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恢复了不正经,谢澜音也不再惋惜,转身躲他。

萧元不紧不慢地跟着她,看看怀里的柴禾,知道快回去了,声音更低,“澜音,我已打听清楚了,十八那日沈捷会带严姨娘去骊山泡温泉,你想办法让怀舟带你去,我随后过去,到了那边我再去找你。忙完正事,我带你去一处好地方,咱们一起赏景。”

谢澜音脚步一慢,过了会儿趁送柴给他的时候疑惑道:“什么好地方?”

眼里有丝期待。

萧元微怔,“你有想去的地方?”

谢澜音拍拍手上的尘土,叹口气道:“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杨贵妃是史上有名的美人,我当然想去她住过的地方看看,不过华清宫现在改名露华宫,依然是皇家别院,沈捷都进不去,咱们更不可能进去。”

说完嘟嘟嘴,四处看看,去别处捡柴。

走了几步,却发现男人没有跟上来。

谢澜音疑惑地回头,就见男人站在原地没动,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的衣襟,双眼可谓发直。

鬼使神差的,谢澜音突然记起了《长恨歌》后面几句,“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

再看男人脸上可疑的红,谢澜音脸噌地红了,快走几步赶到他身前,一把抢过他怀里的柴禾,临走前狠狠踩了一脚他靴子,“下.流!以后你都别再理我!”

说完气鼓鼓地走了。

萧元好像才回神般,侧头看她大步离去的背影,胸口渐渐腾起一股火。

唐明皇确实会享受,不过萧元觉得自己的运气比唐明皇更好,因为他的澜音肯定比杨贵妃美,而唐明皇辛辛苦苦建造的宫殿,历经几朝,现在成了他们萧家的了,很快也将成为他的。

既然她想去,他便带她去,也赐她华清池沐浴。

~

沈应时等人一共抓了十条肥鱼,收拾干净后,交给姑娘们烤。

三处火堆,谢澜音故意选了离男人们休息之处最远的那堆,借烟火遮掩萧元的视线。

什么人啊,竟然敢那样想她,骊山她肯定会去,但她绝不会单独跟他出去,万一他不老实怎么办?谢澜音现在是一点都不信他。

“澜音烤的怎么样了?”

胡思乱想呢,沈妙突然走了过来,谢澜音歪头看看,见她将三条鱼交给沈应明看着了,不由羡慕道:“还得等会,妙妙真好,有弟弟帮忙。”

沈妙站在她一侧,弯腰看她的鱼,笑道:“澜音不用急,伯母这胎怀得肯定是弟弟,过几年澜音就也有弟弟使唤了。”

提到母亲腹中的小家伙,谢澜音不自觉地弯了嘴角,她确实更盼着弟弟,但是妹妹也不错,到时候将小丫头打扮地漂漂亮亮的。

刚要说话,忽然觉得身后衣摆动了动,好像有什么从上面爬过似的,谢澜音困惑扭头,还没看清楚,身旁沈妙突然尖叫有蛇,转瞬就跑了出去。

蛇……

谢澜音身体瞬间僵硬,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只觉得后背上也有东西在爬。

“三表哥!”

下一瞬,谢澜音倏地跳了起来,跑出原地几步,大哭着喊此时她心里最能帮她的人,手足无措。

谢澜桥的火堆就在一侧,沈妙惊叫时她便起身赶了过来,先转到妹妹身后,眼睛急匆匆找了一遍,再扶着妹妹胳膊用手摸了一遍,确定没蛇,才搂住因为极度害怕哭得毫无美感的妹妹,“澜音别怕,你身上没有那东西,姐姐检查过了!”

“有,在衣裳里面……”谢澜音额头紧紧抵着姐姐肩膀,浑身发抖。

蒋怀舟心疼极了,知道小表妹更多的是心里害怕,指着远处道:“澜桥领她去那边再检查一遍!”

“不必了,蛇在这里。”

谢澜桥刚要扶妹妹离开,那边萧元突然开口劝阻,跟着弯腰,从火堆旁提起一条通体翠绿的两尺来长的细蛇。

谢澜音偷偷看去,瞥见那蛇,立即又扭过头。

“袁兄小心!”蒋怀舟提心吊胆地道,倒是卢俊,相信自家主子的见识判断,没有动。

萧元看看趴在谢澜桥怀里的准妻子,转向沈应时,眼里没有任何感情,“世子可认得此蛇?”

