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沈采蘅这幅模样,沈采薇不由得想起张爱玲那句“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在这之前,沈采薇从未想到沈采蘅这样天真娇气的性子竟然也会有自发自觉的去讨好一个人的一日。

沈采薇这样一想,心里不由得有些莫名的难受和唏嘘来。她联想到自己日后说不得也会这样喜欢一个人,不由得抽了口冷气,很不是滋味。只是,对着沈采蘅,她还是尽力的端出好姐姐的模样,摸了摸她的面颊,关切的问她道:“怎么样了?”

沈采蘅低着头,捉着自己的手指小声道:“没怎么样......”话虽如此,她的眼睛却是亮晶晶的,仿佛落了一颗星星,几乎要流淌出浓浓的欢喜来。

沈采薇压下自己万千的感慨,勉强露出点笑容来:“这么说,明年我倒是要听好消息了?”

明年是她们结业礼的时候,也是颜五在京参加会试和殿试的时候,若是一切顺利待颜五考上了进士说不准就要说婚事了。

沈采蘅羞红了脸,扯着沈采薇的袖子撒娇道:“二姐姐......”声音拉得长长的,就像是浇了一层金色的糖水,甜蜜的要冒出泡泡了。

沈采薇却故意端出正经的模样逗她,笑着道:“我说的是明年结业礼的事。”

沈采蘅脸全红了,鼓着双颊气呼呼的跺跺脚就跑开了,一时间忘了去计较郑午娘的事也忘了问沈采薇朱先生说了什么。

目送着沈采蘅转身跑开,沈采薇面上的笑容也渐渐的淡了下去。她独自站在树下,阳光从分叉的树梢洒落下来,就像是流水一样飞溅起金色的光晕,美得如同梦境。她正好就站在树下的光影里面,被光遮去了大半的神色,微微蹙眉,独自一人把适才的事情又在心里想了一遍。

就在不远处的地方,郑午娘和柳于蓝亦是在说话,只是她们的脸色都不太好。

听了柳于蓝传来的消息,本还为着适才风光而高兴的郑午娘不禁白了白脸,压低了声音问说:“你的意思是,那人不见了。”

柳于蓝的脸色也有些难看,面色苍白几乎像是害了一场重病似的,她垂下眼睫掩住眼中各种复杂的情绪,轻声道:“我本还以为他是贪心不足想要吞了玉佩,可是令人去他们家中看过了。他们一家子人都不在了。”

无论是郑午娘和柳于蓝都不过是十多岁的姑娘,哪怕她们之前设计陷害沈采薇也不不过是发泄心中那股子怨恨罢了——若是最开始不过是一点不平和嫉妒,待得后来屡屡碰壁,自然是越加的怨恨。只是,此时出了这事,没经过什么大事的她们也不免心下一凉,满心慌张。

郑午娘紧紧握住柳于蓝的手,忍不住道:“会不会,会不会是有人知道了我们做的事,把人抓去了?”她说到这里,抬头望向沈采薇的位置,低头咬着唇。

比起因为出身的缘故养尊处优、不曾吃过大亏的郑午娘,从柳家那个污潭历练出来的柳于蓝这时候反倒显得更加冷静。她回握住郑午娘的手,用力握着,沉声道:“别怕。”

柳于蓝柳眉轻轻扬起,眼中闪过几分冷冷的颜色,犹如是白日里忽然现行的艳鬼,带着几分骨子里的狠厉和冷艳:“现在不见人影,对我们反倒是好事,毕竟是死无对证。再说,若那些人真落到沈采薇的手中,那又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她认真低头盯着郑午娘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不过是几个身份卑微的下人,难不成他们的几句话真能把我们怎么样?”

郑午娘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是了,不过是几个下人而已,就算真的指证了她又怎么样?她是郑家女,有圣人在上面压着,那些人怎有胆子败坏郑家的名声?

