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落葵’的人?”沈寒莳问我。

我摇头,是否认的摇头。

“即便是雅,她的武功也与我不差多少,大家都是天族出身,武功路数知根知底,绝没有这种幻影般的功法。”连我这个族长,都不知道天族还有这样的招式。

“他很在乎你。”青篱说出了一句大家都感同身受的话。

那男子是在意我,所以会因为我的动作而停手,会因为我的话而离去。

我苦笑着,“似乎,我暂时不能离开‘白蔻’了,我得守着你们。”

为了他们两人的安危,我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你一个人怎么守?”沈寒莳哼了声,对于自己胸前的伤并不在意,“他未必能杀我,若要杀,你难道十二个时辰不离左右吗?纵然你能不离我左右,那他呢?”

他嘴巴一努青篱的方向,“莫非你要我时时刻刻见到这个讨厌的东西?”

青篱微笑,“若要时时刻刻见到你,倒不如与他痛快一战,胜负尚难定论。”

他飘然而去,如天边一朵百云飘过。

青篱和沈寒莳,都是自尊自傲的人,几乎没有过败于人手的情况出现,即便是事发突然和难以施展,这样的情况对他们来说也是奇耻大辱,再要被我十二个时辰庇护,真的比死还要让他们难受。

饶是如此,我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一边是对凤衣的牵挂,一边却不敢有半步远离,我甚至让“烈妖”她们全部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寸步不离青篱和沈寒莳身边。

而对于那绯衣男子的离奇出现与离开,“烈妖”给我的答复是:她们一直都守着“百草堂”的所有进出门口,在我的房中发生打斗时,她们就已经全部堵在了门边与房顶四周,准备围堵。

可是,她们没有看到任何人出去!

明明是从我们眼前消失的人,为什么“青云楼”的暗卫竟然一个都没发现?那男子就象一抹幽魂,消失的无影无踪。

想想他的每一次出现,和每一次离开,都是这样神秘而玄异,摸不到半点踪迹。

更奇特的是,就连“青云楼”也查不出他的半点身份与来历,就像这个人从不在人间留存过一样。

没有身份,没有行踪,没有痕迹。

这几日,当我全心全意戒备着和保护着沈寒莳与青篱的时候,那绯衣男子就如同以往一般,消失了。

没有追着青篱与沈寒莳不放,也没有继续的出手伤害,一连等了十天,我都没有等到他的一丝一毫踪迹。

十日了,从最初的提心吊胆到现在的平静,沈寒莳和青篱的轻伤早已经好了,再想起那日男子离去前说的话,我开始真正相信他没有杀青篱和寒莳的意思了。

当这块石头落地,我开始犹豫着,是否要回到“泽兰”了,飞鸽传说始终语焉不详,没有告诉我凤衣究竟伤的如何,这让我越发的担忧了起来。

木槿拿着账本在我面前晃荡,笑的犹如骄傲的小公鸡,“吟,要看看吗?”

长时间的紧绷因为他这个动作而暂时的松懈,我拿过账本,却一眼也没看,“你说,我听。”

他趴在桌子上,我仿佛看到了一条尾巴从他身后冉冉升起,猛烈地摇摆着,外加着讨宠的眼神,“青楼加赌坊,你猜有多少?”

我思量着,“依照我曾经‘百草堂’的收入,大约一个月能有二十万两上下,若碰上公子出阁,大约还能再多上一些。”

“百草堂”在“泽兰”的经营绝对是青楼中数一数二的,想要超越绝非易事。

木槿趴在我面前,眼睛闪闪亮的,我又仿佛看到了那条尾巴摇晃地更欢了,他的手竖在空中,轻轻比了个四字。

“四十万两?”我有些意外,“那比我意料之中倒少了些,却是我的两倍哩。”

木槿唇一撅,爬上我的耳边,鬼鬼祟祟地说着,“四百万两。”

“什么?”我大惊。

而他笑的更欢乐了,“可算完成任务了?”

我汗颜,“算、算。”

他的手指着前方,“我要把边上的酒馆茶楼全买下来,将来全是我们‘百草堂’的。”

看他的表情,眼中的坚定,我仿佛看到了指点江山的自己。

每个人都有自己成就的天下,而木槿的天下,属于这里。

“两年,我要用两年时间,给你一个金钱打造的国度。”他冲着我笑着,满是自信。

我亲吻上他的脸颊,“保重自己,我会寻空来看你的。”

他回应着我的吻,“何日离开?”

