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明齐闻言,赶忙的扶了薛氏转身出了屋子。

而叶明月见他走了,一时也顾不上害怕什么的,只是拿了条水绿色的手绢,胡乱的将脖颈上的那处伤口包扎了下,然后就到榻旁抱起了叶明蓉,又问着黄鹂:“黄鹂,你有没有事?能不能坚持得住?”

黄鹂艰难的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

“好。”叶明月努力的挤了个笑容出来,安抚着她,“那你现下扶着桃叶和小茶到外面来。”

见黄鹂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总是会去瞟旁边的那一线血迹,她又忙说着:“你哪里都不要看,只看着外面。扶着桃叶和小茶出来,外面是清风明月,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黄鹂都快哭了。

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方才她虽然是一直闭着眼,可还是听到了刀入血肉的声音的,还有周泉和郑云两个人调侃的话。

切口光滑什么的,光想一想就能好几日吃不下饭去的了。

但想想叶明月先前还被那和尚拿了匕首横在脖颈间呢,又是亲眼目睹了那和尚被沈钰一刀劈为两半的所有过程,可现下她都能镇定如斯,说起来自己还比她大,怎么能这样的没出息呢?

于是黄鹂便又咽了一口唾沫下去,然后对着叶明月坚定的点了点头:“姑娘,我没事。”

叶明月这才放了心,一面抱着叶明蓉出了屋子,一面就等着黄鹂扶着已经吓的说不出话来的桃叶和小茶出了屋子。

其实屋外现下哪里有什么清风明月了?先时好歹还有一弯新月,但这会都不见了,只有数颗寒星挂在幽蓝的天幕中而已。

不过好歹是出来了。叶明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心里只想着,终于是出来了。往后她是再也不会到这个广觉寺来了。

而那边,沈钰早就是和周泉以及郑云等人上了马,带了抓捕到的那名逃犯,还有那和尚的两截尸首撒马而行。

随后他们一径的到了北镇抚司,直接将那名逃犯投入了诏狱,然后连夜审问。

至天明时,总算是将当年那件悬而未决的漕运案件给审了个明明白白。

周泉和郑云毫无形象的伸了个懒腰,笑道:“没想到这审问犯人竟然比打仗还累。得,若是早知道如此,还不如留在边疆镇守着不回来呢。”

周泉和郑云都是沈钰的副将。这次回来皇帝让沈钰做了锦衣卫指挥使,沈钰随即便上奏,请求让周泉和郑云做他的副手,于是皇帝便又下了旨意,封了他们两人一人一个正五品的千户。

这当会听得他们两人的调侃,沈钰也没有答话,直接就是将手里一直拿着的马鞭子凌空抡了过来。

周泉和郑云两个人笑嘻嘻的躲了,转头见沈钰两条长腿交叠着架在案上,便笑道:“大人,天都亮了,案件也审问清楚了,是巡漕御史和漕运总督私下有过节,所以这才捏造了漕运总督私下贪墨结党羽的事。赶明儿您将这审问的结果对皇上一说,皇上势必要夸赞您办案迅速,再大大的赏赐您一番。就是不晓得大人要赏兄弟们些什么?“

“一人赏五十鞭子。”

沈钰一面用手里的牛皮鞭子慢慢的敲着自己的靴筒,一面就斜瞥了周泉和郑云一眼,语调漫不经心。

周泉和郑云这些年中在军营中是和沈钰玩惯了的,现下见他这样说,两个人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反而是笑道:“鞭子就算了。只求大人一人赏我们一碗鸡汤馄饨就好了。”

沈钰不答,依然是用鞭梢慢慢的敲着自己的靴筒。

片刻之后他忽然直起身来,对着周泉和郑云勾了勾手,说着:“你们过来,爷有件事要你们去查一查。”

周泉和郑云看他这副郑重其事的模样,只当是有什么要紧的大事,于是忙敛了面上的玩笑之色,齐齐的走近了过去,问着:“大人要我们查什么事?尽管吩咐。”

沈钰沉吟了一下。

这事有些不好启齿的啊。但片刻之后他还是说了出来:“先前在广觉寺的那位姑娘,你们去查一查她的身家背景。”

周泉和郑云互相对视一眼,然后俱各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之色。

沈钰年少成名,又是生的俊美,这些年中不晓得有多少姑娘心仪于他,但他从来都是嫌她们烦,压根正眼也不瞧一下,怎么今日倒是会主动的要他们去查那位姑娘的身家背景?

