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进了院门就不大喜欢这里,嫌这里太紧凑。不过叶明月觉得还可以。

院子里有着用数块尧峰石堆叠而成的小巧假山。虽然这尧峰石没有太湖石的玲珑剔透,但胜在古朴苍劲,也着实不错。且上面苔藓丛生,与旁侧栽种的一株叶片青翠的芭蕉相映成趣,瞧着更为的悦目。石子甬路一侧还有一棵香樟树,夏日里坐在树下面消暑是最好也没有的了。

于是叶明月就挽着薛氏的胳膊,笑道:“娘,我倒是很喜欢这里呢。”

薛氏拍了拍她的手,说着:“罢了,你喜欢就好。”

便是不喜欢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若这是她自个儿的家,自然是满宅子里的院子都可着叶明月来挑拣,她爱住哪个就挑了哪个去住,可在这武安伯府,却是由不得她们娘儿两个来做主。

薛氏心中很是怜惜叶明月,只觉着让自己的宝贝女儿住在这里实在是委屈了。于是她便又接着说道:“娘在京郊有处五进的庄子,你晓得的吧?从今日起,那处庄子就归你了。往后等你出嫁的时候,这庄子就做了你的嫁妆。”

叶明月大窘。

她这才多大啊,薛氏就跟她说起了嫁妆的事。

于是她便红了脸,没有接话。

薛氏却还是继续的打趣着她:“怎么,害羞了?我的圆圆这样的人物相貌,将来也不晓得会便宜了哪家的小子呢。到时我和你爹爹可要好好儿的把把关,轻易不能让他娶了你去。“

叶明月这当会真的是羞的满面通红了。

于是她便嗔着薛氏,说道:“娘,你这会子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晌午都快要过了,咱们还不进去瞧瞧我的屋子,看有什么要归置的好及时添补,不然等天黑了,你女儿我睡哪里去?”

薛氏见着她脸泛红霞的娇羞模样,只觉得方才在钟翠堂里受的郁闷气这会子全都烟消云散了。

老爷那句话说的对,咱们好生的过好咱们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经,至于其他的人,理她们呢。

于是薛氏便拍了拍叶明月的手,笑道:“好,那咱们就赶紧去瞧瞧圆圆的新屋子。”

这泠雪轩的房舍也是小小巧巧的。正面儿是一明两暗的三间房舍,槅扇和廊檐柱子上的绿漆都有些剥落了。

薛氏一面说着待会儿要让人过来将这些绿漆全都刷新一遍,一面就挽了叶明月的手进了正屋。

然后她方才还喜笑颜开的脸立时便又沉了下来。

第7章 嫁妆之事

薛氏拉了叶明月的手一进泠雪轩的那三间正屋,真真是气的当场险些儿没直接背过气去。

因着这三间屋子都还没有隔断,所以是可以一眼望得到底的,于是呈现在薛氏的面前就是几堵斑驳不堪的白墙。

这还不说,地上的灰尘足足有寸厚,墙角里还有蜘蛛网。只不过现下天寒地冻的,连蜘蛛都扛不住,不晓得藏到了哪里去,只余了一些白晃晃的蜘蛛网在那里,不然还不得满地满墙的都是蜘蛛爬啊。

这样的屋子还能住人?

薛氏当即就转了身,想要去找蒋氏好好的说道说道这个理。

只是才刚刚走下青石台基,就见着蒋氏身旁的冯嬷嬷正带了几个婆子和小丫鬟过来。

冯嬷嬷现年五十多岁的年纪,穿了一领棕色素面的杭绸出风毛袄子,头上戴了一支一点油的金簪子,打扮的较其他的嬷嬷体面多了。

她虽然是在蒋氏身边伺候的老人,可也并不托大,见着薛氏和叶明月的时候就屈膝行了个礼,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二太太,五姑娘。”

薛氏对这个冯嬷嬷倒还是很有好感。

当年她做新媳妇的时候,蒋氏没少给她立规矩。彼时这个冯嬷嬷很是在蒋氏面前替她讲了几句好话,所以薛氏一直都记得冯嬷嬷的这些个人情。

这当会她一见着冯嬷嬷向她行礼,忙吩咐着小丫鬟扶了冯嬷嬷起来,笑的温和的说着:“冯嬷嬷,咱们可是有许多年没见了呢。”