我略微沉吟了下,“如果可以,三日内吧。”

这是我自己的打算,还未曾与寒莳商量过,只当木槿问起时,才道出了心中的想法。

在我的话刚刚出口的时候,我再度听到了轻微的剑鸣,从震颤到吟鸣,越来越响亮。

“独活”剑!

我捏着手中的剑,感受到它的跳动。

邪气……熟悉的邪气!

森冷……熟悉的森冷!

当我几是下意识地侧脸时,我看到了绯色的衣袂从眼前飘过,那弯曲在空中的爪,直取——木槿。

如果说在他面对寒莳和青篱动手时我仍有所保留的话,那此刻的我,几是心魂碎裂,全力地拍出一掌。

掌风席卷着,刮动了他的衣袂,打上他的身体,他不躲也不闪,硬生生地受了我一掌。

我挟怒出手,力道非比往常,这一掌打在他的身上,他的身体晃动了下,脸色突然变的极度苍白。

那双眼睛看着我,有些悲哀,却还是那种犹如誓死的忠诚般。

他手心一动,“独活”剑再度脱鞘飞出,落入他的手心中,他抬腕举手,以最快的速度刺向木槿。

比刺向寒莳时更快的速度!

我没想到他竟然硬扛我的攻击也要伤害木槿,我无法想象没有武功的木槿被一剑伤到后会是什么样的状况。

我的脑海中只有一句话,保护木槿。

剑气入体,带着森寒的凉意,几乎瞬间冻住了我的筋脉。

我端木煌吟,曾经以剑名为己名,誓死不离,今天却被自己的武器伤了,人生头一遭。

绯衣男子看着我,似乎没想到我会如此,手中的剑垂了下来。

我听到剑声在颤鸣,低沉的抖动,这种声音我从未听到过,更象是一种哀鸣,痛苦而伤楚。

“对不起。”他垂下脸,转身掉头而去。

这一次,他带走了“独活”剑,又如同上次那般,突兀的就消失了身影,甚至在他消失前的一刻,我恍惚觉得那身影变的有些淡而虚幻。

木槿捂着我的伤口,血从他的指缝中沁出,他脸上有着惊吓后的强自镇定,“为什么?”

我摇头,“有时候杀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话虽这么说,我心里却莫名地笃定,这绯衣男子,一定有他的理由。

“他很内疚。”木槿轻声说着,“可为什么却还是执意出手?”

是的,我也有这种感觉,很诡异的感觉。

他执意伤木槿,就如同对待青篱和寒莳一般。当我挡在木槿身前时,他的手有着明显的一顿。

那一顿代表着他的犹豫,他可以撤剑的。

但是他不仅没有撤,反而将剑送了更深,当剑锋刺破肌肤后,那力量上的一点推送,身为被伤害的人,我不会感觉错误。

我的伤,比寒莳和青篱要重的多,因为他的下手,也严重的多。

我又一次被留在了“白蔻”,在木槿、寒莳和青篱的命令之下,吊着我的胳膊养伤。

他们把我看的严实,因为那男子的出手,让我们的预期有了变化。

我想回“泽兰”,却不被允许,而为了木槿,我也不敢轻举妄动。

时间就在这样的一天天中消耗,我按捺着心中的焦虑,只能不断等着“泽兰”传来的消息,每一次等待都是煎熬。

寒莳告诉我,凤衣尚安,这多少让我的提着的心放松不少。

上次寒莳的一壶酒被青篱打断,他也郁闷了挺久,我趁着他在花台上表扬的时机进了他的房间,一直想补偿他的,都没来得及呢。

看着桌上的酒,我轻轻地笑了。

坐在床榻边,等待着他的归来。

“咕咕、咕咕……”窗台上鸽子跳着,发出小小的咕噜声。

是“泽兰”的讯息!

我急步起身,冲到窗台边,手指飞快取下了鸽子脚腕上的信,心中念头闪动着——是凤衣来报平安了吧?他一定是告诉我没有事了,让我放心。

我带着笑,展开手中的枝条,却在一刹那犹如雷击,笑容凝结在脸上,全身一寒到底。

“凤后伤重,求帝君速归”

☆、幽魂?