想通了这一节,郑午娘缓缓点了点头,语声也沉静了下来:“是了,这事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这时候,边上有个姑娘正在念诗,念的是那句“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她手上正端着一盆正在怒放的菊花,边上坐着的夫人们皆是不由被她那人面菊花相映红的姿态逗得笑出声来。

那笑声惊醒了站在角落中的人。无论是沈采薇还是郑午娘等人皆是反应过来,从角落里走出来,重新融进人群之中。

也正是这时候,不远处的校舍里面正有悠悠的琴声响起,被凉风一勾,就散在了满园的花香和人声里,仿佛是埋在风里的种子一般。

屋子里,朱先生和徐轻舟正对面而坐,一身红衣的葵姬则是认认真真的跪坐在一边,低头给这两人斟茶。

朱先生怔怔的看着徐轻舟抚琴的模样,轻轻的叹了口气,语气里面少见的带了点惆怅的意味:“你和你母亲很像......”

徐轻舟的手微微颤了颤,随即便笑了起来:“先生说笑了,”他缓缓抬眼,英俊的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语气却是不容置喙的坚定,“家中的人都说,我像父亲。”

朱先生却没有被他这坚定的语气所说服,只是摇了摇头:“你与徐老先生只是是形似,与阿阮才是神似。她固然早逝,但你是她唯一的儿子,她必也是也在你身上下了许多心血。”她目光柔和的看着徐轻舟,似乎含着无数的回忆,轻缓的说着话,“阿阮自幼与我一起长大,亲如姐妹。我当年本以为她一辈子都会留在女学,怎么也没想到她竟选择远嫁去徐家。”

徐轻舟面色不易察觉的沉了沉,很快便把话题岔开了:“先生邀我来,想必也不是为了说这些旧事吧?”他扬唇一笑,淡淡道,“母亲离世之前一直念念不忘她呆过的松江女学,我此来也是想着替先人捐款修缮女学,也算是尽一尽心意。”

朱先生果是被转开了话题,她很是欣慰的点了点头:“你能如此想,再好不过。”

徐轻舟却是紧接着笑道:“久闻松江女学梅花宴的大名,不知今年梅花节,我可能来凑一凑热闹?”

朱先生这才想起徐轻舟至今未婚,不由得也生出了一点儿做长辈的慈心和关切来,点点头道:“远来是客,梅花节本就是众人同乐,你既有此心,我又怎会拦你?”

96

等到游园会散了,沈采薇和沈采蘅一起坐着马车回去。

沈采薇已经想好了事,到了家后先把沈采蘅送回去了,自己则是直接往三哥沈怀德的院子里去——她毕竟是个姑娘,身在内宅,许多事都不好自己去做。要查这事还需借助他人。

这个时候,沈怀德正坐在临窗的书案前看书。他穿着一件葱绿的直裰,腰间挂着碧绿色的玉葫芦,那波光盈盈的绿色几乎要滴出水来。他本来就并非容貌出众之人,五官只是平平,因为在外历练许久的缘故,肤色微微有些黑。只是当他手握书卷,垂眸凝视的时候,便仿佛有万里的春风拂面而来,令人见之便生欢喜之情。

沈采薇规规矩矩的上前见了礼,然后便拉着沈怀德的袖子道:“游园会上都没怎么吃东西,哥哥要不请我吃点心吧?”

沈怀德伸出手替她理了理衣襟,见她这小姑娘的娇俏模样,忍不住摸摸她的头,笑了一下:“这样大了还惦记吃的......”话虽如此,还是拉了她一起坐下,又另外叫了下人去泡茶上点心。

沈怀德屋子里的那些下人都是久经考验,不一会儿便端了茶盘过来,上面是两钟新茶。

沈怀德自己接了一钟茶,掀了茶盖也不喝,只是扬眉开口问道:“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今日游园会上可有什么事?”

沈采薇正在喝茶,忽然被这么一问,差点儿就被烫到。她连忙搁下茶杯,先上来拍了个马屁:“嗯,我就知道瞒不过哥哥。”

沈怀德忍俊不禁,低头抿了口茶然后才搁下茶盏,训她道:“别贫嘴。”语气并不严厉,眼里也还是带着笑,显是和煦至极。

因为自己的不仔细,反而是被人算计了一回,沈采薇一想起来就觉得丢脸和不好意思。只是,她还是坐在沈怀德的跟前,老老实实的把自己遇上那个偷玉的书童以及后来与朱先生的对话都说了一遍。就连中间遇见徐轻舟的事,她也没漏下。

沈怀德听到徐轻舟出面的时候微微蹙了蹙眉,似是想了想便开口道:“我会替你备好谢礼送去徐家。只是此人来历不明,出场的时间和地点又太巧了,你以后还是不要和他凑得太近。”

沈采薇怔了怔,便乖乖的点头应了下来——反正这事交给三哥也没差。

沈怀德一贯是把这唯一的同胞妹妹当做女儿似的养着护着,交代完了徐轻舟的事后便接着开口问她:“这一回可是知道自己错了?”

