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影掠过,暗香浮动。

“你私入‘白蔻’使者驿站,当以刺客论处,说走就走吗?”语调是习惯的冰冷,语气却重了几分。

那手抬在空中,阻拦沈寒莳的去处,但也就只能抬在空中而已,因为有一个人已经拦在了沈寒莳与他的中间。

沈寒莳心情显然不错,“我就是去揍你的,别拿刺客当借口,有本事你打赢我,带我回去邀功啊。”

寒莳啊寒莳,你的嘴巴越来越坏了。

青篱嘴角扯了下,冷笑。

那袖中的手微微动了下,我反应极快地扣了上去,“青篱,我的地方我的人,你真当我不存在?”

我知道青篱出手一向不留余地,手上的力道同样也不轻,两个人无声地较着劲。

沈寒莳倒是满不在乎,施施然拍拍屁股地走了。

一直到离开,青篱也没有动手,只用冷然的目光瞧着我。

“合欢,你进屋。”我朝着一边看热闹的人下命令,我可不希望万一与青篱交锋,伤及无辜。

合欢乖巧地应了声,手推上轮椅,吱吱嘎嘎地行着。

青篱的眼神一动,从我的脸上挪到了那轮椅上的人身上,口中一声低问,“合欢?”

合欢抬起脸,甜甜地笑着,“是啊,哥哥。”

简短的对话之后,再无声音,倒是青篱的眼神,很值得人琢磨。一直到合欢进屋,他那眼神都没有抽回来。

“以你什么都掌控的性格,不可能不知道他是谁,这满脸疑惑真让我好奇了。”我沉声开口。

他的视线终于落回我的身上了,开口就是一句,“听闻你与七叶有个赌约?”

这么私密的事情他都知道了?

遥想当日,只有我、蜚零、凤衣、还有寒莳知道这事,青篱又是如何得知的?

“七叶和你说的?”我猜测着。

“记得我和你说过什么吗?”他突然冒出来一句话。

我怎么会不记得他说过什么,青篱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或许是习惯地服从他的命令,甚至每一个字都牢记怕有错漏,常年下来,早成了无法改变的习惯,“你要我不要与七叶有任何交集。”

我对着他的脸,缓声说着,“我也不想与她有任何交集,但我肯躲,她就肯放过吗?从我坐上族长之位开始,暗斗就开始了,我与她注定是不可能安然相对的。”

世间之事永远是那么奇妙,不会允许一人独大,也不会出现唯一的天纵奇才,一旦出现,必然是双人争辉,并非愿意成为对手,而是天意让她们成为天生的敌人。

当年我与雅,如今我与七叶,大致就是这种情况吧。

“赌约是什么?”

我惊讶了,“你不知道?”

他没有回答,只用一双眼睛看着我,不见往昔的冰冷,唯有深沉。

“一月为期,目标合欢。”我快速地回答了他。

“她杀合欢,你保护他,是吗?”青篱的聪明,不需要我说更多的话,就能猜中。

我点点头,发觉他眼眸里的光芒越发是深沉了。

“赌注呢?”

“‘紫苑’的掌控权。”

这一次,青篱不再说话,而是久久的沉默。

不仅如此,他此刻的眼神,深的让人完全看不透,我唯一能读到的,就是凝重。

“你觉得我会输?”

青篱的回答,是一个浅浅的颔首。

我一直都相信青篱的判断,他理智而冷静,懂权衡知定夺,在我眼中他是不会错的。

但是这一次,我不愿相信他的判断。

一月之期只剩下短短不过几天了,我不仅将合欢平安地带到了“紫苑”,也让他皇子的身份得到了承认,与最初的名不正言不顺时时刻刻有人觊觎相比,最艰难的时期已经渡过了。

在这个时候说我会输给七叶,我如何能服气?

“我赌了一次,也不在乎第二次,青篱可敢与我一赌?”我笑着开口。

青篱居然笑了,轻轻的笑声闷在胸口,飘在我的耳边,就在我以为他绝对不会点头的时候,他送给我一个字,“好。”

气涌上心头,他就这么不信任我?还是他过于相信七叶的能力了?

“若我赢了,你到我‘百草堂’做一个月公子。”我黑着脸,“‘百草堂’生意不太好,需要新鲜点的美男了。”

“不怕我把你的客人都吓跑?”

我没听错吧,青篱在和我开玩笑?

“人性本贱,越是得不到的越是好的。”我憋气出声,“很多女人就好你这一口呢。”

“也包括你吗?”

我又一次被他的话震翻,如果不是跟他学来的冷脸让我还能保持平静的表象,我只怕早已经伸手揪扯他的脸皮,来看看眼前这个人到底是不是青篱,还是他人易容假扮的。

这话,是玩笑是调戏还是试探,我都已经分辨不清了。

我甚至不敢看那双眼了,做贼心虚地转移话题,“敢不敢答应?”

