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拼杀中勉强回答道:“启禀圣上,适才城外忽涌来一波山匪,护城的京卫大部分都出城应敌了。”

“真是一群废物!”

居然玩的是调虎离山的把戏。

沈皓跟着且战且退,眼见着小部分人孤军奋战狼狈不堪的样子,他病急乱投医地一通问:“肃亲王呢!他人哪里去了?”

“皇上您忘了,王爷在禁足呢……”

前些日子禁足还朝宫里跑,眼下该他出马的时候倒是守规守距了,沈皓咬咬牙:“傅将军呢?”

“上次傅将军替王爷说话,您让他闭门思过的……”

一路退到了祭坛下的墙角,他终于忍不住骂道:“内卫统领呢?锦衣卫呢?这是全都反了么?”

话音正落,对面有人款步走来,纷繁复杂的礼服在阳光下很是耀眼,他面上一派轻松闲适的笑容,朝沈皓恭敬地一拜。

“皇上,臣救驾来迟,还望恕罪。”

肖云和的身边是黑压压的禁卫们,然而那副持刀持剑的模样,俨然不像是来救驾的,说是杀驾大约还像一点。

沈皓也不傻,立时站直了背脊,冷冷看他:“肖云和。”

对方低眉顺目地垂首:“微臣在。”

到底是天子,遇上这种事也是临危不乱,该有的天威半分不减,他指着鼻子骂道:“你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信不信朕灭你的九族!”

仿佛听到什么极为可笑的东西,肖云和摇头一阵欢乐:“皇上不用客气,臣的九族,早就死得差不多了,不劳您动手。”

见他如此油盐不进,沈皓怒发冲冠,几近咬牙切齿:“朕待你可不薄。”

肖云和客客气气地行大礼,笑容满面:“圣上说的是,圣上对臣有知遇之恩,肖某自然感激不尽,这辈子哪怕当牛做马也是还不完的……”

“你既是知道,又为何……”

就在此刻,他话锋一转,带笑的眼眸里划过一丝凌厉,“只可惜,在下并非肖云和,这份恩情我可受不起,还是让皇上您自己,去找他本人讨吧。”

他收了恭敬讨好的笑脸,倨傲的抬头瞧他,表情不屑一顾,仿佛在审视自己囊中之物一般。

肖云和悠悠抬起手,继而一挥,身后的叛军齐刷刷地抽出了刀剑。

“动手。”

他一声令下,沈皓不自觉后退,只见寒光闪烁,那些刀剑笔直而又整齐的,指向了肖云和。

☆、【七六章】

祭坛下的这片空地上, 白晃晃的刀刃围成了一个圈,将肖云和困在其中,这幅画面与方才沈皓狼狈逃离时的样子很是相像。

不过短短瞬间, 局面却斗然来了个大反转。

虽然预料到沈怿此人绝对不会由着他轻易下手, 但身边叛军突然反水这倒是在肖云和的意料之外。

此刻,听命于他的那几个蒙面刺客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 脖颈已被刀刃快速一抹,横七竖八地栽倒在地。

今日突袭祭坛, 按原来的计划, 他留在城外的人负责引开守城的内卫, 府上的刺客与其他内军互相配合,先挟持沈皓,再问出紫禁城里碎片的下落, 随后才动手杀之。

只要杀了沈皓,沈家其他人便不值一提,可以慢慢解决。

而负责调动内军的,自然是沈冽, 一开始他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只是答应不加以干预,可不久却又将内卫统领引荐给他, 而现在自己所带的这队内卫,就是这位统领分拨的。

思来想去,因果不言而喻。

“沈冽啊沈冽……”

站在一堆寒气逼人的刀片儿下,肖云和倒是面不改色, 视线悠悠地往旁偏移,落到祭坛中间的那个清瘦的身影上,忍不住便是一声意味不明地轻笑。

沈冽和他是在同种利益的驱使之下才互相联手的,他会在此时倒戈,用这吃力不讨好的方式在沈皓面前突显存在感,着实令他小吃了一惊。

沈冽是个韬光养晦,深谋远虑的人,正因为肖云和知道这一点,所以才并未把他纳入最坏的打算当中去。

可如今来这么一招,实在是让他看不懂了。

难道,他对皇位不感兴趣?

尚处在一头雾水中的沈皓还没回过味儿来,至少知道自己是有惊无险了,他松了口气,暂时没那个功夫细想,只满腔怒火地冲肖云和厉声呵斥:“乱臣贼子,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谋反?”