难不成是大人春、心萌动了?

周泉和郑云又彼此对视了一眼,随后周泉便小心翼翼的开了口,说着:“大人,那位姑娘,生的挺好看的哈。”

郑云也在一旁附和着:“而且胆色不错。先前她被那和尚挟持的时候可是面色不改,叫都没有叫一声呢。”

屁,沈钰就在心里默默的想着,那是你们没瞧到先前她对我着下跪,又说着英雄饶命的话。

但他也晓得周泉和郑云是在调侃他。虽然他心中是臊了,但面上还是装的一副冷肃之色,一本正经的说着:“爷是想着,今晚我们办的差事是不能让他们对旁人透露一个字的。让你们去查那姑娘的身家背景,也是谨慎的意思。你们都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说完,又是劈手一记鞭子抡了过来,怒道:“你们还不给我去查?只管杵在这里罗里吧嗦的胡说些什么。”

周泉和郑云互相朝对方挤了挤眼,拼命的忍了面上的笑意,随后便对着沈钰抱拳行礼,转身退了出去。

但刚一出去,他们两个人肆无忌惮的大笑声就传了进来,只将里面的沈钰给气的面色铁青,恼怒的恨不能一脚踹翻了面前的几案才好。

第26章 怒而应战

这边沈钰因着发臊而恼怒了,那边叶明月却是因着气愤而恼怒了。

论起来她只不过见过沈钰两次而已,但却是每一次都受了伤。

上一次是被一颗白果给砸中了额头,蹭破了一块油皮,足足养了三四日才好。这次就更好了,脖颈子那里被匕首给割了一道口子,直接都见血了。

黄鹂正哆嗦着手在给她包扎脖颈上的那道伤口,急的都快哭了。

“姑娘,您这里,有没有事啊?痛不痛?”

实在是瞧着太瘆人了。猩红的血就这么沿着叶明月白嫩的脖颈子上流了下来,连她淡粉色的夏衫上面都沾染上了不少的血迹。

叶明月却是回答的毫不在意:“没事。也不痛了。”

好在那和尚当时是存了要拿她威胁沈钰的心,所以刀刃不过是划破了她脖颈上面的皮而已,并没有真的割进去多少,不然这当会她早就是被割破喉咙气绝身亡了。

但她这个当事人若无其事,旁边的人看着却是心中担忧不已。

薛氏这当会已是较刚刚好了不少,正抱着叶明月儿啊肉的哭个不住,叶明齐在旁边笨嘴笨舌的安抚着她,但不怎么管用。最后还是叶明月笑道:“娘,我真没事。其实不过是破了点皮,流了点血,面上瞧着吓人罢了,内里也没什么。我担保过得几日就会好的。”

最后半哄半劝的,好不容易的才将薛氏给稳住。但其实叶明月心里却是痛的直抽气。

能不痛嘛。脖颈子那里好好儿的拉了这么长的一道口子出来,任凭是谁都会痛的受不了的。

叶明月一时就想着,往后她是再也不想见到沈钰那个煞神了。见到他一准儿就没好事。

一家子好不容易的挨过了一个夜晚,巴到天明时,便收拾了收拾,径直的回了家。

只是临走前,按着薛氏的意思,还要花银钱去跟那些和尚求一个平安符,再多多的添上些香油钱,请佛祖菩萨多保佑保佑他们一家子,往后再也不要有这样的无妄之灾。

叶明月原是不肯让薛氏去白花这些冤枉钱的。昨日供了那样多的香油钱,要是佛祖想要保佑他们一家子早就保佑了,又何来昨夜的那一场飞灾?不过她转念又想着,这原就是求一个心理安慰的事,若是不让母亲去求个平安符,添些香油钱,只怕这事总是会成为母亲心里一道过不去的坎,时不时的就会想起来,然后必然又会再害怕一番。于是最后,她非但是鼓励着薛氏去添香油钱,求平安符,还拉着叶明齐、叶明蓉和黄鹂、桃叶等人在菩萨前面磕了头,也让他们一人去求了一个平安符,末了又笑着同他们说道:“好了。这下子咱们不但是在菩萨面前磕了头,又有菩萨给的这个平安符带在身上,往后再也不用怕什么的了。”

