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出宫门,宫门外已有马车候着。

他执着我的手,步上马车。

马车一路摇晃着前行,我微微有些好奇地掀开车帘,看着马车外的大街,马车两旁有侍卫开道,一路尽是围观的民众,熙熙攘攘,热闹极了。

这是入吴以来,他第一次带我出宫。

“我们去哪儿?”有些好奇,我问。

“灵岩山。”夫差扬唇,笑。

灵岩山?我微微一怔。

没多久,马车便停了下来,夫差执着我的下车,在一座府门前站定。

夫差握着我的手,十指紧紧相扣。我仰头望着那座府邸,与其说是一府邸,不如说是宫殿更为恰当,雕栏画栋,玉饰金装,奢华得令人目眩。

我有些疑惑地看着夫差。

“这是孤王为美人所建的宫殿。”回头,夫差笑得一脸宠溺。

抬手,一旁有人扯下了府门上方匾额上所蒙着的布。

我仰头,看着阳光下匾额上那三个金光灿灿的大字,“馆娃宫”,我轻念出声。

这便是馆娃宫?我脑中轰然一响。

夫差拉了我的手,缓缓走进这名扬后世的著名宫殿。

刚进得走廊,夫差便俯下身去,我微微一愣,低头看着他后退一步,他却伸手抓住了我的脚踝。

我怔怔地看着他伸手脱去我脚上的鞋,然后一旁便有人恭敬地递上一双木屐,与三年前那场宴会上我跳舞时所穿的一模一样。

我微微苦笑,抬头看向那崭新的走廊,那便是著名的响屐廊吧。

替我穿上木屐,夫差站起身,拉着我手走上那条著名的响屐廊。

一步步踏过,廊上叮咚作响,惊起廊外飞鸟,那一声声,如沐春风,如临仙乐…只是,那也是亡国的序曲啊…我心里微微有些涩。

有诗云:廊坏空留响屐名,为因西施绕廊行。可怜伍相终尸谏,谁记当时曳屐声?

亦有诗云:不重雄封重艳情,遗踪犹自慕倾城,怜伊几两平生屐,踏破山河是此声。

呵呵,踏破山河是此声…我真真是一倾城祸水。

刚过响屐廊,便闻得一阵荷香,“是莲花池么?”弯唇,我道。

“美人喜赏莲花,喜食莲子,这莲花池是专为美人所建。”夫差拉着我走到一处莲花池前,池内,朵朵花苞随风摇曳,一片碧波入人眼,着实漂亮。

“美人可喜欢?”凑到我耳畔,夫差笑道。

弯唇,“喜欢。”我道。这是夫差为我精心打造的另一个笼子吧。

他喜欢我,勿庸至疑。

但他,却不能信任我。

他想留我在身边,却又不敢留我在身边…他想放我离开,却又不舍放我离开…馆娃宫,便是他决意金屋藏娇的地方吧。

从此宫内一切与我无关,我便是他专属的女人。

馆娃宫内一切齐备,尽是奢华,我便再没回醉月阁,直接入主馆娃宫。

自此,夫差更是变着法儿地宠着我,一如三年前那晚所说,“只是是美人想要的,孤王都会双手奉上…”

馆娃宫,响屐廊…历史一如既往地前行,未曾因任何人而改变。

馆娃内侍婢成群,只是梓若,却没有来,我没有询问夫差醉月阁的主人如今是谁。

做人,到底还是难得糊涂的好,更何况…懒惰如我。

那碗我喝了三年药,也再没送来过。

聪明如夫差,他该是知道我没有点破,只为守着表面那一片圆满。

昏昏沉沉睡了三年,大概是睡多了,如今每夜,都难以成眠。

站在夫差为我所建的玩月亭内,我怔怔地望着夏夜的星星,真的有种恍若隔世感觉…

馆娃宫仿若一片世外桃源,吴越之争似乎已与我很远…

“夫人,夫人。”有人轻轻将我摇醒。

我抬头,才发觉自己竟然在趴在桌上睡着了,看了看唤醒我的正是我的贴身女侍喜乐。来馆娃宫第一天我便指定她当我的贴身丫头了,并非她有多伶俐,而是我喜欢叫她的名字。

大概是这个名字够平凡,够喜气吧,汗,我真是越来越俗了…可能是希望平凡喜气的名字能够过得幸福些吧,如今我若仍是香宝…

轻轻摇了摇头,已经过去的事,还想它作什么。

“给我准备一套男装。”缓和了脸色,我道。

喜乐听了我的话却是连脸色都变了,“夫人要出宫?”