刚刚在钟翠堂的时候,蒋氏身边伺候的只有几个丫鬟,薛氏并没有看到冯嬷嬷。

当下薛氏心中甚是高兴,便唤着文鸳过来,问着他们带回来的那些土仪在何处,说是要拿了一坛子惠泉酒和一包麻糕给冯嬷嬷。

然后薛氏又对冯嬷嬷笑道:“我和老爷回来的匆忙,也没有来得及买些什么。知道嬷嬷你没事的时候爱喝上一盅,所以路经无锡的时候特地的买了那里的惠泉酒。再有那麻糕,味道也罢了,不过是占了个香脆松软这四个字,吃着也还凑合,嬷嬷你拿了一包回去吃。”

其实薛氏自然是不会因着冯嬷嬷一个人的缘故特地的去买了这惠泉酒,只不过是这样说着好听些罢了。这也是人情乖觉取和的面子情儿罢了。

而冯嬷嬷也是个人精,她心中当然也是晓得这一点。但就算如此,她还是颇为动容。

毕竟她就算再有体面,可到底也只是个奴婢,且还是蒋氏身边的奴婢。都过了这十六年,难为薛氏还能记得她没事的时候爱喝一盅,还要拿了惠泉酒和麻饼给她,这足以让她领了这份人情了。

冯嬷嬷便没有推辞,只是又对薛氏屈膝行了个礼,说着:“那老婆子就多谢二太太的赏赐了。”

薛氏笑着让她快起来。一面听着文鸳说带回来的那些土仪都在箱笼里,还没有来得及整理出来。薛氏便嘱咐着文鸳,让她待会儿别忘了拿一坛子惠泉酒和一包麻饼送到冯嬷嬷的屋子里去。文鸳应了,薛氏这才转过头来,问着冯嬷嬷到这里来的缘故。

冯嬷嬷就说道:“方才我听得老太太说要让五姑娘住在这泠雪轩里。我想着这泠雪轩一向是没人住的,只怕荒芜的很,便领了几个婆子和丫鬟过来,帮着二太太您一起收拾收拾这里。”

叶明月闻言,止不住的就留神多望了冯嬷嬷两眼,心里只想着,这个冯嬷嬷倒是个有心的,且做事也全面,难怪母亲心里会一直念着她的好。

而薛氏听了冯嬷嬷的话,当下也将要去找蒋氏的念头给忘了,立时就喜道:“我方才还愁着,就我身边的这几个丫鬟婆子不成事,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将这屋子收拾出来呢。可巧嬷嬷就带了人来了。”

冯嬷嬷只说这原是老太太的意思,她不过奉命跑一趟腿罢了。随后便开口作辞,说是老太太还吩咐了她做其他的事。薛氏也没有留她,只是让身边的小丫鬟好生的送了她出去。

待得冯嬷嬷离开,薛氏便轻哼了一声,转头对叶明月说着:“你祖母先时那样羞辱我们,现下倒又让冯嬷嬷带了丫鬟婆子过来帮咱们收拾屋子,可不就是打一棒子,给一甜枣?她这个情我是不会领的。”

叶明月伸手指了指院子和屋子里已经忙开的那些冯嬷嬷带过来的丫鬟婆子,又伸了食指竖在唇边,意思是让薛氏悄声些儿,不要让这些人听到了,回去告知了蒋氏,到时蒋氏若是又开始兴妖作怪的,可实在是烦人的紧。

薛氏会意,便不再说什么,只是吩咐着所有的婆子和丫鬟将这屋子和院子里里外外的好好儿的收拾干净,又让文鸳去东小院那里唤了欢嫂和柳嫂过来。

欢嫂和柳嫂是薛氏出嫁之时陪嫁的两房家人。当初她随着叶贤嘉去外地赴任的时候,有些不好携带的嫁妆没有带走,依然是放在了东小院正房的两边耳房里。虽然是每间耳房门外她都亲自的上了两道锁,可到底还是不放心,便留了欢嫂一家人还有柳嫂一家人在这里看守着。

文鸳应了,转身忙忙的去了。但不过片刻的功夫她又转了回来,身后正跟着一个身着驼色绫袄的妇人。

“太太,”文鸳垂手笑道,“我方才出门就正好碰到了这个自称是您身边以往伺候的人——她说她叫做欢嫂——急急的向这里来,说是听得您现下在这里,所以赶过来见您呢。”

欢嫂此时忙抢上来向薛氏磕头。抬起头来的时候,她眼中有着泪水。

“太太,”欢嫂望着薛氏,热泪盈眶的说着,“奴婢盼了您十六年,您这可算是回来了。”

