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些吗?”那果儿再度挣扎着想要起身,又颓然地躺了回去。

“你不该说你对这里熟的很,一个连圣王都不了解的地方,怎么会让你这样的孩子随便玩耍?我相信这试炼禁地你们也是在段无容的召集下才第一次进入吧?你害怕我看出阵法的破绽,又要想办法骗过我带远路好让我多耗费真气。但你自己对真正的路也只不过是记在心里的图,既要记得真实的图,又要指反方向,你眼中的犹豫和思索,出卖了你。”我笑着。

我指着面前那个不甘心到扭曲面孔的孩子,挑着眼睛看着段无容,“为了引我上钩,不惜拿身体做饵,可惜我还是通关了。”

他沉默不言,挥挥手,人群慢慢退去。

他朝着一个方向走,我跟在他的身后,也走着。

三关,还有最后一关!

☆、段无容的过去

段无容的过去

从我的角度看去,段无容的身影修长,行走间的姿态也极为好看,在夕阳中格外的萧索。

曲忘忧曾说过他师傅在毁容前,也是族中最俊美的少年,这句话只怕不假,但那沉沉的背影,就像扛着千钧的重担一样,说不出的压抑。

我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儿,我只是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心神有些游移。

忘忧该醒了吧,以他的心性,一定会支撑着来后山等我,担忧着,牵挂着。

我所认识的男儿中,他看似最为偏激毒辣,实则他才是最真实的。名头最狠,心却最弱。

他不是个坚强的少年,他与合欢几乎是完全相反的性格,一个外刚内柔,一个外柔内刚,忘忧的柔软,太容易让人心疼。

我一定要快点过第三关,我不想让他再揪心地牵挂,早点到他面前承认一切,再告诉他我是真的动心了,我要娶他。

以端木凰吟的身份。

段无容既没有带我走向险峻之地,也不是林子山石之间,而是一片大大的空地,很平整的只有石头的空地。

这是挑战什么?

我四周望去,没有看到机关,捏了捏“独活”剑,它也没有示警。

对于人体难以感知到的危险,它比我更加敏锐,但是连它都没有反应,似乎真的没有危险。

第三关,究竟是什么关?

段无容慢慢走到空地的中心,整个地方空荡荡的,方圆二十丈都是平坦的石头,唯有他站着的地方,看到一个小小的铁环。

铁环已经生锈了,看样子已是很多年无人触碰过了,段无容站在那,愣愣地看着,又走神了。

我能察觉到他身上气息的波动,从我们靠近这里开始,他的波动就越来越大,直到此刻,已是有什么要从他身上喷薄而出了。

我没有打扰他,看着他慢慢地蹲下身体,几是用了极大的力气,才伸手握住了铁环,我看到他的手指尽管极力地控制,依然是颤抖着的。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猛地一拉。

铁链哗哗地响着,随着他的动作,一个被铁链勾着的小箱子,摇摇晃晃升了上来。

他的手抱着箱子,细长的手指慢慢抚过箱子上的灰尘,坐在地上,低垂着脸。

浓重而压抑的气息从他身上透出,花白的发丝从他脸颊两侧垂下,我看不到他的容颜,却只能看到他不断摩挲的手。

声音低沉,依然是艰涩难听,却有着说不出的情韵深重,“这里面就是第三关的试炼。”

什么,第三关的试炼?

我看着那个小箱子,不过一个首饰盒大小,居然就是第三关的试炼?

这么小小的一个东西,应该不难过这试炼吧!

“不要小看它,二十年前,她就是输在这最后一关,终是没能走出这里,没能来娶我。”

什么?

我听到了什么?

二十年前,他的爱人也挑战过这试炼禁地,也走到了最后一关,却输在了这里?