说罢,她当先把那张上面用朱砂画着看不懂是什么符号的黄纸收在了自己随身携带的荷包里。

叶明齐不大相信这些,薛氏和叶明蓉等人却是深信不疑的。一时叶明月可以很明显的看得出她们面上的惊惧之色较方才淡了许多。

她这才在心中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但正所谓是医人者不自医,她哄骗着薛氏和叶明蓉等人,说是已经没事了,往后再也不用怕什么的了,但其实她自己心中还是怕的很。至少在回了武安伯府后的头先几日,她但凡只要一闭眼,脑子里看到的就是沈钰那狠辣利落的一刀,以及那和尚被一分为二的尸首,墙上地板上到处都是溅洒上去的血迹,但她面上还得硬装着,一来是不能让薛氏等人看出她的异常来,是怕她们会担心,二来则是,这毕竟是锦衣卫办案,谁晓得办的到底是什么案?所以还是小心些,不要让旁人知道这事的好。于是便连她脖颈上的那处伤口,自打回去之后她便一直用一道纱手绢围着。旁人若是问起,她也只说自己这几日不大好,怕风之类的话。直至后来那道伤口结了痂,她才不再在脖颈上围纱手绢。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白日里哪还有什么心情去读书学琴学绣艺?整日都是恍恍惚惚,浑浑噩噩的。

武安伯府请回来教授姑娘们的女夫子一共有两个。其中一个姓赵,负责给姑娘们讲解《女则》《女诫》之类,也教着她们练字,同时也教着她们抚琴,可谓是能者多劳。另一个则是姓钱,只专门负责给姑娘们教刺绣。

赵夫子为人比较平和,平日里跟她们说话的时候也是细声细气的,再不会责怪她们半句。叶明月比较喜欢上她的课,因着她便是走个神发个呆打个瞌睡什么的,赵夫子也不过是经过她旁边的时候用手指轻轻的敲敲她的案角而已,也不会说她什么,但是钱夫子就比较麻烦了。

叶明月曾听得叶明蓉提起过,这钱夫子原是个宫里的绣娘,会的一手好苏绣,后来因着年龄大了,便出了宫,其后辗转被武安伯府聘了过来,教授府里的姑娘们学刺绣。

因着钱夫子总是自恃曾在宫里面待过的,是以便有些心高气傲,平日里对着叶明月她们也是没有多少好声气,经常是冷着一张脸。因着叶明月是后来的,说实话学刺绣也不是很认真,所以钱夫子对叶明月便越发的没个好脸色了。

叶明月对这个倒也无所谓。说白了,她来这里学刺绣不过是应个名儿罢了,谁还真学啊?且依着她看来,钱夫子的这刺绣手艺实在是不怎么样,不说比不上在泰州的时候薛氏给她请的那个苏绣名师,便是连她的手艺都有些比不上呢。只不过叶明月是个不喜欢生事的人,所以往常由得钱夫子说什么,她也只是默默的受了,并没有往心里去,面上更不会表现出什么不好的激愤神色来。

不过这次因着在广觉寺里受了那样大的惊吓,她又不好对他人说的,只能将那件事自己藏在心里默默的消化掉,所以刚回来的这几日她整个人就难免的恍惚些,上课也就不怎么认真了。

偏生钱夫子就是个较真的人。她一见着叶明月又坐在那里走神,便冷笑一声,口中讥讽着:“到底是伯府里的姑娘,娇嫩的很,怎么今日这样热的天,五姑娘倒是一脸苍白?可是昨夜没睡好?”

