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采薇无法,只得悄悄朝她眨了眨眼,使了个眼色。

沈采蘅呆了呆,只得呆呆的拉了沈采苹去了另一艘小舟上。

长平公主选了一个看着华丽的,上头系着一条红纱,被风吹得烈烈的。长平公主首先下去了,转头看着沈采薇,挑眉扬唇一笑:“沈二姑娘可愿与我一道?”

沈采薇只得提着心跟着上去了。

虽然姑娘们大多都学过如何驾舟,但沈采薇还真不指望要由养尊处优的长平公主驾舟。她只得任劳任怨的拿着挑杆,慢慢的划了划。

长平公主正打量着什么地方适合推人下去,也就没做声。

沈采薇忽而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对了,忘了和公主说,我会水。”

146 落水

这次的赏荷宴,李景行自然也是来了。只是男客反倒没有那么多的玩法,早早的就被引入席间,彼此诗文论道了。

李景行边上坐着几个裴家的公子,两边勉强也算是沾亲带故,倒也说得上几句话。只是在一众未婚少年之中,他这个带着并蒂莲络子的反倒格外显眼一些,好在还有个颜沉君作伴。

颜沉君这日也是难得抽出空来——他的年纪在这一群少年里算是大了的又已是入了翰林,好在还未及冠,倒也可以厚着脸皮带着并蒂莲模样的络子在席间等自家未婚妻。因为他心里颇是惦记着沈采蘅这个不着调的,手上拿着酒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眼睛却时不时的往荷塘的方向看。边上的人见了这模样哪里又不知道的,加上这一桌上颜沉君资历最高,那些人自然是借着各式各样的名头劝了一杯又一杯。

就在宴席上杯盏交碰之时,荷塘那边却是传来嘈杂之声,似是有事发生。本就分心在那边的李景行一下子就起了身,来不及说些什么便抬步往那边走去,颜沉君推开了几杯酒也跟着走了过去。

倒是留了一桌子的人,面面相觑,不由笑了起来。

裴九郎因着体弱,甚少出门,这时候也不免笑了一下:“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李公子和颜公子倒是很有些相同呢。”

裴八郎含糊的应了一声,给弟弟倒了杯茶,自个儿却是低头抿了口酒。不知怎的,他心头这么一转,便忍不住想起了那日古安寺上见过的沈四姑娘。他犹豫了一下,听着荷塘那边的声音越发杂乱,想着定是出了事,再也坐不住了,不自觉的起了身往那边去。

裴八郎自是比不得李景行和颜沉君的步子快,他起身的时候,席间已经有不少人见着荷塘那边的状况也跟着往那边探查去了。其中一个公子抬手寻了个丫头上来问道:“荷塘那边,可是出了什么事?”

那丫头面色有些发白却还是规矩的礼了礼,轻声应答道:“听说,是有位姑娘落水了......”

裴八郎在边上,正好听到这里,想起沈四姑娘,再也按耐不住,举步就往那边去。

花开两朵,话分两头,荷塘上却是另有一番事故。一刻钟前——

沈采薇见长平公主一门心思想要和自己一组,心里自然就明白了七八分——她这是想要推自己入水呢。换了其他京中的女眷,大多都是不会水的,说不得一推就是一条命。只是沈采薇自小在松江长大,之前还遇过倭寇,所以在游水上面是下过苦工,自然不怕这个。

话虽如此,就算是不会有事但谁也不想无缘无故的掉到水里做个落汤鸡。故而,等这小舟离了岸,长平公主再也刷不了花样了,沈采薇才开门见山的和长平公主说了实话:“对了,忘了和公主说,我会水。”

长平公主面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她冷着声道:“沈二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采薇十分无辜的笑了笑:“臣女只是想让公主放心而已。”

长平公主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心里却是又气又恨。她自小在宫里被皇帝宠着长大,再任性再胆大也是有限的,这一回对沈采薇下手乃是下了大决心的。哪里知道,临到要下手了,对方却是给了她这个一个打击。

长平公主越想越气,再也按耐不住心头的气恼,口不择言道:“你会水,你倒是得意了?!”

沈采薇十分无奈——这心理素质,真是比不上柳于蓝和郑午娘。不过长平公主乃是天之骄女,从未遇到过挫折,哪怕是萧远都不能叫她吃了亏。沈采薇稍稍缓了声音,安抚道:“公主何出此言?您乃天子之女,尊贵至极,岂是臣女可比?”

