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是根,贪念故存!”悲灭笑拈白须:“施主大有慧根,敢直面贪欲,倒是我这个修行多年的老头子放不下了。”

“方丈心念化身成佛,不如晚辈恣意而行,故而犹豫!”诸葛暗指着水墨清荷图笑道。

悲灭双手合十:“施主何求?”

“以沈描画的一幅水墨清荷图换三日后的临崖亭小坐片刻!”诸葛暗略略低下头,语气诚恳。

“执意为何?”悲灭长眉缓缓下沉,颇显苦恼之相。三日之后正是皇宫内柳妃娘娘前来拜佛之日,倘若出了差错,凤颜震怒,他一介老僧身无牵挂,就怕是连累了整个大觉寺的僧众。

诸葛暗浅笑道:“方丈可宽心,晚辈只吹一曲《堤上柳》。”

“暗指何处?”悲灭依旧锁眉。临崖亭倚栏可眺望长安全景,是名动京城的游览之地,柳妃每次来寺中进香,必会在临崖亭静览长安片刻。

“不过借临崖亭地利之便,希望可以得到柳妃赏识,做一个皇家梨园的乐手!”诸葛暗拨开额前垂落的一缕发丝,淡笑如云。

“更近一层?”悲灭将诸葛暗的从容收入眼底,心底一叹却更是心惊。眼见的年轻人心思缜密,甚至是达到了深沉的地步。他所求的一定不是柳妃的赏识,而是与当今皇上轩武帝有关。民间乐坊皆知,轩武帝最爱听一曲《堤上柳》。

暗度陈仓 4

诸葛暗坦然道:“晚辈只是想向皇上求证一件事而已!”

“暗度陈仓?”悲灭眼角滑过几乎看不见的惊讶,原以为这个心机深沉的年轻人是不会如此坦荡荡承认的,却不想他轻轻一颔首,便直接说出了与皇上有关。

略微垂下头,诸葛暗低沉道:“的确是暗度陈仓之计,借柳妃这条栈道,暗度皇宫罢了。至于进宫为具体何事,因与晚辈家事有关,实在不便将实情告知方丈。”

悲灭合十:“施主肯告知到此已不容易!”

“谢方丈体谅!晚辈可保证不会危及到任何人的性命!”诸葛暗昂起头,修长的眉高高飞扬,那是他的承诺!“若方丈应允,晚辈自当双手奉上沈描画的水墨清荷图。”

悲灭下垂的眼角在傍晚余辉之下显得格外沉肃,他缓缓地转动眼珠,盯着舒展的水墨清荷良久,忽尔长长一叹:“老衲亦贪!”

“晚辈执念!”诸葛暗清浅笑道。

随后一老一少不约而同相视一笑!

“老衲有疑,不知施主可否解答?”窗外的清风吹拂过悲灭的白须,像是冬日徐徐而落的白雪,肃穆中自有清刚。“据老衲所知,沈描画早在十年前便已不再卖画!而此幅水墨清荷图,不似十年前的圆润,反是多了几分晚年的离索。如老衲没有走眼,应是沈描画的近期之画!可施主如何获得呢?”

诸葛暗微微一笑:“方丈法眼确是沈描画的近作!至于如何得来,说来惭愧是晚辈出言相激,狂言在下画技不逊于他,引出沈描画的好胜之心,同意与晚辈赌上一局。各自作画一幅,再作评点。晚辈侥幸不输不赢,与沈描画打成平手,故以一幅落日图换来了清荷图。”

“长江后浪推前浪,代有少年出!”悲灭轻叹。

诸葛暗面容平静,沉默一会儿,方问道:“晚辈亦有一事请问方丈。”

悲灭静静点头。

“十八年前,可曾有过一位夫人在大觉寺产下一名女婴?”

悲灭大惊:“姓什么?”

“夫家姓洛。”

“是他们!”悲灭努力地说出,他已经尽量让自己镇定了,可颤抖的声音还是暴露了他的不安。

诸葛暗自是发现悲灭的异常,急急问道:“有何不妥?”难道七七的身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何至于让这位得道高僧惊惧不安?

“十六年了,他们又回到长安了吗?”悲灭叹气。

诸葛暗摇头:“只是那名女婴。”

“甚好!”悲灭露出欣喜笑容,低低地诵了几句经文。

诸葛暗追问:“到底什么事?”