叶明月听了她这奚落之语,虽然心中有些不大自在,但也并没有说什么,只不过是分辨着这几日她不大舒服之类的话。

偏生叶明玉早就是看叶明月不爽了。往常这武安伯府里的姑娘都差不多,而她因着有虞氏在后面贴补的关系,日常衣裳首饰都是比叶明兰、叶明蓉她们好,甚至把叶明珠也给比了下去,可是现下来了一个叶明月,好些衣裳首饰都是她听都没有听说过的,瞧着就精美的很。再者因着她自己的肤色生的较黑,往日里她已经是够不高兴的了,可叶明月却是生的肤光胜雪,比那上好的白瓷都要来的剔透上几分,是她无论抹了多少米粉在脸上都比不上的,所以叶明玉便是怎么瞧叶明月便怎么不高兴。

这当会听得钱夫子这样开口奚落叶明月,叶明玉忙在一旁附和着:“五妹妹确实是太过了。不说咱们这武安伯府,就是这整个京城里公侯之家的姑娘都没有五妹妹这样娇嫩的呢。瞧瞧,这都快要端午了,旁人只恨不能少穿一件,可五妹妹偏生要在脖颈里绑一条纱手绢,就因着怕风吹的缘故。便是那美人灯儿也没五妹妹这样娇弱的吧。”

但其实叶明月脖颈里围的纱手绢,那也是不同寻常的,至少叶明玉是极其的艳羡。

这纱唤作轻容纱,至轻至薄,又柔软凉爽,夏日里用来做衣裙和手绢是再好也没有的了。且叶明月这样的轻容纱手绢似是有许多条,至少叶明玉是一早就注意到了,这几日叶明月脖颈上围着的轻容纱手绢是随着她每日衣裙的颜色而随之变换的,有时甚至一日要换个好几条。而且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虽然在脖颈上围了一条手绢原应是不伦不类的,可叶明月不过是那样随意的将手绢打了个结,随后将这有结的地方给移到了颈侧去,瞧着竟是比什么项圈璎珞都要好看。

便如现下,叶明月身上穿的是白襦蓝裙,脖颈上围着的轻容纱手绢便也是同裙子一样的浅蓝色。且一边角上还绣了几朵颜色清雅的海棠花,越发的映衬的叶明月也如同那海棠花儿一般,又娇又美,面上更是初雪似的白,叶明玉见了,心中如何会不嫉妒?

而她这样的恶意,叶明月自然是听得出来的。她微微的蹙起了眉头。

这几日她但凡一闭眼就要做噩梦,整个人已经是被折腾的够疲软了,压根就没有什么精气神。之所以每日还坚持来上课,也是不想让薛氏担心的意思。

她原是想着这几日安安静静的混过去,等时日长了,那夜广觉寺里的事淡化了,她自然便会好了。可她想清静,偏生就有人不想让她清静。

叶明蓉虽然没有看出来叶明月这几日是在强颜欢笑,但她也是晓得叶明月之所以在脖颈间围纱手绢的缘故。当下她听得叶明玉如此阴阳怪气的说叶明月,当下便道:“三姐姐你不能这样说五姐姐,她是因为......”

一语未了,就被叶明月出声给打断了:“没什么。原是我这几日身子不大好,所以不能吹风的缘故罢了,倒教夫子和三姐误会了。既如此,明日我便不在脖子上围手绢吧。”

反正那处伤口也是好的差不多了,不围手绢也可以了。只是那夜的事,万不能让她们知道的,于是她便回头对着叶明蓉使了个眼色。

叶明月原是想息事宁人,但可惜钱夫子和叶明玉却并没有这样想的意思。

就听得钱夫子又在那挑事:“论理我也不该说,只是五姑娘这些日子上我的课,不是在走神就是在发呆,便是让你绣上几针,你也是一些儿都不用心。如何,五姑娘可是看我这刺绣手艺拙劣,心里瞧不上我?若是,五姑娘尽管说出来,我去回禀了老太太,立时走人就是。到时老太太自然还会再请了好的再来教你。”