沈应时脸色难看,说话时袖中手握成了拳,“此蛇名为翠青蛇,因通体碧绿容易与竹叶青混淆,但翠青蛇并没有毒。”

非但没毒,而且性情温和,胆量极小,见到人便跑,绝不敢主动往人前凑,除非是家养的。

萧元观他脸色,知道沈应时心中有数了,碍于沈、蒋两家的情面,没再多说,随手将蛇丢到了火堆里。

自始至终,眼睛都没往沈妙那边看。

沈妙见没人怀疑自己,想到谢澜音狼狈哭喊的样子,暗暗得意。

☆、第50章

哭得脸都花了,谢澜音先去溪边洗脸。

谢澜桥陪妹妹去,姐妹俩往上游多走了几步,不出众人的视线,也不会让人听到她们说话。

“姐姐,蛇是沈妙带来的。”洗了脸,谢澜音蹲在溪水边,对着淙淙的流水道。

她知道翠青蛇,小时候去看庙会时见过耍蛇的,她害怕不敢看,父亲给他解释两种蛇的区别。摆两条翠青蛇竹叶青在她面前,谢澜音多半分辨不出,但说出名字,她却知道些。翠青蛇怕人,怎么会往她跟前爬?定是沈妙藏在身上,趁过来时悄悄放出来的。

但谢澜音想不明白,她哪里得罪了沈妙。

谢澜桥听了妹妹的话,久久才道:“澜音,当今皇后,是沈妙亲姑母。”

生气又能如何?沈妙有个镇守西北的大将父亲,有后宫荣宠不衰的姑母皇后,妹妹没做什么便惹了沈妙捉弄了,真去评理或是报复,沈妙去她姑母那里告个状,沈皇后再在皇上耳边吹吹枕边风,皇上会不会找父亲的岔?

当今圣上,似乎并不怎么英明。

谢澜音轻轻嗯了声,“我知道,这事,咱们别跟娘说了。”

母亲怀有身孕,她怕母亲担心,沈妙母女不喜她们,她们不再去碍人家的眼就好了。

用帕子擦干脸,谢澜音朝姐姐笑了笑,“看出来哭过了吗?”

谢澜桥笑笑,捏了捏妹妹嫩豆腐似的小脸,“看不出来,只是洗完脸更好看了。”

得了夸,谢澜音深深呼了口气,牵着姐姐站了起来,神清气爽地回了火堆旁。

蒋怀舟忧心地望着小表妹。

谢澜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对着沈应时兄妹三人道:“方才我小题大做,让几位见笑了。”

“没事没事,我也怕蛇呢,”沈妙亲昵地道,“澜音过来,咱们一块儿吃。”

沈应时正要从架子上取鱼,听到沈妙的话,手臂上青筋暴现。

“不了,我还是坐我三表哥身边吧,让他给我挑鱼刺。”谢澜音调皮地朝沈妙眨了下眼睛,随即朝蒋怀舟走去。萧元就站在蒋怀舟一侧,关切地望着她,对上那样温柔的目光,想到他提着蛇时成竹在胸的样子,谢澜音心里自豪,笑着朝他道,“袁大哥见识非凡,澜音真心钦佩。”

能文能武,挑得好剑认得出蛇,除了身份,谢澜音真心觉得他无可挑剔。

她笑得好看,唤得好听,萧元勉强原谅了她害怕时先喊蒋怀舟那一声了。

“五妹妹以后也要小心些。”萧元顺势改口道。

他改得快,谢澜音心跳快了一瞬,见姐姐表哥齐齐看来,谢澜音掩饰般往远处走了几步,熟练地使唤表哥,“这地方不错,三表哥你快去拿鱼,我饿了!”

蒋怀舟狐疑地盯着萧元,心思转了转,使唤他,“咱们一块去!”

一改之前的彬彬有礼,这次十分地不客气。

萧元却欣然领命,并无被人使唤的反感。

蒋怀舟看着他嘴角的笑,懊恼地砸了下拳头,他的小表妹啊,肯定被这人骗走了!

谢澜桥也多看了萧元一眼,回头时见妹妹已经坐在了草地上,眼睛水灵灵得望着两个男人的背影,她笑了笑,没有多问。萧元容貌气度不俗,救过妹妹一次,这次先去找蛇也是出自对妹妹的关心,妹妹真的喜欢他,萧元也配得起。

正要走向妹妹,忽觉有人看她,谢澜桥扭头,就见沈应时侧转过去的脸庞。

谢澜桥没有多想。

吃完鱼去溪边洗漱时,旁边有人蹲了下来。

谢澜桥瞟了一眼,继续洗手。

“家妹无故欺人,回去后我会训斥她,只请二姑娘不要误会,侯府并非全都是仗势欺人之辈。”沈应时撩水洗手,眼睛看着水面,低声与她道。

“世子的好意我心领了。”谢澜桥认真搓手指上的黑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如果世子几句训斥沈姑娘便会改了,就不会有今日之事。未免她受了训斥更加迁怒我们,还请世子假作不知,别再提罢。家父远在海外,家母身怀六甲,我们不想她担心。”