沈采薇仰头看着他,可怜兮兮的眨了眨眼,应道:“我知道错了。”

沈怀德生了一颗铁石做的心肠,毫不怜惜的拿起书卷敲了敲她的头,继续沉声问她:“你觉得自己这是错哪里了?”

沈采薇眼见着撒娇卖萌都没用,只得端坐在椅子上认认真真的道:“我不该因为平日里的安逸而掉以轻心,也不该因为对方是个孩童而太过轻信。”

听到这里,沈怀德面上方才好看了一些,他语声和缓的安慰她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沈怀德见惯了世情,自来便觉得人心难测也知道好人难当的道理。只是当他对着唯一的妹妹的时候总是狠不下心,既想要让她知道人心之恶有所提防又是想让她继续保持那份难得的善良做个自在快活的姑娘。所以,犹豫来犹豫去,每一次都是轻拿轻放,这一次亦是如此。

沈怀德心里想了一会儿,考校着问她道:“此事你准备如何去查?”

这事沈采薇已经想过许久了,听到这里便认真道:“自然是从那个书童查起。既然容貌相似,就算不是同胞兄弟也必有血缘关系。”

沈怀德点了点头,道:“还算你有些脑子。这事我会替你查一查,若真查到什么自会通知你。”他轻轻地扣了扣桌案,面上浮出淡淡的笑来,冷淡中带着那刀片才有的凌厉,再无春风的温和,“其实,这事到了这时候,估计也查不出什么,里面又牵扯着郑午娘,就算是顾忌着郑家的颜面也不能就这么闹开了。郑午娘那边是我们是暂时没办法了,但柳家可下手的地方却很多。你要知道:许多事情,是不需要证据的。”

沈采薇很快就跟上了沈怀德的思路,抚掌道:“是了,柳家那个三公子今年考了举人,现在正想法子谋个差事呢。”

柳家三公子乃是柳于蓝的嫡兄,柳家那位大夫人的心尖尖。柳家自命诗书人家,女孩儿也都熟读经史,柳于蓝姐妹两个更是此中翘楚,脂粉堆里的出众人物。只是柳家大房里这唯一的独苗却是个读不进书的。前前后后考了许多年,不知请了多少先生、赔了多少银钱、送了多少人情,好不容易今年才考了个举人出来。柳大夫人只这么一个儿子,疼的跟什么似的,知道以儿子那点墨水往前是再也不能够了,也不忍逼着他,索性便琢磨着给儿子谋个差事。

沈怀德见她会意,便接着提点她道:“父亲现今就在吏部,柳家只要有心就不敢在这时候得罪我们。只要你捏了他们的七寸,何愁不能叫她们按你的意思来。”

沈采薇立刻就明白过来了——她到底还有个吏部侍郎的爹,柳家不知就里又怎么敢在这时候得罪她?所以,也不需要证据,只要透一点风声去,柳家那边必也会替自己把柳于蓝解决了。毕竟,柳家那样的人家,说不准能为了儿子卖女儿。

说完了正事,沈怀德又低头瞧瞧妹妹,鼓励似的摸摸她的头道:“你遇上事,能想着来和我说,这很不错。不过这事并不是只告诉我就成了。”

沈采薇这时候一时脑抽,脱口道:“难不成还要告诉李景行?”

