以为,自己会永远在马背上一往无前,却因为一名女子停下了脚步,一停就是十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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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春天了!她从奏折中抬起头,停驻下手中的笔。

大殿中有些阴沉,外面温暖的阳光,似极了一个人的笑容。

还有几日便是赛马节了,他一定又是魁首吧。

已经两年了,自己不由自主的在这个时节会想到他,不受控制的找种种借口去巡视,其实只为那人策马迎向自己的瞬间。

去年,又是自己为他挂上的花环,他当时闪烁着的笑眼,飞扬着的神情至今仍是暖暖的悸动着她的心。

“南宫明凰,你明年还来吗?”

“你想我来吗?”

“你来的话,我送你件礼物,好不好?”

她坐拥天下,什么样的美色没见过,却心心念念上了那个草原上的少年。

她财富不计可数,什么样的宝物没见过,独独想到他说的礼物会心头惴惴。

“皇上,明年又是选君大典了,您是不是先过过目?”伺人捧着一大堆的卷轴匆匆而来。

选君大典?又是一批新人要入宫了吗?

“不用了!”

她竟发现,唯一想纳入后宫的男子,是那团不羁的云,飘动的风,草原上马背上灿烂微笑的男子。

可这深宫大院,配不上他。

“准备下,我要出巡。”淡淡的丢下几个字,她转身而去。

伺人捧着画卷,呆立当场,不明所以。

他伏在马背上,心情竟也和这马蹄声一样,起起伏伏跌宕着。

今日,她会来吗?

一年前的约定,她会遵守吗?

这个女人,与草原上粗豪的女子不同。她细致,从容,淡定,有着他一直都向往的冷静。

从初见面的那一刻起,她的气度令他折服,情不自禁的希望能再见她一面。

一年后的那场比试,他终于忍不住的开口希望第二年能再见她,而她答应了。

她答应了自己,应该会来的,不是吗?

终点的标志就在不远的地方,他抬起身子,放远了视线。

有雀跃的人群,有欢腾的叫喊,只是那团团的人影中,没有他的期盼。

她……没来吗?

没有她的马车,也看不到她的身影,更没有紧张兮兮的护卫,是真的没有来。

他有些失落,放慢了马蹄,不再那么急切的想要奔向终点。任由马儿慢慢的小跑着。

看不到那个人,拿了魁首又如何?

马儿,已经完全慢慢的溜达,不时停下来望望,啃啃草。

身后,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他亦懒得再回头看。十多年的赛马,他已有些倦了。

有人已经超越了他,这是以往十多年的比赛中不曾出现的场景,所有人都被惊呆了,唯独他没有半点反应。

一辆马车从天边远远而来,朝着终点的帐篷急速的驰着,车帘被掀开,女子张望的脸映入他的眼帘。

懒懒的人忽然直起了身子,心头噗通噗通跳的激烈。

他猛的一扬马鞭,口中发出清咤声。停下脚步的马儿顿时来了精神,撒开四蹄飞奔着。

刚刚超越他的人顿时落在了身后,他就像一道风,激情而炙热的风,席卷而去。

冲破了终点的线,他却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迎着女子的方向一路而去,直到马车前才渐渐缓了步伐。

南宫明凰望着少年渐近的容颜,竟发现自己一路催促急切都是值得的,能再见他,这个决定值得。

什么时候,自己也回到了少年冲动的时代?如此性急的想要见到一个人。

“对不起,我来晚了。”她微笑着从车上下来,“路上有些许事情耽搁了。”

“不晚。”他看着人群朝着自己涌来,最前方人手中拿着的是他本次赛马的战利品,金牌还有花环,“刚刚好。”

他跳下马,看也不看那面象征着荣耀的金牌,而是径直拿起花环慢慢行到她的面前,“我将它送给你作为礼物。”

一年前,他们在草原上牵马而行的时候,他就有了这个冲动。整整一年,他都在怀疑自己留下那句礼物的话是不是对的,这一刻,他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皇上,不能收。”一旁的郡守脸色古怪,“这花环代表草原上男儿的爱情,收了它就是接受了他的爱情,这里的男子不懂规矩,是不能进宫的。”

是啊,幽飏不能进宫,不是他配不上自己高贵的地位,而是那深宫大宅会毁了他,这风般远扬的男子。

她的迟疑,让他的笑容凝结在脸上,握着花环的手渐渐颤抖。无数双眼睛看着他们,窃窃私语在人群中流转。

“幽飏。”她望着男子漂亮的容颜,那双美丽狭长的眼睛仿佛能吸尽她所有的魂魄,痴迷不已。“明年,我不能来了。五年一次的后宫选君就在这个时候,所以我不会收下你的花环。”

