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理清楚了?”他拧了把巾子,走过来给她擦脸。

温热的面巾拂过眉眼,书辞半睁半闭地点点头,“一切经过得从你娘说起。”

“当时淳贵妃被先帝所掳,为了戎卢部献媚取怜,参与朝政,陷害驸马一家被满门抄斩,结果驸马因病而亡,长公主与先帝结仇,开始私下招揽群臣,结党营私企图谋反。

“而与此同时,我爹在江家抄家入狱之际救下了我娘,不久之后便有了我。但在这个时候,淳贵妃不知由于什么得罪了太后,于是被推入井中,做成了她失足落水的假相,又在宫里传出消息,把这口锅扣在你头上。”

沈怿给她洗好了脸,将面巾随手丢回铜盆内,上床盘腿坐在她对面。

书辞继续说道:“太后因为怕我爹走漏风声,所以想杀人灭口,正好没多久出了长公主谋逆的案子,于是便顺水推舟,借此机会除掉了他。”

听到这里,沈怿沉默了一阵,却并不赞同:“前面那些分析的都对。可若我是太后的话,要想杀你爹,大可直接用贵妃的死来给他定罪,为何舍近求远,偏偏选择在长公主这宗案子上下手?

“而且你不觉得此事很奇怪么?从那太监的表述来看,计划杀我娘时,他们二人已经各怀鬼胎,各不信任,你爹明知亲自动手会让太后拿住把柄,他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几乎在大部分人对梁秋危的评价里,不是心狠手辣,就是阴险狡诈。

褒贬暂且不论,总而言之,他肯定是个聪明人,这种自掘坟墓的蠢事,的确不像是他会做出来的。

书辞咬着嘴唇全然没有了睡意。

“那是为什么?”

“我个人更倾向于,你爹手上或许有什么太后忌惮的东西,以至于让她一时半刻不敢对他怎么样。但同时,太后也需要让你爹拿出什么把柄来,于是逼迫他对贵妃动手……”他说着,顿了片刻,“或许她那时用了什么人、什么东西来威胁了你爹。”

书辞心思细腻,一听就明白:“我娘?”

“我也只是猜测,毕竟过去了那么久,谁也不知道真相究竟是什么。”

仿佛是从肖云和死后,秘密浮出水面开始,那些过去的人全都显得不那么光明磊落了,贵妃谋害江家,她爹又害死贵妃,一切的恩怨就像是一个循环,有始有终。

沈怿握着她的手,“答应我,不管结果是什么,都别为了上一辈人的旧恩仇与我疏离,好不好?”

书辞闻言笑了笑:“不会的,我像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么?”

她歪头靠在他怀里,“咱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我想就算我爹娘泉下有知,也不会怪我。”

说着起身来拿手捏了他脸颊两下,不知为何,总觉得这样满腹担心的沈怿真是乖巧得可爱。

“既然查出你娘的死因了,回头要告诉晏先生吗?”

晏何还现在还住在晏寻府上,沈怿将头贴在她掌心,闭着眼睛思忖了下。

“不着急,我考虑考虑。”

紫禁城内。

大宴结束,宫廷里的热闹气氛沉淀得很快,不过转瞬便被庄严和肃穆替代。

皇帝是头一次这么晚了还到太后宫中去请安。

忙了一日,各自脸上皆有倦色,周围服侍的侍女们悄然退下,母子俩方客客气气地说了几句话。

沈皓登基早,掌权晚,早些年太后垂帘听政,直到他弱冠后,才慢慢地放开了手,饶是如此,沈皓仍养成了大事小情来向她请教的习惯。

太后闭目靠在软榻上,手支着头,不时轻轻颔首。

朝里的琐碎交代完毕,他想起那块玉佩,不自觉就提到了书辞。

“母后可还记得,沈怿的王妃……”

太后睁开了眼,眸光微凝,似回忆起了当日在大殿中安青挽冒冒失失说过的一句话,半晌怅然开口:“我总以为自己把一切都计划周全了,想不到还是有意料之外的事,意料之外的人。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

