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推官看她也罢了,她刚才感觉到钟氏也在来回看她和苏长越了,眼神中含着那种长辈特有的迷之欣慰,这么个相亲似地场面太怪了,她受不了,赶紧蹭着张推官的话溜了。

张推官:“……”

他一句“珠儿”含在嘴里没来得及出口,无语地望着外甥女快速消失的背影,这“贞静”人设立了还没一刻钟就崩了,简直忧伤。

珠华很快牵了叶明光过来,身边多了个小胖子,再进屋时那种迷之氛围就被打破了,珠华松一口气,自然多了,推叶明光上前,主动给介绍:“那是从京城来的苏家哥哥,你去作个揖。”

叶明光平常小大人一样,又聪明又懂事,但见到陌生人还是有点怕生,他听着珠华的话,两只胖手合到一起靠了靠,小声叫了声:“苏哥哥。”

就要退回珠华旁边去,苏长越忽然探过身来,笑着歪头看他腋下夹着的几张纸:“这是什么?你写的字?”

珠华去拉叶明光的时候心神不定,他又圆滚滚的,还真没留意到他带了东西过来,听了下意识便也低头去看。

才只看个角落,她脸就抽了,忙要伸手去拿,却迟了一步,苏长越已经伸手先一步抽了出来,低头观看。

写字的显然是个新手,写的是启蒙读物《三字经》,宣纸还一折一折地叠出了格子,展开如扇一般,看上去十分用心,但字就——

苏长越原忍不住要笑,但很快收住了,因为他翻过两张后,觉得有点奇怪起来,一般初学者不会写这么多复杂的字,而能把全篇《三字经》都写出来的,字也不太可能还这么丑了,起码的横平竖直总是能做到的。

一只好似白胖馒头的小手伸过来,小心地把苏长越手里最底下的一张纸抽回来,叶明光举着给珠华看:“姐姐,你看,这是我写的。”

原来他见珠华每天固定练字,他却还练不着,心里羡慕,小孩子好奇心又强,刚才珠华练到一半跑过来,笔墨放在原位没收,他捡了这个空子,就赶忙爬到椅子上,学着自己涂了一张,要给珠华献宝,因来得匆忙,顺手一抓,把珠华的几张也抓来了。

他还邀功:“姐姐,我照着你的字写的,像不像?”

苏长越伸头看看他手里那张,再看看自己手里的,憋着笑插话:“像。”一样丑。

珠华哪里看不出他的意思,很有点不服:她的字明明比光哥儿好多了好吗?光哥儿那手不好握笔,写出来的字一个赛她三个大,一撇下来还十分豪迈,旁边的字都被挤歪得离了格,她的都好好呆在格子里——

好吧这也没什么可骄傲的。==

大概在真练过字的人眼里,她这笔字和叶明光就是没差多少罢。珠华悻悻向苏长越伸手:“给我。”

苏长越一边向她递出去,一边笑问道:“你学的是柳体?”

她这笔烂字还能看得出是什么体?珠华惊呆——她“文盲”的一面暴露出来了,初学者习字,一般从颜柳入手,这两位是法度严谨的大家,适合入门,不易放飞走歪,两人的特征也比较鲜明,所谓颜筋柳骨,一个含蓄圆润一个匀衡瘦硬,所以即使珠华的字那么丑,苏长越还是可以辨出一点头绪来。

但珠华不知道,她那点悻悻立刻飞了,能被辨认出是什么体感觉上就很高大上啊,好像自己的字也不那么丑了似地,她看苏长越一下就顺眼起来,忍不住冲他笑道:“是。”

苏长越也不知珠华心内已经莫名其妙地自得起来,他见珠华笑,还以为她不好意思自己的丑字呢,就问她:“你习字多久了?”

珠华心内默算一下,告诉他:“大概半个月了。”

苏长越:“……”

他吃惊地睁大了眼,他知道珠华习字时间肯定不长,可没想到只有半个月!半个月就敢放开帖子自己写自己的(柳公可没写过《三字经》),真是——

无知者无畏啊!