长平公主气得眼红,咬了咬牙,冷嘲道:“比不得你有个好未婚夫。”现在边上无人,只她们两人在小舟上,故而两人说起话来也毫无顾忌。

沈采薇心里埋怨李景行“红颜祸水”“招蜂引蝶”,面色不变,口上却还是轻声劝道:“公主和景行只见过一回,怎知他是好是坏?”

长平公主听到这里,懵了一下,一肚子的话都给咽了回去,一时应不出声——当年临平郡主对李从渊倾心,是因为见过他策马游街之时的英姿,曾经与他坐而论诗谈天,说得上是有所了解。可是她却不过是见了李景行一面罢了,连话都没说过几句,真能说得上喜欢倾慕?

沈采薇见着长平公主把话听进去了,面上神色渐缓,接着劝道:“以公主的容貌才干,凭着陛下宠爱,日后必能寻到比李景行更好的。”她顿了顿,心里默默想了想,“心狠手辣”的给李景行抹黑道,“其实,景行他并没有公主你想得那么好。他容色过人,常常会有招惹许多姑娘;且他本人天资出众,自视甚高,常常会瞧不起旁人......”

沈采薇一边绞尽脑汁的编造着李景行的黑点,一边小心的打量着长平公主。

长平公主此时心中一团乱,摆了摆手,色厉内茬的叫道:“你住嘴!”她本就站在小舟边上,适才说话的时候一退再退,这时候一时紧张,脚一滑竟是从舟中跌了下去。

沈采薇这才吓了一跳——她要死了,长平公主自是无事;可长平公主若是死了,她沈采薇必是要陪葬的。她不敢耽搁,里面就从舟上跳了下去,想要把长平公主拉起来。

长平公主不会水,初初落水就被吓住了,好一会儿才哇得叫出声来“救命!”她呛了口水,忍不住呜咽起来。

几架小舟本就离得不远,听到声响立刻就往这边赶来了。

沈采薇刚刚游到她的身边,伸出一只手搂住她的胸,匆忙交代道:“公主别急......”

有沈采薇抱着游了一段,边上又有人急忙忙的驾舟来救,长平公主和沈采薇还是很快就被拉到了小舟上。饶是如此,长平公主还是呛了好几口水,面都哭得通红了。

出了这样的大事,汝阳王妃这个宴会主人自然也再不能坐稳,连忙赶了过来——皇帝现今只剩下长平公主这么一个女儿,若真是在她的宴上出了事,她这个王妃怕也再坐不稳。

长平公主早就被这一场意外吓得呆住了,见了汝阳王妃方才稍稍回过神来。她身上披着宫人匆匆送来的外衣,长发湿漉漉的披在肩头,一张脸红皱皱的,立时就委委屈屈的扑到了汝阳王妃的怀里,哽咽道:“叔母......”

汝阳王妃只得一子,平日里对长平这个小侄女倒是颇有些疼爱,声音不自觉的就软了下来:“好了,好了,人没事就好。赶紧回去换身衣裳,喝点儿姜汤,我这就叫人准备准备送你回宫。”

长平公主憋了好一会儿,这时候缩在汝阳王妃嗅着那衣带上面淡淡的梅香,忍不住就哭了出来。她抽抽搭搭的接着道:“我,我刚刚好怕。就怕我见不着父皇、见不着母后、见不着你们了......”

汝阳王妃见着她这可怜模样,想着长平往日里那骄横的小样子,忍不住心疼了一会儿,伸手抚了抚她的长发,安慰道:“好了好了,这回叫你落到水上,是叔母没安排妥当。回头,叔母一定把安排舟船的那些下人教训一顿给你出气。你现在衣裳都是湿的,若是着了凉就不好了。听叔母的话,先回去休息休息好不好?”

长平公主本就是受了惊,哭了一通也有些累了,听到这话也没多想便点了点头。

汝阳王妃给边上的宫人使了个颜色,立刻就有宫人会意的上前来,恭敬的垂首扶住长平公主。

她们这时候都在岸上,虽因为长平公主的身份外头围了许多侍卫,但另一边宴席上的男客也闻声来了许多,只是隔着较远的位置,看不太清岸上的景象。李景行和颜沉君等人亦是在那里等着。

长平公主走了几步,忍不住看了那边一眼。也不知怎地,她一眼就看见了那边站在人群之中的李景行。她想起适才小舟上沈采薇说得话,心里一酸,忍不住就落下泪来。

这样又酸又软,仿佛心尖都被人捏着的感觉,自她出生以来就从未有过。

汝阳王妃正陪在她身边,见着她这幅模样,忍不住关切的问道:“这是怎么了?”

