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贤嘉和薛氏正隔着炕桌对坐在罗汉床上说话,叶明齐坐在左手边的第一张玫瑰椅中,旁边方几上满满当当的摆着各样礼盒。

既是中秋佳节,自然是要给亲家送礼的。昨儿薛氏就已经将送给陈家的各样礼物都打点好了,今儿一早就遣了人送了过去,而这方几上的礼盒则是陈家的回礼,方才特地的遣了小厮送了过来的。

叶贤嘉和薛氏对着叶明齐的这门亲事极是满意,所以当下两个人就正在商议着一些亲事的细节方面。

九月初八就要办婚礼了,而大户人家的婚礼原就费事,更何况叶明齐是他们唯一的儿子,陈家又是个显赫的门第,那自然是丝毫马虎不得的,所以从现下开始就都要开始着手准备着了。

叶明齐坐在旁边,听着父母商议着他和陈佩兰的亲事,没有做声,俊朗的面上也瞧不出什么喜悦的神情来。

他虽然是同意了和陈佩兰的亲事,但心里还是念着苏莹。

便是当日苏莹再如何的说了那样一番绝情的话,可两个人自幼的情分却在那里,并不是这样的一番话就可以完全的抹灭掉的。

小丫鬟打起了葱绿色的梅花软帘子,叶明月低头走了进来。

叶明齐虽然一开始在走神,可帘子打起来的时候他还是注意到了。

当下他便唇角微扯,露了抹笑意出来:“圆圆,你来了。”

叶明月笑着走上前来,叫了一声哥哥。

叶明齐面带微笑的对她点了点头。

叶贤嘉和薛氏这时也都扭过头来望着她。

“我们的小寿星来了。”薛氏转头对叶贤嘉笑着调笑了一句,随后又转头对叶明月笑道,“圆圆快到娘这里来坐。”

叶明月走上了前来,挨着薛氏坐了。

薛氏拉了她的手过来,百般的摩挲着。一抬头见她双眼微肿,忙问着:“你这眼睛怎么肿了?倒像是哭过的样子。可是谁给你气受了?”

叶明月就挽了她的胳膊撒娇:“有爹娘和哥哥护着我,谁敢给我气受呢?这不是这些日子我一直在绣佛像,有些熬眼睛,所以眼睛便有些肿了罢了。稍微的歇息一会就好了,并不妨事。”

薛氏这才放了心,又叮嘱着她:“今儿正好是你的寿辰,又是中秋佳节,索性今儿这一日你就不要绣佛像了,好生的歇息一日。”

叶明月笑着应了。

那边叶贤嘉和叶明齐也分别关心了她几句,又嘱咐着她,虽然太后的佛像要紧,但自己的身子也要紧,随后两个人又分别的递了给她的生辰礼物过来。

叶贤嘉给的是一只羊脂玉蝉,叶明齐给的是一支碧玉簪,叶明月起身接过了,又一一的道了谢。

一家子在一块儿吃了午饭。因着今儿是叶明月寿辰的缘故,所以菜色较往日丰盛了许多,且全都是她爱吃的。

等到吃完了午饭,四个人又坐着说了一会儿话,薛氏便催着叶明月回去好生的睡一会:“你祖母说晚膳要一大家子一块儿吃晚饭,随后还要一起赏月,只怕还有得闹腾呢。你这些日子天天绣佛像,人原就累,现下不好好的歇一歇,晚间如何受得了?”

叶明月应了,随后便起身,带了黄鹂回了泠雪轩来,宽了衣裙,要上床去睡一会,吩咐了黄鹂带上门出去,又要她记得待会儿要叫自己起来。

黄鹂答应着下去了。可叶明月坐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子怔,随后才躺了下去。

屋子里点了安神香,只是再清新雅致的香气都没有法子让她心静下来。

其实一上午她都在想着,今日沈钰会不会遣了媒人来上门提亲呢?若是他真的遣了媒人来上门提亲,父母来问她的意见,她必然是会立时就开口同意的。

但是现下一上午都过去了,却什么动静都没有。

叶明月止不住的就觉得失望,又觉得难过,双眼止不住的就又开始发酸起来了。

好不容易的才止住了这股子酸意,又模模糊糊的眯了一会儿,中间察觉到有人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她立时就睁开了双眼。

结果却只是黄鹂而已。

黄鹂是见一支安神香燃完了,所以便进来想再点一支,不然她动作虽然再轻,可一回头,还是看到了叶明月正睁大了一双眼看着她。

“姑娘,”黄鹂吓了一跳,忙问着,“奴婢吵醒你了?”