欢嫂比薛氏大了个三岁。她原是薛氏身旁伺候的丫鬟,薛氏出阁的头一年,由着薛老夫人做主,将欢嫂指给了薛家的一个小厮。等到薛氏出阁的时候,欢嫂一家人便做了薛氏的陪房。也正是因着信任,所以薛氏才将看护自己嫁妆这样重要的事交给了她。

当年薛氏离开武安伯府的时候,欢嫂才刚二十出头,现下却是快要四十岁了。薛氏心中也觉颇多感慨,忙弯腰俯身亲自扶了欢嫂起来,主仆两个人对着垂了一会儿泪,说了一会儿别后之情,然后薛氏又让欢嫂见过了叶明月。

欢嫂忙对着叶明月行礼,赶着叫她五姑娘。叶明月因着晓得这欢嫂是以往在伺候母亲身旁的老人,于是言语之间对着她便甚为的客气。

一时薛氏又问着欢嫂,她走后,耳房里的嫁妆没人进去动过的吧?

欢嫂便回道:“太太放心,奴婢这些年一直好生的守着您的这些嫁妆,再不让人靠近那两间耳房的。只是前几年,大太太倒是去了您的东小院几次。太太您也晓得,老太爷和大爷惯是个散漫、花钱如流水的性子,一早就已是将这武安伯府的家业败的差不多了。后来您随了二爷去外地赴任,大爷又求了老太爷和老太太,拿了好些银子出来给他在锦衣卫里捐了个校尉的官儿,这下子这武安伯府可真的是只剩了个花架子了。大太太虽然掌着家,可手里没银子,日子也难过,于是她就打起了您那些嫁妆的主意。前几年她见天儿的就去您的那东小院里转悠,又请着奴婢和柳嫂子喝酒。太太也晓得奴婢的,酒是一滴也不沾的,更不领大太太的这个情。到底她说想进耳房里去瞧瞧您的嫁妆,好见识见识一番的时候,奴婢只冷着脸说两边耳房门上四把锁的钥匙都是太太临走的时候带走了的,大太太也没得办法。只是有一件事奴婢要告知太太,有两次我见着柳嫂子在用手拨弄耳房上的那几把锁。当时我问了,她却说她是见着那耳房的门和上面的铜锁有些脏了,拿了抹布要擦呢。只是奴婢心里觉得这事有蹊跷的,白来告诉太太一声,让您往后多留意留意柳嫂子一些。”

柳嫂同着欢嫂一样,以前也是在薛氏身边伺候的二等丫鬟,后来年岁大了,便配了小厮。等到薛氏出阁的时候,便也带了他们一家人过来做了陪房。

当下薛氏听了欢嫂的话,只气的咬牙说着:“我素日待她不薄。那时候她的小子刚生了下来,体弱多病的,眼瞧着就是不成的了,不还是我特意的请了王太医过来给她小子诊治?这才将她小子的一条命从阎王爷的手里夺了回来。不想就为了旁人的那几口子黄汤,她倒和着旁人一起来算计我的嫁妆来了。”

说着,一叠声的就要让人唤了人牙子过来,怒道:“这样胳膊肘朝外拐的人还留在身边做什么?还不快叫了人牙子过来,将他们一家子全都发卖了出去呢。”

叶明月这时却眼尖的瞧见了欢嫂的唇角微微的翘了起来,且见她眼中也是有着得意之色。

叶明月心中便有些疑心。又便想着,仅凭了这欢嫂的一面之词就要定柳嫂的罪,实在是有些武断了。莫若等她们都安定了下来,再细细的让欢嫂和柳嫂对了质,到时才能分得清到时谁是白谁是皂。

于是她就劝着薛氏:“娘,好在您的嫁妆都好好儿的,一件也没有丢失,这个才是最紧要的。至于其他的,等咱们安定了下来,再叫了柳嫂过来细问也是一样的。哪里能现下就让人牙子将他们一家子都给卖了呢?且咱们家可从来只有买人的,哪里有卖人的呢。”

卖人总归是一件没有面子的事,薛氏听了,便暂且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她心里到底还是恼着的,一双柳叶眉就高高儿的翘了起来,很是有些气不顺的样子。叶明月见状,便伸手挽了她的胳膊,扶着她,一面又四处的望着。

