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语花挑起了眉:“翠荷,你现在也开始学坏了,昨晚那样下流的话你都说得出来,不跟你嗦了。”走了两步,又回过头说:“秀儿,你去打水的时候要是他还在,你甭理他就是了,他一个人说得没意思了,自会住嘴。”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师姐提醒。”

等秀儿走到水井边,那男人果然还在洗衣服,看见秀儿就笑着跟她打招呼:“你也是芙蓉班地对吧,你叫什么呢?”

“我叫珠帘秀。”秀儿还是忍不住回了话。

她不明白解语花怕什么,一个这么瘦弱的男人。而且他的瘦又不同于秦玉楼地瘦,秦玉楼瘦得有精神,脸上的线条如刀削,在弟子们眼里有点不怒自威地感觉。而眼前地这位,瘦得没精打采的,即使笑着也只让人觉得苍凉凄清。

可他还在努力笑着:“原来你就是珠帘秀,名角啊,你们班里你最有名吧。”

秀儿忙回头看了一眼,这话要是让某些搅家精听到了又有得说地了,还好这会儿她们都没出来。她赶紧声明:“先生说笑了,秀儿刚出道,哪里谈得上名角?更不是班里最有名的。”

“哦。我还以为你就是呢”,教书先生主动帮秀儿提起水桶。就在一伸手间,秀儿看见他腋窝处的衣服都裂开了。直接露出了一撮黑乎乎的腋毛,顿时心里一阵恶寒。无数地黑乌鸦从眼前飞过。

秀儿以最快的速度端起脸盘,想要落荒而逃,奈何手颤得厉害,水盆摇摇晃晃。那人毫不避讳地过来帮她掌住,嘴咧得更大了:“不对。我不会记错的。招牌上你地名字排在最前面,所以你肯定是你们班里最有名的!”

“我真地不是”,秀儿且说且退,“只是那一出戏我刚好排在前面而已,明天的一场,就是别的师姐排前面了。”

那人还在不死心地追问:“那你们下来的这些人中,到底谁最有名呢?”

秀儿猛摇着头说:“都没名,我们芙蓉班真正的名角都留在大都,下来地尽是不入流的小角色。所以我们都不认识什么官。呃,这样说会不会自贬身价,损害芙蓉班的名声啊?但这个时候。秀儿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想怎么说才让那人不纠缠就好。

回屋后。秀儿坐着发了半天呆。刚把头发打散,还没绾好。俏枝儿就柳眉倒竖地冲进来,对着秀儿大光其火:“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故意使阴招害我是不是?”

秀儿懵懂地抬起头,绾了一半的头发又散了,索性放下梳子问:“怎么啦,枝儿姐?”

“你跟那穷鬼教书先生说什么了?他刚一个劲地烦我,说你告诉他的,芙蓉班我最有名,让我帮他引荐京里的大官。”

秀儿站起来:“我发誓我没说这话,他诓你的,他刚刚也那样诓我来着。”

“真的?”俏枝儿半信半疑地问。

“真的,不信你可以问她们。”

解语花也过来作证,俏枝儿这才罢了。然后压低声音说:“你们有没有仔细看过那人地衣服,他刚刚帮我提水的时候,我看到他的胳肢窝一撮黑毛…”

不提还好,一提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别提了,一大清早看见那个,早饭都不想吃了。”

俏枝儿当即一甩毛巾:“我要跟师傅说,我们不能住在这里,你们看这窗子哪有一扇是好地?门也薄得一脚就能揣开,还跟一个猥琐男人做邻居。万一他晚上突然发性了,我们岂不是贞操不保?”

玉带儿这时调侃了她一句:“你还有贞操吗?”

俏枝儿气结,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玉带儿拱手做致歉状:“我错了,我不该那样怀疑你的,你当然有贞操,你对每一个男人都有一次贞操。”

“你找死!”俏枝儿追过去。

“嘻嘻嘻”

秀儿大惊抬头,这才发现,那千疮百孔地纸糊窗棂上贴了好多只亮晶晶地眼睛。一看就知道是孩子的眼睛。

“你们在那儿干什么?偷听啊。”

“哈哈哈,一撮黑毛,张先生,你地黑毛被她们看见了,还说吃不下饭了呢?”