我终于懂了段无容的话,他极力地阻止着曲忘忧嫁给我,他口中的天涯分离总胜过阴阳两隔的语句,原来都是因为这个原因。

“二十年来,我比任何人都想知道这最后一关里究竟是什么,到底是什么能难倒惊才绝艳的她,是什么能让她都无法战胜。可惜族中的规矩,祭师也只知道最后一关的开启方法,却不知道其中的内容。二十年,我想知道这个秘密,却又不想知道,因为我不想看到再有人来挑战试炼禁地,不想有人步她的后尘,可谁能料到,我还是来了,却是为了我亲手养大的徒儿,”

他说过,曲忘忧有着和他一样的心性,一样的执着,一样的偏激,我真的很难想象,眼前这个落寞而冷清的男子,也曾拥有与忘忧一样飞扬翩跹心性。

“非欢啊非欢,一转眼就二十年了呢,昨日轻雨,我梦见了你,梦见了那雨色中的桥头,你执着伞在等我。”

一滴眼泪落在箱子上,噗的一声,很清晰。

非欢?

我心头一动,脱口而出,“您口中的人,莫非是秦非欢?”

段无容低着头,悠长地一声叹息,“原来二十年后,竟然还有人记得她的名字。”

我彻底震惊了。

秦非欢,二十多年前名动江湖,不仅风流多情,而且武功深不可测,机关阵法无一不精,更有一双稀世罕有的巧手,“疾风骤雨针”就是她的家传机关。二十年前,她突然从江湖中消失,“疾风骤雨针”也彻底失传。江湖中没有人知道她的去处,只流传着她一个个惊世犹如神仙般的传说。段无容说她惊才绝艳绝不夸张,至今江湖中人最常道的一句话依然是:百年江湖,都出不了一个秦非欢。

连她,都葬身在了这最后一关之下吗?

我的心开始下沉。

“当年我出族历练,却遇到了她,她带着我游历江湖,看遍人世繁华,甚至把家传的机关之术交给我,她告诉我,要亲自来‘纹叶族’提亲娶我。我满心欢喜地带着她回来,却在夺得圣王之位后被告知将永生不得出族,她只温柔地安慰我,她愿意为我留守在这里,名声与地位不过都是浮云,我才是最重要的,当时的我,真的很开心。”

“你也不知道有试炼禁地?”我脱口而出。

当初的他,与忘忧的情形何等的相似。

他摇摇头,“族中最重要的秘密,永远都只有祭师才知道,我也是做了祭师之后,才知道如何进入这试炼禁地,我无数次地想要私自进来打开最后一关,看看究竟是什么能够困住她。”

“可你没有,因为你要遵循祖先的规矩。”

“纹叶族”的人,极重视誓言和规矩,以他的性格,再是煎熬也会坚守,直到有第二个人挑战这禁地。

不知原由,他致死不安。

知道原由,意味着有人步他后尘,他也不愿。

“我在后山等了两天,只等来她冰冷的身躯,还有一句交代给祭师的话,她要我活着,为了她好好活着。”

最浓烈的情爱之时,等来爱人为自己身死的消息,何其残忍。如果不是秦非欢的一句话,只怕他早已经殉情了吧。

与他相象的曲忘忧,重复着他走过的路,命运何其作弄人,而我,又不会将这如同诅咒的命运延续下去?

“你的脸……”他脸上那一道道的伤痕,让我隐约猜测着,“也是为了她吗?”

他抬起眼,眼神哀凉,“她这么喜欢这张脸,我不敢毁了她心爱的容颜,但这是属于她的,不该被别人看到。”

他的手挥过脸颊,他的手中多了一张人皮面具,而我的眼前,则出现一张俊美艳丽的容颜。

曲忘忧已是我心中俊艳融合的极致,没想到这段无容竟有着不逊于曲忘忧的脸,眉宇间笼着的清愁,眼神中的虚空,让他在气质上甚至更胜一筹,即便是年岁,都没能在他眼角眉梢留下太多的印记,一如二十年华的少年,唯一的缺憾,大约就是常年不见阳光,肤色有些苍白的不正常。

“为了她,我不能死,为了她,我不能毁容,即便他日黄泉再见,我也要拿最美的一面给她看,我改名段无容,不再让人看到我的脸。”

固执而倔强地守护着心里的想法,偏执到无法让人理解,曲忘忧与他是多么的相似。表面的偏激之下,深藏着的是内心的脆弱。

“若不是当年遇到了父母双亡的忘忧,收他做了徒儿,这岁月何等难熬,可结果……他却带回了你。”

他对我的厌恶,更多的是因为徒儿重蹈覆辙的命运吧?

