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与何恭略慢何子衿一步,正听到何老娘这话,沈氏知道何老娘这个脾气,也只能当没听到罢了。

何恭笑,“娘你又说这些玩笑话,叫丫头当了真。”问,“阿冽呢?”

何老娘道,“下午睡的晚了,还睡着呢。我叫翠儿在里间儿看着呢。”

沈氏道,“我去瞧瞧,也该醒了。”

何老娘大手一挥,让媳妇去看孙子了。

沈氏担心儿子睡多了晚上不困,把儿子叫醒喂了一回奶,何老娘就让他们夫妻两个回房换衣裳。

何子衿道,“我也去换衣裳,换好衣裳我来陪阿冽说话。”

何老娘笑,“快点过来,我叫人做了鱼圆汤,一会儿咱们就吃饭了。明天给你买个肘子吃。瞧瞧,可怜见地,这小脸儿瘦的。”睁眼说瞎话的技能开启。

沈氏笑,“母亲千万别叫她吃肉了,看她这脸圆的。”女儿可不能长成小胖妞~

“哪里圆了哪里圆了?”何老娘坚持,“丫头瘦了。”

何恭笑,“那娘多买些好吃的,我也跟着沾光。”

何老娘笑斥,“赶紧换衣裳去吧!”

三姑娘回来的晚些,见着何子衿很是高兴,她笑,“我算着妹妹晚上就能回来的,妹妹胖了。”

何子衿坚决要何老娘把明天要买的肘子换成鱼,何老娘没啥意见,道,“鱼还省钱哩。”

说到钱,何老娘瞧三姑娘一眼,三姑娘自怀里摸出个布包给何老娘,笑,“李大娘说我针线还成,又有些活计叫我拿回来做。”

何老娘满意,“这就好。”

何子衿问,“什么活计?”

三姑娘眉眼间很是欢喜,道,“还没跟妹妹说呢,姑祖母跟绣庄的李大娘很熟,叫李大娘看过我的活计。绣花什么的做不了,可简单的是能做的。我就从李大娘那里揽些活儿做,既挣了钱,还能练手艺,一举双得。”

何子衿看三姑娘高兴,只得替这位表姐高兴,她没忘对何老娘说一句,“祖母,你好歹跟表姐对半分,怎么能全拿了这钱?”

何老娘“嘿”一声,一句话噎死何子衿,“这又不是你挣的?你管得倒宽!少啰嗦,再啰嗦明儿的鱼可没的吃了!”

这才片刻功夫就过了对自家丫头的稀罕劲儿,何老娘将三姑娘给的布包揣怀里,说何子衿,“你表姐就大你四岁,到你跟你表姐这么大的时候,也得给家里挣钱,知道不?”

何子衿朝何老娘哼哼两声,“抠儿!我挣了钱也不给你!”

何老娘骂,“滚吧滚吧!见你就心烦!回来做什么,就知道惹我生气!”

何子衿道,“我回来看嬷嬷的。”她过去啾的亲了余嬷嬷一口,余嬷嬷欢喜的笑个不停,摸摸何子衿圆润润的小圆脸儿,“我也想姐儿了。”

何老娘瞧着余嬷嬷被亲到的地方,颇是嫉妒的表示,“谁会想丫头片子!我才不想!”

何子衿朝何老娘做个鬼脸,三姑娘又与何子衿说起何子衿的花儿来,三姑娘道,“天冷了,有一些掉了叶子,我问过叔父,没什么事,一会儿妹妹去瞧瞧。”

“我早去看过了,表姐给我照顾的真好。”何子衿笑,“还有,表姐的针线竟然能挣钱了,一会儿可得给我开开眼。”

三姑娘笑,“你就是会打趣人。”

何子衿还是第一次见三姑娘笑的这般灿烂,何子衿早便觉着,虽是投奔来的,三姑娘却是个极好强的人。如今能见三姑娘展眉,何子衿既心疼,也为她高兴。

表姐妹两个说说笑笑,一时,何恭沈氏抱着何冽过来,人到齐,便开饭了。

沈家的饭菜也好吃,但,何子衿还是觉着家里的吃食最合口味儿。何恭见闺女吃的香,笑道,“还是家里的饭菜好吃吧?”