沈怀德失笑,伸手拉了拉她的发尾,温声和她道:“傻姑娘,我说的是你的两位先生。无论如何,这事你自己都有错,还需先去和两位先生陪个不是才对。”

沈采薇的脸一下子烧得通红,简直恨不得捂住自己的嘴才好。

沈怀德瞥了她一眼,心里虽对李景行这个抢走妹妹的家伙很不耐烦,但还是玩笑似的逗着妹妹:“李景行那里,你若是想说也是可以的。他与颜知府那里关系不错,查起来或许更加方便。”

被哥哥这样打趣,沈采薇真的恨不能挖个坑装进去。她连忙道:“我不打扰哥哥温书了,先回去了。”说着就急匆匆的跑走了。

沈怀德看着妹妹像是小兔子似的跳走,不免失笑,随即又非常小心眼的给李景行记了一笔。

好巧不巧,跑出院门的沈采薇正好就撞上了李景行。

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沈采薇好似有种说人坏话被当事人撞上的感觉,心里羞恼的很,不由得仰头瞪了李景行一眼。

平白惹了佳人白眼的李景行不由得垂了眼,非常无辜的回望了她一眼,认真问道:“二娘这是怎么了,跑得这么快,可是有事?”

沈采薇只觉得面上烧得很,只是还要作出有礼的模样,敷衍的反问道:“世兄怎么来了?”

当然是到未来大舅兄这里混脸熟的。李景行默默的在心里念了一句,面上却还是淡定从容的模样:“上回和沈兄说过一个问题,我现今倒是颇有所得便来请教一二。”

沈采薇点点头表示理解,随即便俯身礼了礼,直接道:“我还有事,就不多留了,还请世兄自便。”

李景行只得把那句“要不你也来听听”给咽了回去,又非常不甘心、磨磨蹭蹭的凑上来搭了句闲话:“对了,今天是游园会,可是顺利?”好不容易遇上了人,他还真是想要再多瞧几眼。

沈采薇这时正好抬头看他,见他那双乌黑的眼眸中确实是透着几许关切之意,如同阳光一般和煦得照下来,暖融融的,叫她的心也暖了暖。她心中定了定,不由得轻声应道:“还好。”声音比之方才却是柔和了许多。

李景行挖空肚肠得也寻不出旁的话来,只得遗憾的道:“你若有事,先去忙吧。”

大约是因为从裴氏那里知道这门亲事已经定下大半,沈采薇少有的认真端详起李景行的神情,这也是她第一次看见了李景行微红的耳廓和淡定从容的面色后面那几不可查的遗憾。她不由的咬着唇,很是艰难的忍下笑,点点头道:“嗯。”

声音轻软软的,仿佛是金色的蜂蜜,只是看着便能泛出甜味来。

97

李景行怀着“二娘笑起来真好看”、“二娘声音真好听”这样的感慨进了沈怀德的屋子。

然后,他看着沈怀德那张冷冷淡淡的脸,不由得感觉到了世界的大恶意——一下子就从春天到了冬天......

沈怀德扫了一眼李景行,倒也不在意他面无表情的模样,手里拿着书卷指了指边上的位置:“坐。”

李景行此时已经端正好自己的态度,面上带了点淡淡的笑意,问道:“瞧沈兄脸色,似有什么事?”

正好案上还有端上来给沈采薇的点心,一碟的桂花酥和红豆糕,盛在玛瑙碟子里,还有一些热气。这些都是沈采薇爱吃的,只是她适才一个也没吃就急匆匆的跑了反倒是便宜了李景行。李景行悠悠然的坐在位置上,随手捡了一个桂花酥就吃起来,酥皮里头裹着的是的桂花酱,不怎么甜反倒更带了一点清香。

沈怀德看他这自在从容的模样也不在意,反是笑了笑,仿佛漫不经心的说道:“适才二娘和我说了游园会上的事,倒是也巧了,她这一回竟是遇上了徐家的当家,还欠了人家一个小人情。”

事关沈采薇,李景行眼中一亮,便把手上的青玉茶盏搁了下来,开口问道:“沈兄是在烦心这个?”听到疑似情敌的人出现,李景行心里的警报一下子就被拉响了。

沈怀德说到这里倒不急了,只是慢悠悠的端起茶盏喝了口茶,似笑非笑的抬头去看李景行:“本来,若只是一次偶遇,也不值得这般念叨——我不是这样小心眼的人。只不过二娘之前在四香居的时候收了一条沉香手串,这前后之事连在一起,由不得人不多想。”

李景行听到这里亦是眸光一沉,随即便问道:“那沈兄的意思呢?”