“起初你就应该拉拢沈怿的,而不是肖云和。沈怿志骄,肖云和阴险,志骄好控制,阴险易生事,到底是失策了。”

“或许没您想的那么糟呢?”他不以为然,“您就是太谨慎了。”

太后侧目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又再度合上眼皮。

“皇上自己做主吧,母后老了,有许多事心有余力不足,恐怕今后也帮不上你什么忙,是荣是枯全在你的手里了。”

沈皓听得皱了下眉,抬眼看去,太后像是在小憩了。他实在不喜欢她方才言语间的口气,莫名给他一种大限将至的压抑和悲凉之感。

不欲再待下去,他起身告辞,甩袖走出了延福宫。

尽管已经了解梁秋危和淳贵妃的那些恩恩怨怨的来龙去脉,沈怿仍觉得其中有疑点。

照晏何还所说,淳贵妃是窥得太后的秘密才被灭口;而眼下连梁秋危也是由于太后惹来杀身之祸。

源头皆是同一人,那他们知道的有没有可能也是同一件事?

难得天朗气清,中秋节后,沈冽又不请自来地跑来串门儿。

彼时书辞正在房内午睡,沈怿不想打搅她,自己悄悄地披衣起身,去花厅招待这个次次扰人清梦的庄亲王。

两兄弟在花园里散步,他大概是有什么话要讲,但迟迟不曾开口,只东拉西扯地说闲篇。沈怿清楚他的习惯,你要是不先发问,他绝对会一路憋着到临行回家。

沈怿素来不喜欢拐外抹角,想着梁秋危的事说说也无妨,便将先前的经过掐头去尾的告诉了他。

沈冽是个极会琢磨的人,尤其爱揣测人心。

“四哥,你发现没有,那日在殿上,皇帝看到四嫂的那块玉,表情似乎有点不对劲。”

这个他倒未曾留意。

“梁秋危是太后的心腹,他们认识这块玉,也不奇怪。”话音刚落,沈怿就意识到不太妙。

难不成那二人已猜出书辞的身份了?

“四嫂现在的处境很危险,虽然她眼下什么也不知道,可难保沈皓会误以为她知道些什么。”沈冽提醒道,“所以四哥,你得把她看紧了。”

沈怿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

在自己眼皮底下,他倒不担心沈皓敢对书辞做出点什么来。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种日子决计不能长久下去,他如今是拖家带口的人了,必须得为将来打算。

“我就是好奇,他们当年讳莫如深的,究竟是个什么秘密……”

沈冽眉头深锁地负手在后,沿着小径一路走。

园子里的花是才种上的,秋天金菊灿烂,生机勃勃的开在脚边,他脚下踩到了一朵,俯身去拾了起来。

不知为何,脑子里突然蹦出个念头。

“四哥,你说肖云和会不会知晓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来更新啦!!!

万万没想到在快揭秘的前一天居然有人猜到了女主的妈是驸马的妹妹!

刷到评论的我整个人都是震惊的。

我以为这个设定已经非常意外了,想不到……

【果然我还是太年轻】

本场最佳解说——我辞

【书辞:因为作者怕大家看不懂,特地让我来解释来龙去脉,顺便水个字数:)】

本文的黑锅二人组——老王和他的岳父。

【黑锅何苦为难黑锅……_(:зゝ∠)_】

这个故事就是要告诉我们,老肖虽然死了,可是老肖无处不在!

【下集预告】

倒数第二个秘密啦~

☆、第 92 章 【九二章】

长久以来, 沈皓对于肖云和都十分依赖,或许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想借他的手除掉自己, 然而后来发现情况不对,又临时陪他们演了一场“救驾”的大戏。

他们两人在心机上可以说是如出一辙, 这么多年了, 沈皓未必不知晓肖云和的底细, 那很有可能,肖云和也查出了些什么?