悲灭缓缓地双手合十:“佛曰不可语!”

“不可语?”诸葛暗的语气渐渐有了急躁。

“亦如施主不能告诉老衲进宫何事,老衲也不能告诉施主洛家何事。”悲灭淡笑:“但可以说的是,不知道就是安全的,也希望那位女施主也是不知道的!”

“不知道?安全的?”诸葛暗喃喃道。

悲灭肯定道:“安全!”

厢房内的伽南香突得浓郁起来。

暗度陈仓 5

轻柔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了娘柔和的侧脸上,淡淡的月光,像是水雾萦绕在娘的周身。娘俯下身子,清雅地笑着,用微凉的手指整理着她额头的碎发:“七七不要靠近他,不要靠近他…”

渐渐地娘的面容像融化的冰一般,消失了,只余下一团迷雾。

一瞬间,凉意涌上了全身,洛七七猛然睁开了双眼。眼前绿草如茵,不知名的小花蓬勃地开放着,还有,一个穿着金丝黑锦的中年男子。

他莫约四十余岁,一张脸冷峻坚毅,好似石刻一般,每个硬朗线条都是石匠精心的杰作。那男子五官深刻,若是细细地论起来,也是难得一见的英俊,只是他一直抿着薄唇,若有若无地散发出一股寒气,拒人于千里之外!

触到中年男子的冰冷目光,洛七七不禁打了一个寒蝉,立刻垂下头不再看了。

“你在害怕吗?”如金石相撞的刚硬声音在洛七七的头顶响起。

洛七七只将头沉得更低了。

那冷峻男子慢慢地蹲了下来,平视着洛七七,冷笑道:“为什么不说话?是怕得不敢说话吗?恐惧得不敢看着我吗?”

“不是!”洛七七抬起头,直视着男子的深沉黑瞳,那里藏着的哀痛让洛七七很不舒服。但她还是咬咬嘴唇,轻声道:“你非常的不开心,我是怕看着你的眼睛后,我也会很不开心!”

冷峻男子一愣,随后便是仰天笑起,绵绵不绝的笑声中却透出沧桑与无奈:“能有什么不开心?所有的人,所有的地,所有的天都听命于我!”

好悲凉的笑声,洛七七蹩起柳眉,赌气道:“你就是不开心啊!”

那男子突然止住了笑声,却在唇角漾出了无声的微笑。他双目炯炯,犹如一束炽热的太阳光芒盯着洛七七。他伸出手,轻轻地拨开洛七七额前乌黑的刘海,温柔道:“你的眉毛很看好!”

“这一对柳眉真像啊…”男子轻喃着,手指缓慢地滑过洛七七的脸颊,眼里闪出迷惑的光芒。

他的手指有一层厚厚的茧,似是常年摩擦着冰冷的兵器。在他的手指抚过脸颊时,洛七七感到一股利齿噬咬她肌肤的强烈不安,她挪动起来,想要逃避这危险的气息。

“皇——”一名肥白的中年人突然闯进了院落,瞧见洛七七后,皱起眉头:“皇甫老爷,天色已晚,该回家了。”

冷峻男子似乎立刻遭遇了一盆雪水浇顶,眼中的热度刹那间转变成寒冷。他挺身长立,似军人般的坚毅,淡淡地看了一眼肥白的中年人:“知道了,这就回城。”

冷峻男子迈步极大,很快就到了院落门口。此时洛七七才不停地大口呼气,那样令人焦躁不安的气息远离了。

院落门口转角处,冷峻男子冷眼一瞥站在一旁的白衫男子,没有任何停留,便擦身而过。肥白中年人匆匆地跟着离去。

暗度陈仓 6

诸葛暗皱深了眉头,那冷峻男子目光锋锐,锋利地犹如剖心的尖刀,直狠狠地插入对方的心脏。这种高绝的傲气岂是一般人拥有的!

“暗暗!”清脆的唤声在诸葛暗身边响起。洛七七挽着他的胳膊,微微倾身看着冷峻男子远离的背影,嘟着嘴道:“奇怪、危险、冷酷、温柔的大叔!”