“我不是秦非欢,我不会让他步你后尘。”我坚定地开口。

他苦笑,“但愿如此。”

那手慢慢打开锁扣,木头老旧的咯吱声中,那个尘封了二十年的箱子终于被打开。

箱子很空,空的只有一张卷起的羊皮卷,泛黄的色泽已猜不出到底存在了多少年,段无容慢慢打开那卷羊皮。

他呆住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羊皮卷,连眼皮都未曾眨一下,我看到水雾在他眼中渐渐汇聚,慢慢地滴下,噗地一声打在羊皮卷上。

他猛地一抬手,那羊皮卷被他丢得远远的,破败地在风中打着滚。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仰首望天,忽地嚎啕出声,“怎么会是这样,祖先何其残忍,竟然会是这样的结局。”

哭号中,他又忽然笑了,痴痴呆呆地笑,“非欢,不是你输了,我知道你不会输,这世间没有人能战胜你,我终于知道原因,你这个傻子、傻子啊!”

他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奔着,忽然一跤跌在地上,狠狠地捶着地面,一下、又一下,直到指节处都血迹斑斑,他也没有停下,我只听到一声又一声的喃喃,“当年我只看到你颈间唯一的伤口,始终不信族中有人能一招害你,原来却是这个原因,除了你自己,谁又能伤害你呢。非欢、非欢……”

他说的乱,零零碎碎的,我听的似懂非懂。

风忽然大了,呼呼地吹过耳边,那羊皮卷被风吹的,呼啦啦地在地上滚,滚到了我的脚边,贴上我的腿,才停了下来。

这上面,究竟写着什么?

————

作者有话说:大家中秋节快乐,节日祝福,多加更一章,快说我是个好人。一起么么哒,祝大家都圆圆满满的。

☆、最残忍的一关

最残忍的一关

我弯腰拾起那羊皮卷,上面没有任何暗器毒药,也不是指引着第三关的去处,它只有短短一行字:“圣王不可出族,若有人通过试炼带走圣王,则由祭师对圣王本命蛊下禁咒。挑战者若不愿继续,可选择背叛血誓或自尽。‘纹叶族’之秘,不容外传。”

这就是第三关,传说中无人能通过的第三关,让无数痴情儿女悔恨万千的第三关,就在这短短的几十个字中道尽。

“什么是禁咒?”

他茫然地看着我,痴痴呆呆的,“禁咒就是祭师最终控制本命蛊的咒术,若祭师对本命蛊下过禁咒,即便本命蛊交还圣王,不出半个月,圣王就会逐渐变得痴呆疯傻,不识人,不认物,行尸走肉。”

这太狠了!痴傻地过一辈子比死更难受,若是真爱,又怎舍得自己喜欢的人变成这副模样。

所以没有人舍得通关,因为通关之后要面对的,就是自己爱人从此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通关,我曾经信誓旦旦要通关娶曲忘忧的,如今我还敢通关吗?

不敢,我不敢!

我不能让他在付出了那么多之后,变成一个傻子。所以……“你的选择呢?”段无容看着我,眼中尽是怜悯。

秦非欢的输,输在她的不忍心,她的不舍得,输在她的多情,她爱段无容胜过自己的性命。

我吸了口气,很平静地看着他,“我狠不下心通关。”

“你也会和非欢一样吗?”他不住地摇头、叹息。

自尽,留给对方最安稳的生活,给对方一个最完美的自己,即便人已不在,却拥有了对方最真挚的爱恋,一生不变的情。

任何相爱的人,都不会选择背叛血誓,爱人转眼成为仇人,一生一世的追杀,永不安宁的仇恨之火,没有人愿意被自己喜欢的人刀剑相向,最后成为手下亡魂。

反正都是死,远不如自尽留下一个最美的念想来的好。

果然是最狠毒的第三关,本以为到了这里,美好的希望就在眼前。看到这上面的字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局,死局。

从踏入这里我就发现,“纹叶族”的圣王,其实就是他们选出来最合适的蛊食,以最纯的精气,培养最凶狠的蛊,奉献自己给全族,只有这样,族群才能不断壮大。所以他们不会让圣王离开,一切手段,都为留下这个鲜美的蛊食。

我抬起手腕,手中的“独活剑”闪烁着暗沉的光芒,段无容轻轻闭上了眼睛,幽幽长叹。

我轻轻笑了,很平静也很坚定,“我选择背叛血誓。”

段无容猛地睁开眼睛看着我,似乎是想看穿我内心的想法,良久之后,他才开口,“为什么?”