院子里传来一阵阵大笑声。

“还说怕你晚上突然发性子,她们就,就…”秀儿正庆幸,他们还小,还不懂“贞操”是啥意思。然而,接下来的话让秀儿差点跌到地上,“哎呀你就了半天了,这都不会说,就是怕先生晚上进去奸了她们。”

天那,这还是孩子吗?

咣当一声,俏枝儿猛地打开一扇窗子,冲着那些顽童喊:“你们这些小流氓,小混蛋,给我住嘴!”

“就不,就不,一撮黑毛,一撮黑毛,晚上发性子,钻窗子…”

“小鬼,再不住嘴,看我不揍得你满地找牙!”那边也响起了开窗声,是黄花他们出面了。

小孩子们这才四散奔去。

秀儿大窘,亦大惑,因为从窗口看出去,那些调皮精最多不过十岁的样子,怎么就什么都懂,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终于安静下来后,解语花面带忧虑地说:“最怕的就是孩子的嘴。因为孩子传话最快,而且要命的是,大家都认为孩子不会说谎。今天这些话,如果传出去,再加油添醋,我们戏班的名声算是完了,下来的全是不入流的角,而且还被人钻了窗子…”

秀儿不置信地问:“不至于把枝儿姐说的玩笑话当事实传出去吧?”

连翠荷秀都叹息着说:“就怕这样,历来戏班出现的地方,是非最多,流言也最多。”

秀儿无力地跌坐在稻草铺就的床上,觉得原来很好闻的稻草香味,还有那的声音都变得难以忍受起来。

翠荷秀见她失魂落魄的,坐在身边搂住她的肩膀劝道:“秀儿,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了,戏班的人,走到哪里都有人当猴子看,一丁点事都会传成流言满天飞。但又怎样呢?笑一阵子也就罢了,我们又不是这里的人,过两天走了,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来了,你管他们说什么呢,这里又没人认识我们。”秀儿机械地点了点头。下乡之前,她只想到演出,赚钱,以为不管多苦,总比在大都虚耗时光好。现在才发现,她把下乡想得太简单了。这一场巡演,也许到最后,钱挣不了多少,反把名声搞坏了,秦玉楼以前担心下乡会跌了份,会沦落成草台班子,她还觉得师傅迂腐不开通呢。

网友上传章节 第四折(第二十场)

更新时间:2008-10-17 18:46:42 本章字数:4708

秀儿梳好头出门,才发现师兄们已经在前面的院子里垒起了一个简易灶台。没一会儿,柴呀米呀也陆续买回来了,于是开始煮早饭。

当终于吃到热腾腾的饭菜时,大伙儿都喜形于色。昨日连啃了一天冷馒头,又没菜,哪里吃得下,一个个饿得有气无力的,早上醒来公鸡未打鸣,肠先打鸣了,叽里咕噜响成一片。现在即使只是吃到了一点简单的饭菜,也觉得很幸福了。

吃过饭,秦玉楼就把他们领到晚上要演出的地方,让大家先熟悉一下环境。

这家叫“百汇”的戏院设在人口稠密的闹市区,位置不错。走进去一看,房子好像新近才粉刷过,雪白的内墙,清一色的棕红色座椅,看起来很上档次,规模也比大都的锦辉院小不了多少。有人悄悄数了一下的座位,光是后面的单座就有五百之多,再加上前面的几排包桌,总共七、八百个座位。唯一比锦辉院逊色的是,这里只有一层楼,没有二楼,也就是没有楼上的包厢。

看到下面密密麻麻的座位,紫花质疑了一句:“这么多位子,晚上能坐满吗?”大都满八百个座位的戏院都不多了,名闻遐迩的锦辉院连楼上加起来也就一千二百座,大都的人口比通州起码多了几十倍吧。

