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徐氏不识大体。春大山是要出公差,是她能拦的吗?是她应该拦的吗?她做的这种事,万一伤了春大山的身子根本怎么办?她根本没考虑过后果。

其次,徐氏愚蠢。因为这件事前后想来,漏洞百出,首尾有无数把柄。她随便就能找出五六个能让人抓的小辫子来,若被有心人利用,就是超级大麻烦。

第三,徐氏还糊涂,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偏偏骨子里继承了老徐氏那种以自我为中心的毛病,恨不能全天下的人都以她为重。

当年她被春大山所救,又见恩人长得那般英伟,就动了春心,用很下*贱的方法强嫁了过来。没有考虑对方是鳏夫,带着女儿,守着老父,无钱无权。而做为一个男人,春大山要背负的责任非常多,娶老婆是风雨同舟的,不是娶过来供着的。她若想要男人放下所有事,天天围着她转,不如真像她娘的希望的那样,招一个爱财又没有骨气的女婿,多轻省啊,免得后来生出这么多闲事闲非。毕竟,养条狗也不比养个小白脸省钱。

总之这个徐氏胆小又鲁莽,即粗心又不够光棍儿,天生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类型。

“荼蘼,你说的什么?”春大山的那点子微不足道的酒意登时就醒了。

他知道女儿不会开玩笑,登时就向徐氏看过去。

刚才说得明白,这醒酒汤是徐氏准备的。他还为此欣慰来着。如果说里面有问题,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是徐氏的错。他几天前才眼看着女儿打了一堂谋杀亲夫的官司。深深知道女人如果恨起来,比男人还要可怕。而且,他接到军令后,徐氏是不太高兴的,还装病不肯帮他招待道贺的人,为什么晚上突然就变体贴了?反常即为妖啊,徐氏从来也不是个会侍候人的。

还有。他和徐氏成亲后,其实过得并不和美。新婚之时还好,徐氏娇娇柔柔的,看起来性格也温顺。但很快,他发现两人对过日子的想法差距太大。

徐氏总恨不能让他陪着风花雪月。还想分出去单过。可他是军人、儿子、父亲,是必须挑起一大家子责任的人。于他而言,娶了徐氏之后,生活并没有变得轻松,反而负担加重了。他好像……又养了一个女儿,而且是不懂事,与家中其他人关系处不好的那种。特别是,他放在手心里十四年宝贝着的荼蘼,差点被他那不省心的岳母给害死。让他心里如何不存疙瘩?

都要怪他当年一时把持不定,犯下那个错。或者,听了父亲的话,早早娶一房老实本份的妻子回来。纵然他的心仍然空着,也好过家里乱成一团。

“不是我!”徐氏看到春大山的目光,尖叫一声。

“什么不是太太啊?”春荼蘼接过话来。“是说这碗毒药不是太太亲自预备,小琴一直在炉火边守着的?”刚才她就是这么说的,徐氏和小琴为了表功,当时表示了默认。其实她们不知道,这是春荼蘼早就挖好的坑,就等着人往里跳。若她们主仆有一分不自私的念头,没有好事揽在身,坏事推别人的恶习,也不至于掉里面爬不出来。

“我……太太是说,那醒中汤中没有毒。”小琴反应快,赶紧把话题拉了回来,还拼命点头以示真实,“对对,没有毒。真的没有毒!”

“可我真的闻到有药味,又说不出子丑寅卯来,只能往坏处打算。”春荼蘼一脸担忧,双手把汤碗递到徐氏面前,“若没毒,太太敢不敢喝?或者,小琴来?”

徐氏和小琴本能的往后缩,拒不接碗。

春荼蘼也就是这么比划一下,当即不给她们反悔的机会,把醒酒汤摆在桌上。

她肯定徐氏不会毒杀亲夫,所以这碗汤是药汤,而不是毒汤。其实是徐氏心里爱煞了春大山,这才舍不得他走,想把他扣在自己身边。可她不明白,春大山不是玩物,不是窝囊废,怎么可能天天围着老婆转?就算不出公差,十一月也要去集中兵训练了。这也就罢了,最可恨的是她为达目的,不惜伤害春大山的身体,她春荼蘼绝不容忍!