“嗯。”我理了理头发,淡淡道。

喜乐咬了咬唇,一脸的为难,半晌不吭声。

“大王若怪罪下来,我不会连累你的。”

犹豫一下,喜乐低了低头,“夫人一向待喜乐极好,我替夫人梳洗换衣吧。”

“好,谢谢。”微笑,我道。

喜乐红了脸,有些受宠若惊地低头。

换了衣裳,我便在喜乐的安排下,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这馆娃宫不比后宫,戒备自然不会太过森严。

“夫人,等一下。”喜乐低声叫住了我。

“怎么了?”我回头看她,该不是后悔了吧。

“给,这是银子,我从帐房拿的,我想夫人总该会用到的。”喜乐将一小袋银子放在我手上,“还有…夫人请早些回来…”咬了咬唇,她又道。

“谢谢。”我接了银子放在好,“天黑前我便回来。”

下了灵岩山便是市集了,吁了口气,整了整衣冠,便大摇大摆地开始逛街。

伍子胥之死

 

整日在灵岩山上,都不觉这夏天的日头竟然变得这么毒辣,只是在外面闲逛了一小会儿,皮肤便被晒得发疼,嗓子干得快冒烟了。

一抬头,路旁正好有一个茶寮,便忙走了进去。

刚坐下,一个店主模样的人便跑了过来,将一大碗凉茶放在我面前,“这位小兄弟要吃些什么?”

我侧头看了看旁边一桌,几个黑衣大汉在低头吃喝,其中一个背对着我的显然是这伙人的首领,衣着十分考究,他们桌上摆了几盆馒头,还有几份看上去像是牛肉的东西。

“呃,给我来两个馒头就好。”摇头,我笑了笑,道。

那人看着我笑,微微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自然地转身去张罗,只听得他低声咕哝,“这年头,哪来这细皮嫩肉的小哥”。

我正低头喝着那凉水,听他如此说,差点把水都喷了出来…

“喂,听说了没,大王征调大批民工在构筑邗城,听说要作为北上基地”。后面一桌有人道。

“是啊,开凿邗沟,沟通到江淮,以方便行军”。

“唉,又要打战了啊…”有人叹道。

“听说没,那越王勾践派遣大将军苍梧率万名民夫来协助大王开凿邗沟呢。”喝了口水,有人接道。

勾践帮忙?我冷笑,他是想推进夫差北进中原,使之与晋、齐、楚为敌,给自己造就乘虚袭吴的机会吧。

“喂喂喂,听说没,那独臂将军率军攻鲁,一身红衣,冲锋陷阵,所向披靡,鲁军闻风丧胆,溃不成军啊!”忽然听得耳边一个有些激动的女声。

我微愣,随即弯唇,忍不住笑了起来。

撕了一小块馒头放进口中,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前方突然乱了起来,隐约夹杂着哭声。

“小哥,前面怎么了?”我转头,问一旁的伙计。

我刚开口,便觉得那背对着我坐着的黑袍男子微微怔了一下。

“听说是伍将国私通齐国,畏罪自杀了。”那伙计答道。

“伍相国…伍相国…你死得好冤哪!”有些闷热的风拂来,带来几块悲怆的哭喊。

茶寮里的人纷纷站起身去看热闹。

我也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心里微微一惊,伍相国?伍子胥?他死了?

不由自主地走到城门口,便见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者涕泪满面,他手中抱着的,赫然是伍子胥的人头。

“伍相国…伍相国…你死得好冤…”那老者也不管围观的人群,只是径自抱着那头颅痛哭。

“让开!”有侍卫赶了过来,驱散围观的人群。

有一队人马渐渐走近,一袭红衣灼痛了我眼睛,是卫琴,他骑在马上,单臂执着马缰,身后跟着两列侍卫。

“拿下。”卫琴张口道。当真有了将军的风范。

那老者却不知何时已爬上了城楼,“哈哈,伍相国对吴国之忠心可表日月,偏偏夫差那昏君亲小人,远贤臣,自古忠言逆耳,今日伍相国以死殉国,老奴将伍相国之头颅放于姑苏城楼上,且看他日越国虎狼之师如何攻进这姑苏城来!…哈哈…”

语毕,那老者将那头颅放在姑苏城楼上,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随即竟一头扎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