当日在书辞刀下他忽然说出来的话, 此时此刻回想起,实在是有种意外的微妙。

可惜人已经死了, 就算他真知道秘密, 也是无从找起……

电光火石之际, 沈怿脑海里蓦地闪过一个地方, 瞬间便停住了脚。

沈冽正边走边沉思, 冷不丁看到旁边没人了, 转身时才发现他还在原处, 不禁问道:“四哥, 怎么了?”

沈怿摇了摇头, 举步往回走,“我准备去肖云和的府邸上看一看。”

“肖府?那不是早就被封了么?”沈冽跟上他,“就算有什么可疑之处,也应该已经查出来了才对。”

“难免有漏网之鱼……我还是想亲自去一趟。”

肖云和这个人并不简单,沈怿和他斗了快有一年,总觉得哪怕他现在死了, 也是阴魂不散。

一炷香时间后,兄弟二人在肖府外勒马停下,附近冷冷清清的,自打姓肖的出了事,周围连小贩都搬走了,寒风一吹满地烟尘。

不过稀奇的是,今天这条街似乎比平时热闹了不少,大宅门前站了几个官差,清一色的锦衣卫官服,鸾带上压着绣春刀,在最外边儿的那人身形还有几分眼熟。

“晏大人?”沈怿翻身下马,打量了他一番,“你在这儿作甚么?”

晏寻本在吩咐手下,闻声转过眼,一见是他,便先行了礼,随即就习惯性地朝沈怿身后看去。

“王爷怎么有空到这边来?您一个人么?”想了想又奇怪,“莫非是肖家的案子又出了什么问题?王妃没事吧?”

沈怿颦眉不耐道:“究竟是我在问你,还是你在问我?”

碍于身份有别,晏寻只好如实回答,“回王爷的话,肖云和的家产已尽数充公,他家没后人,所以这宅子搁置已久,无人问津,卑职今日是例行公事过来记档的。”

他奇怪:“你也是做指挥使的人了,这种事还需要亲力亲为?”

“毕竟从前在肖家待过一段时间,此处卑职比他们熟,交给他们办,我不放心。”

沈怿淡笑着:“到底是不放心你的手下,还是不放心被人查出来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东西?”

晏寻无奈地笑笑:“要不,王爷也一起?”

他扬了扬眉,并未拒绝,把马丢给高远,示意他带路。

时近深秋,肖府中一片萧索,因为无人居住,落叶厚厚地铺了满地,当真算得上是门可罗雀,冷落凄清。

由于院子大,不得不将人兵分两路,其实年前已经抄过家了,眼下的确没剩多少能看的东西,至少值钱的是所剩无几。

四下里的人在周围翻翻捡捡,沈怿信手在桌面上轻轻一划,指腹上沾满了灰尘,一道分明的痕迹留了下来。

他踢开脚边散落的碎碗瓷瓶,望着已空空如也的房间,不免生出一种自己可能的确想太多的失落情绪。

“你难不成是在找东西?”晏寻看出些什么来,眼见一帮锦衣卫已忙活开了,言语间也就懒得再对他恭敬,“别想了,肖云和又不是禄全,岂会留下蛛丝马迹让你查到。”

他话音未落,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宅院实在太空旷了,半点惊呼也能叫人心上一震。

屋内的几人忙鱼贯而出,循声望去,动静是从书房里传来的,晏寻和沈怿当下隐隐有了猜测。

门边的锦衣卫飞快给他们让出一条道,果不其然,屋内的屏风后赫然是道暗门,不知被哪个毛手毛脚地打开了机关,此刻密室中的棺材清清楚楚展现在眼前,乍一看去是挺瘆人的。

晏寻拍了拍那吓呆了的锦衣卫:“没你事儿了,出去候着。”

密室里没窗,除了门口那点光以外,四周几乎是一抹黑。沈怿提袍进去,抬手扇了扇屋内的那股潮湿的气味。

“这肖云和……居然敢在家里放口棺材?”沈冽不得不惊叹,肖府他不是没来过,但如此别有洞天的一幕还是第一次看见。

随着晏寻点起四壁的烛灯,长公主的画像,以及周遭挂的那些面具骤然清晰可见,饶是大白天,也无端端使人不寒而栗。

“是个衣冠冢。”沈怿绕着棺椁走了一圈,淡淡道,“年前抄家时,大概也找到了这儿,所以棺盖被打开过。”

