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激战后的矮坡充满了死亡的气息,横七竖八的尸体,斑斑点点的血迹,有王府亲卫的,也有蒙面刀客的,在夜色中有种诡异惊悚的味道。

马车已经开走,原地里没有活人留下。

姗姗来迟的蓝衣青年飞快跳下马,焦急不安地在尸堆中搜寻,偶尔看见一两个惨死的女子,他会突然心悸,随后又颦起眉继续翻找。

坐在矮坡上的刀客抬眼瞧了瞧他,不禁哂笑。

晏寻闻声扭头,继而大步走过来,伸手掐住他脖颈——并未用力。

“你们来杀沈怿,可有动过那个姑娘?”

刀客不以为意:“场面乱成那个样子,谁知道。”

他手上的力道收紧了几分,微眯起眼睛:“临行前我警告过你们,女人不能杀。”

呼吸被阻截,咽喉卡得难受,那刀客艰难开口:“晏寻……你不觉得……自己这句话……很可笑么……”

“沈怿受伤之事……是你告诉大人的……刺杀……也是你着手安排的……”他喘了口气,“如今还装什么……好人……”

晏寻神色未变,缓缓松开了手,就在他拼命喘气的当下,手起刀落,不过眨眼功夫,刀便落回了鞘中。

他神色冷漠地转过身,背后鲜血四溅。

“横竖你们也失了手。”他微偏过头,“眼下就当是因公殉职了,死得其所。”

另一边,书辞和沈怿走了不多久便抵达了北面的一个小镇。

客栈刚好剩下两间,但犹豫再三,她还是只要了一间,一则省钱,二则也为了方便照顾。

安顿好沈怿,她以最快的速度去把镇上的大夫请了来,饶是如此,也耗去了半个小时,沈怿靠在床上,眉头紧锁,双目紧闭,看上去很不好。

听到动静,他缓缓抬起眼皮。

书辞正立在床前焦急地等医生把脉,眉宇间有几许忧愁。

“中毒,发烧,失血过多。”

大夫结论下的很快,字字准确。

“失血?他还流血了?”她第一个反应就是被那群刀客给伤的。

“对,赶紧的,衣裳脱了我看看。”

大夫说着就弯腰去开药箱,人命关天,还是如此金贵的人命,书辞自然没有犹豫,坐到床边去就欲给他脱衣。

沈怿原本昏昏沉沉,被她手碰到腰间时却蓦地一骇——那个药囊还在怀中!

他呼吸开始急促,几乎瞬间回过神,强撑着口气唤她:“书辞!”

后者微微一愣:“王……”思量着在这种地方叫王爷不大好,于是改口,“公子,什么事?”

沈怿虚弱地扬了扬下巴,示意桌上:“给我倒杯水来。”

“好。”她的手从腰带上移开,回头去提茶壶。

趁着这个空隙,沈怿飞快取出药囊,嗖的一下扔出了窗。

正取出银针的大夫把他这个举动一个不漏地看进眼里,抬头时对上沈怿一双波澜不惊的眸子。

毕竟年纪大了,见多不怪,他倒也没说什么,只多瞅了他两眼,这才坐下。

书辞倒好了水,搀着沈怿坐起身,让他靠着自己肩膀。

一杯见底,他嘴唇仍干裂蜕皮,她不禁担忧:“还渴不渴?要不要再喝?”

沈怿摇头,缓缓倚回床上,似连说话都费劲。书辞放好杯子,迟疑了片刻,方开始给他解衣带。

外袍内是中衣,因为天还不冷,穿的不多,解开之后便是白色的里衣。领子渐渐松开,他锁骨以下的肌肤便映入眼帘

书辞垂着眸,尽管努力专心致志,却明显能感觉到沈怿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自己。他躺着,她站着,这个姿势无法避免。

老大夫就在旁边翘着腿,一副瞧好戏的模样观摩她脱衣裳,压根不急。

手指下的肌肉紧实,常年练武的缘故,他身躯很修长,肩宽腰窄,那些淡淡的伤疤随着她的动作一点点显露出来。

书辞迅速瞅了他一眼,不过一瞬,便已看清他神情里的慵懒与玩味,耳根莫名其妙开始发烫。

“王……公子,我可没有要占您便宜的意思,这都是……情势所迫。”

沈怿淡笑:“情势所迫?给我脱个衣服有那么可怕?好似要了你的命一样,这么墨迹。”

一听这话,书辞干脆刷的一下把他深衣揭开,凝固的血连着皮肉,撕扯地痛楚令他不自觉皱了皱眉。

然而让书辞震惊的却不是他腰上的伤,可以说她根本没去注意他的腰,所有的视线都落在了沈怿胸前大大小小的圆形疤痕上。

那像是被什么物体狠狠扎过,不是刀伤,也不是剑伤,乍一看去何其可怖。

没等瞧够,他伸出手将她的脸转了过去。

“行了,别碍事,一边儿待着。”

书辞只好应了声走开。沈怿见状,又赶紧摘下缠在腰上的布条,扔出窗外,一旁的大夫眉挑得更高了,甚至想问问,自己现在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唔,这是北疆常用的毒。”

不过粗略打量他的伤口,大夫已得出结论,“幸而没有恶化,扎两针,放点血,吃几服药就好。”

“那,没什么大碍吧?”书辞紧张道,“可有别的什么后遗症?”