黄花笑着回答他:“你放心,这里虽然只是州府,但到底是水陆通衢,来往的人多。那些坐船的人晚上在码头歇夜,漫漫长夜无事可做,都上岸来找乐子。要不去妓院,要不就来戏院。你看着吧,今晚我们演出的时候。肯定会爆满的。”

“不一定吧?”有人将信将疑。

黄花却自信满满:“关于这点,我和师傅专程来考察过了地。这里虽然客流量大。但大戏班落脚的少,若是外地来的,会直奔大都;若是从大都下去地,又会索性乘船,一路顺风顺水到扬州、杭州那样的大口岸去。也就是说。正因为这里离大都近,反而来来去去都给落下了。现在难得来了一个有名地戏班,他们自然要一窝蜂地涌来看了。”

正说着,秦玉楼陪着百汇戏院的老板过来了,那人笑容满面地对戏班弟子一拱手道:“真是荣幸,能请到各位老板大驾光临。今日中午就由我请大家吃个便饭,只是小地方,没什么好吃的,只有河里的鱼还多。就请大家吃个全鱼宴吧”

大家纷纷表示感谢,戏院老板客气得不得了,一个一个揖让过来。戏班弟子看了心情大好。尤其那些跑龙套打杂的,平日在大都谁有眼角看见他们那。想不到一下来。他们也过了一把“角儿”地瘾,被人叫起“老板”来。

这时秦玉楼笑着用商量的语气说:“马老板。门前还是打个招牌出去比较好吧,多招徕一些观众进来,你们戏院也可以多点收益。”

马老板叹气道:“我哪没有啊,前几天接到你的信,我当天就让人赶制了一块一人多高的招牌挂出去。可是今早起来一看我就傻眼了,招牌倒是还在,可上面被人划得乱七八糟的,只好赶紧取下来,让人重做一块,这会儿应该快拿回来了吧。…Wap.16 K.Cn”

秦玉楼大吃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马老板说:“有人看见一个疯子在这里晃悠了半夜,可能是他划的。那疯子平时是爱在戏院门前转,我有时出门还给他买馒头吃呢。他以前也弄坏过我们的招牌,但这次怎么会刚好那么巧呢?我怀疑是有人故意破坏。”

戏班的弟子们都屏气凝神地听着,秦玉楼的表情也变得很严肃:“有人故意?是针对我,还是针对你?”

马老板自嘲地一笑:“你放心,自然是针对我了,你初来咋到地,又没生死仇人满天下撵着不放。”

既然这样,“那你肯定知道是谁干的了?”

马老板摸了摸他那半黑不黑的山羊胡:“其实这事猜都不用猜,因为对手是明摆着地。这么多年来,我们通州正规的戏院只有我这家,其余都是露天地。可就在去年,城北又建起了一家归海戏院,你听这名字也知道,人家本来就是冲着我来地。我这戏院叫百汇,他就叫归海,意思就是,我这戏院以后也会归入他家。”

“百川归海?亏他想得出,果然一上来就跟你叫上阵了。”秦玉楼忍不住笑了起来。

马老板叹了一口气,手在雪白的墙上抹了抹说:“你看我这戏院,前两年才彻底修整了地,今年又折腾了一次。没办法,他家今年才开起来,老远看上去就簇簇新的,票价总比我这边略低点,又肯花大钱请名角,开始一个月简直把我的生意抢光了。那时候我不是还找过你的?但你说忙,没时间下来。”

秦玉楼急忙表示:“是真忙,我那可不是托词。我们在大都也是几个班子比着演,谁稍微松懈一下,戏迷就都跟他们跑了。”

马老板斜了他一眼:“得了,少糊弄我,你还不是怕在我们这种小地方演,降了你的格。要是扬州杭州的戏院请你,你早就去了。”

秦玉楼摇着头说:“你以为扬州杭州那边的戏院没请过我?不知请多少次了,我照回了,我哪去得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戏班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分成两套嫌人少,合成一套又嫌人多,最不好办了。而且能挑大梁的也就一个,她分身乏术,只能顾得上一头。”

马老板笑道:“你现在有了珠帘秀,就可以分成两套班子了。”

