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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人,习惯性地评估他若是在我的“百草堂”会是何等的地位,是红倌或者花魁,也唯有青篱,我无法评估。

他的姿容、风华,这样定位是亵渎。

十余年的谜,今日终见结果,但这结果,瞬间动摇了我所有戒备。

没有人能在这样一张面容下起争斗之心,就像没有人能在这样的容颜下起亵玩心是一样的,就连近距离的呼吸,都怕浊气玷污了仙子。

呼吸也情不自禁地轻了,静了。

深深地凝望,象是要把这张容颜烙印在心底,有个声音不断在耳边呼喊着:这就是青篱、这就是青篱、这……就是青篱。

他也不说话,由我看着,嘴角浅然挑起。

世间有一种花,名为昙花。纵然最好的花匠,可能也要等上十数年才能一睹昙花开放,可那绽放只在夜间无人时,一瞬即凋,非有缘不能见那刹那的娇媚。

这浅笑也只有一瞬,如昙花轻绽在夜间,所有天地灵秀都在那一刻凝结在了他的唇边。

见之,一生之幸。

见之,亦是一生不幸。

扼腕于再无缘见,叹息于魂飞片刻不再有,难忘那初绽之美,在心间刻下永不磨灭之痕。

我无声地垂下脸,果然,那笑容犹如定在了眼前,不曾散淡,没有消失。

“你看够了?”是他的声音。

惊叹掺杂着往日的追忆,最后只化为我嘴角一抹轻松地笑,“师傅的容颜果然出色,不枉我好奇了十余载。”

风冷了空气,也冷了他的声音,“从你离开‘青云楼’的那天起,我就不再是你的师傅,你不用如此称呼我,今日引你相见,想私下和你谈笔交易。”

交易?

“那叫你什么?”按下心头的狐疑,我随口闲扯,“青篱吗?”

他眼瞳一窒,依然冷清。

原来青篱也是有表情的,也会生气的,这么多年来,我还是第一发现,究竟是什么改变了他?

或许是心境不同了,他不再是那个令我不敢直面的师傅,我敢于盯着他看,敢于去寻找他身上的破绽,青篱他也是人,不是神。

看到他的不愉,我竟然有些孩子气的快意。

再是生气,也不过就是眼底一闪而过,很快恢复了他一贯的姿态,“以你今时今日的地位,叫我的名字也无不可。”

所有的得意就因为他那淡然的语调而化为烟云,我甚至觉得自己真的孩子气了,叫名字还是叫师傅很重要吗,于我于他又有便宜或是损失吗?

我满不在乎地开口,“看来我在‘泽兰’那么下工夫,都没能打消你的怀疑,失策失策。”

“你若认定了一个人,无论对方怎么改变,都无法动摇你的判断。”

我冷笑,“如果忽略师傅的语调单纯从字眼上判断,我会以为这是爱的宣告呢。”

他冰冷依旧,“你要这么想也无不可。”

“既认定了是我,为什么不对我动手?你不怕我杀了宇文佩兰?”既然他没有杀我的意思,倒不如一次性问个清楚,解自己心头之惑。

“我不杀你的理由,和你不杀她的理由是一样的。”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方便,我和他都清楚,我与宇文佩兰的身份代表的早就不是个人,而是国家,我不敢动宇文佩兰,他一样不敢动我。

我轻轻吐出一口气,“所以你现在也不敢杀我的,毕竟现在我还是御驾亲征的皇上,我又何必与你做交易?”

交易,必然是付出换取回报,我不认为他那有什么值得我交易的,即便有,我也不想与他做交易。

青篱的眼神如月光流淌,难得多了几分戏谑,“何必为了私人恩怨放弃好处?”

我收回刚才那句话,和太聪明的人说话,一点乐趣也没有。

“师傅,你不觉得我们就象一男一女互相扒光了衣服彼此调戏,比试着谁的技巧更高让对方投降?”

“无论谁投降,其实彼此都满溢着变态的快感吗?”