叶明月心中很失望。不过她还是极快的敛去了面上的失望之色,只是起身坐了起来,问着黄鹂:“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黄鹂望了一眼窗外,随后回道:“现下才刚申初。”

才刚下午三点啊。

不过叶明月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索性是披衣起床了。

黄鹂见了,便赶着上前来伺候,又唤着小茶小梅打了水进来。

一时洗漱完毕,叶明月望着窗外的芭蕉假山发了一会儿呆,最后索性又拈针开始绣起佛像来。

黄鹂待要劝着她好生的歇息一会,没见眼睛都还有些肿的么?可瞧着叶明月仿似心情不好的模样,一时倒不好劝的,也就唯有由着她罢了。

到得申末的时候,薛氏那边遣了个小丫鬟过来,说是要叶明月过去东小院,他们一家子会齐了去钟翠堂去。

衣裙是一开始就挑拣好了的。因着今儿是叶明月的好日子,所以衣裙都特地的挑了喜庆的颜色。

粉紫色缕金的撒花缎面对襟褙子,橘色的百褶裙,瞧着很是雍容华贵。

头上的首饰挑的是两朵金钿,一朵粉紫色的堆纱绢花,一只赤金点翠的蝴蝶头花,再有就是上次德清公主给的那支赤金嵌宝金凤步摇。

叶明月看了一眼那支金凤步摇,就道:“不要用这支步摇,换一支吧。”

黄鹂正在给她簪蝴蝶头花,闻言便问着:“姑娘想要戴哪一支步摇呢。”

“我枕头下面放了一支赤金点翠的蝶恋花纹样的步摇,你去拿了来。我今儿就戴那一支吧。”

黄鹂依然去取了这支步摇来,就见这支步摇极为的贵重别致。

上面镶嵌了剔透的红宝石不说,难得的是垂下来的细金链子下面坠的是一只中空的镂空花草纹样的小圆球。里面还装了两颗实心的小金球,稍微用手指拨弄一下,立时便有叮铃叮铃清脆的声音响起。

黄鹂心中就有些好奇,只想着,从来不曾见过姑娘有过这支步摇的,这支步摇却是从哪里来的?且竟然能得姑娘如此看重,都不放在首饰匣里,倒放在自己枕头下面。

不过她也并不好问,所以就只是依着叶明月的吩咐,给她发间簪上了这支步摇。

叶明月就着打磨光滑如水银的宝相花纹铜镜里望了望发间簪着的这支步摇,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随后她起身站了起来,对着黄鹂说道:“走吧。”

到了东小院,薛氏打量了她一番,见着她双眼的红肿已是较上午消褪了不少,于是便大大的放下了心来。随后她也见着了叶明月发间的这支步摇,打量了一打量,就笑着问道:“这支步摇以往倒没见你戴过,是哪里得的?”

叶明月闻言,抬手摸了摸步摇上面坠下来的小圆球。

立时便有叮铃叮铃的声音响了起来。

她不由的就笑了。

真是什么样的人买什么样的步摇。想沈钰那个张扬的性子,便是买支步摇都是要带响声的。

随后她对薛氏笑道:“这支步摇是我前些时候在一家首饰铺子里看到的。当时我一眼见到了就喜欢,所以就买了。”

薛氏也笑道:“看来你确实是挺喜欢这支步摇的,不然今儿你的好日子也不会巴巴儿的戴着它了。”

叶明月笑了笑,没有做声。

她是挺喜欢的。可是昨儿晚上怎么接到这支步摇的时候就那样狠心的立时就扔到地上去了呢?得亏没有被砸坏,不然这当会自己肯定是要后悔死的。

想想送步摇的那个人,叶明月止不住的就又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她在想,她和沈钰的关系里面,她是不是太端着了呢?明明他都那样主动了,她做什么还要这样呢?不过现下又有什么用呢?那个人昨晚已是说的那样清楚了。

只怕从今往后他都不会来找她了的吧?