院子里和屋子里虽然都有丫鬟婆子拿了笤帚和抹布在收拾着,可到底也是空落落的,并没有可以坐的地方。

不过好在右侧那里有一处游廊,倒是可以勉强先在那里坐一坐。于是叶明月就有心要扶了薛氏往那边走,意思是要到那里去坐一会儿。

一面回头又见欢嫂呆立在原地,双眼发直,也不晓得在想些什么,于是叶明月便开口唤着欢嫂:“欢嫂,你且过来。”

第8章 收拾屋子

叶明月的声音一贯都是轻轻柔柔,既娇且软。便是发脾气的时候,那声音听着也不像是在呵斥人,倒像是在撒着娇。可是这会,欢嫂猛然的听了叶明月的话,还是只觉得如轰雷掣电一般,这样大冷的天,背上竟还蹿了一层冷汗出来。

可到底也只能敛了心中所有的狐疑和不安,面上还得陪了笑,逼着手,小心翼翼的赶上前来,问着:“姑娘叫奴婢有事?”

叶明月摇头,笑道:“并没有什么事。不过是唤了你过来同母亲一块儿说话罢了。”

只是欢嫂纵然是面上掩饰的再好,可目光到底还是躲闪着的,并不敢去看叶明月。

叶明月一时就越发的觉得这欢嫂心里有鬼了。但她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陪着薛氏一块儿坐在了游廊上,一面看着丫鬟婆子收拾,一面同薛氏说着话儿。

片刻之后,只听得薛氏长叹了一声,说着:“我也真是气糊涂了。今日一回来,连着发生了这么多样的事,就没有一样让我顺心的。”

叶明月便安慰着她:“等过了今日,自然是一切都会顺心的。您看,父亲进京的时候,苏叔叔不是托了父亲给苏大人转交一封书信的么?苏叔叔是宛平苏家的分支族人,但这苏大人可是宛平苏家的嫡枝一派呢。我听得父亲说,苏家在宛平也算是个高门大户了,祖上是出过太傅和少师,还有好几个进士的。便是这苏大人,现下也是官至礼部尚书,又兼着东阁大学士的位子,这可是了不得的。父亲和苏叔叔这样的交好,大哥又和莹姐姐定了亲,那说起来咱们同宛平苏家也是姻亲了呢,苏大人岂有个不器重父亲的道理?依着我想,父亲述完职后定然是会留京的,且官职肯定还能再往上升。再有哥哥,明年春闱的时候,依着大哥的学问,那自然是能中了进士的,说不定就中了个状元呢。到时您可就是状元的娘了,说了出去,谁不艳羡您呢?“

她这样一说,薛氏岂有个不高兴的?

薛氏一脸的愁云当即就散掉了,眉开眼笑的喜道:“状元我是不指望的了,你哥哥能中了个进士,娘就已经很高兴了。”

娘儿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的话,薛氏的兴致就越发的高了起来。

因见着丫鬟婆子还在打扫收拾着,不晓得什么时候才会好。薛氏便吩咐着彩凤在这里看着这些丫鬟婆子打扫收拾,自己则是起身站了起来,对着叶明月笑道:“这样光秃秃的屋子,可怎么住人呢?纵然是待会儿你祖母和你大伯母送了些摆设的玩意儿过来,那些我也瞧不上眼。不如现下趁着这些丫鬟婆子还在打扫收拾屋子,你同娘到了前面的东小院里,瞧一瞧娘的嫁妆,在里面拣了些好的来给你妆扮屋子。”

叶明月闻言,便也起身,随着薛氏一路逶迤前往前面的东小院里来了。

东小院是个二进的小院落,两边东西厢房,上边儿是一明两暗三间正屋,连着两侧的两间耳房。

院子和屋子里有丫鬟婆子正在收拾着,只不过却并没有看到叶贤嘉和叶明齐的身影。薛氏问了一问,晓得他们两个还在前面儿看着小厮收拾叶明齐的屋子呢。

于是薛氏便让文鸳拿了自己紫檀木描金的梳妆匣子过来,随后打开了,自一只小奁里面拿了四把黄铜钥匙出来,交给了欢嫂,让她去将两边耳房上的锁打开。

这四只铜锁很有些年头了,一时容易打不开。欢嫂也是开了好一会儿才开开了。

只听得吱呀一声沉闷的声音,是欢嫂伸手推开了耳房的门。

叶明月见薛氏抬脚就要进去,忙拉了拉她,说着:“娘,这屋子闲置了许久,只怕里面的气味不好。咱们在外面略等一等,等里面的气味散一散再进去。”