对这碗加了料的醒酒汤,徐氏和小琴是本能的害怕,因为它一定有后果。但如果那后果和春大山暴怒相比要轻得多的话,她们一旦想明白了,可能会喝下去。只要不是当场发作,她们就会反诬于春荼蘼,就算春大山不信,就算她们事后有症状,也可赖在别的方面,但父女间说不定会产生裂痕。

事实证明,徐家这对主仆,没有狠劲儿,也没有担当。那么,就别跟人家学诡计不好吗?

当然,如果徐氏反应快,当时敢喝,她也不会给的。而徐氏现在这个反应,只能让春大山疑虑更重罢了。

“喝不喝都无所谓了,就算是毒药,我爹那样厚道的人,也不能看着你们去死。”春荼蘼不给为对主仆时间想,“其实这事简单得很,去厨房找找有没有药渣子就知道了。”

“不用查!”这下轮到了小琴尖叫,“真的什么也没有。”

“有没有的,看过才知道。”过儿插嘴。

春大山听到这儿,缓缓站起身来,那意思是要上厨房。

小琴就暗中拉了徐氏一把,递了个焦急的眼色。徐氏领悟,上前阻拦春大山。无意中看到春荼蘼俏生生的站在那儿,心念急转,突然大声道,“夫君。今天家里人来人往的,保不齐是外人做的手脚。”她这一叫,还真把春大山的脚步拉住了。

她垂下头。眼珠子乱转,换了一种比较委屈的声调,“今天来的人最少有四五十口子,荼蘼一个姑娘家,照料不周也是有的。那些人,看到夫君连升两集,心中妒忌。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借此叫咱们家宅不宁罢了。”

看看!看看!徐氏就是这样的人,平时是拙嘴笨腮的样子,关键时刻就牙尖嘴利,半点亏不吃,还把别人拉水里。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摘干净了自己不说。那意思是春荼蘼的疏忽,才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当时有那么多人来道贺,春大山难道还一一去调查,肯定吃了这哑巴亏,她也就脱身了。

可是,春荼蘼怎么会给她这种机会?

“这个太太倒说错了。”春荼蘼正色道,“虽然我年岁小,却知道厨房是重地,我一直坐在正厅的门边。就没看到任何人进厨房。除了小琴……”

“不是我!”小琴和徐氏一样推卸责任,语气,神情,连用词都一样。可以打上标签:徐氏出品。

“不是你?”春荼蘼绕了一大圈,终于进入正题,找准了对方的弱点下狠手。“你今天可是出去了多半天,在镇上逛,买了很多东西回来,有的是机会做手脚。给我爹下毒的事,如果是来道贺的人做的,很难查清是谁,而且我爹定不想事情闹大的。但是,如果是家贼做的就简单得多,明天去镇上,把各家药铺子都问一问,想必毒杀正九品折冲府队正大人的罪名谁也不敢担,你有没有买了毒药,不是一查便知吗?现在不说是吧?好,好得很。明天查到是你买的毒药就带你见官!那时,这罪名可不是家法能处置的了。最后是判你脱了衣服当场打板子,让全镇上的人围观察,还是直接处绞刑,就要看运气了。下毒杀害朝廷命官,那是活得不耐烦!”

凡事都要有策略,哪怕只是家务事。今天她策略就是让徐氏和小琴在否认中露出破绽,那样也比较容易令春大山信服。人,都是习惯更依赖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这是生物本能。然后她再拉一个,打一个,认准一个方向穷追猛打。被打的人会以为自己被孤立,随着她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最后就能说出事实。

毕竟,犯不着为了这点小事大肆调查,扬了家丑。那样别人会以为春大山管家不利,于他的前程仍然有损。但,通过这件事也必须让春大山心里有个成算,或休或修理,做个决定,顺便再打打这主仆二人的气焰!

当然,她还不断重复“毒药”这两个字。那是一种很强烈的心理暗示,因为人在慌乱和压力之下,本能的就会寻找更轻的罪行和处罚。

这是她在现代时学到的法庭辩论技巧之一,心理战!

果然,狡猾又嘴巧的小琴扛不住了,因为她感觉小姐非常生气,定要人承担毒杀老爷的罪名,而太太是要拿她当替罪羊。

她倒没想到,春荼蘼这样一番话说下来,嘴皮子利索,一气呵成,气势又足,震得所有人都说不出话,徐氏想救她也开不了口。

“不是!不是!”她激烈反驳,脑子一片空白,自然吐出心里话,“不是毒药!是太太叫奴婢买的泻药!”