何子衿舀着鱼圆汤道,“尤其鱼圆汤,最好喝。”做这汤可不似前世直接超市里买现成的鱼圆就可以了,这是要买了鱼,剔骨后将鱼肉剁成鱼肉糜,然后再与猪肉糜混合,打上鸡蛋,调入五味,那股子鲜味儿,就甭提了。何子衿喝了一碗又要一碗,沈氏瞧着闺女香甜的吃相就喜欢,笑,“这可是你祖母特意让周婆子给你做的。”

何子衿嘿嘿笑,“我知道。”

何老娘酸溜溜道,“知道有什么用,我是白操心,又没人想我。”

何子衿忙道,“谁说不想的,我最想祖母来着。”

何老娘哼一声,不理何子衿。

何子衿不知何老娘这是怎么了,怎么哄也哄不好了?待用过饭,她就困了,跟着父母回房睡觉。三姑娘也自回房做活。余嬷嬷服侍着何老娘洗漱,何老娘忽然道,“阿余,你可真招人喜欢啊。”

余嬷嬷“啊?”,不大明白何老娘的意思。一面服侍着何老娘去了外头大衣裳,就听何老娘道,“你看,丫头片子多喜欢你啊。”

余嬷嬷试试木盆里水的冷热,何老娘继续道,“还亲你来着。”

何老娘洗一把脸,继续继续,“以前丫头只亲我的。”

余嬷嬷:…

何老娘叹气,“丫头片子没良心。”

余嬷嬷:…

由于何老娘不眠不休的叹了一晚上的气,到深夜才睡着。第二日一大早,余嬷嬷在何子衿锻炼身体时就找了何子衿去,悄声道,“以后大姑娘要亲嬷嬷偷偷亲就行了,可别再当着太太面儿亲嬷嬷了。”

何子衿挑起淡淡的小眉毛,“这是为啥?”

余嬷嬷哭笑不得,道,“昨儿大姑娘亲我一口,太太念叨了半宿才睡下。”

何子衿险笑喷,怪道昨儿老太太不高兴呢。余嬷嬷亦笑,“一会儿大姑娘再哄哄太太,太太就高兴了。太太刀子嘴豆腐心,最疼大姑娘不过。”

有余嬷嬷的指点,早饭后何子衿狠狠的亲了何老娘一大口,何老娘努力板着脸,心下受用的抱怨,“昨儿捉弄阿余,今儿又来捉弄老娘!再这样可打你屁股了!”照例擦一把脸上被何子衿亲过的地方,何老娘见余嬷嬷不在身边儿,悄声对自家丫头道,“你在我跟前胡闹就罢了,我总不会与你计较。以后可不准跟阿余这样了,阿余不喜欢这样,知道不?”

何子衿肚里都笑抽了,只作一幅不信的样子,“我不信,昨天我见嬷嬷高兴的紧。”

何老娘不愧生出秀才儿子的人,她老人家十分有文化的说了句,“那是强颜欢笑!”

“哦,那好吧。”何子衿勉勉强强的应了。

何老娘故作大方,扬起脸,“大不了再给你亲一回,亲吧,亲了我,你以后就放过阿余吧。”

何子衿眼泪都要笑出来了,飞快的往何老娘脸上啾啾两下,何老娘瞪大眼,一本正经的说她,“说了只亲一下的,怎么亲了两下?真是臭丫头,没一回听话的。”

何子衿猛的扑过去抱住何老娘,暴笑出声。

何老娘见何子衿高兴,自己也挺高兴,还兀自念叨,“这回高兴了吧,你可是占大便宜了,我不与你个丫头片子计较。中午鱼想怎么吃,清蒸还是红烧?”

第60章 想像空间

何子衿既回了家,先整理了下带回家的东西,她还给何老娘瞧了,有半筐松塔,还有半筐红红绿绿的石头。

何老娘一撇嘴,“这是啥啊?松塔还能当柴烧,石头有啥用,这么一丁点儿,不能垒屋子不能盖房的。就从你舅舅家弄来这些破烂玩意儿啊。”

何子衿道,“祖母你哪里知道,我要把松塔穿起来挂我屋里。石头我也有用。你看多好看,有红有绿还有紫色的。”

“有啥用啊?我也看不出哪儿好看来。”何老娘瞧了一回就没兴趣了,说何子衿,“这些破烂慢慢理,赶紧去念书。吃了饭你倒清闲起来了。”被自家丫头哄乐后,何老娘又恢复了以往的精神。

“我这就去。”何家都起的早,上课没有这么早的,翠儿闻言跑进去给何子衿拿书包,何老娘道,“把你舅家拿来的腊排骨拿些给你姑祖母尝尝。”