棺材里平阳公主的衣物已被翻得凌乱不堪,倘若肖云和尚在世,估计会被气得再死一回吧。

他漫不经心地笑了声,继续环顾四周。

奈何这地方虽然瞧着神秘,但其实一览无余,除了棺材和面具也没什么新鲜东西了,沈怿抬手把棺木合上,侧身向外走,就在三人准备离开的时候,迎面吹来一阵凉风。

因为窗户大敞着,这风便格外的实惠,一点没落地灌进了暗室之中,沈冽不经意回头看了下,急忙道:“等等……你们看这幅画。”

长公主的画像被吹得内陷了进去,方方正正的一个轮廓,后面分明还有一道门。

沈冽惊奇不已,朝沈怿和晏寻看去,却见二人神情只是淡然,仿佛见怪不怪的样子,自己也只好收敛表情。

晏寻几步上去把画像撩开,门洞后黑漆漆的,好像深不见底,他让他二人先等着,自己取了盏灯笼,这才在前面开路。

两位王爷身娇体贵,不知前方会否有什么危险,他每一步都走得极其小心,一面又狐疑着肖云和没事干凿这么条道干什么?逃生用吗?

越往里,那股霉味就越发浓郁,甚至夹杂着恶臭,对于尽头的物体,他已有预感。

沈怿倒是没什么,沈冽到底没经历过什么风浪,晏寻又劝了两回,瞧他不为所动,也就只好罢了。

冗长的夹道之后是另一间幽暗的石室,灯光照过去,正对面的地上竟摆着一具形容可怖的尸首,大半的身子早已成白骨之状。

眼见这场景,三个人都不同程度地愣了下。

许是此地太过隐秘,先前那一拨官差并没找过来,自然也就没发现这个来历不明的死尸。

沈怿和晏寻自然而然地走上前,蹲下身仔细查看,沈冽自知帮不上忙,也不想去自找麻烦,很识相地在旁观望。

“死了大概有半年以上。”晏寻隔着帕子在死者的衣服内翻找,“人都快腐烂成白骨了。”

从尸首所穿的衣饰能看得出,这是个男的,还是个家中挺有钱的男的——非富即贵。

……大半年前,那不正好是肖云和被捕入狱的时间?

“来看看这个。”他把搜出来的一块腰牌递到沈怿跟前。

借着灯光,沈怿打量起上面的字,“太医院的制牌……这人是御医?”

“我估摸着,肖云和一直把他囚禁在此,后来人被斩首,官差又没寻到,就给活活饿死了。”

毕竟是锦衣卫出身,晏寻断起案来头头是道。

沈怿淡淡睇了他一眼,不予置评。

“现在的问题是,姓肖的为何会将太医院的人囚禁在这里?”他拎起地上的锁链掂了掂重量,瞧着白骨上面残留的须发,“还是个年纪挺大的御医……”

晏寻当然不会自作动情的以为这是特地找来给自己治病的,再说了,也没道理把治病的人弄得这般要死不活。

虽然肖云和本人做事情的确古怪乖张,但总不至于没有理由,既然他以这种手段对付人,要么就是与之有仇,要么就是想从他嘴里套出点什么来。

“年初的确有位姓刘的太医失踪,不过现在还不能确定是不是他。”晏寻拍了拍手上的灰,“凶手多半是肖云和,不过出了人命,也算是宗大案子了,交给锦衣卫来办吧,回头有了消息,我叫人通知你。”

“也好。”

就在他俩围着那具尸体转悠时,闲得没事干的庄亲王在石室四周晃了一圈,见那墙壁上的隔层内放置了一个木匣子,便随手拿了过来。

盒子上挂了把锁,却并未上锁,打开时有啪的一声轻响,晏寻和沈怿当下齐刷刷朝这边望,几乎是同时喝道:“别什么都乱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