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时间再让我多想,我急急地跑了出去。

郑旦也忙跟了出来。

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的脚步微微一顿,没有勇气回头看身后那高高悬起的头颅,我加快了脚步。

因为卫琴的关系,越女在吴宫之内也有一处居所,只是与其他妃嫔的稍远些。

这是我第一次到越女的住所来。

走过几处极尽奢华的走廊,走入一处羊肠小道,大概因为昨夜下雨的关系,小路有些泥泞,路的两旁种着些青翠的竹子,随风发出“沙沙”的声响。

一处颇有些隐匿的居所,有些凄清的味道。

脚上的鞋子已经沾上了泥土的气息,有些潮湿。

湿润润的空气中略略有带有酒的味道,清冽而芬芳。我却是更加笃定了心中的想法,在夫差中毒那一晚,我亦曾闻到了很浓酒味…

走了不多久,耳边便隐隐听到有剑掠过风的声音,刚劲中带着阴柔,英姿飒爽。

我站在原地,看着越女舞剑的模样,忽然想起了那一声“姐姐”,想起了那一套“回风剑法”…

见是我们,越女缓缓收剑回鞘,“姐姐。”她笑,轻唤。

一如从前。

我看向越女身后,几片竹子中间,生长了许多不知名的花草,红的粉的,郁郁葱葱,说不出的风姿绰越。

而且,这样的花朵,生在这样一个季节,着实怪异。

有一阵风掠过,醉人的酒香扑鼻而来。

“这些是什么花?”淡淡地,我道。

“醉美人。”越女敛了敛笑,道。

原来如此,郑旦和玲珑都不过是幌子,真正差点至夫差于死地的,是这些奇怪的花草吧。

只可怜玲珑无辜惨死…那颗头颅还悬挂在我醉月阁的匾额之上…

“解药呢?”没有再多作纠缠,我伸手,道。

“姐姐的话,越女实在听不明白。”微微偏了偏头,越女微笑。

“王的解药,给我。”声音微冷,我重复道。

“姐姐你…该不会爱上不该爱的人了吧…”一脸天真,越女笑道。

我咬牙,“解药。”

“大王似乎也很重视姐姐呢,为了保护深宫中的姐姐,竟然下了不许任何接近你的荒谬旨意…呵呵…”越女低低地笑了起来,连肩都在微微颤抖。

我微微一愣,这才明白之前为何雅姬郑旦虽对我恨得牙痒痒,却不敢动我半分的因由了。

我回头看向郑旦,她微微撇过头,却是默认了越女所说的话。

“卫琴呢?卫琴怎么办?你有没有这样担心过卫琴?!”越女的声音有些激动,笑意瞬间消逝无踪,她直直地看着我,眼神清冷得有些可怕。

我抬头看着她,她和卫琴之间到底还是…

“该说的,卫琴都已同我讲明白了。”看着我,越女平静地道,“卫琴为了躲与我的婚约远赴齐国征战,卫琴为了你可以连性命都不要,你呢?你可以为他做什么?”

“我不需要任何人为我付出生命,我承担不起!”心里微微一疼,我扬高了声音,“解药给我!”

“你竟然可以讲出这样冷血的话来?”越女有些愤恨地看着我,“你到底有没有眼泪!”

“你们有什么恩怨,之后再算,解药给我。”郑旦走上前来,挡在越女的面前,伸手道。

“你们是怎么了?夫差死了,你们的任务就可以完成了啊?”越女看着我们微笑,“还是…你们跟本已经忘了越国,忘了你们身负的使命?”

“哼,越国?使命?”郑旦冷笑,“别说那么可笑的话,玲珑的头颅还在醉月阁上悬着呢,唇亡齿寒,若当初我真听了你的话,拿了那瓶药去毒杀夫差,今天那匾额之上,挂着的,便是我的头颅了!”

“为国牺牲本来就是你们的职责。”越女开口道,“当年一场携李之战,若不范将军文大夫一场奇谋,若不是成百上千的死囚纷纷在敌军面前自刎殉国,越国早已亡了。死囚尚能如此,你们倒不懂这护国的道理了?”

当年吴王阖闾趁勾践刚刚登基,国力不稳之时,举兵攻越,幸得范蠡文种献上一计,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成百上千的死囚群情激昂,纷纷大呼“”一排排自刎而死,乘吴军呆愣怔忡之际,越军火速破了敌阵,最后至使阖闾伤足而亡,也从此拉开了吴越两国的战争。这便是历史上那场著名的“携李之战”。

“你…究竟是谁?”看着越女,我沉声道。越女的身份,历史从未详尽记载,只说是奇人,她,究竟是何人?竟对这些如此熟悉。

勾践尝粪

“你究竟是谁?”看着越女,我沉声道。

“姐姐好不奇怪,莫非连越女都不认识了?”越女笑道,那一声声的姐姐唤得哀怨,唤得讥讽。当初我让她唤我姐姐是因为卫琴的关系,我态度强硬地将他们拉成一对,只是如今,当越女明白卫琴心里所藏之人竟是这“姐姐”时,她的那一声“姐姐”便成了天底下最讥刺的笑话…