何子衿“哦”了一声,何老娘又道,“榛子松子啥的也收拾一些,给大妞她们当零嘴儿。”

何子衿道,“都给姑祖母吧,大妞姐她们不吃外头的东西。”

“切,刚吃两天饱饭,就不知姓谁名谁了。”孙女好意拿麦芽糖去被拒的事,何老娘也想了起来,不禁哼一声,道,“那就都给你姑祖母。甭理那几个刁钻丫头,脑袋有病。”早先知道麦芽糖事件后,何老娘还气了一回。不过,她老人家虽性子刁些,人还有几分狡猾。要搁往日,何老娘早得就这事儿跟大姑姐——陈姑妈念叨一回。可一想孙女在跟陈大妞姐妹一道念书,这事儿说了,怕那几个丫头心里记仇她孙女就不好了。故此,何老娘一直忍着没说,但也对陈大妞几个没好感就是了。

想了想,何老娘忽就心下一动,想到一绝好主意,换了身鲜亮衣裳,不必翠儿去送,何老娘带着余嬷嬷跟何子衿一并去了陈家。打发何子衿去上课,何老娘把带的东西给陈姑妈,笑道,“昨儿这丫头就回来了。这是她舅家的腊排骨,是野猪肉做的,我尝着味儿不错。给姐姐带些来尝尝,还有榛子松子山栗子啥的,我瞧着,比外头买的好。”

陈姑妈没孙女们那些穷讲究,抓了把松子嗑了两个,巴嗒巴嗒嘴,点头,道,“是好。还是今年的新松子,有油性。”

何老娘自己也抓了一把嗑,笑,“我也尝着味儿不赖。”

姑嫂两个便一面嗑松子一面说话,到中午何子衿放学,何老娘还带她在陈姑妈这里吃了顿饭,睡了一觉,直到下午放学,祖孙两个方手牵手的回了家。

何老娘私下教育何子衿,“知道为啥在你姑祖母家吃饭不?”

何子衿道,“咱们给姑祖母送了东西,祖母肯定也很久没见姑祖母了吧?”

“笨蛋!”何老娘敲何子衿大头一记,“这是告诉那三个目中无人的臭丫头,你虽在她家一道念书,咱家可不是什么打抽丰的穷亲戚。我在你姑祖母面前还说得上话儿,她们就不敢欺负你了,知道不?”

何子衿细琢磨一二,颇觉有些意思,笑,“祖母你心眼儿可真多。”

何老娘得意,“这叫啥心眼儿,一般一般吧。那麦芽糖的事儿,我想想就来火!敢嫌弃你,就是嫌弃咱家,嫌弃我!你还在她家上学,我要直接骂她们一顿,万一她们在学堂上欺负你就不好了。所以,咱就得拐着弯儿来。叫那几个臭丫头知道咱也不是好惹的,也就不敢小瞧你了。”

“祖母你就是有智谋啊。”何子衿佩服,她就想不出这些弯弯绕绕,何子衿问,“祖母你怎么早没去找姑祖母吃饭,这会儿才去啊。”

那啥,前儿不是没想起这法子嘛。何老娘是绝不会如实说地,她道,“要是她们刚嫌了你我就去,得以为我就是为那事儿去的呢。”

何子衿怀疑,“不会祖母你是才想到这个法子吧?”说实在的,何老娘向来是有话直说,直来直去的性子,要不是何老娘主动解释,何子衿都不能相信何老娘内心世界如此智慧。

何老娘训道,“你也就一张嘴有用。行了,玩儿去吧!别总在我跟前瞎晃悠,去把阿冽抱来,我得瞧瞧我的乖孙。一天没见,可是想死我了~”

何老娘这里疼宝贝乖孙,陈姑妈晚上特意叫儿子媳妇们尝一尝何老娘带来的腊肉,还命人给薛先生送了一份。陈姑妈笑呵呵地,“你舅妈就是这样,有什么好的都先想着我。咱家如今略好些,别人待我都换成了巴结的嘴脸,多少八竿子搭不着的也上赶着认亲。只有你舅妈,待我像从前一样。”

陈大郎陈二郎在州府,陈三郎陈四郎陈五郎在母亲身边,闻言都道,“是啊。”陈三郎笑,“舅妈现在见了我还总是说,三郎啊,好好吃饭哪。还拿我当小孩子呢。”

陈姑妈笑,“这是你舅妈疼你。”

陈姑妈对大孙女道,“子衿去她舅家这许久,耽搁了功课,大妞是做姐姐的,多照顾妹妹。她有不懂的,你多教教她。”

陈大妞轻声细语,“是,孙女记住了。”

陈姑妈皱眉,“怎么跟蚊子嗡嗡似的?嗓子不舒服吗?不是病了吧?”