站在一旁的秀儿一惊,小脸刷地红了。听到别人当面这样说,开心是肯定的,唱戏的人。哪个不希望自己成为能独当一面的角色?可是不远处射过来地两道嫉妒的目光,又让她觉得有点无可奈何。

好在秦玉楼及时把话题扯开了。他平时在这方面就比较注意,他也是唱戏出身的。知道这个问题有多敏感。作为戏班老板,他要捧名角。要出尖子,可又怕这样做会打击到其他弟子地自信心,这个平衡度掌握得好不好,会直接影响到戏班的发展前景。

所以他马上回到先前地问题:“既然有人蓄意破坏,你再做个招牌。还不是一样管不长。”

“不会了。今晚我找人轮流守夜,看他还怎么下手。”说到这里马老板恭维道:“也只怪你们芙蓉班太有名了,那天招牌一挂出去,街上的人一下子都围了过来。卖票的窗口排起长长的队,第一天的戏票当天就卖了一大半。那边急红了眼,才想出这等下流招数地。我请别的班子,也没见他家这么大反应啊。所以,你也要小心,说不定他会亲自找上你们的。他阴招多得很。”

说完这些,回头见戏班的人,尤其是女孩子们面露惊诧惧怕之色。马老板忙说,:“别怕别怕。我开玩笑的啦。你们放心。他只敢偷偷摸摸耍耍这些不入流的小把戏,还不敢动你们的。不仅不会动。说不定还会来巴结你们,要是你们能临阵倒戈,舍我而去就他,他不就火了?”

秀儿站在一边想:这马老板说的话也太经不起推敲了吧,如果那家戏院真有意笼络,昨晚就是最好的时机,他没寻来,说明他并不像马老板想地那样。就是马老板本人,也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热切,这一点只要看看戏班的住宿条件就知道了。

不过,在招徕观众上,马老板确实有一手。新招牌做来后,他让人把售票地桌子从里面搬出来,直接放在招牌下面,同时派两个人站在前面大声吆喝。这一招还真是效,比这边挂个招牌,那边窗口卖票更有号召力,很快正席卖完了,开始卖加座。当时戏班的人正坐在对面地酒楼上吃全鱼宴,有人上去禀报说:“老板,走廊也卖完了。”

马老板一边喝着鱼汤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那卖站票吧,最后一排地。”

小伙计挠着头问:“这个卖多少张呢马老板想了想:“五十张应该差不多了吧。”

小伙计走了,秦玉楼笑着说:“最后一排站五十个人,亏你也敢说出口,那人家不挤成人干了。”

马老板说:“你放心,说是最后一排,到时候他们肯定会见缝插针挤到前面去,走廊里再加凳,边边角角总还是有的,他们自己会想办法地。”

秦玉楼和戏班弟子们彻底无语了。

当晚的演出,可以说很成功,非常成功。为了配合观众的欣赏水平,他们上了一台普及度最高,很时行很讨巧的戏:《裴少俊墙头马上》。观众果然反响热烈,尤其秀儿又擅于调动现场情绪,在演出中会适时添加一些东西与观众交流。

秀儿发现,下面的观众比大都的更喜欢这些。大都有许多很专业的老戏迷,他们甚至自己就会哼唱绝大部分戏文,所以他看戏的时候挑剔的是你的唱腔是否字正腔圆,你的动作是否到位,是否从容洒落如行云流水。他们完全投入到戏本身的情景里面去了,倒不是那么在乎额外的花絮。下面的观众没那么“专业”,听戏的耳朵没那么“毒”,你哪怕唱错了一句两句他们也听不出来。耳朵的要求没那么高,眼睛的要求就会高些,你如果一直咿咿呀呀地唱,他们可能会觉得闷,这种时候,插科打诨的小动作就派上用场了。

戏演完后,有人在下面喊着问:“什么时候演《拜月亭》啊?”