长平公主不自觉的转头看了一眼正披着外衣拧湿发的沈采薇,心里还未想清楚,嘴上就已经把话说出来了:“我想起来了,刚才是她推了我一下,我才会落到水里的。”

她抬了抬手,正好指着另一头的沈采薇。

沈采薇本就时时注意着长平公主这边的状况,虽然听不见那边的说话声,但是见到长平公主忽然抬手指了指自己又瞧见了汝阳王妃微变的神色,心头忍不住跟着沉了沉。

147 余波

长平公主才把话说出口就后悔了——这一次还是沈采薇把自己救上来的,自己这话听着就和假的一样。只是,话已经说出了口,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认下去了。

汝阳王妃的面色也跟着变了变,她的目光片刻不离的看着长平公主,好一会儿轻声问她:“若是如此,她为何还要救你?”

长平公主面皮长得通红,垂了眼,细长的眼睫颤了颤,赌气似的才道:“谁知道。说不定,她把我推下去之后就后悔了呢?”

汝阳王妃叹了口气,轻轻的把手按在长平公主的头顶,慢慢的抚了抚:“好了,你先回去换身衣裳,休息休息。我这就让人送你回宫。”她顿了顿,语气又柔又软,“你这会儿精神不好,可别再说糊涂话了。”直接就把她适才那句沈采薇推得她的话当成了糊涂话。

汝阳王妃看着清高冷傲,心里头想得也还是清楚的:无论如何,沈采薇救了长平公主乃是事实,在场的人都能见着的。若真是听了长平的话,不仅不嘉奖于她反而问罪,皇家的脸还要不要了?

汝阳王妃这些年来在汝阳王府说一不二,这会儿方才轻言细语的说了话,立刻就有人半拉半扶着长平公主离开了。

长平公主本还有些心虚,咬了咬唇,挣扎了两下到底还是乖乖的跟着走了。

汝阳王妃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头瞧见沈采薇望向这里的目光,面上浮起一点儿淡淡的笑影来,招了个身边的丫头道:“沈二姑娘的衣裳都湿了也不好赴宴,你让人带她去后面的厢房换身衣裳。”

沈采薇见着汝阳王妃面上的笑,心里这才松了口气——还好,看样子只有长平公主的智商不在线上。她先谢了那丫头,然后便跟着丫头往后面厢房去换衣裳了。

因为是整个人都跳到了荷塘里,衣服从里到外全湿透了。好在汝阳王妃准备周全,令人送了一套身形差不多的衣服过来让她换上。

沈采薇站在屏风后面从丫头手里接了干净的衣服,用手抖开看了看,眼见着没有问题这才重新把身上的衣服脱了换上。汝阳王妃给她送的是套鹅黄色折枝绿萼梅花的纱袄,下面则是浅碧色绣烟柳的长裙,看着便觉得清雅端贵。

不过,虽然知道荷塘的水是干净的但这么在里头游了一回,沈采薇依旧觉得身上有些难受,想着要早些回去洗个澡。她先把头发稍稍的束了一下,利落的换好了衣服,然后才从边上拿了一块干净的帕子拧了拧自己的湿发,脚步轻缓的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果不其然,汝阳王妃就站在那里等着。

沈采薇稍稍端正了面上的神色,把帕子反倒边上,上前蹲身礼了礼:“臣女见过王妃。”

汝阳王妃垂眼细细的打量了一下她,好一会儿才亲手扶了她起来:“不必多礼,起来吧。上回我见着你就觉得是个机灵孩子,今日一瞧,果是如此。”

沈采薇抿了抿唇,并不说话——汝阳王妃既然等在这里,那就是有话要说,以她的身份,只要一声不吭的等着听就好了。

汝阳王妃见到沈采薇这般不言不语的模样,心里又添了几分满意。她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今日长平落水是个意外,你记着就好了。”

沈采薇微微颔首:“臣女明白。”事涉长平公主,这件事就算不是意外也只能说成意外。

“无论如何,这次也是你救了长平。”汝阳王妃低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声音清冷平静,“我已经让人把长平送回去了,今日的事自然也有人会报到皇上和皇后那里。你安心等着便是,宫里的赏赐这几日必会送下来的。日后若是再见了长平,你避开便是了。”

沈采薇听到这里才真正的松了口气,她真心诚意的道:“臣女明白了,多谢王妃。”听着汝阳王妃这话显然是不再追究她和长平之间的恩怨。

汝阳王妃扬了扬唇,笑意淡淡的:“行了,你出去吧,赏荷宴才到一半呢,你难得来一回,也别辜负了。”