陈大奶奶笑,“我听薛先生说,人家大户人家的姑娘说话都这样,要轻要柔才好听。”

“我了个娘诶。这都哪儿跟哪儿啊!”陈姑妈对陈大奶奶道,“你也是跟我去过宁家的,你看宁太太说话可这样小声?亏得我还不聋,略聋一点儿就听不到大妞说话了。”

陈大奶奶觉着闺女挺好,大家闺秀就得这样,笑,“姑娘家就得小声些,显得腼腆。”

陈姑妈将手一挥,“在家别这样。以前大妞多好啊,爽俐又能干,怎么上几日学上成这样缩手缩脚的小家子气。一会儿把薛先生叫来,我得问问薛先生怎么给教的孩子。”

陈姑妈这样说,儿子媳妇都不好说什么了。

待用过饭,薛先生听说太太有请,连忙过来。

陈姑妈是出钱的主家,说话也直接,就道,“我听说先生是有大学问的,唉,学问上的事我不懂,怎么大妞说话这般小音儿啦,跟不敢说话似的,我听着费劲又别扭。”

薛先生一笑,“太太莫急,我是刚教她们说话,几位姑娘一时还没学好,待过些日子,太太就知道这其中的好处了。”

“说话跟蚊子嗡嗡似的,能有什么好处?”

“大姑娘以往声音总是拔得很高,其实略压着些才是清润,尤其大姑娘年纪小,声音也好听,介时学好了,那真是喷珠吐玉,婉转动听呢。”薛先生不急不徐,含笑道,“这也是为了让大姑娘学的沉住气,她脾气有些急呢。说话慢一些,稳一些,人便显得从容一些。”

别看陈姑妈没学问,她自有其眼光,问,“能不能学成先生这样?我看先生这样就不错。”起码说话上,薛先生还不错,虽不及宁太太有气派,却也有那么一股子城里人的味儿。

薛先生笑,“自然。我的责任就是倾囊相授,只要几位姑娘想学,我绝不藏私。”

陈姑妈微微点头,问,“先生来了这些日子,我那几个丫头学的如何?”虽然在陈姑妈心里,丫头家学不学字的都没啥,但既然花这许多银子许了先生,自然要关心一下,总不能白花了银子。

薛先生笑,“几位姑娘都很聪明,大姑娘年纪大些,学的快。二姑娘三姑娘小些,学的虽好,只是比大姑娘差一些。”

陈姑妈点点头,“这也是,有岁数管着呢。差两岁是两岁。”

陈姑妈还为自家弟妹关心了一下何子衿,问,“子衿丫头呢,她也还小。”

“何姑娘以往就识字,人也聪明,只是针线上略差些。”

陈姑妈笑,“她小小人一个,能会拿针就不错了。”

“太太说的是。”

陈姑妈给了薛先生些榛子吃,道,“先生拿去吃吧,这是子衿从她舅家带来的。”

薛先生笑,“谢太太,我也得了一份。晚上太太着人送去的腊排骨,我也尝了,很香。”

陈姑妈笑,“子衿她祖母最是尊敬先生了。”姑嫂感情好,有什么挨边儿的好事,陈姑妈就不谦虚的扣在自家弟妹头上了。

与薛先生说了几句话,看薛先生还用心,陈姑妈便也放心了。见天时不早,就让薛先生去休息了。

薛先生其实挺想跟陈姑妈说一说“麦芽糖事件”的,薛先生是后来方从陈大妞姐妹的玩笑中知此事的,当时她就教导了这三姐妹。

大户人家的确有大户人家的规矩,包括讲究的人家,孩子小的时候鲜少吃外头的吃食,这也是有的。但,这跟人家送东西给你你不收还要嫌弃是两码事好不好?

何子衿是好心带糖给表姐们吃,哪怕三姐妹不喜欢,也该先收下,哪怕事后不吃赏人呢,起码不该叫何子衿难堪。

不能拿别人的心意当狗屎踩,这就是人情世故了。

薛先生教导过三姐妹后同陈大奶奶也说了,陈大奶奶却是未当回事,笑,“小孩子年纪小些,直来直去的,还不懂这个。先生放心,我会说她们的。”

薛先生吃这碗饭,察颜观色是必备技能,怎看不出陈大奶奶不过敷衍。只是,她一个教书先生,主家这样,她能说什么呢?