“这个…”,秀儿尴尬地望了望后台的方向。秦玉楼在这里预备演三天,安排的三场戏中却并没有十一的《拜月亭》。秦玉楼大概觉得这戏太新了,虽然在大都演火了,但下面的人未必知道,还不如演那些成名已久的戏文保险一些。

没想到,这里的人最感兴趣的,居然也是这部戏。

这时秦玉楼从后台走出来说:“谢谢各位老少爷们儿捧场,秦某感激不尽。明天演《玉清庵错送鸳鸯被》,后天演《关云长千里走单骑》,大后天就演《闺怨佳人拜月亭》。老少爷们儿还想看什么尽管说,秦某一定满足。”

“真的呀,我想看《冻苏秦衣锦还乡》。”

“我想看《包待制智勘后庭花》。”

秦玉楼一一答应着:“好好好,那就一部一部接着演,直到老少爷们儿看腻了,把我们一顿板子扫帚赶出通州为止。”

“怎么会赶走呢,你们要留多久就留多久,最好是留下来不走了。”

“是啊是啊,昨天还听谁说,你们把名角都留在大都了,这回来的都是不入流的。可我今日看戏,明明演得很好嘛,可见谣言是信不得的。”

秀儿和出演丫环的解语花互相看了一眼,谣言流传的速度太惊人了!一夜之间,她们的几句玩笑话已经传得满城皆知了。看来以后哪怕躺在床上卧谈也要小心点,真真正正的隔墙有耳。

这时有人打趣:“贤弟,你连不人流的都喜欢,可见你也是不入流的。”

那人回道:“兄长刚才不是也看得津津有味吗?如果愚弟是,那兄长您也是了,嘿嘿。”

这人居然笑眯眯地承认:“还别说,我就爱看这不入流的戏。早两年我去大都,专门跑去看遏云班春都秀的戏,她那时候名气响着呢,可我看了,也就那样,比珠帘秀差远了。”

“那正说明你不入流啊,入流的你看不懂,哈哈哈哈。”

据说从那天以后,“不入流的”成了通州最新流行词汇。

当然这是后话了。

目送观众散场后,秦玉楼带着弟子回到后台,马老板早已领着一个神气活现的男人等在那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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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我还是不适合半夜更新,头脑不清醒,连章节名也忘了写,这一章应该是:第四折(第二十场)初场。

网友上传章节 第四折(第二十一场) 偶遇

更新时间:2008-10-17 18:46:45 本章字数:3498

马老板介绍那家伙姓胡。看马老板点头哈腰的样子,手乖乖地垂在身体两侧,连山羊胡都不敢捋了,想也知道这位“胡二先生”在通州是个人物。地头蛇呀,谁敢不尊,秦玉楼赶紧上去见礼,一番寒暄后,三个人坐在一起谈了一会儿。

其实也没别的事,就是来请堂会的。因为请的是白天,跟这边也不冲突,秦玉楼满口答应了下来,日子定在后天。

这本来是皆大欢喜的事,可当胡二先生提出要听秀儿唱《拜月亭》时,马老板的脸色就有点僵了。

《拜月亭》大后天才在百汇戏院上演,后天就去胡府唱,那最起码,当天看过戏的人是不会再来戏院了。而且但凡有机会去胡府看戏的,本来打算订票的都不会订了。把马老板心疼的,他的潜在观众啊,也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啊,一下子去了这么多。可马老板也没敢多放一个屁,依然打躬作揖地把胡二先生送出去了。

当然这事对芙蓉班来说绝对是好事,一来就有人请堂会,多有面子啊。而且对方一看就是大有来头的,封赏肯定不会少。

只是,还有一个小小的问题。晚上戏班众人围在一起吃饭的时候,秀儿忍不住问:“师傅,要是这样下去,我们不得在通州待很久?”

秦玉楼笑着说:“在一个地方待很久不好啊,难道你喜欢到处奔波?”