“那我若赢了,从今往后,你只能喊我师傅,见面大礼参拜。”他提出他的赌注。

“成交。”我愤愤答应。

“我真希望看到你那个醋坛子跟着你对我下跪的场景。”

他……该不会就为了这么点报复心,才和我立这个赌约吧?

青篱,你的冰清玉洁呢,你的出尘飘渺呢,不要破坏你在我心中至高无上的地位啊,你怎么可以这么小心眼?

“只剩几日了,我会日夜把合欢吊在裤带上的。”这话,说的已经是咬牙切齿了。

我气愤的不是七叶,而是青篱的不信任。

“青篱,你这次来是否为了联姻?为了‘白蔻’的基业?”他是“青云楼”楼主,他会出现在这里,除了这次的合欢皇子登基和联姻,我想不出其他理由。

他眸底展露的是轻松,“不是。”

不是?

“为我而来?”我笃定地说道,“你不是冲动的人,不会因为寒莳的挑衅而特意上门,你根本就是来找我的。”

“我只想见见这个让你和七叶几乎全力施为的人而已。”他落下袖子,“看完了,我走了。”

在他手腕落下的霎那,我看到他的袖尖一抹红。

手迅速探出,抓上他的手腕,袖子被我撩起,手背上一道利刃划过的伤口,血丝沾染在边沿,才刚刚止住血。

“寒莳划的?”刚才是我太过用力,一直捏着他的手,寒莳造成的伤,还不如我刚才粗鲁之下弄的重。

他为我而来,我却弄伤他的手。

“不打紧。”他衣袖落下,袖口青翠的竹叶花纹映入我的眼帘。

记得那日在天族,他的衣衫也是这样的袖口,不知是巧合,还是他最近偏爱了这款样式,在竹林中时,他的衣衫袖口还是各种花纹俱全的。

对于他,哪怕是一点点小小的不同,我都能察觉到。

他的脚步很快,我不过是短暂的分神,他已经走出了大门,只留给我一个清寒的背影。

“青篱。”我叫住他。

他脚步停下,人却没回头,等待着我的话。

“你教给我的那支曲子,我知道名字了。”

这憋在心头已久的话,一直告诉自己不要说出口的话,还是在看到他时说了出来。

他还是没有回头,唯有衣衫猎猎翻卷,仿佛在昭示着他同样不平静的心,“你想问我为什么吹那支曲子?”

“是。”

“以你对我的了解,需要问吗?”这是他给我的答案。

直到他人影已消失,我的心还犹如煮开的沸水,咕嘟嘟地冒着泡,而这泡泡,就是不断的几个字:以你对我的了解,需要问吗……需要问吗……需要问吗……我,需要问吗?

不需要问吗?

☆、赠你一枝花,名唤……

赠你一枝花,名唤……

在太女的丧礼之后,马上就是太子的册立典礼,短短数日内,合欢的身份一变再变,从籍籍无名的山野少年到帝王流落他乡的遗珠,再到如今太子之位,唯一的帝王人选,他几乎瞬间成人最为人谈论的对象。

谈论的不仅是他的身份,还有他那清弱的身体,坐在轮椅上接受太子的册封,都成为他人口中的谈资。

有人说他男子为帝,“紫苑”前程堪忧。

有人说他如此瘦弱,只怕也是撑不了几年就将与其他皇子皇女一样早亡,所以应当趁早择妻,给皇家留后。

当然,也有人说着传言,太子殿下拥有无以伦比的容貌,是天上仙子降临凡尘,定然会给“紫苑”带来庇护。

走在街头巷尾,时不时都能听到这样的言论,皇家的高贵与神秘,给了太多人想象的空间,市井中的言谈自然也肆无忌惮起来。

没有人知道,就在他们身边,那个轮椅上抓着糖人的少年,就是他们口中的太子殿下。

从丧礼到欢庆,别说国民缓不过气,就连我这个一手促成此事的人,都有种恍惚梦中的感觉,不敢相信那个不久前还如狗儿般摇尾的少年,如今已是巅峰之上的人物了。

那日,他在祭天神坛前,第一次以真面目示人,接受百官的朝拜。

初生的朝阳落在他的身上,金色笼罩全身,无形中的威慑力流转全身,让人不敢直视,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是坚定不移光芒,慢慢划过每一个人的面容,竟无一人能对望。

我地里的小白菜,终于登上了大雅之堂,那一刻我心里的感慨,是欣慰与感伤并存。

从容的他,高贵的他,让人轻易忘却他的柔弱,甚至他的残疾,只记得那个人,高高在上,如神凛然。

这样的合欢,我从未见过。当他那双眼移到我脸上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眼底的温柔,嘴唇的嗫嚅中,无声的口型在对我说:我会将你想要的一切,拱手奉于你面前。

哪怕所有人都觉得他没有能力,哪怕所有人都觉得我会输,这一场与七叶的对决,我坚持下来了。

一月之期未满,但我已将合欢平安送到了“紫苑”,在宫廷的斗争中存活了下来,如今太子之位已实,天平已然倒向我这一边。

七叶,除非你疯了才会在这个时候对合欢下手!