她十分平静,沈应时忍不住看了过去。

谢澜桥若有所觉,也偏头看他,想到什么,她爽朗一笑,“世子放心,上次世子出面提醒,我们感激世子,不会将世子与令妹混为一谈。”

姑娘刚刚洗过的脸凝脂般细滑,沈应时眼看着一滴水珠从她脸庞滑落到精致的下巴,突然有点渴。怕被她看出来,沈应时迅速低头,“抱歉,让五姑娘受委屈了。”

“虚惊一场,世子不必介怀。”余光里见沈妙走了过来,谢澜桥甩甩手,起身离去。

“大哥跟她说了什么?”沈妙蹲在兄长旁边,狐疑地问。母亲怀疑兄长喜欢谢澜桥,特意嘱咐她盯着点的,沈妙不喜欢谢澜音比她美也不喜欢谢澜音娇滴滴装模作样的德行,自然不愿兄长喜欢谢澜音的姐姐。

“她关心妹妹,但那样冒然找蛇容易被咬,我提醒了她几句。”沈应时淡淡地道,神色与平时无异。

“大哥这么关心她,是不是喜欢她啊?”沈妙心中不喜,脸上却是天真好奇的笑。

“我洗完了。”沈应时径自起身,没有回答。

沈妙抿了抿唇,用力砸了下水。

吃完饭,众人返程。

眼看距离城门越来越近,谢澜音趁与姐姐说话时偷偷看了眼身后,有点不解。她以为他会像来时那样找机会跟她并肩而行,没想到这么规矩。攥了攥缰绳,谢澜音悻悻地望向城门,他不老实,她生气,他真的规矩了,她反而不习惯。

也不是盼着他乱说乱动,就是,想多跟他待一会儿。

进了城门,就要分开了。

萧元先同沈应时蒋怀舟告别,再策马去了谢澜音身边,看着微微低头的小姑娘道:“今日我说的御马之道,五妹妹都记住了吗?”

他终于来了,谢澜音反倒不敢看了,轻轻点头。

萧元嗯了声,“好,下次有机会,我约几位出来跑马,也看看五妹妹得了我的提点,马术是否精进。时候不早,我先走了,晚上还与人有约,那人气量不大,我怕去的晚了,惹她生气。”

这话里似乎有点别的意思,谢澜音疑惑地抬头。

萧元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驱马离去。

谢澜音呆呆地望着他背影,心口乱跳。

他的意思,是晚上要来找她?

~

日落黄昏,天色渐暗。

平西侯府,沈捷换好衣裳去了厅堂,陪孟氏与三个嫡出儿女用饭。

沈妙绘声绘色地学谢澜音受惊害怕的样子,一脸兴奋,“爹爹你没看见,她怕得都快钻到她姐姐怀里了,我刚开始也挺怕的,结果只是条翠青蛇……”

小姑娘们出门发生的小意外,沈捷听听就算了,没放在心上。

沈应时面无表情,饭后沈捷叫他去书房谈事,说完正事,沈应时低声将林中真相说了出来,“父亲,谢五姑娘并未得罪过妙妙,反而因妙妙落水受惊,妙妙却如此捉弄她。我暗中向二姑娘赔罪,二姑娘忧心母亲,希望息事宁人,劝我只当不知。可饭桌上妙妙害人不知悔改反而幸灾乐祸,这等品行,我都觉得无地自容。”

沈捷皱眉。女儿高傲不算大错,但无事生非欺负人,就不招人喜欢了,对方还同是侯府女眷,身份并不比她差什么。

思忖片刻,沈捷敲敲桌子道:“既然谢家两位姑娘决定息事宁人,咱们也别给她们找麻烦了,现在训斥妙妙,她准会迁怒她们。这样吧,月底我会与你母亲商量,请个教养嬷嬷,她十五了,确实得准备起来了。”

“父亲这法子周全。”沈应时点头赞同,“那父亲早点休息,我先走了。”

“等等,”沈捷喊住儿子,笑着看他,“为何五姑娘受了委屈,你却向她姐姐赔罪?”

沈应时微怔,旋即道:“五姑娘年纪小,我担心她压不住脾气,与妙妙吵起来。”

这理由倒也说得过去,但沈捷也没有那么好骗,长子性情随他娘,生来就冷,不是看重的人,便是受了什么委屈,他也不会主动关心,还处处为人家着想。

“应时啊,你十八了,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若是有了中意的姑娘,尽管告诉我,父亲替你做主。”沈捷笑眯眯地看着长子道。

沈应时心里苦笑。便是看上了,她应该也不愿意嫁了。

敷衍了一句,沈应时退了出去。

沈捷自己坐了会儿,去了梅阁,入了纱帐,他搂着小颜氏低语,“咱们应时有喜欢的姑娘了。”

小颜氏对他的亲近早已麻木了,只在意他话里的所有消息,“是哪家的姑娘?”