哦……泻药!太太叫买的!

第五十七章 把人丢回去

要的就是这两个词!

其实,春荼蘼根本不知道徐氏要对春大山下什么药,但就这么让她把真话诈出来了!

春大山的脸变得雪白。气的。

徐氏倒也精乖,立即跪倒在春大山脚下,抱着他的大腿,什么话也不说,就那么嘤嘤的哭起来。小琴当然也照样学样,一时之间,房间内被哭声充斥,虽然不是老徐氏那样的嚎啕,可仍旧震得人耳膜发疼,丧气得很,就像家里死了人似的。

春大山厌烦的皱紧了眉,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没有立即发作。他转头见女儿还在场,无奈又苦涩地叹了口气,“荼蘼,你先出去。”

春荼蘼二话没说,立即就回了自个儿屋,还没踏进门槛,就听到东屋那边碎裂的声音,大约是春大山一怒之下把汤碗砸了。她忽然有点后悔,早知道多拿几个碗过去,让春大山发泄一下,怒火老憋在心里不好。

她从不赞成打女人,可徐氏这种女人真的很欠抽。不过春大山虽然身材强壮,却从不对女人动粗。在往常看起来同,这是极好的品行,此时就觉得有点不解气。

“小姐,咱出来干吗?要好好看太太和小琴丢脸呢。”过儿气鼓鼓的。之前春荼蘼跟她说得也不多,所以她也是到现在才明白徐氏具体做了什么,气恨得很。

“我爹是觉得自己丢脸,才叫我出来。我在,他只会更尴尬。”春荼蘼叹了声。说着打开一道门缝,往外看了看。之后蹑手蹑脚的跑到东屋窗根底下,毫无道德感的听壁角。

屋里,春大山甩开徐氏的手,气得来回踱步。好半天才沉着脸说,“明天,我送你回娘家。”

徐氏闻听。立即发出一声悲鸣,又上前去抱春大山的脚,哭求道,“我错了!我错了!饶我这一次吧!夫君,别休了我!不然我没有活路了!求你别休我!”

“现在后悔了?那为什么这样做?”春大山的声音冷得像冰,平平的,没有感情色彩。“你的蔫主意怎么就这么正!你怎么就敢!”

哀莫大于心死,春大山对徐氏太失望了,所以才会这样。平时,他再怎么气,也鲜少这么疾言厉色的。

“我就想让夫君留下来。”徐氏继续展开哭功。“幽州这么大,天气又冷了,我心疼夫君千里迢迢……是我一时糊涂,求夫君饶了我这一次吧。”

“你知道荼蘼要去辽东郡的外祖家吧?”春大山提到女儿,突然提高了声音,“我若去不成,她一个才十四岁的姑娘家,要怎么去那么远的地方?就算跟着康大人的队伍,一路住官家的驿馆而不是民家的邸舍。就算再请托几个名声好的游侠儿护送,到底是她孤身一人,难道我就放心?难道你就放心?你怎么当人继母的?还是你跟你娘想的一样,要害死我女儿,好为你后来再生孩子扫清道路?告诉你,荼蘼的娘留下的哪怕一文钱我也不会动。死了你那份歹毒的心思!”

这话说得很重,徐氏就想像往常一样晕倒,但考虑到春大山正在火头上,愣是硬挺着没敢晕。只哭道,“夫君冤枉死我了,我哪有那样的心思。就是怕你吃苦,你去不成,荼蘼也就不去了吧,多少年不联系的亲戚,这时候上赶着来干什么呢?”

“那是荼蘼的外祖家,你说不来往就不来往了?你这时候拿主意了,平时怎么不见你关心她的饮食起卧!你怕我吃苦?若泻得轻了,我照样得走。泻得重了,你倒不怕那泻药霸道,伤了我的根本。”春大山冷笑,并不信徐氏的花言巧语,“你真会异想天开啊!以为我腹泻就不可以不用出门了吗?除非我死了残了,军令哪那么好更改的?再者,我今天晚上还吃酒席,明天就泄得走不了路,会受军法处置的知不知道!从军者,连身体都属于军中,不好好爱惜,非战斗或者训练受伤也是过错。何况,那么多人吃了一样的东西,为什么独我泻得下不了床,走不了路!你是打算让上锋疑心我,还是手下的卫士们嘲笑我贪吃?”