他的回答,比让我看到夏日飘雪更震撼,一个清高到只爱对月空望的男人,刚才对我还出手狠毒将我重伤不能动弹的人,转眼就能回应我的粗俗嘲讽。

我是该说他这三年改变了,还是该反问自己,是否真的了解过眼前这个人。是该敬佩他隐藏太深,还是笑自己被表面欺骗?

我忽然想到了容成凤衣,也是人前高贵冷然,唯有真正走入他的心底,才会察觉他也有使坏调皮的一面,只是这一面,唯有我能看到。

心头一绷,“青篱,问你个私人的话题可否?”

“问吧。”

心口的伤隐疼,吸口气都能让我疼的龇牙咧嘴,在这种情形下我居然能将话说的那么平静而不带半点表情变动,真是忍功不错,“你是否有了意中人?”

现在的交谈,不是敌人,更象老友重逢的叙旧和问候。

那目光缓缓滑过我的脸庞,深沉而复杂,却又带着青篱独有的清透,仿佛要看穿我这问话背后的意义。

我不喜欢被人看穿,尤其是青篱,更尤其是此刻。

可我不想在他面前躲闪,索性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坦然给他看。

慢慢的我又看到他嘴角勾起一丝浅淡的笑,大概是笑吧,“是。”

人最独特的一面,会因最心中最独特的人而诱发。并非我不够了解他被表面欺骗,也不是他隐藏太深,仅仅因为我不是那个人而已。

我摇摇头,不无感慨,“青篱亦会动情,不敢信。”

“青篱也是人,男人,为何不会?”

今日之前,若有人和我说青篱也会为人动情,我只怕是冷笑都懒得笑,今日之见才知以往错的有多厉害。

我果然是不了解他的,从不曾了解。

“你已经算是最了解我的人了。至少三言两语,一点表情变化,你就能看出端倪,除你之外,再无人能做到。”他还是那么容易地将我看破。

这,算是赞美吗?

最了解一个人的往往就是他的知己和敌人,这两种身份,我都做到了。

我长叹,“望青篱他日,不会步我后尘。”

这言不由衷的祝福,至少心意是真的。

“不会。”

我垂下头,不让他看到我此刻眼中的复杂,耳边听到的,是他幽渺的嗓音,“我不会给人彻底了解我的机会,也不会让人轻易推断出我要离去的路线,更不会千防万防,少防了一个人。”

现在的我,就像再一次被人断了筋脉踢下冰雪的悬崖,瞪着他的眼睛已不会眨,眼眶欲裂,声音扭曲的不象是我从的喉咙里出来的,“你、再、说、一、遍!”

☆、三年前的仇恨

三年前的仇恨

他没有说,什么都没有说,那看着我的眼神,与看着脚下蝼蚁无异。而我,缓慢而艰难地消化着他的话,我不愿意理解、不想理解、又不得不理解的话。

彻底了解我的人,能够推断我离去路线的人,让我从未防备过的人,只有一个,一个!

他——青篱。

宇文佩兰觊觎木槿,却不是爱,她根本不必关心木槿心中有谁,不会在乎木槿恋了什么人,我与木槿的情爱关系她怎么可能知道。我向宇文智晨请辞离去,这种小事宇文智晨又何须告诉宇文佩兰,让堂堂太女追杀我?

我瞒得过所有人的眼睛,瞒不过青篱;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他都了若指掌。我恨了这么多年的宇文佩兰,不过是来看戏的人,真正主导一切的那只手,是他!

是他,将我和木槿的关系告知了宇文佩兰;是他,下了绝杀的命令,号令了所有的暗卫;是他,让我失去了所有的一切。

木槿的死,我的残,都是他!

“我当年掌控你的生,之后也能掌控你的死。”这就是他的回答。

由他操控的棋子,一旦要脱离,他宁可毁掉也不留下,是吗?

“原来今日引我来,是为了解我心头之惑的。”我冷笑,笑的苍凉、笑的惨然,“让我看你的脸,莫不是怕我夜半仇恨上心头时,想不出仇人具体容貌的贴心之举了?”

