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曲忘忧的声音软了,在看了她数眼后,倏忽笑了。

明艳而灿烂,几分依赖几分骄纵,几分撒欢几分恣意,轻轻地走向她,将她拥入了怀中。

破板车上的我闭上眼。

***这笑容,比阳光还刺眼。

☆、忘忧之爱

忘忧之爱

人生最悲惨的事是什么?

亲人故去、身体残疾、生意失败、爱人别抱。

我倒是一夜之间摊上三样,果然应验的古人老话——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更悲惨的是,我这破布烂麻袋,被丢在地上,看着别人的亲亲我我,看着昔日与我恩爱痴缠的男人如今笑靥如花的面对我的仇人,却对我连看都懒得看上一眼。

当我被人从板车上犹如倒垃圾一般丢在殿门口的时候,勉强撑起的眼皮正看到这样的一幕:雅牵着忘忧的手,紧紧不肯松开;而忘忧则始终看着她,片刻也不肯挪开目光。

不该喊忘忧了,是曲忘忧,那个亲昵的称呼不属于我,从来都不属于我,只不过是我骗来的而已。

那几个护卫还知道担心我这臭气熏天的身体会熏坏了他们的皇上,丢我下来之前还给了几桶冷水冲冲,虽然春日寒意依旧,至少没有那么污秽肮脏了。

我趴在门外的地上,他们在门内的大殿里,仿佛两个世界。

熟悉的山茶花,看上去心情不错呢,我以为他回去了,做他那个永世不能出族的圣王了,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他。知道他开心,心里还是淡淡喜悦的。只是这开心不是我给的,又多少有些酸涩。

没有一刻如现在般希望不要被他们发现,希望曲忘忧不要看我,即便我与他之间没有爱情了,我也不想被他看到我的狼狈,至少我希望留给他的,是我曾经扶持过他的强大。

“你为什么要不告而别?”曲忘忧还是那样的直接,毫不掩饰他的气愤。

“是你先离开的。”面对曲忘忧,雅的脾气也似乎变得极好,说话都轻软了,这样的她,又怎能不吸引多情的曲忘忧?

“我只是、只是……”曲忘忧的眼神看向门口,那一瞬间我低下了头,我不想看到他眼中的厌恶。

他一跺脚,清脆的铃铛声又一次响起,“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家国天下,我不能。”这话说的多么大义凛然,曲忘忧面前的雅和我面前的雅,就像换了一个灵魂的人,“但是你的一举一动,我都关注着。”

“真的?”曲忘忧声音里的埋怨少了,多了几分惊喜。

“真的。”

“那你现在能陪我回族了吗?”曲忘忧的声音里满是期待。

“现在还不能,但是你若愿意留下,无论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雅轻声许诺着,“我的夫婿地位,我的凤后之位,只要你想要,我都给你。”

“你不嫌弃我和她、和她……”曲忘忧的声音嗫嚅着,有些怯怯的。

“我不在乎。”雅坚定的回答着。

“那你要了我吧。”曲忘忧的话让我忍不住地抬头,看着他伸出双臂,揽抱上雅的腰身,将她紧紧地环在臂弯中,“现在,要了我。”

雅由他抱着,抬起双眸看着他,在长久的对视后,伸出双手轻轻推上他的肩头,“对不起,我不能。”

“你嫌弃我?”曲忘忧退了两步,眼中满是受伤的表情。

“不是。”雅摇摇头,“我的武学只练成一半,未至功成,不能近男色。对你动情已是错误,决不能在此刻与你有身体的纠缠,忘忧儿,能否再等等?”

她的武学有这样的规定吗,为什么我不知道?

莫非真的如她所说,她这最初的指定继承人,从师傅那得到了太多我不知道的传承,师傅教给她的与传授与我,是不同的。

师傅啊,我知道你宠爱独生女儿,可是这私下传授违背了天族的族规,您不该啊,不该……曲忘忧点着头,“好,我等。但我是‘纹叶族’的圣王,你能否随我回族,挑战试炼禁地,只要过了试炼,我从此便能无牵无挂,长伴你身边了。否则我就是叛族,要接受族中人的追杀。”

试炼禁地?