幽魂?

一人,一马

我在荒原上急速地驰骋着,任风呼呼刮过耳边,眼前的景色飞快地倒掠消失,从暗蓝的天色变成彻底的黑。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走了,我留下一封信,交代寒莳暂留“白蔻”,保护木槿,也保护自己,只身一人赶往“泽兰”。

不知时辰的流淌,只觉得脚下的路漫长,“白蔻”离“泽兰”太远了,远到我恨不能生出双翅瞬间飞回凤衣的身边。

我欠凤衣太多,多到每一次想弥补,却是欠的更多。

从知道他遇刺到现在,一个多月过去了,我不知道这一个月来,他是如何期盼着我回来的,我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封这样的飞鸽传书来到“白蔻”我却始终不曾见到。

我不怪寒莳,他为我的安危考虑,隐瞒消息并非他错。他也了解我的性格,如果提前知道了这消息,我会不顾一切地赶回来。

我只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能让我赶到凤衣的身边。

马蹄在黑夜中格外突兀,急促地踏破夜空宁静,我打马飞奔,什么也顾不上。

忽然,我视线的前方划过一抹暗色,是人影!

勒马,急停。

人影就在马前,手中的剑斜指地面,一双眼睛坚定地看着我,慢慢抬起了手。

我看着他,“公子,能给我一个理由吗?”

他的第三度出现,身影更加的虚幻了,额间那抹红痕如血月般,艳的仿佛要滴出来。

比第一次的仓皇,第二次的内疚,他第三次的出现,决心显然比以往都大。

记得他曾经数次救我于危难,我不愿意与他为敌,当我最熟悉的剑指着自己的时候,我的想法竟然是庆幸。

庆幸他指着的对象是我,庆幸他没有对青篱、寒莳和木槿下手。

他没有说话,我最为不解的事情,依然没有答案。

人影,剑影,朝着我直劈落下。

我旋身飘开,可怜了马儿,被那一剑直接劈成两半,连哀鸣都来不及,倒落在地。

血腥气弥散,他踩着血色的脚印,再度朝我逼了过来。

“公子,你别逼我。”我的脸色沉了。

马没了,我尽快赶路的想法又破灭了,面对着他拦在面前的身影,我也莫名地烦躁了起来。

剑气吞吐,朝着我凌厉一剑。

闪身,提起,欺上,进攻!

我的手法没有半点保留,只求以最快的速度分出高下,我要赶回去,我不能在这里耽误太长的时间。

我的手抓上他的胳膊,他手腕微抖,挣脱了开。但是我强大的力量,生生撕破了他的衣衫,在他的胳膊上留下五道爪痕。

他有能力挣脱,却故意让我抓伤,这是什么意思?

我惊讶,却不停手,因为他不会告诉我答案!

我继续进攻着,掌心飞拍,狠狠地打上他的胸口,绯色的人影倒退数步,一口鲜血滑下。

我再度愣了,第三度的进攻,出不了手了。

他以剑挑衅我,却不出手,白白被我所伤,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了想,提起脚步窜了出去,不欲与他再度纠缠。

就在我的脚步刚奔出几步远的时候,耳边衣袂声再响,他又一次拦到了我的面前,还是那冷酷的表情,还是那举剑相象的姿势。

这一次,他的剑动了,剑芒直逼我的身体,锋锐的气息让我不得不停下脚步,后退。

内劲弹出,直奔他的胸膛,我要的是他让路!

而我又一次被他弄迷糊了,那么凌厉的指气,他不可能没听到,可他就是不动不让不走。

指气没入他的身体里,激起一蓬血花,转眼染湿了衣衫。

“你!”我的手停在空中,不知道如何是好。

如果他是敌人,我不会手软,要自己找死我肯定成全。可他不是敌人,即便他对我挥剑,我还是感觉不到杀气。

他一任那血淌着,却还是执着的举着手中的剑,对着我。

这算什么,有人杀人不出招,对手进攻不防守,让自己被打的伤痕累累的吗?

他是在杀我的,还是来找死的?

“让开。”我忍不住开口。

他轻轻地摇摇头,剑仍然遥遥指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