沈怀德低头喝着茶,长指在案上一扣,断然下了结语:“一次是巧合,两次就绝不是巧合。”他顿了顿,忽而一笑,“我想着,还是要去查一查徐家的底细才好。”

李景行闻弦而知雅意,立刻就明白了沈怀德的意思——士农工商,固然商在最末,但徐家乃是江南首富,背地里不知勾连了多少官员,沈怀德到底只是个上无双亲可依、未出仕的少年,查起来自是不容易。

李景行也缓缓端起茶盏,喝了口清茶,应声道:“合该如此,沈兄考虑的极是。我近日正好有闲,这事便交给我好了。”李景行不仅有个尚书的祖父还有个交游广阔、深不可测的父亲,李家又是官宦门第,想来查起来反倒更加容易些。

沈怀德这时候才露出些许真切的笑容来:“那就辛苦你了。”这种送上门来、不要钱的劳力,不用白不用。

李景行回之一笑,眉梢轻轻抬起,剑眉星目,俊秀至极的面容仿佛正映着窗外的霞光,明亮非常。他郑重的应道:“我的心意,李兄亦是应该明白。既是我心甘情愿,哪里谈得上‘辛苦’二字。”他既是接了差事,自是要把话说清楚,把名分也定下。

听到这里,沈怀德所有的好心情全都没了——这家伙抢起人家妹妹来还真是一点脸都不要了。他默默然的端起茶盏,又给自己灌了一大口的茶水。

“一点脸也不要”的李景行半点也没被影响的坐在一边,悠闲自在的就着茶水吃点心,把那句“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给运用的活灵活现。

另一边,沈采薇正回了院子陪裴氏说话。

依着裴氏的身份,自然也是收了游园会的帖子的。只是她去的比沈采薇等人晚,回来得又比她们早,这会儿正歪在榻上看着诗集。

沈采薇悄悄掀了帘子进去,轻手轻脚的接了夏莲的木樨香露,笑盈盈的递上去:“婶婶,喝点儿水。”

裴氏被她吓了一跳,吃不住的笑出声来,戳一戳她的额角,眉眼皆是浓浓的笑意:“就你鬼精灵的,怎么走路都没声音?”

沈采薇在榻边的绣凳上坐下,应道:“还不是婶婶你看得太认真了?”她很是好奇的凑上去瞧几眼那诗集,问道,“婶婶在看什么书啊,这样认真,我来了都不知道?”

裴氏摸摸她的脸,面上的笑怎么也止不住:“这是女学里头给你们学生收录的诗集,上头就有好几首你的呢。”

沈采薇听到这里不由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故意作出认真去看诗集的模样。

裴氏反倒更有了兴趣,她拉了拉沈采薇,接着道:“今日园子里头好些夫人来问你和三娘呢。可惜你的婚事已经定下了,三娘那里却还可以好好挑一挑。”言语之间是掩不住的喜悦和自豪。

沈采薇真心想要把沈采蘅和颜五的事情告诉了裴氏,只是这事简直是个炸弹,若真的不是时候的爆炸了,整个沈家都不要想安宁了。沈采薇亦是不忍心戳破裴氏的幻想泡沫,只得旁敲侧击的在边上道:“既是给三娘挑的,还需问问她的意见呢。”

裴氏接了她递来的木樨香露喝了一口,斜睨了沈采薇一眼,眉梢眼角都是含蓄的得意:“她小姑娘家的,知道什么?再说了,那么多人家,很有几个不错的。待我挑好了,再让她瞧一瞧,必是满意的。”裴氏自己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然前头吃了些苦头,可如今回味过来却觉得再好没有,所以更是把这个视作金科玉律。

沈采薇实在撑不住了,只得左顾右盼的转移话题道:“祖母的寿辰马上就要到了呢。我打算抄一大张佛经作底,到时候叫三娘绣好,嵌座屏风出来做寿礼,您觉得怎么样?”那串黑楠木的沉香木珠太贵重了,若是明面上摆出来必是要把其他姐妹的给比下去,反倒不美。不若暗中寻个机会送过去就好了——左右重要的是心意。