原还想问她是不是没有先生教导,自己琢磨所以写成这样的,得,不用问了,哪个先生也不敢这么教学生。

——张萱其实教过珠华一点,不过就是随意讲了几句,因为在她的想法里,珠华是学过写字的,虽然偷懒等于没学,但基本的概念她应该是有的,而练字又不同于读书,需要先生一篇一篇讲解,练字的重点就在个“练”字上,空讲讲再多都那么回事,必须得练才能出成果。

珠华确实有,她这一辈人,毛笔字是没学过,钢笔多少是练过的,不管什么笔,原理是相仿的。她所以还这么乱来,实则是因为她学习的目的没这么单纯,如今的学习对叶明光来说是启蒙,他一步一个脚印往上走,对珠华来说,则只是找个理由让她的自带学识变得合理而已——来个粗暴点的比喻,这和洗/钱的过程也差不了多少。

当时不用心,现在放飞的恶果出来了:她又遭遇了学渣攻击,而这回还不是误伤,虽然苏长越那眼神只是一瞬,但攻击力道十足,珠华毕竟面皮不厚,一层红晕就飞上了脸颊。

小娃娃羞愧脸红起来的模样还怪可爱的,当着长辈的面,苏长越控制住了去掐她一把的冲动,一本正经地指点道:“你才开始学字,就不要脱离帖子写自己的了,还是以临帖为主,也不用全篇临,可以先练一个字,这个字练好了,再练下一个。”

他们这里搭上话了,说的又是正经学问,张推官挺欣慰,起身也过来凑趣,就着珠华手里拿回来的字纸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笑了:“珠儿这字,临帖都嫌早了,该从‘永’字慢慢练起才是。”

说着他心中一动,转向苏长越道:“贤侄,不如你写一篇字形简单的字留给珠儿练罢,她聪慧是有的,这么快能记这么多字了,就是这个性子,太急了些。”

苏长越明白这明为教导珠华,实则是要考校他了,笑着起身应了。

☆、第43章

珠华那里笔墨都还摊开摆着,便引着苏长越直接过去了小跨院,堂屋正中新添了一张书案,案后并放两张椅子,是珠华和明光的位置,以他两人年纪,共用一张书案并不拥挤。

案上一应齐全的笔墨纸砚,案角摞着几本启蒙读物和名人法帖,不管学得怎么样吧,这个氛围看上去是挺有书香意味的,凡读书人见了都会有亲切之感。

苏长越就一点不认生地站案后去了,沉吟片刻,提笔沾墨,沉腕落字,墨迹游走间,一篇王维的短诗跃然纸上: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月出惊山鸟,時鸣春涧中。

珠华伸头看看,她只能认得出是非常标准的楷体,墨迹干了的话,和那些字帖上的字在工整严稳度分不出什么差别来。

人家这个水平,笑她她也只好认了。

但苏长越却觉不足,他眉头一动,似有懊恼:“写顺了手,一时忘了,你与我不同,不用写这种无聊的字。”

抬手把搁去一边,另换过一张来,重新写起。

珠华起初茫然:哈?先那字很好啊,哪不对?再说字分个美丑她能理解,无聊是什么评价?

但等苏长越一句写完,她忽然就理解了他的意思。

同一篇短诗,仍是楷体,但笔锋一转为圆润灵动,整个的感觉一下就活了起来,第一张虽然也好,但就没有这股活泼泼的“跃然纸上”的意味。

“你本来习的是颜体?”张推官认出来了,出声道。

苏长越笑道:“是。”看向珠华,“你习的是柳体,不过柳体我练得时间短,后来就搁下了,写得不太好,你若要,我就再献个丑。”

珠华摇摇头:“谢谢,不用了。”

她把那张颜体捧到手里看,她原来选柳体也就是随便选的,本身并不执着,这会看着人现场写出这张字来,在她手里总不听话的毛笔到了少年手里如臂指使,笔尖勾挑提按,流淌出一个个墨色方块字,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出来的成品赏心悦目,一下把她的心拉偏过去了。

她看一看就抬起头来宣布:“我以后就学颜体好了。”

苏长越一下被逗笑了:“你心变这么快。”

张推官也忍俊不禁地摇头:“小孩子,就是这样。”

横竖珠华不用考科举,学些诗词文章不过陶冶情操,随心就随心了,张推官也不去压她,转而拿起先前的第一张来看,赞道:“台阁体能练到这个水准,门面这一关是必过了。”

看过了交给珠华,嘱咐她:“你虽用不着,也别丢了,可以留着给光哥儿,他日后习字时用得着。”