叶明月听了,少不得的又忍气吞声的说着是自己的不是,往后她再也不会这样了,还望夫子见谅这样的话。

叶明玉在一旁面上有得意之色。叶明兰则是抬了头,坐在一旁静静的望着叶明月是如何的对钱夫子道歉。至于叶明珠,她坐在那里,恍若未闻般,依然是半垂了头,捻着手里的绣花针,慢慢的在小绷上绣着一只蝴蝶。不过她一双纤细的远山眉还是微微的蹙了起来。

她的这几个妹妹便是这样的上不得台面。不过一些小事罢了,就都要争论成这样。做什么呢?没的让旁人知道了笑话她们是没有教养的。自己可是不想同她们这一群人多掺和,她们原是这样的差劲,哪里比得上她呢?她京城双姝之一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

只有叶明蓉见叶明月这样低声下气的赔不是,心中着急,由不得的就红了眼圈,说着:“钱夫子,你别那样说我五姐姐,我五姐姐不是那样的人。”

“怎么不是?”叶明玉忙在旁边插嘴说着,“你这小丫头片子知道些什么?五妹妹分明就是心里瞧不上钱夫子的。倒是不晓得五妹妹的刺绣到底是有多厉害呢,竟然是瞧不上钱夫子?钱夫子可是在宫里待过的人,便是几位贵人都是指名儿了要穿她绣的衣裙呢。五妹妹真是好大的脸,这样都敢瞧不上钱夫子?不如五妹妹今日也绣点什么出来,便是一根草一片叶子也是好的,多少要让我们见识见识五妹妹的绣艺啊。”

叶明月回武安伯府的这些日子,叶明玉就没见过叶明月绣过什么东西,她心中便是认定了叶明月于绣艺上面是一窍不通的,所以她方才敢这样说。

而钱夫子此时也在一旁说着:“想来五姑娘的绣艺功夫必然是极好的,所以这才瞧不上我的手艺。五姑娘何不绣些什么东西出来给我看看?若是绣的好,自今日起我便金盆洗手,这辈子都不再拿绣针了。”

她心中自然也是存了和叶明玉一样的想法,只当叶明月虽然相貌生的美,但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个腹内草莽的货色罢了,还会绣什么呢?今日趁着这机会,她偏生要好好的羞辱羞辱这叶明月。

钱夫子原是出自江南刺绣世家,自小也是被父母千娇百惯养大的,只是后来家道中落,迫不得已入了宫,做了一名绣娘。虽然她的刺绣手艺确实是好,宫里有几位贵人也是喜欢她的刺绣手艺,所以指名了要她绣衣裙上的花样,但只可惜这钱夫子的人品却实在是不怎么样。

在宫里的时候,其实是有一位绣娘的刺绣手艺比她还要好的,这钱夫子见了,心里自然是不舒服。于是她便攀附上了宫里权贵的太监,恶意处处陷害那名绣娘。最后东窗事发了,宫里如何还能留得她?但到底是看在她以往给那么多贵人绣过衣裙的份上,也不过是打了二十板子,将她撵出了宫来而已。但她出了宫,自然是不会将这事对旁人提起的,而只会说她刺绣手艺是如何的好,宫里的几位贵人是如何喜欢她刺绣手艺之类的话。而也就是因着这,她才被武安伯府花银子给聘请了回来教授府里的姑娘女红。

她原就是在心里对着叶明珠等人酸溜溜的了。觉得自己也曾是一个大家闺秀,可是现下却是要来教这些人刺绣。且便是她教了这两三年,这几个武安伯府里的姑娘一个个的学的也不过如此。便是那叶明珠为人聪慧些,在这几个姑娘中绣的算好的了,可到底还是缺了一份灵气,绣出来的东西也多是呆板,瞧着就死透透的。现下又来了一个叶明月,瓷娃娃一样的一个人,说话娇滴滴的,她瞧着早就已经是觉得心里不大舒服的了,可偏生这小姑娘还从来不用心的学她教的东西,就这样她如何还能给她什么好颜色呢?