就在刚才我还对初见他的脸凝结着其他情绪,短短一瞬间,眼前这个人,将我彻底打落十八层地狱。

我木然地看着他,眼前这个人陌生的,仿佛从不曾认识过。

咬着唇,直到唇瓣泛起疼痛,然后麻木,口中弥漫起血腥味。我一直只知道血的味道是咸中带着甜的,今日却发现,原来血也会是苦的。

“事隔三年,你可以不说的。”胸口的火,在渐渐燃烧,烧上眼眶,烧疼了眼睛,疼的让我忍不住地微眯起眼皮,眼前的人影模糊了起来,“宇文智晨不会容我活,宇文佩兰睚眦必报,你忠于皇家,听命于人是你的使命。”

听命于人与主动下令,是不同的。前者我不会苛责他,后者……“这是在为我找借口吗?”那双看透尘世的冷眸闪着怜悯,“还是说你无法面对?不敢面对自己第一次动心的人会如此狠毒,不敢面对身体第一次交予的男人对你的无情,不敢面对将要把最后一点残念的喜欢化为锥心蚀骨恨的自己?”

我的身体摇了摇,在双目的对视交锋中,败下阵来。

我躲闪了,我不敢看他。他眼中的怜悯在我看来,比嘲笑更加讽刺。

青篱果然变了,以前的他,纵然知道什么,也不过放在心中,寡言少语到一日也难得听到几个字,这样言辞激烈直刺弱点,不再是**中比试谁更承受不了,而是直接扯开衣服强奸了,我甚至还来不及掩饰,就已被他侵占所有。

不,这才是真正的青篱。

小倌们中流传着一句话笑言,“床上男人的表现,才是他真正的性格。”遥想当年青篱没有前戏,没有表情,没有任何多余动作的侵犯,我甚至连反抗都来不及,便已被他掌控。

一如此刻。

他嘴角轻撇了下,“想胜我,却连面对我的勇气都没有。”

“何止没有面对你的勇气,连面对自己的勇气都没有。”我缓缓抬起头,眼神冷静,“明知规矩,还是对你动心,明知你无意,我还动情,本就是我的错。”

我慢慢举步走到他的面前,半仰着脸,侵略性地靠近,唇瓣几近贴上他的唇,“谁让我有本事让自己喜欢上你,却没本事让你喜欢上我呢。”

他唇微动,似笑非笑,让人捉摸不透。

“如果青篱想听到我亲口回答这句话,那么你如愿了。”

他垂下眼皮看我,眼瞳深幽如远山冰雪,“现在,恨了吗?”

“不恨,我只厌恶。”

厌恶到我突然不想再面对这个人,不想再看到这张风华倾城的容颜。我想离开,马上离开。

“想到夏木槿,也不恨我吗?”

手指在身侧捏成拳,我努力地想控制自己放松,可是我做不到。

如果只是爱错了人,我可以不恨;如果他只是为了尽忠皇家,我也可以不恨;可是想起木槿,我不能不恨。

而他的话,还在一步步勾起我心底的杀欲,“是我算出了你离去的方向,宇文智晨只说派几个人截留你,是我尽遣阁中高手全力追杀,是我下令通知宇文佩兰你带走了她看上的琴师,也是我放出了最高的阁主令,绝不允许你活着,即便宇文家放过了你。如果没有我的命令,你应该可以安然带他离去,逍遥自在的生活,只怕已经收养了几个儿女,过上了平凡的日子。”

手中的“独活”剑再度轻吟,清亮剑鸣一声比一声响,我的手指按上哑簧,神智被剑身爆发的杀气逐渐掩盖。

“沧……”剑出鞘,在我回身间寒气四溢,冲向他。

“青篱,买卖不成仁义在,何苦逼我恨你,何苦逼我出手。”