我忽地瞪大了眼睛,不明白曲忘忧为什么要提出这个要求。

试炼禁地的秘密我知道,曲忘忧也知道,那是一个无解的结局,他为什么要雅去挑战?

“你知道我现在,走不开的。”雅苦笑着,“但是以我之能,绝不会让你受半点追杀,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必定护你周全。”

曲忘忧淡淡地笑着,轻轻点头。

他的乖巧,只在她面前展现。他的霸道,他的占有,他的刁蛮,也只独独为她绽放。

“那她……”曲忘忧再度看向我,这一次我没来得及闪开他的目光,被正正地对上了目光。

那眼神真好看,他的目光很亮,闪闪润润的。

那一夜他恢复之后,我都没来得及欣赏,如此有个性的男子,连眼神也是明亮闪耀的。

躲不过便不躲了,我任由自己尽情地欣赏他的姿容,他的美。

别人的男人,我看的倒是大方,我这姿态似乎惹怒了雅,她不由自主地挡在了曲忘忧的身前。

“杀了她吗?”曲忘忧的问话,不带任何感情。

一个曾经与我有过肌肤之亲,让我亲手为他纹绣下山茶花的男子,在取我性命的时候,可以说的如此轻描淡写。

“不能杀。”雅慎重地摇头。

“我不想见到她,有些人的存在,会让我想起无法抹去的污点。”曲忘忧冷冷地说着。

“可她身上有我要的秘密,我必须让她活着。”雅抓着曲忘忧的手,“我可以挖了她的眼睛,让她再也看不到你。可我要留着她听、留着她说。”

“我坚持,也不行吗?”曲忘忧看着雅,眼中是他固有的倔强神情,“她、她骗了我的身子,你也要留下她吗?”

雅抓着他的手腕,坚持地摇头,表情严肃,“不行。”

真是有些好笑了,坚持要杀我的,是我爱上过的男人,而坚持留下我性命的,是最恨我的人。

死,或许能少受些折磨吧,落在雅的手上半死不活,才是最难过的。

可我不想死,我不甘心死。

尤其在知道她还活着的情况下,我怎么都要撑着。

曲忘忧叹了口气,“好吧,听你的。”

雅的手这才松了,曲忘忧娇憨地歪着脸,俯首低嗅着手中的山茶花,“那我能玩一玩吗?”

雅的脸上还有着警惕,“怎么玩?”

“让蛊儿们折磨下她!”曲忘忧淡淡地说着,“我放蛊进她的筋脉中,身体的疼痛又怎及筋脉被撩拨的痛楚,她伤过我,总要付出些代价,不是吗?”

雅沉吟了片刻,点头。

至此,曲忘忧的脸上,又一次出现了快乐的笑容,灿烂刺眼。

看着雪白的足尖一点点行向我,听着那轻搓的铃铛声不绝于耳,我趴伏在地上,没有半点力气。

他说的没错,我骗过他,他要我付出些代价,也不为过。

真心不真心是我的事,无论对他多好,我不是他要的那个人,他恨我入骨,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责难他?

那雪白的足尖抬了起来,似乎想要踢踢我。

“脏,要踢就穿上鞋子。”我趴在地上,小声地说着。

那足提起又落下,终究没有踢上我的身体,我挣扎着抬起头,轻轻笑了笑,怡然地闭上眼睛。

仿佛听到了一声很轻的叹息,随后背上伤口中依稀被什么细小的东西侵入,麻痒的感觉开始蔓延,然后是酸疼。

如果一开始还能忍受的话,那之后就是变本加厉,每过一刻,这疼痛与酸胀就翻一倍,越来越疼。

我不知道这样的疼痛要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这种深入骨髓的痒会到什么时候才会结束,现在的我几乎想要拆掉自己的骨头用力地挠完再装回去。

“好好享受,这感觉怕是要一日一夜呢。”曲忘忧笑着,转身离开我的身边,带着浓郁的花香行向雅,“这一次我真的要回去了,一个月内来‘纹叶族’找我,否则我就终生不能出族了。”

一个月内?

为何我也不知道这个规矩?