“谢家二姑娘,叫澜桥。”沈捷将自己知道的都说给她听,“脾气有些古怪,喜欢管铺子里的生意,蒋家办满月酒时应时偶遇她,应该就是那时动了心。”

喜欢做生意的官家姑娘……

小颜氏无声地笑了笑。

如果她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护国公府二姑娘,她肯定看不上这样的儿媳妇,但她不是了,她只是一个被仇人关在笼子里可以随时玩弄的,一个全靠一点希望活着却未必能等到那一天的可怜女人,她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旁人?

只要儿子喜欢,便是娶个乞丐,她也不会管。

她也没资格管。

“这孩子挺有意思的,就怕,那边看不上。”小颜氏叹了口气。

以她对孟氏的了解,孟氏肯定希望给儿子娶个让人挑不出任何错的名门贵女。

“只要应时喜欢,你不反对,我便会替应时做主。”沈捷慢慢翻到小颜氏身上,深情款款地看着她清冷美艳的脸庞,“我说过,她只是应时名义上的母亲,应时的人生大事,她管不着。”

小颜氏熟练地还他一个感激的笑。

沈捷情动,低头去亲她。

小颜氏闭上了眼睛。

孟氏也可怜,遇到这样一个薄情寡义的丈夫。她同情孟氏,但她有她的血海深仇,没有那份余力再去对孟氏心怀愧疚,要怪,就怪她的丈夫背叛了颜家全族,怪她的丈夫明明有妻子,却要强占另一个女人。

苍天无眼,好人命短,那她便做个恶人,自私自利。

☆、第51章

谢澜音兴奋地睡不着,脑海里全是分别前他意味深长的眼神。

是她多想了,还是他口中所约之人真的是她?

气量不大,爱生气……

怎么想都是在说她呢。

谢澜音轻轻哼了声,转身看向窗户,就等他到二更,他来了,她好好问问他,他没来,故意说惹她误会的话害她白等一晚,她就真的生气给他看。

一会儿想着怎么罚他,一会儿回想白日里的情形,竟不觉得困。

看看沙漏,快二更了,谢澜音忽然觉得有点渴,下床去倒水喝。怕他来,她衣裳穿的好好的,只有一头青丝披散。

放下茶碗,谢澜音又看向窗户,默默地看了会儿,刚要转身,忽闻轻轻的扣窗声。

谢澜音心跳加快,紧张地盯着那儿。

扣窗声又响了两下,很低很低。

谢澜音知道是他来了,毕竟是贼人的话,不会故意弄出响动。

放轻脚步走到窗边,谢澜音轻声问了句,果然听到熟悉的声音,让她开窗。

谢澜音犹豫了会儿,才慢慢打开雕花窗子,开就开,但他别想进来。

差几天就十五了,屋外明月晃晃,屋内也有亮光,所以谢澜音不用点灯便能找到茶壶。现在开了窗,似水的月光争先恐后涌进来,照亮她姣好的脸庞,清凉的夜风跟着起哄,吹拂她耳边长发,静中有动,美不胜收。

萧元看痴了,忘了说话,只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谢澜音手还扶着窗,见他这样看自己,忍不住就想关上。

萧元顿时回神,目光在她身上转了圈,低声道:“一直在等我?”

谢澜音依然低着头,小声否认,“没有,刚刚起来喝茶。”

“那为何要穿外衣?”萧元笑着问。

“我愿意穿,你怎么又来了?”脚尖儿顶了顶墙壁,谢澜音一副嫌弃的语气。

小姑娘脸皮薄,萧元不再逼她,往窗边凑了凑,凝视她浓密的眼睫道:“白天你受了惊吓,我很担心,当时人多不好说话,只能晚上来。澜音,我在外面等了快半个时辰了,想等到二更,看你有没有领会我的意思,刚刚听到你起来,我才试着敲了敲窗。”

他竟然早来了?

谢澜音忍不住抬头,对上他灼灼的目光,又慌得低了下去,心里甜丝丝的。她躺着等都埋怨了他好几句,他却在外面站了那么久。

心里高兴,声音更软了,“你耳朵真尖,那要是我没起来,你是不是又打算偷偷进来?”

“没有,你不喜欢我进去,我怎么还敢那样?”听着她娇娇软软有点审问意思的声音,萧元心头痒痒,强忍着才没有伸手去碰她的小脸,“你没起来,说明没领会我的意思,那我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