如今看着,这位太太倒像是个明白的。可此事过去已久,如今再说,有些不合时宜了。心下叹口气,薛先生告退回房。

薛先生这把年纪,又出入各府宅做女先生,见识过的事多了去。陈家不过暴发之家,若不是出的银钱多,她断不会来的。陈家三姐妹论资质不过平平,倒是何子衿,什么东西一学即会,一点即通,资质远胜三姐妹。就是何子衿考试一时好一时歹的,薛先生也心中有数,只是不点破罢了。只是想她小小年纪已有这样的机敏,不知是家里教的,还是自己想出来的。

人生永远是莫测的,何子衿小小年纪已有这般资质,而且,如今就能瞧出是个小美人胚子。一个女孩子,聪明且漂亮,那么,她的未来,就需要一点想像空间了。

第61章 笑作一团~

何子衿真心觉着,何老娘的主意虽然是个马后炮,但也挺好用的。很明显的表现就在于,自从何老娘带着她在陈家三姐妹面前展示了一下何老娘在陈姑妈面前的地位后,陈二妞明显对何子衿热情多了。

这里要说一下,陈家三个妞,并不是同一房的姐妹,陈大妞是陈家长房陈大郎的长女,她上面还有个哥哥,据说叫陈志的。下面有个弟弟,叫陈行。陈志陈行都在上学,平日里少见。陈二妞陈三妞则是二房陈二郎的子女,陈二郎现下只有两个闺女,还没儿子。因这个,陈姑妈一直不咋待见陈二奶奶。陈三郎膝下有一子陈方,去岁刚刚开蒙,陈四郎家有女陈四妞,年纪比何子衿还小,不过三岁,还有一子陈远,仍在襁褓,暂可忽略不计。

陈家孩子不少,不过,上学的上学,太小的太小,寻常都不大能打着交道。最常见的还是一并上课的三姐妹。

何子衿刚来的时候,就陈大妞把她当小弟照顾些,陈二妞陈三妞是不大理她的。后来,何子衿拿麦芽糖收买人心还碰了一鼻子灰。可见,虽然是只有四人的小小课堂,何子衿这人缘儿委实不咋地。好在她外壳老心,不会与这些小孩子一般见识。但,如今一切不同了。

陈二妞忽然就同何子衿亲近起来,有一天放学的时候,陈二妞还拿了一包点心给何子衿,道,“昨天厨下做了茯苓糕,我听说茯苓是滋补的东西,舅祖母年纪大了,我今天跟祖母说了,让厨下又做了一些,你拿去给舅祖母吃吧。”

何子衿道了谢,又去陈姑妈那里道谢,方拿着点心回家给何老娘瞧。何老娘拆开点心包,拿起块茯苓糕闻了闻,有股子奶香,咬一口问,“茯苓是啥啊?”

何子衿其实也不大清楚,不过,红楼梦她是看过的,大观园还因茯苓霜闹出过案子哩。她道,“是一种滋补的东西,可以做药,也可以养身体,很补的。”

“这书没白念,就是有点儿学问了。”何老娘拿了块茯苓糕给何子衿,“你也尝尝,别出去说没吃过。闻着倒好,就是不大甜。”

何子衿觉着倒挺好吃的,说,“祖母别总吃甜的,我听薛先生说,她以前教书的一户人家,那家老太太就很喜欢吃甜的,你猜怎么着了?”

何老娘问,“怎么着?”

“突然有一天说着说着话就倒下去了,人就不能动了,话也不会说了,躺床上只能发出‘哦哦呀呀’的声音。大夫给诊了,就说是吃糖太多的缘故。可见糖还是要少吃的,你看这糕就不是很甜吧,就是这个缘故。”何子衿胡扯一番,何老娘有了些年纪,格外怕死些,连忙问,“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何子衿顺道给何老娘灌输些养生的知识,“糖虽然很好吃,但,过犹不及的。就是说,什么东西,过了量就不好了。就像人参好吧,也是不能常吃的。糖也是,不论大人、小孩儿、年轻的、还是老的,都不要多吃。”

何老娘忙把吃了一半的茯苓糕放下了,道,“那咱以后少吃这些点心了。”