可是现在的我无暇去思考那些,我只能咬着牙,不让自己喊出声,任面前的青砖地面上的汗水汇聚成小小的一洼。

“好。”雅答应的干脆。

“你负我这许多次,可不能再骗我了。”曲忘忧的声音里满含着骄纵,还有满满的依恋。

“绝不。”雅平静地回答他。

他拥上她的身体,以吻落在她的脸颊边,情深道着,“我等你。”

衣袂声起,大殿中忽然冷清了许多,没有了那浓艳的男子,连温度也凉了下去。

雅挥手让人退下,脚尖踢起铁链,冷笑着,“被自己喜欢的男人下蛊,是什么滋味啊?”

我的牙齿打着架,得得地响,几乎连话也说不出来了,现在的我何止是疼痛与麻痒,外加身体里开始犹如冰冻般,刺骨的冷。

“那……咯咯……欺骗……自己……咯咯……心爱的……人,咯咯……又是……什么……咯咯咯……滋味啊?”在几度喘息和牙齿的打架中,我终于憋完了想要说的话,“你……咯咯……不会去……的!”

“我当然不会去,这一个月我还要回天族呢,还要等着你的沈寒莳送上门呢,我有这么多事要做,若去了‘纹叶族’,万一你又弄出什么事,毁了我的大计,可就得不偿失了。”

“你……不该……咯咯……骗他。”我艰难的喘息,中间的话说了一半,那冰冷变成了热烫,我只觉得自己的骨髓都沸腾了起来,眼前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我骗他,不过三两句哄劝就好了,他依恋我不会责怪我的。”即便身体已经开始蜷缩颤抖,我还是能清楚地感受到她落在我身上那轻蔑的目光,“不像你,纵然是真心喜爱,也得不到他的真情,‘纹叶族’的男人,一生只爱一人,你注定来晚了。”

她拉扯着铁链,现在琵琶骨被穿透的疼痛,都比不上我此刻骨髓里的难受,而曲忘忧给我的伤,让她得到了无比的快感。

我又一次回到了阴暗的地牢中,任由她将我重新高悬在半空中,一会五脏俱焚一会身入冰窟,在这样的反复折磨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寒莳,不要回来;寒莳,千万不要回来!

☆、绯衣再现

绯衣再现

在昏死了不知道多久以后,我的疼痛忽然停止了,在黑暗中慢慢地睁开眼,手脚的知觉也依稀有些回复。

应该这么说,身体的疲软依旧,但已没有沉重如山的感觉,肩头的疼痛也依旧,却不那么锥心刺骨。就象一个重病后苏醒的人,最痛苦的时候扛过去,渐渐恢复了一样。

看来天族的血脉果然强悍,雅的折磨和曲忘忧的蛊,都没能让我彻底死过去,反而身体有了修复的迹象,看来撑过今日的蹂躏也不成问题了。

雅这是在考验我的血脉吗,看我不断地恢复,她不断地折腾,让我始终这么不死不活的。

耳边,听了到很轻很轻的声音,在寂静的暗牢里,饶是我这种没有武功的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不是雅那种正大光明扯开铁链推开铁门的手,悉悉索索的,象一个手脚不灵敏的贼,扯一扯铁链,不小心铁链撞上了铁门,发出一声闷响,那声音立即止住,在等待了半晌没有其他动静后,再小心翼翼又拽了拽铁链。

就这样叮叮当当的小声持续了有半盏茶的功夫,那铁链才终于从门把手上扯开,想来是雅过于自信这无人知晓的地牢,只以铁链环绕,却没有上锁。

外面那人推了推铁门,在听到沉重的声音后,不敢再大力,只是慢慢地挤着,挤出一个缝隙,再从缝隙中钻了进来。

我没有武功,看不清楚来者是谁,但是我的记忆告诉我,这个脚步声是我熟悉的人。

熟悉,却完全没想到的人。

我哑着嗓子开口,“是花何吗?”