徐氏愣住,因为她还真没想过这些。春荼蘼也有些后怕,因为没看过大唐的军中法规,不知道居然这样严厉的。

“若再被查出我是造假自残,以逃避公差,几十军棍那是轻的,难道你想害死我吗?”

“不会的,不会的,我一直很小心。”徐氏解释。

“不会?连荼蘼一个小丫头都看出了破绽,你当那些军中的上级是瞎子?”春大山越说越气,伸手拎了徐氏的衣领,“这么想我死,是好改嫁去吗?行,我成全你,连夜就把你送回娘家!到时候咱们各自婚配,再无瓜葛!”

徐氏嘤的一声,真晕过去了。

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不考虑前因后果,想怎样就要怎样,果然是被她那个极品娘全养废了,却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结果不够高门中名门淑女的资格,却成了个连普通日子也不会过,满脑子不切实际想法的废物点心!

说起她有多大错?错最多的是她那个极品娘。

“太太!太太!”小琴声嘶力竭的呼唤,然后又求春大山,“老爷开恩,太太只是一时糊涂了。可不管怎么说,太太是老爷明媒正娶来的,求老爷念在往日的情份上,好歹给太太请个大夫看看。求您了,老爷。”

“她死不了!旁人都死了,她也会觉活得好好的!”春大山只感觉心里被怒火烧着,没把徐氏丢出大门外,就算很仁义了。可一低头,见徐氏面白如纸,似乎不是装的,到底不忍,上前把徐氏抱起来,放在床上。转身就出来了。

请什么大夫?!徐氏身体不好,不仅头疼,还有心悸症,常常犯一犯。他久在旁边看。早就习惯了。只要让徐氏躺一会儿,喝点热水便能恢复起来。今晚的事是家丑,对他来说算是极大的侮辱。他不想让任何外人知道。

他胸口发闷,急于呼吸冬夜里凉得带着舒畅的空气,可站在台阶上一转头,就看到春荼蘼和过儿站在窗户那儿,不禁有些羞恼。

“这毛病跟谁学的,以后不许这样!”他是说听壁角的事。

春荼蘼搓搓手,有些尴尬。春大山冲出来的太突然了。院子大而空旷,她一时没躲开。

“爹啊,我是关心您。”她解释了一句,却又觉得不如不解释。在公堂上,或者是与公堂环境相似的环境中。她是绝对的伶牙俐齿,可面对在意的人,她的嘴有时候很笨的。

想了想,干脆跑过去,拉着春大山的胳膊就往自个儿屋里走。过儿很有眼色的没跟着,而是跑到厨房去烹茶。酒醉的人,会很口渴的,老爷刚才又发了脾气,喉咙一定干得很了。

“爹。您别不好意思,我是您亲闺女,还有什么说不得的。”春荼蘼哄着春大山,知道这件事其实对父亲的伤害最大。父亲也知道徐氏不是能和他好好生活的,但总想忍耐着过,将就过去这一生便罢。

“您想怎么办?”她小心地问。

春大山的眉头皱得死紧。帅脸上弥漫着烦恼和忧愁,让春荼蘼看着心疼。过了半晌,春大山才慢慢地摇了摇头。

春荼蘼以为春大山的意思是说:不休了徐氏。可春大山却开口道,“没有时间,爹没有时间处理家务事了。”他无比烦恼的叹气,“明天我还要去军府,与韩、康两位大人商定出发的时辰。之后,要与随行的另外三名同僚彼此熟悉一下。下晌,还要把兵训的准备事宜跟你魏叔叔交待一番。总不能让康大人因为咱家的家事耽误了行程,那咱成什么了?人家也不会等的。”