薛氏应了,又吩咐着文鸳和欢嫂进去将两间耳房墙上的窗子都打开通风,然后过得片刻之后她方才带了叶明月进了耳房里面。

叶明月一进了耳房,便只有赞叹念佛的份儿。

里面乌压压的堆着好些东西。大大的香樟木箱子也不晓得有多少只,另外桌椅、围屏,乃至于床这些大物件都是有的,其他又零零碎碎的堆了一些小物件。

薛氏一进去,便凭着印象让文鸳和欢嫂开了几只香樟木箱子。

叶明月探头一望,见里面原来是各样缎子布匹。难得收在这箱子里这么些年,竟然还是五彩炫耀的,一些儿都不见坏。

薛氏在一只装着皮货的香樟木箱子面前站住了,弯腰挑挑拣拣了一会,拣了几张狐皮、紫貂皮和灰鼠皮出来,说是天冷,要给叶贤嘉和叶明齐各做一件灰鼠皮的鹤氅,给叶明月和自己各做一件紫貂皮的袄子,然后再给叶明月做一个银狐皮的围脖,自己做一只玄狐皮的暖额。

随后她在耳房里四处走了走,便吩咐着欢嫂:“你去二门上叫几个小厮过来搬东西。”

欢嫂答应着去了。这边薛氏便吩咐着文鸳和一众小丫鬟:“待会儿让小厮将这张花梨木雕花架子床、再有这一堂成套的酸枝木家具都搬到姑娘的屋子里去。摆件之类的,就这架紫檀木架绣玉兰花的屏风罢,我瞧着倒还雅致。这一箱子里都是各样的花瓶瓷器,也让小厮抬到了姑娘的屋子里去。”

叶明月闻言探头一望,见薛氏所指的那只大大的香樟木箱子里林林总总的放了些诸如汝窑的天青色美人觚、花囊、大盘,宣窑的瓷盒,花瓶、定窑的粉定瓶等物,哪一样儿不是精品?

叶明月当即就咂舌说着:“娘,您巴巴儿的将这些瓷器都拿到我屋子里去做什么?我暂且还用不了这么多吧。再说,您也不怕我一个不小心,将这些都给摔坏了?”

薛氏闻言,却是毫不在意的说着:“摔坏了就摔坏了,值当什么?这样的东西,娘这里还有好几大箱子呢。到时再给了你两箱子也就是了。”

叶明月当即就默默的在心里流泪了。

有一个土豪娘的感觉,真的是太爽了。

随后薛氏又挑挑拣拣了一大堆的东西出来。有前朝的名人字画,越窑的如意云纹镂孔熏炉,乃至于屋子里各处的帘幔,鎏金银质的缠枝葫芦纹帐钩,再有各样餐具、茶具、手炉等小物件,又有被褥、坐垫、靠背等一应之物,林林总总的加起来足足堆了有个小半间屋子,四五个小厮来回的搬了十来趟才搬完。

好在将这些物件搬过去的时候,丫鬟婆子已经将泠雪轩屋子和院子各处都收拾干净了。于是薛氏便指使着她们将这些物件各个的放到该放的位置去。

等到这些儿都做完了,早就是半下午了。可瞧着眼前这焕然一新的屋子,叶明月只觉得高兴不已。

先前空旷的屋子这会子早就是被碧纱橱给隔成了三间。明间做了正厅,东次间是卧房,西次间则是书房。窗子都新糊上了银红色的纱,远远瞧着如云似雾一般,缥缈的很。屋子里各处桌椅也是揩抹得光鲜亮丽。字画挂到了墙上,粉彩的连珠纹花瓶和四季花卉小插屏也是放到了八仙桌后面的酸枝木翘头条案上,怎么瞧就怎么好。

叶明月只喜的伸了双臂就抱住了薛氏,笑道:“娘,你真是太好了。女儿谢谢你。”

上辈子她被养父养母那样的忽视,这辈子却碰到了薛氏这样一个如此娇宠她的娘,何其有幸。

只是薛氏却还是觉得不大满意。

她皱眉说着:“屋子外头的槅扇和柱子上的绿漆都还没有重新刷呢。这条案旁边的那两只海棠高几上也还是空落落的,连盆时新的花卉盆景都没有。再有我方才瞧着院子里左手边的那间鹿顶耳房,想着要将那间屋子给你改成一间小厨房,这样日常你要个汤汤水水,糕点之类的也容易。不过今儿暂且先这样收拾下吧,明儿我再叫了人过来弄这些。”