何子衿道,“这个糕不甜,里头又放了茯苓,祖母每天吃一块没事的。等以后我学会了做点心,我做给祖母吃,少糖少油,一准儿吃了没事儿。”其实点心里油倒无妨,这年头,何家又不是大富之家,家里人吃的还好,但也绝对没有营养过剩的情况。就是糖,何老娘特喜欢吃糖,还叫余嬷嬷买二斤饴糖,煮茶的时候放茶里面这样喝。何子衿真担心老太太喝出个糖尿病啥的,话说,这年头人家不叫糖尿病,叫消谒症。

何子衿吓唬了何老娘一回,何老娘心有余悸,与余嬷嬷道,“以后泡茶时还是别放糖了。”巴嗒巴嗒嘴,又道,“不放糖,觉着嘴里没味儿。”

何子衿道,“以前几十年祖母也没放过糖吧,你是喝惯了糖水才这样。忍一忍就过去了。是糖重要,还是命重要啊?”

何老娘闷闷的吃了块茯苓糕,不说话了。

何子衿说了半日好话哄她,何老娘才恢复笑脸,命余嬷嬷把茯苓糕收起来。

一时三姑娘出来,因三姑娘能挣些钱了,好歹不算废物了,何老娘大方的将糕分了三姑娘一块,对三姑娘道,“尝个味儿就罢了,说叫茯苓糕。茯苓是个好东西,难得的很。你妹妹从你姑祖母家拿回来的,你姑祖母送我吃的。”

三姑娘道谢接了,吃过茯苓糕后对何子衿道,“我有东西送妹妹。”

三姑娘送了何子衿一个红色的小穗子,何子衿细瞧了问,“姐姐自己编的么?可真好看。”

三姑娘放到何子衿手里,“十五灯节上要用很多,李大娘手里的人做不过来,就叫我一道跟着做。我不会,是李大娘着人教我的,这不难。给妹妹一个拿着玩儿吧,我手里的红线尽够用的。”

何老娘道,“给你妹妹一个便罢了。你们做这个,是要多给些余头以免穗子线不够使的,等那线若有剩下,你再给你李大娘还回去。别贪这小便宜,知道不?”

三姑娘笑,“我知道。李大娘看我实诚,以后能多给我活做。”

何老娘挺满意,觉着三姑娘还不算笨,“就是这样。你李大娘是碧水县第一精明之人,别在她面前掉鬼。”倒不是何老娘不想占些便宜,关键何老娘早跟李大娘打过交道,那婆娘难搞的很。为了让三姑娘长期在针线活上挣钱,只得舍得这些小便宜了。

何子衿赞叹,“祖母,我发现你越来越有智慧了啊!”

“切~”何老娘将嘴一撇,十分不屑于何子衿的马屁,“老娘早就有智慧的很,你才发现,你跟瞎子有什么两样吗!”

何子衿:我真是嘴贱!

三姑娘忍笑。

自此,陈二妞非但常给何子衿点心吃食,其母陈二奶奶私下与陈姑妈道,“听二妞说,子衿丫头念书可用功了,那孩子也有灵气。只是如今薛先生在教琴,子衿丫头没琴使,二妞说子衿常用薛先生的琴练习,可薛先生的是大人用的琴,子衿那个小手,用起来也不便宜。二妞就让子衿丫头与她共用一张琴。小姐妹两个,亲热的紧。”

陈姑妈笑,“这就好。”

陈二奶奶看婆婆心情不坏,便继续道,“我知道,子衿她爹要准备后年的秋闱,姑妈家不比咱家有买卖,家里的银钱自是先供子衿她爹的秋闱。我想着,咱家与舅家不是寻常亲戚,就做主给子衿买了一张小琴使。这孩子既有这样的灵性,又在咱家念书,我当她与二妞是一样的。只要孩子们好生念书,一张琴也算不得什么。”

“这也好。”陈姑妈赞这个儿媳一句,“你有心了。”

见婆婆高兴,陈二奶奶笑,“子衿丫头也要叫我声伯娘,这是应当的。”哼,大奶奶一样是伯娘,可就没想到这个的。就是何子衿得了她的琴,何家也得知她的情。

陈姑妈点点头,道,“你是个周全人,凡事不必我多说的,三妞也有六岁了,该是给三妞添个弟弟的时候了。”