而叶明月此时心中也实在是恼了。

她是不想生事的,可她也并不是能让人随意欺负的性子。现下叶明玉和钱夫子都这样的步步紧逼了,她做什么还要一直低声下气下去呢?

于是她便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抬头,望着钱夫子,微笑着说道:“钱夫子方才说的话可当真?”

“什么话?”钱夫子不晓得叶明月指的是她先前说的哪一句话,便反问了一句。

叶明月面上的微笑不变,语气却是有些冷了下去:“若是我绣的好,钱夫子自今日起便金盆洗手,这辈子都不再拿绣针的这句话。”

钱夫子只被她这话给说的心中一凛,陡然之间就觉得有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那里蹿了上来,迅速的蔓延到了身上各处,更是全身激灵灵的打了个冷战。

而这下子旁边的几位姑娘也都是面上俱各现了诧异的神色出来,不可置信的望了过来。便是叶明珠,也是停了手,抬头目光复杂的望了过来。

钱夫子猛然间被这样多的目光望着,最主要的还是面前这叶明月的目光如此的冷然,所以尽管是是这样大热的天,可她的背上还是冒了一层冷汗出来。

但现下的形式已是骑虎难下了,且她也并不相信叶明月会绣的好,于是她便点了点头,说着:“自然。我说话算话。”

“好。”叶明月也点了点头,随后便道,“还请钱夫子说说要我绣什么。且为了公平起见,我和钱夫子便每人都绣一幅同样的吧,到时放在一起比较。若是我输了,往后但凡是钱夫子的课,夫子说让我怎样我便怎样,即便是要我跪着上你的课我也认了。但若是我赢了,还请钱夫子遵守你的诺言,自今日起就金盆洗手,这辈子都不再拿绣针。”

第27章 比试绣艺

钱夫子在宫中绣的最多的是诸如忍冬纹,莲花纹,百蝶穿花纹,龙凤纹和福寿双全纹之类的,但她最拿手的却是绣各种动物。

现下既然叶明月主动的提了要和她打擂台的事,钱夫子想了想,便说着要每人各绣一尾锦鲤。

毕竟若是绣其他的猫狗兔子之类的太耗时了,得比到什么时候去?所以莫若便绣一尾小小的锦鲤,这样一来可以发挥她自己的优势,二来也不至于时间拖的太长。

叶明月听了,自然是没有什么不答应的。

旁边早有小丫鬟拿了小绷和各色丝线送过来,钱夫子和叶明月便都拿了小绷,端坐在椅中开始准备刺绣的一应事宜。

钱夫子自己在劈丝的过程中,偷眼见叶明月也正在劈丝,且见她的手法娴熟,一瞧着就知道必然是个高手,于是钱夫子心中忍不住的就有些发慌。不过她随后还是勉力的定了定神,心里想着,叶明月现年还不到十四岁的年纪,便是她从娘胎里开始学刺绣,那也不过才学了十四年而已,如何能比得上她呢?她可是足足学了有个二十多年的呢。

于是钱夫子便不再想什么,只是垂了头,专心的在手里的白绢上绣着锦鲤。

这处屋子原就是一处水榭,但凡只要一抬头,便可见窗下绿波,水中锦鲤悠然摆尾,水面荷叶荷花亭亭。此处景致在武安伯府里也算得好的,是专门辟了出来给府里的姑娘们做学堂用的。

现下这屋子里面虽然坐了武安伯府里的几位姑娘,还有站立在一旁伺候的众多丫鬟,但依然还是静寂一片,落针可闻,再听不到一丝声响的。唯可见案上放着的三足错银莲花纹铜炉里有浅灰色的香烟袅袅而上罢了。

而叶明珠这当会早就没有再绣她的蝴蝶了,反而是抬了头,望着叶明月,面上神情颇有些变幻莫测的意思。

方才她听得叶明月说了那样的几句话之后,心中立时便晓得,叶明月只怕在刺绣这事上面是十分的精通的。且随后见她劈丝手法娴熟,垂了头刺绣的时候,纤细白皙的手指拿了绣针在白色的布帛上轻轻的挑动着,极娴熟又极优美,恍然便是一副临窗刺绣仕女图。