“是吗?”涩涩的味道在唇边滑过,他的手缓缓垂下,落寞转身。

他期盼了整整一年,盼来了她,也盼来了他不想听到的消息。

长久的沉默,他叹息的声音顺着风传了过来,“师傅说我一生都不能如正常男子一样,我没想做你的夫郎,只是希望能和普通人般表达自己的心意,不能拥有妻子孩子,我以为我能拥有一次爱情。”

当年的少年郎,不知从何时起,已被悲伤和寂寥环绕。灿烂的光芒从双瞳中隐没,沉寂。

“或许是你命定的人还未出现。”她站在他的身后,手指拍上他的肩头,“不如我们做个约定如何?”

“什么约定?”

“我不收你的花环,但我每年都到这里来陪你,直到你寻到真正的那一个让你心动的人。”她微笑着,“如果十五年后你依然没找到那个人,我就娶你。”

“真的吗?”他的眼中闪过希望的光芒。

她认真点点头,“真的。”

他拈着手中的金牌,忽然笑了,转身对着人群,“幽飏在此宣布,从此退出赛马节。”

人群更加骚动,议论与震惊,都抵挡不住他执意离去的心。

金牌,被塞入了她的掌心,“这个送给你。你说十五年,我就十五年后再夺魁首给你看。”

之后的每一年春天,这辆马车都会准时的出现在草原上。载着她和他,惬意的欣赏着日出日落。一个月后,又会留下一个孤寂的身影目送马车的远去。

她从未给过任何一句承诺,只是从未再选过伺,立过君。南宫舞星,是她最后一个孩子。

他也从未要过她任何宠爱和赠与,唯一要求的,就是每日相见时,让她在自己鬓边插上一朵凤凰花。

十五年的约定一年一年的过去,草原上的少年渐渐成熟,稳重。不变的是那绝色倾城的容貌,变了的是不再飞扬的心,因为那个约定,终究永远的停留在了十一年处。

他在凤凰花树下痴痴等待,等来的是一纸信笺,等来的是她将自己最重要的宝贝托付给了他。

他闯入皇宫带走了她最牵挂的孩子,却来不及去她灵前探望一眼,但是他记得她说过一句话。

“南宫明凰若亡,陪伴在身边的,只会是幽飏的金牌。生未能同榻,死不能同棺,能有幽飏之物相伴,便是幸福。”

十五年之后,他再度驭马,却不再是那个女人。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南宫明凰!那个睿智的女人有一句话没说错,他命定的女人,终于出现了。

终点就在前方不远,他抬起了头,寻找着那个银白身影。

她想要他的花环,他一定为她夺来!

因为他爱她,他的妻子。

身后马蹄轻快,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是自己这么多年不曾驭马生疏了技艺?还是草原上早已有了后起之秀?竟然还有人能跟上他的脚步?

回首间,一匹白马在身后不远处飞驰着,马上的人影半伏着紧追不舍,竟与他首尾相连,差距不过半个马身。

看到他回首,马上的人露出了娇媚却无赖的笑容,冲着他挤挤眼。

他一愣,“你怎么来了?”

娇笑声肆意的飞舞,“为什么我不能来?难道你怕我赢你?”

他无奈的苦笑,只是这苦笑背后,分明是甜蜜,分明是纵容,分明是欣喜。

“你不是说让我把花环给你夺来的吗?我以为你……”

“你以为我会在终点老老实实的等你,盼你吗?”马背上的女子大笑着,“我没有等待男人的习惯,你是我的丈夫,我与你并辔同行才对。这样不管你跑去哪,我都能看到你。”

冲着他伸出手,“幽飏,我们一起过去好不好?”

他毫不犹豫的从马上飞身而起,落在她的身后,双手扣上她握缰的手,牢牢紧握。

她回首,红艳的唇贴了过来,噙上他柔嫩的唇瓣,咕哝着,“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追来吗?”

他细细啄着她的唇,享受着她的甜美,“我说过,真正会驭马的人是不会颠着自己的,更别说颠至流产,你要相信我。”

她眯起了眼,哼哼叽叽,“如果不是呆子再三保证,你以为我会答应吗?”

他吻着她的颈项,“我向你保证,‘天魔舞’都不会有事,信吗?”

“我不舍的,幽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