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吐出一字之后,我发现无力的不仅是我的手,我的身体,还有我的嘴巴,连嘴唇都动不了了。

我只能用眼睛呆望着曲忘忧,想要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当我努力眨巴了几下之后,才突然想起,他看不见。

糟了,我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想要提气,突然一只手点上了我的丹田,将我的真气禁锢在我的丹田中,再然后是一连串数十个落指,几乎将我身上所有大穴全部封闭。

我直挺挺地躺着,比木头还僵硬,除了眼皮,哪也不能动。

“凰,我不能让你陷入危险。”他轻吻着我面颊,掌心贴上我的丹田,“所以明日的试炼,我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能让你平安归来,那就是我将我的武功给你,全部都给你!”

把他的武功全给我?这些年的修炼,转眼把自己弄成废人吗?

该死的曲忘忧,我不要!我的武功,天下间几乎已找不到对手了,我就不信一个小小的试炼禁地还能困住我!

可任凭我心中呐喊震天,却连一个蚊子叫也发不出来。

“对不起,我刚才对你下了蛊,但它不会伤你,只是让你暂时动弹不能而已。”他的掌心中,醇厚的气息涌入我的丹田,从开始的缓慢试探,到后来的奔流汹涌,曲忘忧没有停手,连犹豫都没有。

一股股的热流涌入我的身体里,涌动在丹田里。他很小心地控制着真气,让我不会因为突然的侵入而不适。

我能看到,他脸上的汗水,渐渐苍白的脸色,还有脸上紧绷着的决绝,与他那唇边的笑融在一起,是我心中的万千滋味。

忘忧,我不该隐瞒你我会武功的事实,我真的不需要你这么做。你是“纹叶族”最出色的男儿,你的武学与蛊术都是天下无双的,我真的不要你这样的付出。十几年的辛苦,只为一朝痴情,你什么都舍得,可我不值得!!!

把功力都给了我,从此以后,他将不再是那个飞花为暗器,漫天花舞的武者,我也再看不到他凌空点在殿檐上的飞扬自信,他只是一个平凡人。

从平凡到出众,会让人无比骄傲,但是从出众回到平凡,没有人能从容面对,因为打击太沉重,这种落差感太伤人。

我失去过武功,我知道一刹那变为普通人的沉重,我不要曲忘忧经历这些,不要!

可我说不了话,动弹不了,就连唯一哀求的眼神,他也接收不到。

从没有一刻如现在般后悔。

如果我在为他疗伤的时候,不贪恋他对我的依赖,早点说出真相,是否就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了?

如果我在送他回“纹叶族”的时候就说出自己不是端木凰鸣,他也不会一心想要嫁给我,才一步步错到今日。

他癫狂,他痴缠,他受不了刺激,都是我给自己的借口,实则根本就是我被他的率性所打动,想要多占有他一段时间。

“我没有武功不要紧,以后终能再慢慢练,可我不能没有你。”他的声音很弱,随着真气的消失,他贴着我的手也变得沉重起来,“我信你能永远陪伴我,保护我,既然有你在,有没有武功我都不在意。”

这个视爱为一切,视我为天地的男子,终有一日我会灭了他的一切,毁了他的天地。

他的手终于从我的丹田垂下,整个人无力地趴在我的身边,手轻轻抚着我的脸庞,“凰,答应我活着出来,我等你娶我。”

充沛的真气流转,将被禁制的穴道冲开,熟悉的感觉一寸寸地回归,我再度掌控了自己的身体。

比以往更轻灵,也更厚实的真气在体内飞速地流淌着,他的真气已与我融为一体,纵然我想把真气还他,也是不能了,除非我也将自己弄成废人。

天已蒙蒙亮了,我不能意气用事,亏欠他的唯有用他最想得到的来弥补。

我俯在他的耳边,“忘忧,我有一件事没告诉你,如果我能活着从试炼禁地出来,我会向你坦诚一切,如果那时候你还愿意嫁我,我绝不负你。”

这,是我对他说的话,也是对自己说的话。

以端木凰鸣的名字存在与欺骗,都不可能长久,我要的是他爱我,爱一个叫端木煌吟的女人,只要他愿意,我带他离开,永远爱护保护他。

深深地看他一眼,他虚弱地呼吸着,扬起淡淡的微笑。

踏着晨风走向后山,段无容早早地候在那,看到我来,他冷漠的表情没有半点改变,指着旁边黑黝黝的山洞,“没有任何规矩,我也不会给你任何提示,一共三关,能过去就算赢。”

我看看黑黝黝地洞,皱着脸,“能给个火把么?”