“有没有受到惊吓?”诸葛暗轻柔地理顺洛七七的刘海,又补充道:“他有没有伤到你?”

“你全都看到了?”洛七七白玉般的脸颊下突然浮现出一层胭脂红。刚才她和那位冷酷大叔的距离可是很近的哦!

“嗯!”诸葛暗淡淡地应了一声,思绪又转到了那个冷峻男子身上。

全部看见了!洛七七的脸更红了,像是煮透了的大虾。她偷偷地瞥了一眼诸葛暗,天啊,暗暗居然皱眉了!洛七七眼珠儿羞涩地一转,这样的明显反应岂不是说明暗暗正在吃醋?

诸葛暗脸色凝重,不自觉地将眉头又皱紧了几分。他不是洛七七一眼就过的小姑娘,任何蛛丝马迹落进他的眼里,必然能牵涉出一大堆东西。就好比刚才,冷峻男子身穿的金丝黑锦,金丝细而坚韧,色泽黑素如墨,锦缎经纬纵横千丝之上,如此手工只能是金陵云锦,而每年织成的金陵云锦八层以上是作为贡品上献皇室的。此外那男子气势雄厚,刚毅做派,必是军中出身。最后肥白中年人的一声皇甫老爷,皇甫,西华皇室是皇甫氏啊…

诸葛暗心底隐隐升起一股寒冷的不安,一滴滴冷汗自额角流下!

不是吧?暗暗相公会吃醋到急得流汗啊!洛七七笑眯眯举起衣袖,替诸葛暗擦起汗水来:“虽然呢一路上有很多美人喜欢你,而目前为止只有一个大叔对我刚刚表示好感,数目上是差距比较大,可质量上就不一定了哦!”

诸葛暗苦恼一笑,只有洛七七才会这样斤斤计较!

“不过我洛七七是很有品德操守的,永远只会爱暗暗一个人!”洛七七飞扬的浓密睫毛像是蝴蝶的翅膀,要将她的诺言带给天上的十八路神仙全部听到。

诸葛暗皱皱眉头,他很不习惯在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表达爱情!

“不相信!”洛七七瞪着眼,指着诸葛暗轻皱的长眉:“我就证明给你看!”

“天上地上的各位菩萨爷爷神仙姐姐们,都要为七七做个见证啊!”洛七七仰着脖子对天空叫道。随后迅速地踮起脚尖,眯起月牙弯弯的可爱眼睛,对着目标——诸葛暗此时还略微轻抿的薄唇。迟疑三秒,吻了上去,然后呼啦啦地逃跑了。

留下诸葛暗一个人僵立在院落,犹如雷击!

而另外一端的洛七七小腿快跑,几乎是避难似的躲在了一个昏暗的墙角,然后拍拍自己心跳过快的胸脯,长吁一口气,真不容易啊!是啊,你以为在公众场合强抢一个男人的初吻是那么容易的事吗?

同时,诸葛暗依旧傻傻地保持了瞬间定格姿态,只是脸色爆得与关公惊人的相似。舌尖似乎有一股甜蜜在蔓延,他失去十多年的味觉好像在一瞬间爆发,充盈的蜜糖味就如小时候含在嘴里的糖果!

暗度陈仓 7

耳边传来细细索索的声响,难道是七七偷偷摸回来了?诸葛暗轻扬长眉,侧过头瞧出,却发现院门口聚集着三三两两的光头和尚。

果然是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诸葛暗忿忿地扫了一眼窃窃私语的众和尚。

而众和尚似乎是在这名山古刹中看惯了儿女私情,都相视一望会心一笑,合十道:“阿弥陀佛!百年好合!”

和尚们的镇定自如倒让一向从容的诸葛暗窘迫起来,只得掉头走向院落深处。待来到院落厢房的角落,他瞥眼瞧见了满是灰尘的匾额——静心斋!