“我没有时间同你们慢慢算帐,解药快快给我!”郑旦似是已经沉不住气,也莫怪她,天色已晚,如再拖下去,夫差命在旦夕。

越女微笑,没有理会郑旦,只是兀自抬头看了看天。

那天上,残阳如血。

我微微抿唇,正要开口之间,越女却是先行开口了。

“时间到了。”笑,越女道。

“什么意思?”心里突地一沉,我开口,声音竟是有些轻颤。

“越女答应姐姐可拖得一天,如今…”越女看着我轻笑,眼中却不见丝毫的笑意,“…时间到了。”

唇角猛地僵住,我倏然抬头,“你…”

“你说什么?!”郑旦蓦然惊叫。

“看来你真的是很担心夫差嘛…”越女敛去笑容,没有理会郑旦,只是有些愤恨地看向我,“卫琴呢?卫琴怎么办?你有没有这样担心过卫琴?!”

我咬了咬唇,竟是心乱如麻,不想再与她与多做纠缠,我转身就要回醉月阁。

越女猛地地地上前握住我的手臂,大概是她长年练武的关系,我竟是有些挣脱不开。

“说啊,你准备把卫琴怎么办?!为了躲过那场与我的婚约,为了你,他自请征齐,人在战场,生死未卜…卫琴怎么办!”越女狠狠抓着我,竟是有些失态地大吼,那样清灵的人儿却是如此这般一副扭曲的表情,着实怪异。

“生死未卜?”我一惊,心又是一拧,声音微微有些颤抖,轻得仿佛会随风散去。

“前日有军探回报,前方战事突变,吴军已倾覆大半。”越女的声音有些冷。

不可能,我呆愣原地,历史上吴军第一次征齐明明是凯旋而回的!怎么可能会倾覆大半?!

郑旦没有再理会我们,红着眼睛转身便跑去醉月阁,脚步仓促间竟差点摔倒在地。

开什么玩笑?吴王不是死于此时,征齐也并非失败而归,历史明明都有记载!莫非…莫非只是因我误闯入不该闯入的时空,一切因我而改变?!

突然感觉有些寒凉,这秋,果然是深了呢。

一片枯黄的落叶从我眼前飘过,在风中飞扬,旋转,落地,归于死寂。我的心,仿佛也随那落叶经过一场生命的沦回,轻舞…沉寂。

轻轻一个旋身回扣,水袖轻扬,反手轻握,挣脱,转眼间,我已挣脱了越女的钳制,身在一尺之外。

越女有些讶异地看我,“我教你的回风剑法?”

没有再理会她,我微微咬了咬牙,转身便向着醉月阁飞奔而去,有什么液体从眼中滑过,掠过寒凉的空气,留下满脸的冰冷。

“站住!你站住!”身后,越女跺脚叫道。

我没有理会,只是拎着裙摆跑向醉月阁。

“就算你这样跑回去,也只能见到一具冰冷的尸体!…”越女的声音如梦魇一般在我身后厉声叫道。

脚步微微一窒,心里剧痛的疼痛几乎让我昏厥,有那样一瞬间,我以为自己会没有勇气再跑下去,却原来我低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没有过多的犹豫,我又向着醉月阁跑去,不理会身后越女气恼的叫声。

那一刻,我心里想的竟然是…

就算是尸体…我也非要看到他!

或许,我真的完了。

一路疾跑,比起以往在学校参加运动会的速度,可是快多了。每次运动会,我都是意兴阑珊,不知道一大群人在争什么,总是能拖则拖,不能拖,垫底那个一定是我。果然人不能太懒惰,看吧,现在报应不爽了…

心口在痛,腹部也在隐隐做痛,从来没有试过会有那样漫长,但却又非走不可的路。

弯下腰喘气,远远看着醉月阁匾额上悬着的那颗头颅,仿佛是人间与地府的交界处一般,令我心惊胆颤,有泪拂过面颊,一片冰凉。

我这是怎么了,那样懒散逍遥的一个人,怎么会把自己逼到如厮境况?自在逍遥不好么?在自己熟悉的世界没有令我牵挂的人,怎么跑到这异时空,仿倒是一个个牵肠挂肚?夫差卫琴,他们的生死…又岂是我所能背负的?

只是…明知如此…明知如此我却仍是无法遏制住心里剧烈的疼痛。

喘着气,步履不稳地闯进醉月阁,却见郑旦正低首侍立一旁。

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喘息声。然后…我看到夫差的眼睛,狭长的双目,正看着我。

他正半倚着榻,坐着。

榻下,是跪着的勾践。

听到我闯进门的声音,屋内的众人皆随着夫差转头向我看来。

透过夫差的眼睛,我看到了自己狼狈的模样。

发饰凌乱,花冠不整,连鞋…都跑掉了一只…

真丢人。

“大王,今日勾践可下尝大王之粪便,他日必定上食大王之心!”伍子胥皱了皱眉,似是嫌我不成体统,随即不屑再看我,转头看向夫差道。

我脑有一瞬的空白,听到这句话,我却是明白过来了。

勾践他,还是来了。尝粪么?历史上所说的尝粪一说果然真有其事,竟是用在这里了…呵呵。

背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