来者的脚步一顿,似乎是在寻找着我声音的来处,火折子闪了三次才终于点亮,黑暗中她哆嗦着唇,看着被挂在半空中的我,一声倒抽气中,手里的食盒落了地。

几个糕点滚落了出来,她浑浊的老眼中,眼泪水也滚了下来,“她、她怎么能这样对你,你是皇上啊。”

所有人都喊着我是冒牌货的时候,只有她这个最先知道内情的人喊我皇上,最初死也不认我的人,却成了现在唯一一个坚持我身份的人。

她蹒跚着脚步,目光茫然地四下看着,“我、我这就放你下来。”

“等等。”我制止了她的动作,“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她急切地开口,“皇上下诏说有人冒充她,要游街示众,还要通缉沈将军的叛国罪名,我私下打听过皇上将人关在哪,不是在天牢也不是在兵部,没有一个人知道,我伺候皇家三代,也知道许多密道,猜测着、会不会在这里,可是这地方的地图,也只在许多年前在祖皇那看过,我找了许久,总算、总算没找错。”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袖子擦着眼睛,“您是皇上、是皇上啊!皇上她、她怎么能这样对您。”

她的话有些颠三倒四,我倒也能理解,在她眼中雅是传承的帝王,我也是帝王,都是皇室的血脉,一个是她看护着长大的,一个是她充满歉疚之情的,无论谁受到伤害,都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皇位之争才是最残酷的,你不知道吗?”我笑了。

她沉默了,苍老的手掰上那机关,试图将我放下来,“可是那些功劳都是您、您立下的,皇上她不该、不该那么说的。”

“千古功过,成王败寇,史书从来都是胜利者写下的,你是伺候皇家的人,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吧?”

她点头,“我懂,可你们是血亲、血亲啊。”

我不愿意和花何解释我与雅之间百年的仇怨,只是冷笑了声,“帝王家,血亲才是最大的仇人。”

花何双手用力地掰上那机关,“皇上,您等等,我这就放您下来,您等着啊。”

“不要。”我又一次制止她,“你赶紧出去,如果愿意帮我,请你带人捎话给‘白蔻’太女太傅青篱,让他千万阻止沈寒莳,一定不要让沈寒莳回来救我。”

沈寒莳,我此刻的唯一牵挂,他对我如火炙热的爱,一定会奋不顾身的回来,他若回来,就正中了雅的计。

“沈将军为国家立了那么多功,没有沈将军就不会有‘泽兰’今日,皇上为什么要如此对待沈将军啊!”花何叹息着,再度擦了擦眼睛,双手不死心地扳上机关,“我放您下来,我不能让您再受折磨,到时候您想办法出宫,跟沈将军远走高飞吧。”

她的手扳动机关,咔咔的声音中,我被缓缓放下。

身体慢慢滑下,才到一半,那机关声突然停了。她手中的火折子闪烁着微弱的光,光线中,一只手越过机关,扼在花何的颈项间。

“我算来算去,倒忘了你这个老东西。”雅冷笑着,“伺候了三代,你知道的秘密太多了,知道的多也就罢了,你还太爱管闲事了。”

火折子落了地,在花何的脚边,闪闪烁烁的。

冷酷的语调,森寒的声音,还有让我熟悉的……杀意。

“她不过是个老人,于你没有任何威胁,无论怎么说,也对你有照顾之恩,对她你不必下杀手吧?”我看着雅的手指越来越紧,忍不住地开口叫道。

雅的眼神瞥向我,嘴角抽笑,“恢复的不错,比昨日有力气了啊?”

“是啊,够你折腾了,不如冲我来吧。”我挣了下,铁链哗啦啦地乱响,穿在琵琶骨中的铁钩也挪动了位置,摩擦着我的骨头,发出可怕的声音。

“她若不动我也看在她风足残年的份上将就了,可惜……”雅啧啧出声,看着花何,“刚才你喊她什么?”

“皇上。”花何的身体哆嗦着,双膝发软。

雅的手指逐渐收紧,“‘泽兰’只能有一个皇上,你喊她皇上,那我是什么?”

“皇、皇上。”花何依旧哆嗦着。

“这天下是我的,这江山是我的,这皇位是我的,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杀你吗,就因为你喊了她皇上,你不知道我最忌讳的,就是这个吗?”雅的表情变的狰狞,狠狠地转头瞪着我,“敢抢我的东西,还有人拥趸,你以为我还会犯当年的错误吗,任何想要维护你的人,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