陈二奶奶那窃喜之心一下子给浇个凉透,她何尝不想要儿子,可以说,她是最想要儿子的!但,这种事,岂是说有就有的!陈二奶奶低声应了句,“是,又让母亲为我们操心了。”

陈姑妈想了想,道,“要不你去跟子衿她娘打听打听,也是子衿五岁上有的她弟弟。先前我都以为恭儿媳妇不会生呢,谁知就有了,还一准得男,不知有没有什么秘方啊。”生孩子这种事,在生了五男二女的陈姑妈眼里,那简直就不算个事儿。跟男人几十年被窝滚下来,怎么能没有孩子呢?谁知到了二儿媳这儿,前几天卯着劲儿的生丫头就不说了,到如今这都五六年了,是丫头片子也生不出来了,更遑论孙子,影儿都没一个,没用的很。就冲陈二奶奶生不出儿子来,饶她如何周全,陈姑妈也瞧不上她。

陈二奶奶也是病急乱投医了,道,“母亲说的是,不定哪天便宜,我跟表弟妹打听一二。”

陈二奶奶几年求子心路,简直可以写一本求子不成功大全了,其间心酸坎坷自不必提。虽然婆婆一提孙子的事,陈二奶奶都觉着心口堵的慌,但婆婆的话未必不在理。陈二奶奶细思量,沈氏的确是生了闺女后几年无孕,不要说婆婆,以往陈二奶奶都会拿沈氏当自己的安慰。想着沈氏只生了一个闺女再无动静,好歹她是生了两个才没动静的。谁料得人家沈氏一朝得男,立刻甩她三条街。

陈二奶奶思量着,没准儿沈氏真有什么求子秘方呢。

做了这样的打算,陈二奶奶便没即刻将做好的小琴给何子衿,而是挑了个风和日丽的学里休息的好日子,带着二妞三妞一并去何家拜访。陈二奶奶是打着一举双得的主意,既让何家知她的好,也要让何家知她闺女的好。

天渐冷了,陈二奶奶还带了几块皮子,不是啥讲究的皮子,两张羊皮、几张兔子皮罢了。不过,只要有人给送礼,何老娘就高兴,尤其这种晚辈的孝敬,是不用回礼滴。何老娘还做客气腔,“来就来了,二郎媳妇还这般客气做甚,外道了。”

陈二奶奶笑,“这可不是外道,我想着,今年天冷的早,正好得了几块儿不错的皮子,咱家可有谁,除了母亲就是舅妈了,我挑了几块好的,想着孝敬舅妈,不论做褥子做衣裳做手捂子都好使的。”

何老娘笑呵呵地,“劳你想着了。”

“我做小辈的,还不是应当的么。”面对何老娘的夸赞,陈二奶奶十分谦逊,笑,“这琴是给子衿的,专门是孩子用的小琴。前儿听二妞说我才知道,子衿没合适的小琴,正好,我娘家叔叔就是开乐器铺子的,连二妞她们的琴也是在我叔叔铺子里置办的,索性我就给子衿定了一张,如今刚送来我就给子衿带过来了,子衿看看,可合手。要是哪里不好,咱们不是外处,去改也方便的。”

不必何老娘说,何子衿立刻摆着两只小肉手道,“这怎么成呢?我听说琴很贵的。二伯娘肯定花了很多钱吧。我不能收二伯娘的东西。”她其实心里欢乐的紧,恨不能现在就把琴扛自己屋里,如今拿个臭架子出来,无非是假假的客气一二罢啦~

陈二奶奶一把搂过何子衿,笑,“看这丫头,还跟伯娘客气起来了。这原就是给你的,什么贵不贵的,你拿着使就是。”

何老娘眉开眼笑,“你伯娘不是外人,拿着吧。好生跟着薛先生做学问,也就不辜负你伯娘给你这么好的琴了。”

祖孙两个一唱一和,何子衿此方与陈二奶奶道谢,收了陈二奶奶送她的琴。她觉着自己运道不要太好。琴是很贵的东西,何子衿也没那种野心要学个才女,故此,薛先生教琴的时候,薛先生看她没有琴使都是让何子衿用自己的琴练习,只是薛先生的琴是大人用的,何子衿用来的确不大便宜。后来陈二妞主动让何子衿跟自己共用一张小琴,何子衿就跟陈二妞一道用了。

弹琴这种高雅的活动,何子衿没啥兴趣。但如今有人免费送她一张琴,就是看在银子的面子上,她也不介意变得有兴趣一点。

陈二奶奶笑,“以后小姐妹们一道好好学习。”