三日之后,五月初一,大觉寺,临崖亭。

临崖亭顾名思义边临断崖而建,倚栏而下便是深涧密林,却是一处观景的天然便地。身坐临崖亭,只要微微眺目,就可见京城长安全景。透过山间的清透薄雾,长安纵横大街犹如轻纱,交叠错起,壮丽而清灵。

景对人而言,入了何人的眼,便是何处的景。在诸葛暗眼中俯览长安自生出千古厚重之感,但在洛七七眼中很显然这个看得模糊摸不着的长安全景,远远不及盘子中的新鲜水果来得重要。

极其麻利地削好一个脆桃,洛七七讨好地递给诸葛暗:“暗暗,吃脆桃啊!新鲜汁多,对皮肤特别的好哦!”自从三天前她趁其不备强抢了暗暗的初吻后,暗暗就一直不是很开心,虽然暗暗没有明说,但那漂亮琥珀眸子下的忧愁她还是可以感觉到的。

置若罔闻,诸葛暗用九节玉箫轻轻地敲打着手心。这些天他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一向定力甚好的他居然老是走神!

切!不吃算了!我自己吃了美容,保持小美人的漂亮战斗力!洛七七将脆桃咬得咯嘣响,像是咬诸葛暗的骨头似的,狠狠地出气。

耳边传来连续不断的噪音,诸葛暗微微回神,转过头,就看见洛七七瞪着她的甜蜜月芽眼,将一个脆桃咬得嘣嘣响。

终于敢正视我了吗?洛七七用塞满桃肉的嘴含糊道。但她瞥了一眼诸葛暗那还略微轻抿的薄唇,想起三天前她强吻一幕,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桃花腮是形容女孩子这个样子的吗?诸葛暗愣了一下,此时洛七七何止玉颊有如抹了一层桃花胭脂,连细莹的脖子也是泛起淡淡的粉红色。

心又乱了,诸葛暗不禁轻叹,转回头,望着长安方向,淡淡地吹起萧。只是箫音断断续续,找不到完整流畅的一节箫音。

听到了那细细的一声轻叹,洛七七立刻撇撇嘴,小气!不就是没有事先征求他的意见用“非民主”手段抢夺了他的初吻吗?一个大男子居然可以这样小气,亏她洛七七这三天强忍着不要脸美人精神的折磨,天天黏在他身边,时不时讨好表示道歉,他还一直不买账!

他是失去了初吻,可她也有付出啊!虽然不是她的初吻了——,唉,洛七七无奈啃完最后一口脆桃,再叹气!是的,据说在她出生一个月后,她的初吻就被熙哥哥强行夺取了。而后来,本是最大受害者的她却遭受到熙哥哥的强烈指责,说是当初喷了他一嘴带奶腥味的口水!

暗度陈仓 8

又吹错音了!诸葛暗望着自己混乱不知所措的手指,呆了一下,方轻轻地擦拭起九节玉箫来。该不该继续呢?三天来他一直疑惑着!

若是没有遇见那个冷峻的皇甫男子,一切应该还是如他所计划地一般完美进行的吧?暗偷枫露丹,明抢九节玉箫,大觉寺一曲鸣人,柳妃推荐入宫,接近轩武帝,探问天权玉牌,这一项一项都会如流水一般顺畅吧?可如今有人在流水中掷入了一颗巨石,挡住去路,而岸边掷石者正是这个拥有清澄笑容的洛七七,一路上陪他欢笑过忧伤过生死过的洛七七!

他有一股强烈的直觉,越是接近皇宫,接近轩武帝,七七就越是危险!甚至昨晚他居然梦到,九龙宝座上圆润珠帘后的轩武帝那么轻易地掐住了七七细莹的脖子!强硬的手指勒出一圈圈的乌痕!而他却被挡在大点之外,无能为力!

指节轻弹着九节玉箫,翠玉硬骨相撞之声,清脆琮琮,直上白云。果是天下第一萧,寻常人也能吹出妙音。诸葛暗轻弹手指,沉静地陷入苦思,过了不知多久,转过头望着趴在桌上的七七,淡淡一唤:“七七!”

“啊?”洛七七撑起有些昏睡的脑袋。

诸葛暗握紧九节玉箫,翠玉中的沁凉直抵他心间,雍容浅笑:“相信我吗?”他应该自信的,诸葛家的传人如果连妻子也保护不上,还有什么资格拥有天权玉牌呢?

洛七七眨眨眼,努力让自己清醒,但还是不犹豫地问道:“相信!”

“生死与共?”

“不离不弃!”