“好好调养,不会有大碍。”想了想,他又补充,“但是伤在后腰,短时间内最好别行房。”

因为说这话时是看着书辞的,所以她想都没想就点头应了。

沈怿不动声色地望了她一眼,才冲大夫颔首:“那便有劳了。”

孤灯不明,为了方便他下针,书辞跑去楼下再拿了几支蜡烛上来,室内登时明亮了许多。

墙上投着轮廓不清的黑影,大夫将针于火上晃了两下,神情专注地对准他身上的穴位。

光顺着银针往上滑,在针头化作一点星辰。

书辞不通医术,只见沈怿眉峰紧拧,唇边的肌肉轻轻颤动,知道他此时想必不会很好受,心也就莫名跟着一起揪紧,袖下的手无意识地狠狠揪着衣摆……

过了一阵,老大夫两指摸上银针,快速拔下,就在此时,沈怿手紧握住床沿,偏头呕出一口黑血。

书辞看得一怔,急忙上前扶住他。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第二口血浆!

嗯嗯嗯,吐血的老王真是深得我心啊!!!超可爱,比之前精分的老王可爱多了!!

以后有空我会继续让他吐点血,毕竟我们剧组的血浆不要钱!

【老王os:咦,原来我吐血的时候我媳妇儿会心疼我啊!不要紧,我还能再吐点!】

【老大夫:我就静静地看你发疯】

#谁年轻的时候还没精分过是咋地#

鉴于我的亲儿子狗链子的存在感真的是太弱了……

为了想方设法给他加戏,我对着Word枯坐了2个小时。。也没想出什么好的戏份……

你们有没有好的建议啊,采纳给红包!

☆、第四十五章

殷红贴在他唇角, 将脸上的肌肤衬得格外苍白。

书辞拿帕子替他轻轻擦去血丝, 见沈怿气息凌乱,不禁紧张的去看大夫:“他吐血了。”

“当然会吐血, 这是他体内的淤血, 能吐出来,毒就解了大半了。”

医生收好了针,径直在桌上铺开纸, “我写两张给你, 头一张内服,第二张外敷, 内服的药等下去我药堂里抓,外敷不着急,明日你再来拿,今天把伤口清洗了, 抹点金疮药止血。”

书辞一一记下。

“记住要吃清淡的食物,夜里可能还会发烧,你多照顾着他点儿。”

“好。”

给他擦洗完身子, 又包扎好伤口,跟着就跑了一趟医馆去取药, 随后又命小二打来热水, 将汤药煎好。

忙忙碌碌大半宿,等书辞端着药提着食盒推门进来时, 沈怿靠在方枕上已然睡熟了。

“公子,这药……”

一抬头, 见他呼吸浅浅,书辞当下噤声,也不敢贸然打搅,只得小心翼翼地把碗放在一旁。

立在原地无事可干,她搬了张矮凳坐下,托着腮百无聊赖地端详起面前的人。

沈怿睡着的样子和平时不大相同,少了些戾气,安安静静的,许是因为放松的缘故,他面上毫无戒心,透着一种难得的平和。

由于上了药,沈怿胸怀敞开着,看到他大半被衾都滑落在胸前,书辞正伸出手想盖好,怎料指尖才碰到被面,他却骤然惊醒,一双星眸凌厉非常,待看清来者是她,杀意才缓和了下去。

“王爷。”她悄声道,“该喝药了,您喝了再睡吧。”

沈怿低低应了,坐起身来。

汤药苦口,顺着咽喉流入肺腑,苦味却停在舌根久久不散。

他喝药的时候便发现书辞在偷偷打量自己胸膛的那些伤,目光转过去时,她又不经意躲开视线。

沈怿淡笑:“是不是想问,这些伤从哪儿来的?”

书辞自然而然地奉承道:“王爷您保家卫国,出生入死,旧伤当然是战场上与人厮杀留下来的。”

他把药碗递过去,摇头轻笑:“还真不是,战场上不会受这种伤。”言罢,顿了片刻,“我若说,这是我娘刺的,你信么?”

书辞心头一跳,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想看出这究竟是玩笑,还是认真的。

沈怿仍旧笑容散漫,甚至还冲她扬了扬眉:“听说,你对我的私事很感兴趣?”