肖云和并未理他,只朝不远处的沈冽无奈地一摇头,“王爷,您这一招,可是把卑职绕到泥潭里去了。”

沈冽礼尚往来似的遥遥拱手,“肖大人渊图远算,步步小心,本王也是花了很大的功夫才布下今天这个局,否则又怎能让您和您那帮人现出原形呢。”

肖云和听罢一副惋惜的样子,抿唇轻叹道:“我本以为,论演技,在下是不输给任何人的,可时至今日才明白,什么叫做‘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您果真是好手段,好计谋。”他伸出拇指真诚的赞叹。

“大人过奖了,本王这也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沈冽笑得温文尔雅,一并连命令内军的口气也显得轻松随意,“皇上的安危要紧,还不拿下。”

“诶,等等。”肖云和忽然抬起手示意他们不急,长长嗯了一声,好整以暇地负手在后,“……怎么说呢。”

“先前,我也不是没想到会有这种意外出现的。只不过,原本是打算留着用来对付沈怿,现在闹到了这个地步,我技不如人,那也就只能……”

言语间,他打了个响指。

沈冽警惕地意识到了不对劲。

声音落下的刹那,适才一直护在沈皓跟前的三四个内卫中,蓦地有一人回转过身,飞快举刀杀了挡在他面前的内卫,当下脚步一转,利刃迅速架上了沈皓的脖子。

“皇上!”

“皇上!”

“别动!”那叛军狠狠压着他,阴沉沉道,“否则我的刀就不长眼了!”

这一幕比起先前的突然只多不少,场中众人齐刷刷地愣住了。

文弱的百官们手无缚鸡之力,在这种情况之下除了喊几嗓子让气氛更紧张之外基本上没有别的用处。

一系列的变故令沈皓始料未及,怎么都没明白自己为何才脱困境又被人给挟持了!

随即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手段分明和当初在狩猎遇刺事一模一样。

“肖云和!”他几乎瞋目切齿,有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

被刀光包围着的人长身而立,语气波澜不惊,还颇有耐心地解释:“圣上,您要活命,臣当然也想活命。成大事者,没有束手就擒的道理。要么,让你的人退下,要么,咱们鱼死网破。”他很好说话的样子,温和的笑了笑,“您看着办吧。”

拿一国之君的性命与反贼相比,孰轻孰重可想而知,沈皓虽觉耻辱,但刀在咫尺,也别无他法。

“肖云和,皇上若是少了一根汗毛,你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人丛里不知是谁威胁了一声。

他不屑一顾地冷笑,似乎完全没放在眼里,走得可谓是闲庭信步。

有了这个分量十足的筹码,底下的内卫没人敢动他,他大摇大摆地往前迈,持刀的内军们只能投鼠忌器地小心后退。

见得此情此景,肖云和有些不耐地颦眉啧了声,“躲开,别挡路。是不是要叫你们的九五之尊见点儿血才安心?”

一群内卫面面相觑,到底还是纷纷向边上靠,给他腾出一条道来。

沈冽在远处瞧得真切,不免着急,四下里搜寻沈怿的身影,不明白他怎么到这般紧要关头了还不出手。

大概是为了证实肖云和所言并非虚张声势,那挟持沈怿的叛军当真握起刀,在沈皓的脖子上割开了一条小口子,顿时鲜血直流。

瞬间像是整个世界炸开了锅。

沈皓只听见耳边一大波哭着喊着叫“皇上”的,痛还没感觉到多少,就有种自己已经驾崩的错觉。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被人放血的刹那,一道玄色身影飞驰而来,身手快到不可思议,卸刀,锁喉,拧断脖子,三个动作一气呵成,甚至没听到惨叫,那反贼便已一命呜呼了。

由于怕受牵连而站在祭坛上远观的沈冽终于长舒了口气,然后又不禁好笑——沈怿这个人真是锱铢必较,特地借肖云和的手来让隆安皇帝吃点苦头,大概就是为了报之前入狱禁足的仇吧,也不知说他什么好……

脖颈处的压迫骤然解除,底下忙有人上来给沈皓止血,他惊疑不定,脚步轻颤,勉强扶着墙才稳住身形。

面前的青年身子挺拔,星眸冷凝,气度如锋刃一般凌厉,不卑不亢地拱手行礼。

“臣弟救驾来迟,还望皇兄恕罪。”

肃亲王穿着寻常便服,一看便是从家中匆忙赶来的,有他在旁至少安全上有了保障。

沈皓那颗心不自觉回归了原处,哪里还顾得上计禁足不禁足的事,当下摆了摆手,“无妨,皇弟有心了,此番多亏得你及时相助……”

“城外的那群反贼还在负隅顽抗,虽都是乌合之众成不了气候,但依臣弟之见,皇兄怕是早些回宫避一避的好,小心为上。”见他脸色发白,沈怿淡淡的提醒。

隆安皇帝颔了颔首,“也好……”

圣上安然无恙,众人悬着的一颗心都放了下来。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集中在沈皓身上时,终于有人发现了一个被忽视的问题。

“不好,肖云和跑了!”

城门口混战成一团,祭天坛附近的百姓也因为骤来的事变惊得四下逃窜,一时间满城风雨,人头攒动。

这时,在偏僻的小巷内,一辆貌不惊人的马车正不紧不慢地行驶着。

驾车的是个身着黑衣的女子,迎面而来的微风吹得她两袖微微鼓动……

为了不引起人的注意,尺素不好赶得太急。

车内的肖云和神情冷漠地抱膝盯着虚空,不管这次的逃脱有多么顺利,不管在隆安皇帝面前表现得多么有恃无恐,败了就是败了。

他所有的一切,所有的准备,十多年处心积虑的谋划终于功亏一篑。

不但便宜了沈冽、沈怿二人,还差点把自己搭进去。

车轮碾过一粒小石子,冷不丁腾了一下,将他茫然的思路拉回了原处。

仿佛想起什么,肖云和忽而喃喃道:“兰花……”

他双目不安的四顾,“我的兰花。”

再拐过一条街就能看见偏门了,趁着现在城里城外打得正热闹,他们浑水摸鱼逃出去应该不难。

就在尺素准备扬鞭催马疾行时,肖云和猛地打起帘子,急急道:“回府!我要回肖府!”