“您不是说要送太太回娘家?”春荼蘼提醒。

休妻,也不是给张纸就完了,大唐的户律法也算是完整,不能随意违背。比方嫁妆财产要弄清楚,男方也得请人见证,还得等人把女方接走等等,也很复杂的。

之前,徐氏没犯七出之条,休妻之说不可能,可现在她想给相公下药,休她的理由相当充足,只是正如春大山所说……不管怎么处理,时间上来不及。就算是她,明天只是收拾行李就得用整整一天。更别说这次走得急,父亲也有好多军务要处理收尾,或者移交别人。

但徐氏独自留在春家,就像一颗定时炸弹。所以,徐氏的麻烦,就应该丢给她娘家妈来解决,所谓子不教,父之过么。而这次,也只有先把徐氏送回家,冷上两三个月,等他们父女回来后,看春大山的心意再做决定。

“我在酒席上跟隔壁的老何说好了。”春大山身子向后倚去,显得非常疲惫,“他只是军中普通的卫士,平时不用去军府办事,我托了他把东屋的送回娘家。老何办事严谨规整,到时候雇辆马车,再找两个信得过的人一起跟去,肯定没什么问题的。”老何是何嫂子的相公,为人憨厚踏实,确实像托付得了大事的人。而听春大山的语气,把徐氏叫成东屋的,可见心里有多气了。

“我待会儿会写封信给徐家,再叫小琴把细软收拾了。不管她怎么闹,明天一早,必须送她走!”春大山站起来道,“我去给徐家写封信。”

“别写。”春荼蘼阻拦,“太太一回家,自然会说的,父亲不必多事。”若写信,气势上就弱了。这种把人丢回去,什么也不提,让徐家看着办的感觉更好。

第五十八章 多美好啊,少年!

转天一早,徐氏哭哭啼啼的被送走时,春荼蘼窝在屋子里装睡,顾不得什么相送的礼仪。

第三天辰时初(早上七点),春大山带着她和过儿,到镇外的官道处相候,会合了康正源等人,开始了幽州的巡狱之旅。

韩无畏自然来送行了,不过是官方行事,因而没和春荼蘼单独说话。他穿着一套正式的军官袍服,也就是櫜鞬服,主色为黑,抹额却是大红色的,衣服的袍角和衣袖边缘绣着类似于吉祥符文的花纹,因为品级没到三品,也还没有承爵,倒没有绣豺狼虎豹鹰隼等猛兽猛禽。但尽管如此,当他骑在那匹大白马上,端得是风神如玉,英姿飒飒。

春荼蘼在一边静静的注视,心里只能发出一句感叹:多美好啊,少年!

相比起来,康正源就低调得多,身着深绿色官服,银带九銙,戴一粱冠,也是因为品级比较底,并不配鱼袋。不得不说,深绿色非常配他略显苍白的面色,他那懒散中掺杂着玩味的神情和严肃的官服奇异的相合,给人一种不由自主的信赖感,会觉得他一定是明察秋毫的。

春荼蘼只好再叹一声:多美好啊,少年!

而她,低调的穿了灰色窄袖胡服,像一只小老鼠般,隐身在春大山之后。虽然是男装,但她没有掩饰性别,因为大唐女子经常穿男装胡服,倒也不显得特别扎眼。她头上还戴了垂了厚厚纱幕的帷帽,春大山是不想让人多看他女儿,春荼蘼却为了遮挡风沙。在她身边的过儿是黛青色的男装短打。她发育晚,过了年都十四了,此时穿得利落些,看起来像个小男生似的。

历史上。地球上的气候有几个特别温暖的时期,其中大唐就处于其中一个温暖期,因而北方的冬天不是特别寒冷。即便这一行人先在范阳附近公务。然后深入辽东郡的南部和临近高丽的北部,也会遇到大雪天气,但比起后世深冬的零下二三十度,还是要舒服多了。

这个时代也还没有棉花,过冬的衣服就是织得厚厚的纺织品,冷的时候多穿几件,或者是用木棉纤维做填充物的所谓棉服。这样的衣服自然不如絮棉花的轻暖。可在大唐,连丝字旁边的绵字都没有,全是用木字边的,也只能将就了。

春荼蘼本人比较怕冷,又因为走得急。来不及现做,只从成衣铺子买了四件“棉服”,过儿及春大山一人一件,她一人两件。就这样,她还考虑回头弄点鸭绒,自个儿做一件防寒服穿。