裴氏慢吞吞的从“好女不愁嫁”的欢喜中脱身出来,想了想便道:“倒也不错,你祖母瞧着你们姐妹齐心,自是只有更欢喜的。”她这又想起大嫂宋氏托给她的一些杂事,不由得伸手扶了扶额角,自苦道,“这样一想,寿辰果是马上就要到了。你大伯母这回还把小半的事托了我呢,可真是要忙一阵子了。”

沈采薇抿唇一笑,拉着裴氏手撒娇道:“这不是能者多劳嘛。”

裴氏瞧了她一眼也笑了起来:“得了,正好叫你和三娘也来帮把手,之前的赏荷宴和这个还真没得比。难得碰上这样的大事,正好要你们练一练。”

98

也许是因为已经把事情交给了沈怀德,沈采薇自己无事一身轻,接下来的日子闲得很,就在读书练字、练习棋艺、帮忙管家等等的事情中度过了,这种充实并且欢快的日子差点又把记吃不记打的沈采薇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警惕心给弄没了。

结果,沈老夫人的七十大寿那日却发生了一件叫沈家家中波涛横起的大事,便是连沈采薇都遭了池鱼之殃。

沈采薇记得很清楚,那一日正好是个晴天,微微的清风吹过一望无际的天空,万里无云,一树桂花簌簌的落地,香气散在了风里。

家里上下的人都早早忙开了,前院后院都是人来人往。

七十乃是整寿,本就是要大办的。沈二爷算得上是贵人事忙,常年不着家,这一回自然也不过是派了人送些寿礼来。下面的孙辈里头,大房的大郎和二郎都已经去了京城,便是沈采蘩也已经在年初的时候嫁去宋家,他们都是一时赶不回来的,只得令人快马先送了礼来也算是聊表孝心。这样一来,沈家的人看着就少了一半,宋氏知道老人家到了这个岁数乃是最喜欢热闹的,故而故意多请了些人,把宴办的热热闹闹的。

一大清早的,裴氏也很快的就把屋子里头的两个姑娘给叫起来了。

因是一家姐妹又是一般的年纪,沈采薇和沈采蘅这一日的衣裙钗环皆是一样的。她们穿着一样的袄子和长裙,戴着的璎珞金项圈也是一个样式的,只是项圈里头挂的玉不太一样——都是沈老夫人当年送的,沈采薇的是红玉、沈采蘅的则是翡翠。

沈采薇和沈采蘅自然也是穿上了裴氏早就备好的海棠红的绣粉蓝牡丹花对襟长绸的袄子,下面配着的则是玫瑰紫的百褶裙,绣了一枝兰花。灯光照下来,红艳艳的绸面亮得出奇,大朵大朵的牡丹一丛丛的绣在上面,花团锦簇、鲜妍明艳,光彩流转之间就把女孩娇嫩的面颊都衬得明净白皙,颜色夺人。

沈采薇只是梳了个有些左斜的弯月髻,乌黑的发髻有支弧形的云脚珍珠卷须簪,是用由小到大的白色南珠串联而成的,压在鸦羽一般的乌发间,珠光盈盈,仿佛夜间洒落的一点月辉。发髻侧边则是平翅的小凤钗,双翅展开,凤尾下边坠着用玉珠子串成的流苏,摇晃的时候正好和耳边的玉石银杏叶耳坠互为映衬。

裴氏左右瞧着都很满意,抿唇笑道:“你们都大了,看上去也都是大姑娘的模样了。记得小时候,小时候这么一打扮,可不就是年画里头的两个娃娃,可人疼的很。”

沈采蘅嘟嘟嘴,眼珠子滴溜溜的一转,便上来攀着裴氏的手撒娇道:“难不成我大了,娘就不疼我了?”

