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孤王吃醋了…”夫差笑了起来,“听到卫将军回来比听到孤王回来还要开心啊。”

我弯了弯唇,没有出声。

卫琴断臂

怔怔地坐窗前,看着窗外的雪花纷纷扬扬,夫差凯旋,卫琴未死…真好。

可是我的女儿…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还能看到那一日她那软软的小小的身子躺在我怀里,她的身子还是那样的温暖…

这样一个诺大的皇宫,却活生生让我的女儿闷死在腹中…无一人相救。

若不是史连…怕是连我,都没命了。

伍子胥…看来不管是哪个西施,我都注定与你有仇。

“夫人,外面在下雪,你的身子受不住这寒凉的…”梓若的声音第N次在我耳边响起,我不想理会。

有晶莹的雪花从窗外飘了进来,我伸手接住一枚,低头看着那片晶莹慢慢从我的掌中融化,消失…

那样短暂的生命。

眼前微微一暗,我抬头,看向站在窗外的那个一袭红袍的男子,是卫琴?那个我送他的木制十字用一根麻绳系着,正挂在脖子上。

“当了将军,怎么还是如此随便。”弯了弯唇,我戏谑道,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糟。

卫琴也咧嘴笑了起来。

我仰头看了看他脖子上那根粗粗的麻绳,着实碍眼得很。

“给我。”指了指他脖子上的那饰物,我道。

“你已经送我了。”卫琴右手护住那十字架,一脸介备地道。

我失笑,“那是我送你的护身符。”言下之意,我只是要替你把那难看的麻绳换掉,不会收回的。

“虽然打战回来了,护身符我还是要的,说不准哪天我就突然被人一刀砍死了。”卫琴会错了意,仍是不松手,张口道。

“别胡说。”听他说得不祥,我哭笑不得,斥道,心里隐隐不安,随即有些挫败地叹气,“我只是想给你换根绳子,那个太难看了”。

卫琴微微一愣,有些红了脸,忙一把扯下了那十字架,放在我手里,随即兴致勃勃地看着我怎么换线。

我也不理会他,只是低头从一旁的桌上拿了几根丝线,细细地缠绕在一起,密密地编成一根,然后将穿过那十字架,还给卫琴。

卫琴正等着,伸手便接过放在怀里。

“戴上。”见他只是收进怀里,我皱眉,道。

卫琴一愣,有些迟疑。

“怎么了,不要算了。”我故意道。

卫琴却是当了真,忙急急地拿出那十字架,将线的一端咬在口中,另一端绕过脖子,刚要打结,手却突然一滑,那十字架一下子掉了下去。

卫琴低头,忙弯腰去寻,我心下微微诧异,站起身快步走到窗外。

站在原地,我怔怔地看着卫琴蹲在雪地上在找那十字架,右手拨弄着积雪,左手的袖管却是空空如也,一阵风拂过,那袖管竟是随风扬起…

我咬了咬唇走上前,看到我的脚,卫琴愣了一下,抬头看我。

随即缓缓站起身。

“怎么回事?”咬着唇,我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在战场被偷袭了。”见我如此表情,卫琴稍稍低头,真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

可是…卫琴,被砍的那是你的手臂啊!

“呵,本来那一刀是向着我的脸招呼过来的,可我想万一毁了容胖丫头认不出我怎么办,就忍不住抬手挡了一下,结果废了条手…”半晌,他抬头看着我,笑眯眯地道,仿佛在讲一件与他无关的笑话一般,但却见我始终是面无表情,声音不由得越来越小,最后又低下了头。

我没有看他,只是蹲下身在雪地里找那掉落的十字架。

低着头,我拨弄着地上厚厚的一层积雪,眼中却忍不住有温热的液体落下,打在雪上,融化了那雪,变成一个个小小的洞,仿佛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对不起…”卫琴弯腰,在我耳边低低地道。

咬了咬牙,我猛地抬头,“为什么总对我说对不起!对不起的是你自己,被砍断手的是你,不是我!”咬牙,我气急。

卫琴单膝着地,看着我,用仅有的石手轻轻拭了拭我的脸颊,“抱歉让你担心,抱歉越女的见死不救…”

我看着他,原来他是内疚孩子的死,内疚越女的见死不救,呵呵,傻孩子,与你无关的,就算你在场,越女也不见得会救我。勾践下令要孩子死,越女又岂会插手?

卫琴伸手轻轻替我拂去散落在额前的发丝,“胖丫头…你从来都不是孤身一人”,他看着我,轻轻开口,“我从来未像现在这般幸庆…我是你的亲人。

我怔了下,随即低头,抵着他日渐宽厚的肩膀,泪水止不住地滑落,傻孩子…他知道我想生孩子,是因为我想有血脉相连的亲人,他明明是那样排斥自己与我的血缘关系,他明明…如今却还是间接承认了这姐弟关系…

他的心里,又该有多苦?