他看也不看我,“我在下一关处等你。”

他走了,就这么拍拍屁股把我丢在了山洞口,我站在山洞中,一股阴冷地风吹上脸颊,冻的人哆嗦。

我慢慢踩进山洞,才一步踏进,身后忽然想起沉重的闸声,巨大的石头刹那落地,封闭了最后一丝视线。

该死的,就凭刚才那一声落地的沉重,就最少有万斤之重,靠我自己的力气,都怎么都不可能推开的,唯一能做的,就是向前。

山洞里有着独有的潮湿气息,却没有**的味道,可见这个山洞通风不错,有风就代表有路,倒不那么让人担心。

没有半点光线,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我摸了摸怀中的火折子,擦亮。

眼前,是一条高高低低的山洞石路,有些地方被石壁渗出来的水打湿,格外的滑,头顶上偶尔能听到一两声翅膀扇动的声音,还有蝙蝠的尖叫。

这种声音,在如此的地方听来,分外凄厉,格外诡幽。

身上的火折子本就不是新的,支撑不了多久,我想了想,吹灭了它。张开自己的真气包裹着身体,以感知向前走去。

一路上,除了蝙蝠的声音,似乎再没有什么异动,我始终警惕着,慢慢走着。

前方不远处,我忽然看到一个小小的点,白点,不过针鼻大小。

但是那光,却是十分熟悉的,阳光!

能看到阳光,证明那就是出口,长时间的黑暗压抑,都因为这一点阳光而变得兴奋了。

按捺着心情,不敢加快速度,依然是一步步慢性,这是我的本能,常年蛰伏和忍耐中养成的好习惯。

与此同时,我忽然听到了一股风声,沉重的风声,擦着我的鼻尖而过。

☆、试炼

试炼

身体下意识地一躲,擦动了火折子。

借着火折子小小的光,我看清了前面的路,惊出了一身冷汗。

我的脚尖前,是一个巨大的深坑,足足有两丈来宽,若是普通人凭着跳,是绝对跳不过去的。我刚才若是因为看到阳光而激动,只要脚步稍微快了一步,就会立时掉入坑中。

掉入坑中不可怕,可若是同时有千斤巨石落下呢?

没有武功者,立成肉泥。有武功者,会选择回落避开巨石再换位置出坑,但若这样做,就会被一块又一块坠下的石头打得无法再腾身,最后活生生被石块封埋。

刚才擦着我鼻尖而过的,就是一块巨大的落石,随后就是疾风暴雨般的石块不停落下,转眼间,那个深深的坑就被填平。

又快又急,我甚至还在空气中嗅到了淡淡的石灰味道。

好阴狠的手法,若是有人带着火把,势必要抬头躲闪巨石,而这石灰则是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留。

庆幸自己未曾激动,但这庆幸甚至还来不及让我吐出胸中憋着的气,我的脑后也同时传来沉重的风声。

想也不想,回头一掌拍出,与这沉重的偷袭硬碰硬了一掌。

疼,我的手好疼。

当我收回手的时候,整条胳膊都有些发麻,酸酸地疼痛着,我倒吸一口凉气,还来不及抚摸胳膊,那沉重的风声又来了,从我躲闪的方向传来,依然是脑后。

借着火折子的光,我才发现对我出手的,竟然是一尊巨大的石像,难怪我的胳膊被震的生疼。

不、不是一尊、是数十尊。

就在我的躲闪中,一股又一股沉重的风打向我的脑后,几乎算准了我躲闪的方向,每一次闪过,就能感受到一股沉重的压力已经在那等着我自己送上门了。

不愧是这几日来让我见识够了阴险的族群,就连试炼的方法,也是各种偷鸡摸狗式的。

这石像的出现,就是为了防止有人没落入坑中,或者艰难爬上来的吧,还真是半点活口都不留!

打?石像又不是活物,可以打到对方认输。躲?它有机关控制,一点点消耗我的真气,躲不过的下场就是死。

打不死,耗不过。

我冷笑着,手中火折子高高地抛起,借着这一点的光线,将头顶的情况看了清楚。

跃起,点上一个石像的头顶,再跃起,落在另外一个石像上,借着一个个石像滑动的动作,远离了这个石阵。

当我踩上最后一个石像脑袋的时候,居高临下,发觉每一个石像都有固定的轨迹,而这些轨迹依托,一个过后,下一个,轮流不停。

我跳下石像,落地。

忽然间那些石像停住了动作,慢慢地停止。整个山洞里,又恢复了平静。

火折子一黯,熄灭了。

剩下的路,我只能摸黑前行了。跟提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我的脚尖点上石头,飘向前方。

因为提防,所以真气流转的很快。

因为小心,每一步落脚,每一次点地都不敢踩实,甚至不敢触碰石壁与山岩,提防着任何一个可能。

当我以极致的轻功在山洞中行进了一个时辰后,我忽然觉得不对。

因为那个针鼻大小的阳光,还是针鼻大小,以我的轻功与速度,一个时辰的前行,几十里地也走完了,不可能还没接近出口。

阵法,又是阵法。

我身体靠着石壁,让那冰冷的石头凉着我的身体,让自己逐渐冷静下来。

以那石阵看来,这山洞本就是一个巨大的阵法,从石闸落下的那一刻开始,阵法发动。我越过一层,下一层自动开始,当我因为石阵而提高警戒的时候,却落入了这“鬼挡墙”的迷阵中。