“难道我不逼你你就不恨我,难道我不逼你你就不想出手了?”他那双如寒泉般的眼睛清冽无情,“我的存在是你这些年最大的心病,你想战胜我,只有战胜了我,你才能真正自信。”

搭档就是搭档,我的一举一动,甚至心底最深处的想法,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犹如看穿了我的思想,“你十岁那年,我就看透了你的本质。你是我带入‘青云楼’的,你是我亲手挑选为搭档的,你要赢的不仅仅是我,是要赢那个掌控了你前半生的人来宣告自己的反抗。”

是的,我要赢青篱的原因,就是这个,我忌惮青篱,畏惧青篱,甚至恨青篱,都是这个原因。

他掌控了我的一切!

从跟随他走进“青云楼”,从听从他的话做冷血无情的暗卫,从我站到他的身边与他并肩,从……我被他进入身体,他主导了所有的时候,我都不曾反抗过他,也无力反抗。

从相处的时间,从我这么多年的生涯,他都是最重要,最无法抹灭的存在。

他目光挪向我手中的剑,“果然是与你心神合一的剑,对我的杀气比你身上的还要浓,从我将它交给你的那天起,我就知道唯有你才能驾驭这嗜血的剑魂。”

是啊,这与我魂魄相依,血脉共契的剑,也是青篱给我的。

因为青篱,有了当年无情的我;因为青篱,有了昔日差点葬身崖底的我;因为青篱,有了今日誓要复仇的我。

所有的所有,都是青篱给予的。

无论我多么想抹去和隐藏,都无法改变我因青篱,而彻底被改变的人生。

举起手中的“独活”剑,手指轻抚过剑鞘,“青篱这次来的目的,难道是想讨回这把剑,给你新的搭档?”

“独活”剑据说对“青云楼”有着特别的意义,只有阁主才能将剑给予最重要的暗卫,它的象征意义早大过了本身的意义,青篱来要回它,也属正常。

可惜我没打算还!

内力灌输中,“独活”剑暗色血槽散发着凛冽邪气,我抬起头,露出了一抹凝重微笑,“请赐教,师傅!”

风吹过他的脸颊,吹开一抹发丝,月光下露出他犹如冰玉似的完美面容,在我的话语中扬起此生我见过他的第一个浅笑,唇瓣轻启,“请赐教,徒儿。”

☆、师徒之斗

师徒之斗

那两个字,从他清冷的嗓音里吐出来,竟然有几分柔软。熟悉的嗓音,陌生的字眼,我眼中不禁划过一丝讥讽。

徒儿?

他这是在嘲弄我的身份吧,嘲弄我那口口声声喊他师傅。

也是自信,自信我永远不可能超越他,超越这个教授了我一切的男人。仅凭这一点自信,青篱就是没有破绽,完美的刺客。

但是他也忘记了一点,有些人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在乎全身而退只求完成任务,只要能达到目标,赌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这也是他教给我的,深烙在骨子里的东西。

劲气灌入剑身,这几日突飞猛进的纯气在我的全力施为下,暴涨于剑尖,寒芒之气夜色也掩盖比了,而这寒芒里,隐约跳动着红光。

我第一次化纯气而用的时候,掌心里就有这样的颜色,可是第一次从剑芒里看到,还是让我有些惊喜。

唯有内功精进,才会有这样的情形,可想我与沈寒莳的几日缠绵,带来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独活”剑吟一声比一声更响,连我都能感觉到剑身上透出的杀气,从的掌心弥漫上我的胳膊,笼罩着我的身体。

青篱说的没错,这剑对他的杀意比我对他的杀意还要烈,我更想的是战胜他;剑魂却是要饮他的血。

他掌心微抬,我看到一抹淡淡的青色跳动于手心中,青色的气很纯透,慢慢包裹上他的手掌,将那白皙如玉的手映衬的更加秀美,却也更加阴沉。

我与青篱不止一次搭档,更与他无数次的身体交融,纯气的最初修炼就是由我与他的身体接触开始的,他的内功如何我也算多少知道,这抬手间凝气绕掌,便让我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