想到这里,叶明月止不住的就觉得心下黯然。

不过面上却一丝一毫都没有显现出来,反倒还是得强颜欢笑的同薛氏等人一面说着话,一面往钟翠堂的方向而去。

第91章 大哥大婚

过完中秋之后,天就一直阴沉沉的在下雨,且天气也越来越冷。至九月初八日,天终于放晴了,明晃晃的日光自密云间隙里洒了下来。

而这一日也正好是叶明齐和陈佩兰行大礼的日子。

叶贤嘉和薛氏自昨儿就开始连轴忙起,昨夜一夜都没有睡到两个更次,今儿卯初时刻又爬了起来里里外外的忙。

武安伯府原也是勋爵之家,叶贤嘉和叶明齐也都是有官职在身的人,陈佩兰又是国子监祭酒的女儿,自是有大把的人要上门来恭贺。所以这一日武安伯府真可谓是门前车马不断,至二更时分所有客人方才陆陆续续的散尽。

薛氏由叶明月扶着,一面拿拳头在腰里捶着,一面扭头同叶明齐说着话儿:“先时我就叫你早些回去,你只不听,说是要帮我和你爹招呼客人。这也罢了。只是现下客人都回去了,你还只跟在我和你爹后面做什么?还不赶紧回去?再迟些儿,小心你媳妇儿心里着急。”

叶明月也抿唇望着叶明齐笑,却没有做声。

叶明齐的面上平静的很,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恭敬的对叶贤嘉和薛氏行礼:“那儿子先回去了。”

叶贤嘉也摆手:“去吧。今儿你也累了一天了,回去早些歇着。”

叶明齐应了,转身自回去。

两旁戳灯照的四周明晃晃的似白昼一般。薛氏望着叶明齐清瘦的背影,叹了一口气,扭头对叶贤嘉说道:“这亲事,齐儿即便是顺着我们的意思答应了,可他心内到底是不喜的。你瞧他今日一日面上可有个笑影儿?倒仿似今日压根就不是他自己成亲,而是旁人一般。我这心里,还真是担心啊。也不晓得他们往后会处的怎么样?”

叶贤嘉也抬头望了一眼叶明齐的背影,随后对薛氏道:“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时日长了,总会好起来的。”

叶明月便也安稳着薛氏:“娘,我瞧着大嫂为人极好,言谈举止甚为端庄大方,往后她和哥哥定然会和和睦睦的。”

薛氏便又叹了一口气,说道:“但愿如此吧。”

又催促着叶明月:“你今儿也忙了一日了,现下也快些回去歇息着吧。”

自然今儿男客是由叶贤嘉和叶明齐等招呼,至于其他的夫人和姑娘们则是由薛氏和叶明月招待,所以这一日忙碌下来,叶明月也甚为的劳累。

当下叶明月也应了,随后就带了黄鹂回房去。

回去之后洗漱了,躺在床上,想着今日的事。

对于叶明齐和陈佩兰的这桩亲事,英国公府也有随礼,不过却并没有一个人过来。

叶明月心里只想着,这若是在以往,沈钰定然是会过来的,但是现下......

看来他这是真的要和她恼了的意思么?

想到这里,心中由不得的就黯然。不过到底是累了,想了一会儿之后,迷迷糊糊的也就睡着了。

而那边,叶明齐进了院子之后,立时便有丫鬟仆妇对着他行礼。

叶明齐虽然一开始是同叶明礼住在一个小院里,但现下他既然成亲了,自然是要新拨一个院子出来给他和陈佩兰住着了。

因着这处小院里有两大丛长的极好的凤凰竹,所以这处小院便叫做竹锦院。

陈佩兰出身不差,又是家里的长女,所以带来的陪嫁丫鬟便有四个,又有仆妇家人,再加上一开始薛氏拨过来照顾他们夫妇的人手,所以等到叶明齐进了院子的时候,外面院里和长廊上便站了好几个丫鬟仆妇。打帘子进了屋子之后,更是有好几个丫鬟垂手站在一旁伺候。