沈氏沏了茶请陈二奶奶尝,何家的茶,自不能与陈家比的,不过,陈二奶奶还是赞了声“好茶”,让何老娘十分有面子。

陈二奶奶这样客气的携厚礼而来,又百般奉承何老娘,必是要留饭的。沈氏去厨下令周婆子添几样菜,何子衿三姑娘很有主人样的陪着陈二妞陈三妞说话。

陈二妞陈三妞与何子衿是同窗,每天相见,是极熟的。唯有三姑娘,陈二妞陈三妞是头一遭见。见三姑娘只梳了个双鬟髻,头上光溜溜的连一支绢花都没有,周身全无半点首饰,比两姐妹带来的丫环还要寒酸几分。陈三妞还好,她年纪小,陈二妞就不同了,这个年纪就知道在课堂上拉拢何子衿,且手腕比横冲直撞的陈大妞要委婉的多。陈二妞的心眼儿也是极多的,片刻间已琢磨出三姑娘肯定在何家不受待见,不然也不能这样素净。想到这里,陈二妞又听母亲与她说过三姑娘的来历,不禁对这位只大她一岁的远房表姐有些轻视。

凭陈二妞的心眼儿,当然不可能在言语上轻慢三姑娘,可也强不到哪儿去。她那种举手投足间根本没把三姑娘放在眼里的样子,何子衿都要忍不住翻白眼了。倒是三姑娘依旧谈笑自若,说到自己做针线挣钱的事也坦荡光明的很。三姑娘问,“我听子衿说,先生也会教针线,二妞针线学的好么?”

陈二妞便道,“诶,针线这个,先生说就是这么个意思,略懂些也就是了,以后有丫头婆子呢,谁还要亲自做不成。”

这话何其不入流!何子衿都忍不住道,“看二妞脸说的,等我学会了,就得自己做针线了。”

三姑娘则面色不变,笑,“二妞是有福的,自然不必自己做。我与妹妹都没有二妞的福气,可不得自己做吗?我听说大户人家都专门有针线上的人,不知可是真的?”

陈二妞矜持的点点头,展开自己绣了梅花的衣袖,“这就是我家新招来的绣娘做的。”

“唉哟,这梅花可真漂亮,活像真的一般。”三姑娘奉承陈二妞,“这衣裳,也就二妞你穿了,我再没见有谁穿的更好看。”

饶是陈二妞有些心眼儿,到底年纪小,也被三姑娘诚意十足的奉承话捧的有些飘飘然了,陈二妞愈发道,“凡大户人家,衣裳鞋袜多是自己家下人做的,谁还外头买去。外头那些东西,不入眼不说,就是买来也未必合身。故此,凡我的衣裳,我挑好了料子,再选好花样子,自有绣娘去做。”

三姑娘问,“可是绣花可费神了,就是上好的绣娘,一天也绣不了半只袖子的,二妞,你这衣裳还不得起码要绣一个月啊。那你们家这么多人,得多少绣娘才供得过来呀。”

陈二妞道,“绣娘的活计都是分好的,有两个绣娘专门做我屋里的活,自然忙的过来。”

三姑娘点点头,“那你身上这些小的针线,打个络子啥的,也是绣娘做吗?”

“不是,她们只做外头大衣裳,里头衣裳或是些简单的活计,是黄鹂在做。”黄鹂是陈二妞带在身边的丫环,陈二妞指了指黄鹂,“黄鹂的手艺也好的紧,你看,我这帕子就是她绣的。”

三姑娘瞧了一回,见上头亦是绣的一枝梅花,精细鲜亮,的确不错。三姑娘笑赞,“黄鹂姐姐这一手活计,实在绝了。”

陈二妞微微一笑,将帕子收起来,明明自谦的话又带了一丝丝高傲,“不值什么,黄鹂在前主人家里就侍奉过针线,我也是看中她这个,方叫她在身边服侍的。”

三姑娘笑,“二妞好眼光。”

中午大家一并在何老娘这里用饭,因有陈二奶奶在,何恭就在自己院里用的,没去何老娘那里,不过也命翠儿传说,叫妻子好生招待陈二奶奶。陈二奶奶直说何恭客气。待得午饭过后,何老娘惯例要歇一歇的,陈二奶奶笑,“我不是外人,舅妈只管去歇着。若舅妈因我累着了,就是我的不是,我于心难安。我同弟妹时久未见,我去弟妹那里说说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