裴氏一扬眉,瞧着她笑:“你这般叫人省心,跟个猴儿似的,我头疼都来不及,哪里疼得起来?”她眼角一瞥沈采薇,掩着唇一笑,“你二姐姐那样的,才是叫人越来越疼呢。”

若不是心知裴氏为人沈采薇还真以为自己和裴氏有仇呢——这么孜孜不倦的拉仇恨。不过话说到自己身上,沈采薇也只得随大流的作出羞涩模样,低声应一句:“婶婶成日里就会拿我逗趣。”

沈采蘅自从对颜五有了心思,心里每日琢磨这、琢磨那,竟也不再是那一点就着的性子,更是无师自通的能看得懂脸色。她看出裴氏在打趣,眼睛眨了眨,反是扑上去假哭道:“娘真讨厌......”虽是哭的模样,她却一点也不专业,眼睛亮亮的,清明的没有一点泪花。

裴氏对着女儿一颗心早就软了一半,也不管是真哭假哭,这时候只管搂了她在怀里,抚抚她的背,笑着道:“刚刚还说你是大姑娘呢,这么还和我闹上了。”

沈采蘅却和扭股糖似的怎么也不肯起来。

沈采薇在边上拿了一块桂花糕递给沈采蘅,劝她道,“你且吃一点儿,早膳也没见你吃多少,等会儿宴上吃多了又不好看。”

本来打算宴上大吃一顿的沈采蘅被沈采薇的话噎了一下,只得做出可怜的模样,接过桂花糕吃了一小块。

等沈采蘅吃了一大块桂花糕,站在边上等着的沈四郎沈怀景早就不耐烦了,看了看天色便上来去拉她:“快起来,再赖下去,就晚了。”

沈采蘅窝在裴氏的怀里,转头给他做了个鬼脸。

这下子,连裴氏都笑开了,手掌不住的拍着女儿的背。

裴氏笑起来的时候,发髻上的双衔鸡心坠金凤钗上凤翅跟着轻轻颤动,坠子亦是跟着晃动,真有几分花枝乱颤的感觉。待得气息静了,她又伸手挂了挂女儿的鼻子,从丫头手里接了帕子替她擦了擦脸,这才道:“确是该走了,要是晚了可不好。”

到了沈老夫人那里,宋氏等人果是已经在等着了。

裴氏领着沈采薇、沈采蘅去给沈老夫人这个大寿星拜寿。

裴氏满面笑容的礼了礼,道:“祝母亲吉祥如意,福寿安康。”

沈采薇跟在后头,待裴氏说完了这才说了一句:“祝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沈怀景和沈采蘅紧接着:“祝祖母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好好好,都是好孩子。”沈老夫人年前病过一场,将养了些日子又是人逢喜事,看着脸色都红润了许多。

沈采薇拉着沈采蘅的手笑道:“我和三娘一起给祖母做了个座屏,祖母瞧过了吗?”

沈老夫人眉眼弯弯,慈爱可亲的搂了她们两个,抚了抚头顶:“哪里会瞧不见......”她看着两人一脸求夸奖的模样,不由乐得开怀,“二娘的字进益了许多,三娘的绣工更算得上是了得了。你们这份孝心,祖母心里都知道呢。”

宋氏就站在边上见沈怀景还站着便笑道:“我就说母亲最疼这两个丫头,四郎画了一个月的松鹤图都被比下去了。”

沈老夫人一笑,又招手把沈怀景叫到跟前来,赞许的道:“你那画确是很好,我已经叫挂起来了。”

沈怀景五岁时就搬去前院了,上头的父母管束比疼爱多,此时被沈老夫人这么一说,不免脸红起来。

裴氏瞧着儿子脸红的模样也跟着笑,忽而用帕子掩了唇,睨了沈三爷一眼,轻轻笑出声道:“啊呀,我记着母亲屋子里原先挂着的还是三爷的图呢。母亲这可是要一年换一副......”

这话落下来,屋子里的人都笑开了。

又过了一会儿,陆续的有亲朋好友上来祝寿。迎客的体力活自然是有宋氏和裴氏做,沈采薇只需要乖乖的站在沈老夫人后面做个摆设就好,偶尔有宋氏或是裴氏带来认人的姑娘,自是要马上摆出温文可亲笑脸来。一早上下来,脸都要笑僵了,不过她还未毕业算是小姑娘,收了不少的荷包,上回破财消灾的小金库忽而多了一大笔的收入。

颜沉君和李景行也跟着父亲来了,只是男女有别的缘故,站的离她们远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