叶明珠见了,心里便觉得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她眼高于顶,素来便不大瞧得上府里的这些个妹妹,嫌她们生的不如何便罢了,腹内又没有什么才学,又惯是为一些衣裙首饰,胭脂水粉之类的小事争吵,如何能与她相比?可这会猛然的来了一个叶明月,纵然是叶明珠心里不愿意承认,可叶明月确然是生的好,晓露芙蓉似的,娇美妍丽。又有一管娇滴滴的好声音,任凭是谁听了,心里都要生起无数的爱怜来。

这样的人,叶明珠一开始还安慰着自己,便是她生的再好又如何呢?没有才学,只有容貌,那也只是个腹内草莽的花瓶而已,看久了自然就会生厌的。但自己可就不一样了,才学女红,哪一样都是会的,而且都是学的那样的好,不然也得不来京城双姝之一的这个名号了。

但若是叶明月非但是生的美,而且也是才学女红什么都会的话,那自己这京城双姝之一的名头岂非是要让位了?更何况叶明月又有一个礼部郎中的父亲,庶吉士的哥哥,又有一个那样疼爱她,舍得在她身上花大把银钱的母亲,长此以往,旁人说起这武安伯府里的姑娘时岂非只会晓得她叶明月,而再也不会提起她叶明珠了?

叶明珠想到这里,不由的就紧紧的捏紧了自己的衣袖子。

现下也只能希望着叶明月先前是在说大话而已,而实际上她的刺绣功夫也是不如何,不过是在口头上逞强罢了。

而这时钱夫子那里已经是在白绢上绣好了一尾锦鲤,正用小剪子剪断丝线,然后伸手抚平了白绢上的褶皱,又侧头端详了一端详上面自己绣着的那尾锦鲤,只满意的唇角微翘。

她绣绷上的这尾锦鲤,栩栩如生的仿似就不是绣出来的,而是刚从外面的水池子里捞了一尾锦鲤出来,现贴了上去的。且说不定下一刻就会扑腾着又跳回水里面去一样。

她自认这已是将锦鲤绣到极致了,叶明月拿什么来和她比呢?

于是她便笑着抬了头起来,然后一眼就见到叶明月还垂了头坐在那里不紧不慢的绣着。

钱夫子的面上的笑容忍不住的就越发的深了起来。

而屋里叶明珠、叶明玉等人见钱夫子已经绣好了,便自各自的位子上起身走过来观看。

叶明玉瞧见了钱夫子手里绣绷上绣的那尾锦鲤之后,当先就赞叹着:“夫子的这尾锦鲤哪里像是绣出来的呢?简直就像是拿了一尾活的锦鲤现贴上去的一样,只不过是多着一层白绢而已。夫子您绣的这锦鲤已然是绣绝了,我再想不出这世上还会有什么人绣的锦鲤能越过您去。”

言下之意自然就是说叶明月纵然是绣的再如何的好,可她绣的锦鲤定然也是会比钱夫子差的。

且说完这话之后,她还特意的抬头望了一望叶明月,面上满是幸灾乐祸的神情。

叶明月恍若未闻般,依然是半垂了头,手中捻了绣针,不紧不慢的坐在那绣着。

叶明珠此时也看到了钱夫子绣的这尾锦鲤,心中也只想着叶明月断然是不会赢的了。叶明兰则是一张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来。叶明蓉则是有些着急,站在那里不住的搓着手,不时又望一望叶明月,看她是否绣好了。

片刻之后,叶明月终于是绣好了。不过她自己却并没有过来,只是将手里的小绷递给了站在她身旁的黄鹂,示意她拿去给钱夫子。

黄鹂双手接过了小绷来,而后便朝着钱夫子这里来。

钱夫子身后站着叶明珠、叶明玉等人,这当会虽然众人面上神色各异,可心中都是在着急看到叶明月到底是绣了个什么样的锦鲤出来。

一时黄鹂将叶明月绣的锦鲤递了过来,两张小绷摆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