至于被褥,春大山认为姑娘家不应该用外面的,所以过儿就带了两套出来,到时候铺在人家馆驿本来的被褥上。又保暖又干净。至于鞋帽什么的,过儿随身带了针线和材料,打算路上边走边做的。

韩无畏为人看似粗豪,却细心体贴,春荼蘼上路后才发现,他也不知打哪找来一队要赶在年前去幽州各地收年货做生意的商家。就坠在队伍后面。这家商队的主家姓钱,除了老板和几个伙计外,同行的还有老板娘和一个李姓粗使婆子,春荼蘼和过儿被安排与这两个大婶坐一辆车,这样就有成年的已婚妇女照顾她们了。

钱老板一家乐不得能机会随行护送官吏的军队,能蹭住馆驿不说,还保证了安全。虽说馆驿不接待平民,但私下出点银子,谁也不会多说什么。这原是常事,但他们知道是沾了春荼蘼的光,因而对她格外客气周到。

整队护军中,五十名在前面开道,康正源的坐架居中,后面是另五十名。春大山和三个据说是贴身保镖的折中府卫士坠在更后面,离商队倒近些。说白了,就是就近保护春荼蘼的。

不过,一队人还没走出五里地,就有马蹄声从后方传来,到了春荼蘼乘坐的那辆马车旁边才停下。春荼蘼先是有点紧张,毕竟她穿越到古代异时空大唐后就没出过远门,但她随意意识到,就在附近保护的春大山岗并没有发出示警,于是知道来人必是熟识,就叫李大娘打开了帘子。于是,韩无畏英俊的脸就出现了,牙齿白晃晃的。

“韩……韩大人,您这是?”春荼蘼很惊讶,然后连忙好心的指出,“我爹在前面。”她以为韩无畏是要紧事情忘记交待了,所以是来找春大山的。

韩无畏眨了眨眼,只说,“在钱老板那,有个小匣子是本都尉送给你的,别忘记了看。”说完,两指放入自己口中,打了个响亮的呼哨,一牵马头,又狂奔离开。

春荼蘼很茫然,不明白韩无畏这没头没脑子的一句是什么意思,他这样来去无踪,又是什么意思?她看向钱大娘和李大娘,见这二位大婶正笑得暧昧,倒让她不好开口询问,却很想高声说:我跟那个帅哥没什么的,是非常纯洁的下级家属与上级的关系。而一边的过儿也不明就理,就连远远瞧着的春大山,也以为是韩无畏来嘱咐一些让自家女儿好好帮助康大人的话,就没有上前询问。

第一站很顺利,傍晚时分,一行人就到了一处馆驿。

唐代的官道四通八道,设施完备,有的繁华地区,甚至有两条以上的官道。根据馆驿的数量计算,官道大约得有六七万公里,虽然和现代没办法比,但重要的州府间,通行非常方便。

在官道两侧,除了官设的馆驿外,附近还有相应的邸舍,也就是旅店,私人所有,是专门招待过往平民和商队的。住馆驿需要官方的文书,也就是一种纸券。康正源不是一般的朝廷使者,自然有人提前去交涉了,然后就有负责馆驿的官吏前来迎接,请他去最好的楼舍中。其余兵士和随行人员,另行安排在附近的房间。

唐代的馆驿的规模都很大。包括了驿楼、驿厩、驿厅和驿库,这么多人一起涌进来,也完全住得开。康正源为了不让春荼蘼太扎眼,并没有给她特殊待遇。但那个驿官是个伶俐人。迎来送往的,早锻炼出了眼色,从康正源的话中听出了隐含的意思。给春大山父女安排的房间是仅次一等的,隔壁的两间。

冬天天短,众人住进馆驿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因为第二天一早就要离开,大家也不卸车,只把骡马卸下,由粗使小吏去侍候。然后就拿了随身用的东西,各自吃饭。

春荼蘼和春大山父女是和钱老板一家吃的,虽然不及康正源的精细,却因为钱老板使了银子,倒也很不错。包括一大盘价格比较高的煮羊肉。一大盆由芥菜、芹菜和萝卜拌的菹齑,一大盘炒菘菜(大白菜的前身),还有一个蒸熟后洒了特制调料的昆仑瓜。主食,是一盘子白白胖胖、软软乎乎的蒸饼。