我真是自私到了极点。

手掌触到了那雪地上的十字架,我拾起,抬头细细地替他重新挂在脖子上…风中,那不时扬起的火红袖管,分外的刺眼。

那只手臂,连同手臂上那个纹身,一同消失不见。

卫琴从未跟我讲我那一场战争,那一场让他失去一条手臂的战争,但我知道,那一定无比惨烈…

只是…那个红衣的孩子…终是活着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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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虎归山

下午的时候,有宫人过来传话,今晚夫差在大殿设宴犒赏三军,庆贺凯旋,众妃嫔需一并出席。

我点头,应诺。

“夫人,昨晚温大夫死了。”梓若替我挽好头发,又仔细端详了一番,道。

温大夫?”看着镜中面色苍白似鬼的自己,我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那妇人有没有好好安葬那个孩子…

“嗯,就是那个本来该替夫人你接生的大夫,听说昨晚被人杀死在家里,死的时候他手里还紧紧攥着银子,连口中都塞着银子,死相十分可怖…”梓若道。

我回过神来,皱眉,“口中塞着银子?”

“嗯。”梓若点头,一脸的戚戚焉。

那晚大夫那么凑巧地出宫,定是收了谁的好处,只是若真是那幕后的主谋杀人灭口,也不会用银子塞他的嘴那么怪异…

我心里微微一紧,忽然想起了留君醉瘦嬷嬷的死。

“我看到那个又老又丑的女人在房间里数钱”,那一日卫琴的话犹在耳边。

“然后我听到你被卖掉了”。…卫琴皱眉的模样。

“所以,你烧了留君醉,烧死了嬷嬷?”我叹气的声音…

“嗯。”卫琴低低的应声。

“夫人?夫人…”梓若的声音唤醒了我。

我回过神来,低低地叹了口气,那个大夫的死,与卫琴有关吗?

梓若拿了梳妆盒来,细细地在我脸上描画着,我闭了眼,任她在我脸上涂涂抹抹。

“夫人,你真的很漂亮啊。”半晌,梓若轻叹。

我缓缓睁开眼,看着铜镜之中那个华衣美服的女人,柳眉轻描,眼若含星,唇上一抹朱红,娇艳欲滴。

微微勾唇,妩媚至极,十足一个绝代妖姬。

不得不承认,梓若的妆画得很好,此时镜中那个一笑可倾城的女子,与半刻之前那个面容苍白似鬼,满眼哀戚的黄脸婆,判若两人。

这才是祸水该有的模样,不是么?既然伍子胥他老人家如此看重我这祸水的影响,我又怎么能够让令失望呢?

更何况今晚,想看我笑话的大有人在,在他们眼中看到的,不是一个刚刚失去孩子的母亲的痛楚,而是一个想母凭子贵的可笑女人的失败。

我,又怎么能够让她们如愿呢?

纵然眼中的泪已经快可以将自己淹没,我也会笑着出席,完成他们心目中红颜祸水的完美形象。

“夫人,你的身体…真的可以跳舞吗?”迟疑了一下,梓若担忧道。

站起身略略活动了一下筋骨,我笑,“这身子骨是差了点,不过也是我自己糟蹋的,活该。”

梓若咬了咬唇,没有再出声。

站在大殿之前,我挺了挺脊背,深深吸了口气,缓缓走进大殿。

身后,是我一早吩咐梓若找来的乐手。

大厅一下子静了下来,众人的目光仿佛镁光灯一般向我射来,我终于明白什么是万众瞩目了。当焦点的感觉,让我突然想起那一日站在留君醉的高台上的待价而沽的模样。

周围,众人或不屑,或愤恨,或钦羡,或惊艳,而我只是缓缓走进大殿,目不斜视。

一袭白色的狐皮斗篷,斗篷之上,是我亲手染上的点点腥红,如血一般的红…

夫差高高坐在首位,仍是一身嚣张的明黄,他抿唇看着我缓缓走进大殿。

大殿之内,四角之上,皆放着青铜环梁方炉,炉火烧得很旺,大殿之内青烟袅袅,全无一丝寒凉,竟如蓬莱仙镜一般。

丝竹声起。

我缓缓解下白色斗篷,褪下鞋子,赤足立于大殿之上。斗篷之内,是一袭朱红色宽袖深衣,袖口绣有星星点点的白色花纹,一旁的侍婢谦卑地曲膝跪于我脚旁,将掌心所托的一双木屐套在那一双莹白可握的雪足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