沈采薇再次行了礼,这才退了出去。门外立着两个碧衣丫头,见她出来了这才行了个礼,引了她往赏荷宴上去。

此时已经开宴了,虽然前头出了意外但到底无人有事,大部分的人都是松了口气重新坐回宴上去饮酒赏花。

沈采蘅和沈采苹却有些不放心,还站着等她。沈采蘅边上陪着颜沉君,沈采苹边上不远处却站着裴八郎。相比于沈采蘅和颜沉君的融洽亲昵,沈采苹这一对倒都显得有些羞涩。

至于李景行,自然是站的离这两对远了一些——他已经不当电灯泡好久了。

他们好不容易等到了沈采薇,这才松了口气。沈采蘅上来拉了拉沈采薇的手,左右瞧了瞧这才松了口气:“还好没事,差点吓死我了。我就说嘛,长平公主那模样就不像是个会游水的,要是落了水还不是要拖累你?还不如和我一组呢......”她说着说着就忍不住抱怨起来了,“要是这回咱们一组,采莲一定能得第一的。”

沈采苹听到这里,忍不住有些不好意思了:“对不起,三姐姐,是我拖累你了。”

“没事。”沈采蘅十分淡定的摆摆手,她还要再说几句,就被沈采薇拉住了。

沈采薇促狭的朝她眨眨眼,凑到她耳边小声笑道:“我看你一点也没吓到啊,边上还有颜五跟着呢。”

沈采蘅的面一下子就红了,仿佛胭脂静悄悄的洒到了她的面上,明艳动人。她羞窘的推了沈采薇一把,别扭的道:“我不和你说了!你家李公子这不是也巴巴的等着。”

沈采薇自然是早就见着了边上的李景行,只是心里还记恨着他招惹长平公主连累了自己的事情,这时候见了人也不过是抬了眼,轻描淡写的说一句:“嗯,我没事。”

李景行等了半响才得了这么一句,忍不住蹙了蹙眉,心里也顿了顿:他是不是又在什么时候得罪采薇了╮(╯_╰)╭

就在沈采薇等人重新回了赏荷宴的时候,长平公主也才刚刚回了宫。

皇后刚刚喝过药,精神还好,听了宫人把事情从头说了一遍,稍显苍白的唇气得颤了起来,她看了长平一眼,声音冷得如同冰凝一般:“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蠢货!”她一向自负不凡,先太子又是个聪明绝顶的,哪里会知道女儿竟是蠢到了这个地步。

皇帝心疼女儿又心疼妻子,一时插不上话,只得抚了抚皇后的背,温声劝道:“好了好了,你别气,你的身子经不得气。”

皇后没应声,反而是抬了眼看着长平公主,接着问道:“你还没这么大的胆子,谁怂恿你的?”

长平公主这时候才有些害怕起来了,她还有些少年义气,犹豫了一下没把临平郡主说出来,只是咬着唇道:“没人,就是我自己想的。”

皇后唇边笑意冰冷的宛若刀锋,仿佛都可以割出血来。她索性也没再问长平,转而问起了长平身边伺候的宫人。

出了这样的事,那些宫人自然是首当其冲被责罚的,最前头几个已经被拉出去杖责了。此时又把人拖上来询问,自然是知不无言,言无不尽。

皇帝和皇后听着听着,都听出了里头的问题,神色便都有些变了。

皇帝听出一二,忍不住拍了拍床沿:“这临平也实在太不懂事了。”他自然是把自己的女儿看得千好万好,所有的错事必然都是旁人怂恿的。

皇后却是冷笑了一下,讥诮道:“一个巴掌拍不响。长平这般蠢笨,怪不得旁人拿她当刀使。”

皇帝不太自在的咳嗽了一下打断了皇后的话,替她捏了捏被角:“好了,有你这么说女儿的吗?长平这回也算是遭了难,她也知错了。”他伸手把长平公主拉了来,温声催道,“你瞧你把母后气得,还不快赔罪?下回再不可淘气了,父皇母后现今只剩下你一个了,再不能出事。”

长平公主早就吓得快哭了,这时候自然收了脾气,可怜巴巴的对皇后赔了错:“母后,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了。”

再蠢的女儿也是自己的。皇后气得心口疼,叹了口气:“你也大了,该订亲事了。再不能像是以前那样胡乱跑了。”她阖眼想了想,下了决心道,“这样吧,索性你身边那些人也都不得用,我让我宫里的孙女官跟着你。你就好好呆在自己宫里学一学规矩吧。”她自知自己怕是熬不了多久,皇帝固然心疼长平却也不能照顾她一辈子,再如何也得把女儿教好了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