见着他进来了,众人纷纷对着他屈膝行礼,叫着姑爷。

叶明齐淡淡的嗯了一声,在桌旁的绣墩上坐了下来。

桌上几个白瓷龙凤呈祥花纹的高足碗里放了花生、红枣、桂圆之类的东西,又有一对龙凤呈祥的红烛正在烧着。

陈佩兰着了大红嫁衣,头上顶着牡丹富贵的红盖头,正静静的坐在床沿上。

可以看得出来她心中是紧张的。虽然已经是竭力的忍着了,但交握着放在膝上的手却依然还是在不住的轻微颤着。

叶明齐却没有望着她,只是在看着桌上的烛火出神。

他不主动开始说话,陈佩兰作为新嫁娘自然也是不好意思主动开口说话,屋子里伺候的丫鬟仆妇们见主子不开口说话,她们更是不敢主动开口说话了。

一时屋子里就静沉沉的,只有红烛偶尔爆了个烛花出来时的毕剥之声。

陈佩兰的大丫鬟杏雨见不是事,便笑着上前两步,对叶明齐屈膝行了个礼,笑道:“姑爷今儿也累了一日吧?不然奴婢让小丫鬟打了水来,服侍着姑爷和姑娘漱洗漱洗,让姑爷和姑娘早些安歇?”

叶明齐这才回过神来一般,望着杏雨。

因着今儿是大喜的日子,而杏雨又是陈佩兰身边的大丫鬟,所以便也穿得喜庆。

水红色的碎花湖绸比甲,丁香色的百褶裙,腰间系了一条桃红色的汗巾子,一色都是簇新的,看得出来是今儿才上身。

杏雨虽然没有十分姿色,但也生的细巧干净。这会她见叶明齐望着她,心中虽有惧怕,但面上的笑意却未曾消褪分毫,反倒是又问了一句:“姑爷,要不要奴婢叫小丫鬟打水进来?”

叶明齐收回了目光了。

“让她们打水进来,服侍你们姑娘梳洗罢。”

杏雨微微一怔。

叶明齐说的这话,听的她怎么有些不明白啊?

而这时叶明齐已是自绣墩上起身站了起来,往床旁边走了过去。

屋子里很安静,所以纵然是地上铺了厚实的毯子,可还是能清晰的听到叶明齐的脚步声。

陈佩兰的心不由的就咚咚咚的跳得越发的快了起来,放在膝上的双手也绞得越发的紧了。

随后脚步声停了。而纵然是头上还盖着大红盖头,可只要一低头,还是能看到面前的粉底皂靴。

陈佩兰只觉得胸腔里的一颗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了。

但其实但凡只要熟悉她的人,都说她最是沉稳的一个人,再大的事也不见她有丝毫慌乱。但是现下,她平日里的那些沉稳全都没有了,心里慢慢的都是紧张和慌乱,但也有着期待和甜蜜。

他这是,要来掀她的盖头了么?说起来,自己除却那日在永宁侯府面前在马车里面悄悄的掀开帘子一角见过叶明齐一眼之后,这往后可再不曾见过了。而叶明齐仿似自始至终都还没有见过她呢......

想到这里,陈佩兰又想起早间给她梳妆的老嬷嬷说的话:“咱们姑娘啊,那可是生的比那画上的人儿还要好看。新姑爷有福啰。”

陈佩兰面上笼了一层红晕,心里就在想着,也不晓得叶明齐待会儿看到她相貌之时会是个什么反应呢?他是不是会喜欢她这样的?还是他更喜欢明艳一些的女孩子?

胡思乱想中,但见眼前一亮,是叶明齐伸手掀开了她的盖头。

她通红着一张脸,微低了头。

不过片刻之后,她还是鼓起勇气抬起了头来。

叶明齐一身大红吉服,腰间革带,映衬的他身形越发修长了,人也越发的俊朗了。

他低头望了陈佩兰一眼。

陈佩兰心中陡然就觉得一凉。

因着他望过来的这一眼并没有任何情绪。

没有头一次见自己新婚妻子时的期待紧张,没有欣喜愉悦,甚或是连忧伤不满都没有。

那只是平平淡淡的一眼,仿似她不过是他在路边见到的一个路人罢了,而他对她漠然不关心。

“夫君。”陈佩兰的心里发凉发颤,不过她面上还是带了温婉的笑意,温声的叫了他一声。

叶明齐沉默了片刻,随后才淡淡的嗯了一声,又有些仓促慌乱的别过了头去。

一时叶明齐没有说话,陈佩兰也没有做声。

片刻之后,陈佩兰方才转头吩咐着自己的丫鬟:“杏雨,姑爷今儿累了一日了,你快让小丫鬟打了水进来伺候着姑爷洗漱。”

杏雨清脆的应了一声,转身就要去叫小丫鬟。

叶明齐这时却出声道:“不,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