张推官讲出“台阁体”三个字,珠华模模糊糊有点印象了,她不记得哪看来的,这大概属于此时的考试专用字体,考生们不管平时怎么放飞习的哪位名家,进了考场必须得老老实实得写这个字体,该字体最大优点是端正整齐,形同印刷。

她便应了放去案角,由它继续晾干。

再说得几句,天色将暮,钟氏那边遣了丫头过来,催他们去吃饭。

**

东院一片和气,正院里却是惨雾层层。

张老太太第一回昏的时间不长,但她醒过来的时间不巧,因为她刚由丫头急慌慌地搀着回到张兴文躺着的屋里,就听到大夫和冯一刀这个专业人士会诊之后,给出了结论:张兴文的宝贝保不住了,必须得切,不然持续坏死下去,不出三天,他连命都得一起赔进去。

张老太太虽有了一点心理准备,但这个话太刺激人了,她瞪着眼,喉咙里嗬嗬两声,痛快昏了第二次。

她这次昏得久,再度醒来的时候,天色已从黄昏转换成了清晨。

张兴文那边的切除术已经做完了。

好消息是:切除术还算成功。

坏消息是:他永远失去了男人的独有功能,另外,暂时还不能确定他的命是否就此保住了。

……这不疯能行吗?

张老太太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出她的愤怒了,都这样了,居然还跟她说不能确保儿子的性命!

大夫也很愤怒:这种大症本来就有恢复观察期的,一个好好的人切了还不能保证百分百就能活着变太监呢,何况张兴文这种。这趟诊实在是出得吃力不讨好,辛苦了一夜没睡,没得着感谢罢了,又被喷一脸!

怎么就能有这么讨厌的老太太呢!

还是张老太爷懂事些,来给安排了房间让他和冯一刀一起吃饭歇息去了。

张老太太也顾不上和大夫一直生气,忙奔进去看儿子的状况。

张兴文醒着,生不如死地醒着。

他还接受不了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

明明上一刻汪小姐唾手可得,他还巴结上了徐四公子,眼看就要走上人生巅峰,怎么下一刻就天地翻转,跌进他从未想过的深渊里了呢?

简直像做了一场噩梦。

可怕的是身上的疼痛无处不在地提醒着他,这场梦永远醒不过来了。

他完了。

张兴文就这么躺着,乍看上去还很安详,因为他的力气都耗尽了,再也挣扎不动,嗓子也嚎哑了,说不出话语来。

张老太太近前来一看他这比死人多口气的模样就吓傻了,顾不得自己那点情绪了,忙扑在床前语无伦次地安慰他:“三儿,你别伤心,总有办法,一定还有办法的——”

张兴文毫无触动,眼皮都没动一下:还有什么办法?他是活活地失去了那个器官,再麻痹不了自己了。

张老太太更怕了,努力想法劝说他:“对了,你不是喜欢那个汪小姐?娘有办法,还叫她嫁给你,你娶了她,就都和从前一样了!”她再也顾不得什么要保密的了,一股脑全倒出来,“珠丫头那有个叫红樱的丫头,你知道吧?老大那个假正经和她有了首尾,而且红樱还有了身孕!这个大把柄他是再也赖不掉的,娘拿着这事去要挟他,他是个要脸的人,不敢不帮忙的,到时一定能帮你达成心愿!”

——其实张老太太此时心里未必不清楚,以张兴文现在的状态,哪怕红樱怀的是个金疙瘩也不抵用了,张推官拼着事情传扬出去名声尽丧,也不可能受她的要挟给帮这个忙,这么去坑人,不只是结死仇了,简直是结世仇的节奏。

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明知道是瞎话也说得斩钉截铁的,别说,还真有点效用,张兴文眼球转动了一下,终于向她看过来了,嘴唇蠕动着,用气音问了句话。

“红樱有了身孕?”

张老太太有点吃力地辨认出来,忙用力点头:“没错,所以三儿你别担心,你想要什么,娘怎么也给你弄到手!”

张兴文的眼里有了点亮光,他费劲地开合着嘴唇,挤出来点嘶哑得不行了的声音。

“红樱的孩子不是大哥的,是我的,快把她要过来。”

……

儿子在废掉之前居然留下了种,这本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但张老太太一听之下,浑身却如浸入冰水之中,顷刻间从头凉到了脚。

她看向儿子的眼神变得恐惧无比,声音都剧烈地颤抖起来:“三儿,你说真的?”