令春荼蘼惊喜的是,所谓的昆仑瓜竟然是茄子!因为还没有普遍种植,价钱比较贵。非时令蔬菜也是放在菜窖中储存下来的,普通人根本吃不起。

托钱老板的福,春荼蘼吃到了自己前世最喜欢吃的茄子。对这种也称为胡瓜的蔬菜,不管怎么做。烧、蒸、炸、做馅,她都爱。春大山和钱老板看出她的喜好,一个劲儿的给她夹。然后她发现,大唐的讲究人是很卫生的,给人家夹菜用的是公筷。

吃了饭,春荼蘼见钱老板一家脸上带着倦意。看样子要去睡了,连忙抓紧时间,问起钱老板关于某个姓韩的人托付的小匣子。

钱老板一拍脑门道,“瞧我这记性。那可是韩大人托付的,我不敢怠慢,并没有与货物放在一处,春小姐等等,我这就亲自给您送过去。”

春荼蘼道了谢,说明自己住在哪一间,就回去等。春大山这才问起匣子是怎么一回事。

“韩大人说送给我的,送行时可能忘记了,后来追上来,就为了这个事。”春荼蘼坦然又老实的回答。

春大山心头微动,思量自己这个上司对荼蘼是不是热情了点。他虽然想升官,想在军中一展才华,但绝对不会卖女求荣。韩无畏权高位重,将来要承爵为王,军中又传说将来要接任幽州大都督,他这个人虽然不错,绝对的青年才俊,可却和自家地位相距太大,攀不上交情也攀不上亲,还是保持距离的好。若韩无畏有其他想法,他宁死也不让女儿给人做妾。

再说,要跟贵人结缘,被白家发现怎么办?

他这一想,就想多了。随即又觉得可能是韩无畏爱才,毕竟韩无畏在军中没传出不好的流言,总体上,是个正派有为的好青年。

但有了这层顾虑,他就没立即回去,而是进了女儿房间,也没表明要一起看匣子,只磨磨唧唧地说,“累了吧?一会儿拿了东西早点睡。坐车也很辛苦呢,你又没出过远门。”

春荼蘼还真是腰酸背痛,但见春大山怕她和韩无畏私相授受的样子又觉得好笑,却也不揭穿,只笑道,“可不是么。但是和爹一起出门,还是觉得很值得。”

第五十九章 心坎上的礼物

这马屁拍的,春大山浑身舒泰,全天的疲乏一扫而光。

又过了一小会儿,钱老板带着伙计,抬着东西上来了。

春荼蘼愣住。这叫“匣子”吗?而且据说是“小”匣子?

所谓的匣子二尺见方,红漆,外表并不华丽,看起来倒是蛮结实的,可它不仅体积像个小箱子,看起来还分量十足,不然,用得着一个伙计搬,钱老板还得搭把手吗?

“春小姐请收好这个。”钱老板奉上一把钥匙。

“多谢您了。”春荼蘼点点头,看到箱子上有锁,但没有贴封条什么的。由此可见,韩无畏要么绝对相信钱老板,要么就是箱子中的东西没有多么重要,至少是不怕偷窃、偷看,而且事后方便问责的。

一边的春大山在观察了半天后,也暗松了一口气。之前,他还真怕那位韩大人会送一些不合时宜的东西。但同时,他又非常好奇。什么东西这么重啊,他顺手掂了掂,沉得很。要说是金银,这礼就太大了,可分量却又太轻。若不是金银,而衣服吃食首饰什么的,应当不会用这么粗笨的家伙,更不会随便托人。

春荼蘼干脆也不猜,等钱老板客气了几句告辞之后,立即上前开锁亮箱。

箱内,整整齐齐、四四方方的码放着盒子样的东西,因为上面盖着块红绫,没有第一时间暴露出真面目。看到春大山愕然又失望的模样。春荼蘼突然想笑,想起在现代时听到的一段相声:说卖止痒药的,绝对有效,而且好大一包才几分钱,很便宜。买回家打开一看,白纸包里套着个红纸包,红纸包里套着个绿纸包,绿纸包里套着个黄纸包,一共十几来层,最后只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两个字:挠挠。

哈哈。春大山现在的模样,就像是需要有人给他挠挠心上的痒。不过春荼蘼还是不会虐父亲的,一把揭开红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