因为护送皇子有功,我的住所几乎被人挤破,每天都有大小官员道贺,其目的不言而喻,有为“泽兰”而来的,也有为讨好皇子恩人而来的,更有的人抱着的目的与施淮溪一样。

一连几日,我忙的脚不沾地,不仅为了那些登门的访客,还有夜半时分突然驾临的某位太子大人。

当初是名分未定,要我保护。可他即便坐上了太子之位,这偷偷摸摸地跑来驿站算什么啊!?

现在的他就是一个香饽饽,无数人眼红的对象,各种的使者都递交了联姻请求的书给赫连千笙,显然想法都一样,就是合欢的身体弱不禁风,万一要是死的早,他的孩子就会名正言顺成为继承人,而孩子的母亲则会是掌权人,如此巨大的利益好处,一群人恨不能争个头破血流,要是被人知道他夜夜宿在我这……赫连千笙,你脑子里到底存着什么,居然也任由儿子不顾名节如此胡闹?

可每每看到那双乞怜的眼睛,和那不时的几声低咳,我最终的选择往往都是妥协。

合欢的腿也成了我的一块心病,这么久的时间,他依然没有站起来的迹象,也许是连伤带病又是毒一齐袭来,让他本就孱弱的身体不堪重负,原本来在我预计中早该恢复知觉的腿是半点好转也没有。

他却是一点儿也不在意,反而有些开心地说:“只有这样,你才会与我更亲近,更照顾我,若能留你一直在身边,我宁可一世站不起来。”

面对着越来越直白的话和毫不掩饰的爱意,我除了装傻就还是装傻,果然孩子大了就不由娘掌控了,这颗小白菜变成大白菜之后,对我的畏惧感也彻底消失了,以前那怯懦可爱的他,何曾敢如此在我面前如此放肆。

“姐姐,你看好不好看?”衣袖被人拽了拽,扯回我的神智,合欢兴奋地指着前方一盏花灯。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盏盏花灯正烁烁闪亮,最夺目处,有八角如意灯、六角福禄灯、龙凤呈祥灯,质地更有极尽奢华的檀木、花梨木、红木,绢纱的,琉璃的,繁繁种种难以数清,可他手指处,却是一盏最为普通的竹架纸糊的灯笼,上面了了几笔勾勒着花朵的形状,放在一堆华丽的宫灯里,寒酸的可怜。

这灯上,一边是并蒂莲花花纹,另外一边的花只觉得眼熟,却不知道是什么花了。

他已经再度拽了拽我的袖子,很小的声音说着,“姐姐,我想要它。”

这娃儿的审美,还真是奇特啊。

我还没回答,一旁的施淮溪倒是爽朗地笑了,“卿若喜欢,我去买给你。”

卿?

施淮溪还真能打蛇随棍上啊,短短时间,竟从公子卿变成了卿,只怕要不了多少时间,卿儿都能喊出口了吧。

施淮溪的确是聪明机智的人,一路上既未吹嘘过自己的功绩,也没有炫耀自己的能力,偶尔妙语风趣,逗的合欢咯咯笑着,路上人群拥挤,她也是尽量将合欢护在内侧,尽展大气。

这样的女子,是很容易博取人好感的,比起我不擅言语逗趣,那更是胜出不知多少。

至少合欢与我在一起,是不会这样肆意开心笑的。

他的面容被丝帕挡着,我看不到合欢的表情,却能听到那不断的笑声,很是轻松,有时候笑的狠了,还会不时咳上几声。

也许……我的做法没有错吧?

不多时,施淮溪拿着那盏小灯过来了,放入合欢的手中,“卿好眼光,这合欢花惟妙惟肖,灯的名字也好听,并蒂合欢,白首连年。”

合欢花?

我的目光不由多看了那灯几眼,合欢的手指抚着合欢花的图案,爱不释手,将花灯挑放在了轮椅扶手旁,一盏灯摇摇曳曳,合欢花晃在我的眼底,还有他的身影。

“推我过去。”他坚持着要到小摊边,人多处,轮椅行走极为困难,他也固执地推着,挤了进去。

一盏龙凤呈祥琉璃花灯递给了施淮溪,“我们换,这个我送给你。”

施淮溪大喜过望,接过时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开心,当行到河边时,她忍不住地绕到我的身边,趁着合欢贪看景色的时候,悄悄用胳膊撞了下我,“姐姐,多谢。”

连姐姐都喊上了,看来是真的喜悦呢。

“那恭喜了。”我随口应付着。

她一手摇着折扇,“我还以为,日久生情,他会对姐姐动心呢,看来是我多虑了。”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刺耳呢?

她是在贬低我没她有能力,长日相处比不了她一晚讨好?还是说我丑,没她潇洒高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