消耗,又见消耗。

这种无形的消耗最容易让人丧失的不仅是体能,更多的是信心。

永远希望就在前方,永远到达不了前方,一直支撑勇气,最后眼见着希望而无法靠近。

我不知道设计这个阵法的人是谁,但是我能感觉到,这个人玩弄的就是人心,每一个举动都在击打着人最脆弱的地方,利用着人性。

从我必须进入试炼禁地开始,不、从曲忘忧必须回来争夺圣王开始。

一条条族规,只用两个字就能形容:变态。

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了一个人——七叶。

冰冷的石头带来凉爽的感觉,石壁上的水渗透衣衫,很寒。

我闭上眼睛,静静的调息着,也在想着如何走出这里。没有火折子,就看不到细节,难以捕捉这阵法。

汗水从鼻尖沁出,被风吹过,湿湿的感觉。

风!

我忽然睁开眼睛,眼神亮了。

是的,风!很弱的风,弱的只有几丝发能感觉到,但我却犹如攀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走几步停下,闭着眼感受。

很慢,慢到生怕自己动作大了带起的风声会错误了自己的感知,我以龟速在前行着,当大半个时辰之后,我发觉那风声强了一些。

睁开眼,光亮还是针鼻大小的一块,还是那远远的距离感。我索性闭上眼睛,再也不睁开眼睛,一路随着感应向前。

当我脚下踩上一块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木板时,我知道,自己走出来了。

喜悦还来不及浮现,脚下的木板忽然一沉,整个朝下落去,我周身的黑暗突然崩碎,满满地阳光照着我的身体。

悬空的身体猛坠,我忽地睁开眼,只来得看到一片如刀削的悬崖,随后就被刺眼的阳光夺去了所有的视线。

从黑暗中出来,猛地接触到阳光,现在的我什么都看不到!

这才是设计机关人的最终目的,这人在悬崖中间修建了一个突出的房间,以木板搭成,当我为了走出阵法而选择闭上眼睛的时候,会无意识地一直向前,然后走上木板,这一刻,整间屋子崩塌,我就成了悬崖上凌空坠下的麻袋。

而人在异变突起时,第一反应是寻找安全点,可是长久的黑暗之下突见光明,不仅看不到东西,还会彻底失去视觉。

现在的我就是这样,身体下坠,什么也看不到。

手伸出,攀向身后的悬崖之处,我记得走出石路踏上木板才两步,两步之后应该还是石壁,我只要稍一用力,就是让身体贴上去!

扭腰,用力贴向石壁。没有了视觉的我,只能用这种方法去感觉石壁的位置。

可身体犹在空中,我的脑海中再度浮现了一个人影——七叶。

看似无意地行动,让人在选择中步上她安排的路,对方以后最后一个选择是解脱时,那才是真正的杀招。

我在“紫苑”求药时,曾经在她的绳网与火药暗器中吃了大亏!如果是她,此刻会怎么做?

山壁上插满利刃,对方在求生之下,以身体做最后一博,这么猛然一荡地贴上,简直是送上门的自杀。

这个想法入脑海,我硬生生地把贴上的姿势改了,往右边平移了两丈。

耳边风声呼呼,身体在不断下坠,我咬了咬牙,“独活”剑从手中弹出,扇状划向石壁。

没有听到金铁交鸣声,我心头大喜,想也不想一剑插下,直入石壁。

落坠之势顿止,我就象一根挂在房梁下的腊肠,摇摇晃晃,摇摇晃晃,山风从耳边吹过,呼呼地响。

在短暂的适应过后,我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阳光很暖,不再刺眼,身体很软,精神倒不错。

废话,一连串的快速反应后,我的脑子还处于紧绷的状态,精神不好才怪。

深吸了口,我开始打量四周。

陡峭的山壁,从上至下该有百丈高,而我就是从山壁中间某个位置摔下来的,当我看向自己左边的时候,密密麻麻的剑刃竖起在山壁上,看的我心头一寒。

两丈的宽度,生与死的距离。

感谢我的灵机一动,感谢我的反应快速,感谢我的武功不是太差,感谢我的“独活”剑,更感谢七叶,是她的算计让我有过教训,才能应变。

手掌拍上山壁,身体如鸟儿一般腾起,空中转动着身体,飞旋着朝着崖顶而去。

忘忧,我过了一关,你知道吗?

为了你,我不会让自己输的,待我通关,我就向你坦白一切,无论什么结果,我都认命了,你若要武功,我便全还给你。

脚尖踩上地面,看到阳光下灰扑扑的人影,看着我既没有激动也没有失望,冷漠地指着他身边的一个人,“带着他,走出前面那个林子,当你走出林子的时候,他若还活着,就算你过关。”

我低头看着他身边的人,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一脸茫然地看着我,小手揪着段无容的袖子,“祭师伯伯,你要带我去哪儿?”

“跟着姐姐走。”段无容说着。

他怯怯地点了下头,朝着我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看段无容,一双大眼睛中尽是彷徨,站在我面前,既不敢伸手,也不敢后退,只用一双眼睛眨巴着看我。

白嫩嫩的脸颊上,我看到了隐隐的黑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