张兴文疲倦过度,没精力分辨母亲的状态,他在枕上点点头,继续费劲地挤出声音来:“时间对得上,快去。”

“……哦,哦。”

张老太太失魂落魄地站起来往外走,她不敢想昨天她是怎么把红樱弄出来,又怎么愚蠢地交回去的,但她又不能不想,脑子里不受控制地一一闪现昨天的画面。

那不是张推官的种,怎么会呢?

儿子什么时候和红樱勾搭上的,她怎么一点儿不知道?

这等能勾引亲戚家男丁的贱人,还有什么贞洁可言,也许她除了儿子之外,也和张推官有一腿呢?

——但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儿子的!

这一句一在心里出现,她的那些其它怀疑就立刻都虚软无力地消散了,再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张老太太脑子里只剩下了这一句话。

她加快了脚步往东院跑,因为太急切慌乱,她连个丫头都没想起来带,直愣愣地就扑进了东院。

她这么个又像逃荒又像讨伐的姿态是很引人注目的,来请安的苏长越在数丈外犹豫片刻,皱了皱眉,转身循原路回去了。

张推官洗漱过了正预备去看看张兴文怎样了呢,还没出门,先叫张老太太堵上来了,她劈头就厉声问:“红樱呢?!”

张兴文应该醒了。

张推官会意过来,淡淡道:“老太太找红樱做什么?她病着,在休息。”

红樱已经落了胎,现正躺在院里一间偏房里,她身下还淋漓不尽,这么个一看就是小产的模样暂且不好发卖,总得等两天才成。

张老太太很明白这所谓“病着”是什么,但她执拗地不愿也不敢相信:没这么快的,红樱昨天才被送回来,老大一定没来得及下手,他就是诈唬她,红樱的孩子一定还在!

抱着这个希望,她也不问了,往里便冲,张推官不好与她发生碰触,但也不能让她在东院里乱闯,索性喊了个丫头,直接让带她去红樱那间房里去看。

门扉啪一声被推开,这是间很狭窄的小屋子,红樱躺在床上,应声半抬起头来看,她那个灰蒙蒙的脸色已经说明了问题,但张老太太犹自不信,跌撞过去在红樱短促的尖叫里一把掀开了她盖的薄被,下面的一片血色几乎要刺瞎了她的眼睛。

她的,孙子……

☆、第44章

苏长越在客房里呆了一会儿,自己给自己出题目破题玩,刚破到第三个,东院那里来人了,请他过去。

张老太太已经被送回去了,不知是刺激受多了麻木了还是怎样,她这回没昏,只是被人扶走的时候,看上去一下子像老了十年而已。

她也没再闹,因为这块石头是她自己搬起来,准准地丢下去照着自己的脚砸的,便再有胡搅蛮缠的本事,也跟张推官缠不出理来:张推官做错了什么?是啊,他是知道红樱的孩子不是自己的,所以打掉有什么问题?

说到底,孩子是切切实实地没了,就是闹到把东院一把火烧了,她最后一丝血脉的希望也照样是没了,那还有什么动力闹啊。

看着张老太太颓然离去,张推官才安了心,这两天是特殊时期,怕在他不在的时候出什么不可控的意外,他特让人去汪知府处告了假,汪知府此时也知徐四公子马车出事,连累上张兴文的事了,便二话不说地准了假。

乘着有闲,张推官把苏长越唤来,先领着他往正院去一趟,昨天张兴文鬼哭狼嚎的,实在不方便过去,可人家本是祝寿来的,若是头都不让给老寿星正经磕一个,那失礼的不是苏长越,而是张家了。

张推官选的这时机正好,张老太太回去就躺倒了,根本没敢去告诉儿子这个噩耗,张兴文又没力气再喊,独剩一个张老太爷,虽则愁眉苦脸没个过寿的喜庆样,好歹神智还正常,在苏长越来说,他当然也可以理解老人家爱子受伤的心情,并不为此觉得自己受了冷落,于是两方会面的时间虽然短,总还算顺利地结束了。