“好吧!”他终于放开九节玉箫,萧身已是一层细薄汗水。终究是有人与他不离不弃,喜悦淡淡地扬在眉梢,他再一遍擦拭九节玉箫。

不同于诸葛暗的心潮澎湃,洛七七则是一肚子纳闷,暗暗什么时候知道她与熙哥哥的悄悄话啊?当年熙哥哥被爹爹罚得关进柴房,她偷偷去送冷馒头的时候,熙哥哥就是一边啃着馒头一边撇嘴:老头子敢罚我,我就抖出绝密资料!然后熙哥哥在她耳边说:知道当年老头子怎样肉麻的吗?哎哟,相信我吗?相信!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抬头望了一眼空中太阳的位置,诸葛暗静下心神,瞥了一眼睡眼惺忪的洛七七,淡淡一笑便起身立于临崖亭前。

那一身白衫,在山风中起伏,如出尘白云。

他手指飞快起舞,在一根通透灵翠的玉箫旁指拈如花,天籁箫音徐徐飘在空中:堤上柳,柳枝柔弱细如丝,亦如你颦起的娥眉。边疆狼烟四起,我不得不披上战衣,离开你芬芳的青丝。堤上柳,新新绿意复又起,亦如你澄静的眼眸。战火绵延不断,我不得不紧握长矛,远别你温柔的怀抱。堤上柳,雨雪霏霏若飞絮,亦如你诀别的白衣。故地分毫未变,我终于回到魂牵梦绕的地方,可惜再无你的音讯…

哀怨的箫音如同最柔软的丝带,缠绕在情人的心间,一点一点的用力,一点一点的伤痛,一点一点的沉寂…

但彻骨情伤中却有了那么一丝淡淡的哀愁的希望,似乎攀着那一丝希望,还可以与柳下女子重逢…

暗度陈仓 9

相逢不如不见,这是临崖亭西北角林子边缘发出的一声叹息,叹地轻柔,却伤足人心。一袭镜花罗烟色长裙,清秀的双肩披着透额罗织锦,倚风而立,倒真如曲中女子般的婉转如柳。

诸葛暗眼角余光隐约瞧见了一个侧影,也心底暗叹一声人如其名,却依旧是凝神吹箫。

那如柳女子自是前来礼佛的柳妃,殊色丽质,人淡如柳,却无后宫女子该有的华贵。传言柳妃家势单薄,进宫之时以待罪之身分派浣衣局,本该是个无名宫人。但不知为何,轩武帝却爱极了她这份清雅,十年盛宠,即使她子女无所出,依旧不减半分荣宠。

如细细算来,柳妃已是二十七八的年华,也不知是否那一份恬淡心境可以驻颜,竟然使她没有丝毫衰老之象,容颜也如少女时一般秀雅。

淡淡地一挥手,止住了身后宫人的前行,柳妃侧头倾听。发髻上磨金五彩凤钗的凤嘴处垂下的一粒明珠,悠悠地荡在柳妃的眉间,一摇一晃竟如人鱼垂下的泪,哭尽了人间的相思。

萧声依旧哀怨婉转,但感情的宣泄却更加饱满,一唱一叹之间,大有春雨伤逝恨意。随后箫音渐渐低迷,音低而情迷,隐隐之间山林百鸟已纷纷停留临崖亭,和着萧声,齐齐哀鸣。

“请停箫音!”柳妃自林中缓缓走出,莲步轻移,清声婉转,道尽了江南风韵。“公子吹箫引凤,百鸟齐哀。若是再吹下去,怕是要天神共泣了!”

诸葛暗放下玉箫,躬身行礼道:“草民有罪,打扰娘娘清静了。”

娘娘?此时的洛七七半躲在诸葛暗身后,也是跟着诸葛暗行大礼,但一双眼却是骨碌碌地打量着这位宫里的娘娘,小声咕哝道:“好面熟啊,好像在哪里见到过?哪里呢怎么记不起来了?”

柳妃当然将洛七七灵活转动的眼睛看得分明,少女的活泼无忧倒是她不曾有过的,再看到洛七七的甜美笑容,心里便欢喜上几分。“箫音缭绕,偶遇听到倒是本宫的耳福。”

“免礼吧!”柳妃轻抬手,示意两人站立:“公子箫音精妙,不知从学于哪位大师?”