对于他这脑子抽了的想法尺素忍不住眯起眼睛:“我们就快到了。”

“不!回肖府,现在就回去!”他扒着门框的手青筋凸起,几近鼓睛暴目,“立刻,马上!”

现下的他已然无法用正常两个字来形容了,声音无端拔高,癫狂得像条疯狗,给人一种随时都有可能咬上来的感觉。尺素打量了片刻,平静道:“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兰花!”肖云和管不了许多,只认真且激愤地重复道,“公主的兰花还在那里!”

那盆花,多年来他当宝贝一样的护着,哪怕是在生死之间依然看得如性命般珍贵。

尺素静静地望过去,没再说话,目光从他那快滴出血的眼神中一扫而过,继而面无表情地勒住马,拽紧缰绳,调转方向往回疾驰。

大概也是出其不意,谁也不会料到千难万难从层层包围逃出的肖云和会再度返回住处,因此肖府附近尚未有追兵赶到,估摸着都跑别处逮他去了。

肖云和跳下马车,脚步不停地冲进院落,飞奔到书房内。

暖阳照耀下的兰花早已盛开,俏生生地长在精致的瓷盆里,宁静而安和,看不出任何的纷争与血腥。

他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把瓷盆抱在怀中,无比庆幸地喃喃自语。

“还好,还好……花还在,殿下的花还在……”

他如释重负般靠着墙缓缓往下滑,最终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那副锦衣华服的画像,仅凭着记忆中的往事来回想画中的女子该有的模样。

已从外面打探了一圈的尺素匆匆行至他身后,冷声说道:“官兵就要到了。”

肖云和微不可见的转过眼看了她一下,这才撑起身子,“从后门走。”

“来不及了。”她表情仍旧淡淡的,“马车已经停好,你自己驾车走吧,这里,我替你挡一阵。”

听到这话,他似是不解的皱眉:“你……”

尺素上前二话不说脱去了他的外袍,“把这张脸撕下来给我换上,他们不认识你,短时间内不会怀疑。”

□□只要一戴上,她就是独一无二的肖云和。

正如这些年来,自己假扮此人一样。

一天之内,这是他第二次怔愣。

看见尺素背过身去,扬起衣袍披在肩头,逆着光整理衣襟,苍白的日头将她的轮廓染上了一抹浅浅银白。

纵然与她相处多年,却不知她清冷的性子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肖云和不得不感到诧异。

他怔忡且迟疑地开口:“你想清楚了?这么做,弄不好会丧命。”

“你走吧。”

“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尺素微偏过头,“十年前,你在流民巷把我捡回来的恩情,便就此还完了。你我今后,谁也不欠谁的。”

他望着那对波澜不惊的眸子,心中忽然莫名的揪紧,喉头滚动了数下,“你知道,我那时救你不过一时心血来潮,因为……”

“我知道。”她转身时表情如旧,“你说过。”

“因为我的眼神,像长公主。”

多年前,他为一人颠倒性情,倾尽所有,拼尽一生血泪筑起这道复仇的高墙;然而这些年,她又何尝不是为了滴水之恩,将自由与情感埋没其中。

这囚笼般繁华的京城与永远灯火通明的肖府,困住的又何止是他一人。

……

带队赶来肖府堵截顺便抄个家的领头人是高远,身边还跟着刑将军。

他把门踹开,脚踩在桌上,拎着刀居高临下地俯视周围,一个字简短吩咐:“搜!”

手下一连声应了,瞬间四散开来,东翻西找。

不多时,很快听到回禀,“大人,将军,肖云和正在书房之内。”

高远与刑将军对视了一眼,于是一前一后跟着过去。

青天白日,阳光正好,满屋子却还点着灯,一进门两旁都是明晃晃的光,夹道欢迎似的。

案前端坐一人,繁复的礼服厚重地披在身上还未换下来,头发倒是一丝不乱,双目紧闭,大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之态。

素知肖云和诡计多端,他若是设十七八个陷阱在外倒还在情理之中,现在对方这么一副坐以待毙,等着让人来抓的样子,怎么看怎么不简单。

周围的内卫们纷纷顾虑起来,开始担心在他附近会不会有什么别的埋伏,免不了束手束脚。

不得不说,这出空城计唱得倒是很戳人心。

刑将军没那么多弯弯绕,他皮糙肉厚,人多不怕人少的,大不了车轮战,立时招呼左右便欲上前拿人。

一声令下,有几个不怕死地冲上去扣住肖云和的手腕,猛力将他拽了起来。

这事情进展得倒是很顺利,对方基本上没有任何的反抗便已束手就擒,简直比白捡的还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