薛氏毕竟是快要三十五岁的人了,连日来原就在路上奔波,今日回武安伯府之后在钟翠堂又发生了那样多的事,现下又给叶明月收拾了屋子,早就是觉得累了。

于是她便说乏了,要回去好生的歇一歇。叶明月闻言,忙扶了她的胳膊,亲自将她送到了院门那里。只是薛氏临回去的时候依然是不放心的,只是不停的嘱咐着叶明月:“那两床被子放的有些年头了,只怕是潮的很。可是今儿下雪,也没法子晒晒。待会儿你吩咐着黄鹂和翠柳在屋子里笼了火盆子,暂且将那两床被子好生的放在熏笼上面烘一烘,往后等日头好的日子再好好的晒一晒罢。再有在鼎里面贮几把百合香。这屋子多少年没人住了,虽然是收拾干净了,可难免的总还会有些味儿,有些香味遮一遮总是好的。”

叶明月一一的答应了,然后手扶着门框站在院门口,眼望着薛氏的身影不见了才转身回来。

可心中到底还是兴奋的,一些儿都不觉得累。因又想起薛氏先前说的那十来株檀香梅,便唤了黄鹂过来,要她同自己一块儿去那里折几枝梅花回来插瓶。

作者有话要说:有这样一个土豪娘的感觉,真是爽啊啊。

第9章 叶氏明珠

黄鹂是叶明月身边的大丫鬟。她现年十六年的年纪,为人最是平和稳重。

叶明月自己是个路痴,早就不记得薛氏方才指给她看的那十几株檀香梅栽种在何处了。但黄鹂却是个极有方向感的。叶明月便是想着,方才她随着薛氏一路去钟翠堂的时候,黄鹂也是跟在了她身边的,想必黄鹂当时已是将这一路的场景都记得差不多了,自己只需对她说要去折几枝檀香梅,然后跟在她身后走就可以了。

而果然,她一说了要去折梅花这话之后,黄鹂是一些儿都没有想,直接抬脚就往外走。

这武安伯府的花园子虽然只有个二三十亩大,但一路小径蜿蜒,树木花卉丛生,叶明月走在其间早就是分不清东南西北了,难得黄鹂不过是走了一遭儿,竟然就能将这院子的路径给摸了个清清楚楚。

一路绕树穿花,又过了一处蔷薇架,总算是到了檀香梅那里。立时就有一阵扑鼻的幽香迎面而来。

叶明月心中欢喜,便抬头望着面前的这十来株檀香梅。

深黄花瓣,紫色花心的梅花簇簇拥拥的在枝头开着。灰褐色的遒劲枝干上还有着素白的积雪,映着半含的腊梅,分外的晶莹剔透。

好在这十来株檀香梅都并不高。于是叶明月便仰了头,细细的瞧着哪枝好,打算多折几枝,到时遣了人送去给父亲母亲和哥哥插瓶。

这边她刚折了一枝,就不小心教枝干上落下来的积雪给迷到了眼睛,便垂了头只管用手揉着。

黄鹂见了,忙两步赶上前来,伸手接过了她手里拿着的那枝梅花,又说着:“姑娘,您去旁边歇一会子,让奴婢来折吧。”

叶明月摇了摇头,正要答话,忽然就听得一道轻柔的声音在说着:“五妹妹这是在做什么呢?”

叶明月便用力的揉了揉眼睛,然后抬起头,循声望了过去。

只见一个围了湖蓝撒花斗篷的韶龄少女正俏生生的站在不远处,后面一个丫鬟手里撑着青绸油伞给她挡着空中飘散的小雪。

却是叶明珠。

叶明珠见着叶明月望着她,微微一笑,然后就抬脚慢慢的走了过来。

因着是平辈,且方才在钟翠堂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厮见过了,所以即便是叶明月晓得叶明珠比自己大了个一岁多,可这当会见着叶明珠走了过来,她也并没有要对叶明珠行礼的意思。

她只是上前两步,笑着叫了一声:“二姐姐。”

叶明珠见着叶明月笑靥如花的模样,宛然就是一派天真无邪的小女儿情态。可即便是如此,她还是记得先时在钟翠堂的时候,叶明月出手掌掴翠柳的那幕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