“我不爱曲忘忧。”我回答的坦然,随意。

他摇头,很肯定地摇头,“你的眼神,和非欢很象。你也是个独步天下的人,也是个七窍玲珑心的女子,更是看重感情的人,不是说背叛就背叛的人。”

我沉吟了下,“我不是秦非欢,她出身世家,天纵奇才从未受过挫折,所以她不能接受自己有污点,更何况这污点是在最爱的人心中,她宁可死,也不会选择背叛血誓,如过街老鼠一样在你的追杀下仓惶逃窜,一生一世不得安宁,她不接受你恨她,她要给你最完美的她,所以她选择自尽。”

段无容不语,那垂下的眼皮仿佛是默认了我的话,我继续说着,“我不同,我的命一直都是在各种艰难之下偷来的,我惜命,我不愿意让自己死。这些年的偷命生涯让我懂得一句话:只要活着,一切都有可能。我不要忘忧和你一样从此心灰意冷。你虽然没有被下禁咒,可你的人生和下了禁咒有什么差别?一样是行尸走肉。他虽然会恨我,但也是因为他爱我。他若要追杀我,我便让他追杀,至少我知道,这一辈子即便娶不了他,我却时时刻刻能看到他,就算他恨我,我也是开心的。”

段无容瞠目结舌,似乎从未想到过有人会这样说,我将羊皮卷丢入那箱子中,给他一个无赖的笑容,“你只当我自私吧,秦非欢愿以死来成全你,让你好好地活下去,或许希望你有朝一日忘了她,再择佳偶。我喜欢忘忧,我宁可被他一生追杀,也不要他跟别人走,有恨才有爱,不是吗?”

我看着前方,迈开脚步,一步步地走着。

身后,突然听到了段无容的声音,“我宁可她当年也是这个选择,我宁可追杀她一生,即便她背叛血誓,我又如何真狠得下心杀她。你说的没错,圣王不能出族,只有这样还能看一看她,见一见她。”

我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笑了笑,云淡风轻的表象之下,是内心汹涌奔腾的咒骂。

段无容这么想,是因为他知道了结果,人生的路换一条走,未必如想象中美好,如若他不知道结果,以“纹叶族”人的性格,那追杀只怕也是恨不得吸血啖肉的吧?

不知道曲忘忧,会如何对我?

当我一步步走出试炼禁地的时候,远远地就看到一道人影,固执地站在那,沉重的肩头,无力的腿脚,与当初的意气风发判若两人。

他的武功,没有了。

我别开头,狠狠地闭上眼睛,制止着眼角瞬间的酸胀,慢慢行向他。

他的脸上还蒙着布巾,是我为他换的药,是我怀中的手帕,他的味道顺着风远远飘来,那么香,那么甜。

他的脸忽然动了,朝着我的方向,“是凰吗?”

没有等到我的回答,他又一次急切地开口,“是不是凰?我能听到你的脚步声,是你的脚步,对不对?”

他朝着我的方向跑来,腿脚沉重如灌铅,脚尖下突然踢到一块石子,我看到他习惯性地踏开脚步,想要稳住自己的身体,可这一次他不仅没能稳住,反而更加踉跄着朝地上倒去。

我身体一晃,到了他的面前,伸手扶住了他跌倒的身影。

他攀着我的手臂,双手凌乱地抚摸着我的身体,“凰,真的是你,你出来了,出来了。”

“嗯。”我应了声。

他脸上的担忧终于散去,象暴雨后的天空晴朗明秀,“你可受伤了?”

“没有。”

那笑容才真正浮了出来,“凰可是通关了?”

我的身后传来脚步声,段无容似乎已从震惊中醒了过来,除了脚步还有些失魂落魄,眼神却已平静,“没有。”

那攀着我胳膊的手一抖,曲忘忧的笑容凝结,“没、有?”

“是的,没有。”我静静地开口,“最后一关,我过不了。”

“不、不可能!”曲忘忧倒退了两步,脸上的表情有些急了,“你莫骗我,莫要骗我,师傅明明说,若过不了试炼禁地,就会葬身在里面,可你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