诸葛暗淡淡起身,回道:“草民只是家传技艺,不足以拜入大师门下。”

“那公子可愿入皇家梨园,皇上爱听《堤上柳》。”柳妃微微笑道。她唇角的雅致笑意就如春日里的柳枝,秀美而坚韧,让人难以拒绝。

诸葛暗惊讶而欣喜:“草民能入皇家梨园与众位大师切磋乐理,是莫大的荣幸!”他将惊喜表现地恰到好处,喜中而略带惊奇。

“甚好!”柳妃浅笑,清风吹拂起她烟色裙角,飘飘荡荡间她犹如清池中亭亭而立的初荷。“小孔子,去跟梨园的张总管道喜,说寻了一位吹箫天才!”

一名瘦小的宦官来到柳妃身边。

暗度陈仓 10

“再过几日端午,皇上听了这等箫音必定是开心的。”柳妃笑了笑:“带这位…”

“还没问公子姓名呢?”

诸葛暗恭敬道:“草民诸葛暗。”

“小孔子带诸葛公子去梨园吧!”

“等等!”诸葛暗身后的洛七七突然跳了出来,急急问道:“娘娘,我可不可以也去梨园啊?我也会吹乐器的,还会唱歌呢!七七现在就唱一支歌给娘娘听啊!”

“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叮当…”

“你也一同去吧!诸葛公子也能安心吹出最好的箫音!”柳妃掩嘴一笑,毕竟是年轻人,永远都是张扬的。

“谢谢娘娘!”洛七七喜滋滋地说道,而诸葛暗却是微红着脸行礼。

“本宫还要听悲灭方丈讲经。”说罢,柳妃轻缓离去,似乎不带走任何,却留下一股清香。

望着柳妃远处的纤影,洛七七歪着头低声嘀咕:“难怪觉得熟悉呢?这位娘娘有些像娘亲呢?”

柳妃身影模糊而至消失,始终如柳。

五月初五,端午节,皇宫翠微殿。

快要入夏,天气也渐渐闷热起来。准备宴会的各个宫中人虽是忙得四处奔走,亦是想停下来歇上一会儿的。

忙碌中亦有清闲,在偏殿内一群舞女正在做最后的排演,挥袖如水,裙裾飞扬,好不热闹。舞女外圈处正有一个清闲的小姑娘托着腮看得津津有味,好多美人姐姐啊!幸亏我先下手为强霸占了暗暗,不然后果真不堪设想啊!

洛七七想着就不禁望向了身旁的诸葛暗。此时,诸葛暗依旧白衫如云,站在殿下边缘处,看着殿外空场上一群士兵挥舞长戈。据说这也是一种舞蹈——武王破阵舞,是当今轩武帝亲自编制的舞蹈,展示轩武大军的威勇。

“诸葛公子请准备入殿!”还是柳妃娘娘身边的那位小孔子。诸葛暗望着那变幻莫测的舞蹈阵型,淡淡一点头,便跟着小孔子走了。

“暗暗等我啊!”洛七七立刻举着九节玉箫跑上去。是的,她洛七七乐理不通只会哼哼不知名的小曲,所以在皇家梨园就沦落为诸葛暗的执萧丫鬟了。

环顾四周,清雅端庄。

诸葛暗撩起垂地纱容,淡淡地瞥了一眼斜上处的高台,那里是皇上贵妃以及众多大臣们的坐席。而他将在这个小巧的纱阁内吹箫。

“哇!好多美食啊!”洛七七趴在柱子上,挑开纱容咂巴着口水道。

“皇上驾到——”洪亮的声音催促众人接驾。

果然方才还莺莺燕燕热闹一片的翠微殿安静如夜,只能听到细细的呼吸声了。诸葛暗一把拉下洛七七,随着众人跪下接驾。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低垂着头,只听见衣服摩擦声,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分,从龙椅上传来冷峻而刚硬的声音:“平身!”

见大半人已经起身,诸葛暗才悠悠站立。他与翠微正殿隔着纱容,瞧得并不太真切,但仍是可以分辨出人影。宝座上身穿龙袍之人身形硬朗,与民间流传轩武帝是一代兵家倒是十分符合。他身旁的那位清雅女子自是柳妃无疑。随后酒桌上的几位重要大臣也是颇具仪容,气度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