“没有的事……”

“过来。”他挺随意地颔首,“我讲给你听。”

不知是怎么传到他耳中去的,书辞懊恼不已:“不太好吧,我怎么能听这些呢。”

“过来。”沈怿微微不耐,“我眼下身子虚,话不想重复太多遍。”

才想起他尚在病中,书辞只好依言坐到床边去。

沈怿靠在床头,半闭着眼睛,似笑非笑:“你听了,闲着没事也可以说给你那些市井里的街坊四邻……”

他语气里带着轻轻的自嘲,书辞心中颇不是滋味,低声道:“您的事,我不会告诉别人。”

也懒得管她到底是真心的还是顺口恭维,沈怿侧过身来,“淳贵妃……也就是我娘,有关她,你知道多少?”

书辞想了想,“她是南蛮羌族人,戎卢部落首领的妹妹,据说当年先帝南征,首领木兀哲为与大梁交好,所以将亲妹妹献给了先帝。”

他不咸不淡地低笑一声:“对你们,这个说辞也算过得去了。”

“不是这样?”

沈怿缓缓开口:“天下人看到的真相都是经过层层粉饰的,戎卢若真一心要与大梁交好,后来又何至于再发兵侵扰?”他语气轻飘飘的,“想当初,先帝南征时,还只是个王爷,为了逼戎卢投诚,博得皇帝的青睐,不惜痛下杀手,血洗了部落。在清理王帐的过程中,他发现了木兀哲的妹妹,十七八岁的外族女人,生得花容月貌,别有一番风味,他一眼看中,于是想尽办法带走,偷偷安置在了王府的后宅内。”

书辞当下一愣,万万没想到贵妃竟是被迫远嫁。

“那……后来呢?”

“后来王爷做了皇帝,姬妾成了妃子,她偏偏运气又好,怀了龙种,还是个男胎,妃便就成了贵妃。”沈怿声音清冷,“只可惜,地位再尊贵,也不是她想要的。或许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要爬多高,走多远。”

书辞从他眼底里看出了些什么,拧眉问:“孩子也不是她想要的?”

他漫不经心地望过来,平静地一哂:“知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觉得你比其他人顺眼,是为什么么?”

书辞回忆起他们俩的“第一次见面”,想起的只是布店门口的相遇。

“为什么?”

“因为你头上,从不带钗环。”

短短几个字,在她脑海里倏忽闪过,再看他那些淡淡的伤疤,竟有种背脊发凉的感觉。

所以,正是因这些错综复杂的恩怨,他才亲手……杀了她?

像看穿她心中所想一般,沈怿接着便道:“可她不是我杀的。”

“我人到井边时,她已经死了。”

很奇怪,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书辞竟半点也没怀疑它的真实性,反而隐隐认为,事实可能正是如此。

“有人想害您?……也不对,您那时候才七八岁吧?”她越想越不对劲,“他们把这个嫁祸到您的头上,就不觉得可笑么?”

对此,沈怿歪头看她,不答反问:“可笑么?我瞧着,信的人还挺多。”

的确,毕竟她曾经也是其中之一。

“流言有时之所以让大部分人信服,除了世人本身随波逐流之外,更因为他们爱对那些稀奇匪夷的事津津乐道。很多人希望是真的,这样便有了理由,可以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否定某个人。”他言罢轻哼了声,“你说奇不奇怪,明明我也没对这些人作甚么,他们却这样惧怕我,憎恶我,像是我随时会吃了她似的。”

书辞总感觉这话一语双关,一时也不敢抬头,“都是他们的不对,这些人一向肤浅得很,您千万别往心里去……”冷不防瞧见手边的食盒,她瞬间转移话题,“王爷,折腾了这么久,您该饿了吧?我去厨房端了肉羹,您趁热尝尝。”

看她从食盒里把小瓦罐提出来,沈怿倒也不欲再继续为难,更何况,他是真的饿了。

肉羹是三鲜的,书辞拿勺子舀到小碗里,正在吹上面的热气,眼见沈怿行动不便,干脆舀了一勺送到他唇下。

小地方的羹汤并不精致,但配合这个氛围,深夜中烛光下,浓郁的肉香便显得分外清新。

沈怿由她喂着,一口一口慢慢地吃。

书辞搅了搅汤汁,忽然惆怅地说:“我这一趟不该跟来的,连着两回,不是被人暗算就是被人劫持。现在还把您给连累了……真想不到安家这样睚眦必报。”

“不是安家。”他垂眸咀嚼着嘴里的肉羹。

“不是安家?那……”

“这些人本就不是冲着你去的。真正连累你的人,其实是我。”

书辞不解:“和您有什么关系?”

沈怿淡淡道:“因为他们知道,你是我的软肋,用你就一定能够威胁到我。”

窗外的微风将桌上的烛火引得摇摆不定,羹汤的热气,丝丝缕缕的升腾缠绕,他的眉眼在这样的灯光下忽明忽暗。书辞端着碗发怔,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蓦地一个激灵,不可置信地站了起来。

她想自己可能是听错了,也许是听错了,大概是会错了意,否则为何会认为这话里面,还含了许多别的情绪……

就这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沈怿倒是面无波澜,甚至连头都懒得抬,无奈地轻叹:“我还没吃完,你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