再来便是二房,张兴志虽不在,但马氏这个未来的二舅母在,早晚是一家亲戚,也该见一见,不过这就不用再上门去了,直接由钟氏使了丫头,去把二房的人请来了东院。

张良翰去书院读书了,张良勇据说又淘气了在哭闹,于是来的就只有马氏和张芬。

张芬是硬跟来的,苏长越目前为止对她来说还是外男,照理她不该见,但一来张家规矩还没修炼到正经的官宦人家那样,二来苏长越又还能沾着点亲戚的边,于是她硬要跟着凑这个热闹,马氏也就把她带上了。

对于珠华的夫家,张芬挺好奇的,隐隐也有点嫉妒——她不知道苏父的具体职位,只听说是在京里,在京里做官的人家,这一听上去就很体面,感觉一定差不了的样子。

及至见到苏长越,她那一小点嫉妒心马上就发酵成了一大团。

姓叶的小丫头运气怎么这么好!

虽然爹死了娘没了,但留下了一大笔嫁妆不说,给定的亲事也这么没得挑剔!

张芬很不自在,酸溜溜地瞄了旁边的珠华一眼:这么个三寸丁的孩童模样,懂什么呀,苏家郎君不可能对她有兴趣。

——张芬自己也只有十三岁,不过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已经出落得有一点少女的模样了,身材比例不再那么是纯粹的稚气。

她悄悄望了苏长越一眼,不自禁地在椅子上坐直了点,又抬手抚了抚鬓边,摸到一朵小小绢花,便后悔自己出来得太随意,早知该换上那支挂珠钗就好了。

她要就此安分也罢了,但怎么说呢,一个人在遇到优秀异性时的表现欲是不大能自控得住的,张芬倒也没有把珠华的未婚夫勾为己有的意思——她真的还没有想这么多,她就只是忍不住地,总想在苏长越面前故意显示自己一下。

珠华在感情上算迟钝的,没经验嘛,所以一次两次她都没察觉,但到三次四次,她就坐在张芬正对面,眼一抬就可以看到有个人总在开屏,就算开屏的对象不是她,她也没法罔闻了。

她稀奇地观察了张芬一下,确认自己的感觉没错,就转去看苏长越。

苏长越正含笑听长辈们说话,马氏间或也问两句,他很有礼地答了,但他转头的角度好像被设定好了什么程序一样,每次都只转三十度,恰恰好只可以面对马氏,不再分出一点多余的目光,完美闪避了马氏隔壁的张芬。

他一定也感觉到了。

珠华摸摸下巴,觉得略丢人。

她再望向上首,从张推官的脸色看不出他知道没,但从他的话语里可以知道他是有数的——因为珠华回忆了一下,他至少两次提出这次的会晤很成功可以告一段落了,但马氏不愿意,她没注意到女儿,她只是很有兴趣多打探点苏家的事,就不接张推官的话茬,而说到底张芬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别人也不好给出过激反应,于是就只能拖了下来。

珠华再看她旁边的张萱,张萱感觉到她的眼神,疑问地以口型问:怎么了?

……好吧二表姐没开窍她是早知道的,指望不上她。

只有坐在她另一边的小胖子可以上阵了,珠华往他那边倾过去,向叶明光眨眨眼,叶明光正有点无聊,接到示意忙在椅子上往她这边挪了挪,小声道:“姐姐?”

珠华以手掩唇,以气音道:“光哥儿,你帮姐姐一个忙……”

叶明光认真听完,点点头,挪下椅子,跑过去举手拉住苏长越的衣襟:“苏哥哥,我有篇文章读不懂,你教我一下好吗?”

张萱这个做先生的当仁不让先开了口:“哪一篇——”

张推官笑着打断了直肠子女儿的话,向苏长越道:“亲戚们也见了,就不拘着你了,光哥儿有书要请教你,你便同他去罢。”

苏长越应了,行了礼,伴着叶明光退下。

他都走了,马氏也没什么好留的了,张芬恋恋不舍地望了眼苏长越高挺的背影,没理由跟去,恹恹随马氏回去二房。

**

苏长越往小跨院走的一路上都是忍不住要笑的模样,到进了堂屋,就真的漏出了一声笑。

珠华弄不懂他哪来的开心劲,他要自己笑自己的也罢了,偏偏笑完了还看她,这是在笑她?珠华莫名其妙道:“你笑什么?”

苏长越低头——距离有点远,不太顺,他索性直接蹲下来,望着珠华笑:“是你让光哥儿找我的吧?我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