“那倒不是”,到处奔波是不喜欢,但稍微多走两个地方还是喜欢的,不然。出了一趟大都,结果就在通州窝两月,等于连京城都没走出。下面的人。可是把通州也当“京畿之地”的。

秦玉楼放下筷子道:“别傻了,我巴不得在一个地方演它两个月。然后直接打道回府,这样多省事啊。而且通州离大都近,我来来往往也方便。”

是方便,可那也意味着要在这个破教室里再住上两个月,秀儿回头看了看身后灰灰的土墙。生了青苔地瓦楞,风雨剥蚀的门窗,还不知道下雨的时候漏不漏呢。其他地姐妹也在看,大家心里估计都有同样的想法吧,只是不敢明说而已。

在通州地第二场戏《鸳鸯被》是俏枝儿主演的,俏枝儿一向怎么看秀儿怎么不顺眼,这场戏中便没有安排秀儿。秦玉楼大概也有意让主演们轮流休息,秀儿的戏中也没有俏枝儿的戏份。

也就是说,接下来。秀儿总算有了半天自由活动时间。其他时间是早就排满了的,下午雷打不动要彩排,中午和晚上要烧火做饭打杂。

主演还要烧火做饭?没搞错吧?对不起。没搞错。在外人眼里秀儿是主演,是名角。在秦玉楼眼里。她就只是他地小徒弟一个。能少请人手多使唤现成的免费劳力,他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所以不上戏的时候。秀儿不仅要和其他姐妹一起烧火做饭,还要侍候秦玉楼的个人需要----看官别想多了,我指的是,给他洗衣、泡茶之类的杂事。

怪只怪秀儿跟了一个超级抠门的班主,偌大的芙蓉班,平时真正地专职打杂只有两个,就是车夫兼门房兼花匠兼其他的老周,和厨子兼洒扫兼洗衣兼其他的张婶。戏班四十多口人,一座大院子,时不时还人来客往地,两个人要包圆全部的活,肯定是不够地。这个时候免费劳力就派上用场了,所有采买跑腿之类地事基本上都是黄花他们在做。

现在戏班分出一半人手下乡,老周倒是跟来了,但梁婶不可能来,那边还有一摊子人要吃饭呢。所以烧火做饭什么的,就只能让戏班地女弟子们轮番上阵了,会的带不会的,管它好不好吃,有得吃就不错了。

虽然可以玩半天,但因为中午要早早赶回来做饭,秀儿很早就起了床。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出门时,秀儿戴上了一顶有垂纱的帽子,和翠荷秀,解语花约着一起去看风景。

在通州,最有名的当然就是燃灯塔了。有句名言叫“一支塔影认通州”,到了通州,不去瞻仰燃灯塔,等于白来了。秀儿可不想到哪里都只是唱戏,再忙再累,也要抽空看看当地景致,最好能买些易藏经放的东西,或吃的,或用的,回去带给家人,也不枉出门一趟。

打着买菜的名义,秀儿她们理所当然地叫上老周,准备先到菜场买好菜,再一起去看燃灯塔。老周笑着说:“要我送你们去可以,但我只在下面等着就好,你们上塔吧,我老胳膊老腿儿的,就算了。”

“这当然由你了。”三个女孩高兴地说。

她们刚要出们,紫花又凑上来了,于是变成了五人行。

燃灯塔始建于北周,唐代予以大规模维修,但历经几百年风雨和数次战乱之后,现在已经很破败了。

站在塔下,秀儿取下头纱,望着高耸的莲花顶,一面赞叹一面伸出手指数了数,然后惊呼道:“天那,有十三层,再加上莲花顶座,一共有多高啊?”

“塔高五丈,围四丈,里面除供奉舍利外,还有相轮一,圆光二、仰月三、宝珠四,各层塔檐共有金漆铜铃二十六个。你还想知道什么?”

“帖木儿?”秀儿惊喜地回头。

这时,戏班同行几位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紫花郎是男人,所以格外具有警戒意识,语气有点不友好地问:“秀儿,这是谁?”

“他是帖木儿,呵呵…”这不是废话吗?这名字刚刚喊也喊了,这么耳熟能详的蒙古通用名,只要喊一遍谁都记住了吧。

“我是秀儿的朋友。”帖木儿自我介绍。

“秀儿的朋友真高贵呢,公子想必不是普通人家出身吧?”紫花郎的口气虽然敬重,目光却有点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