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公子虽有匡扶社稷,澄清宇内的宏图大志,不过对于天下大势,却依旧有些隔膜。

毕竟凌霄阁只是江湖组织,其间收容之人也大多是江湖豪客,对于朝廷纷争,外敌情形实在是知只不多。

方才听得简怀箴如此言语,凌霄公子方才如醍醐灌顶,顿时明白了过来,他颇为钦服的对着简怀箴言语道:“多谢皇长公主的指点,今日方知古人所云的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此言不虚。古人诚不我欺。”

简怀箴听他如此言语,知道凌霄公子已然明白了自己心意,颇为欣慰的开口应承道:“凌霄公子果然是人中龙凤,本公主不过是随口漫道了几句,公子便已然领会了其中的关窍。怪不得近年来凌霄阁跻身江湖四大门派,声誉日隆,隐隐然有后来居上之势。”

听得简怀箴如此言语,凌霄公子的面皮微微一红说道:“皇长公主真是说笑了,在下和皇长公主相较正是小巫见大巫,外人不知皇长公主的江湖身份,我凌霄公子岂能不知。皇长公主虽是身居京师,却能遥制江湖最强的两股势力忏情门和烛影摇红,这份本事,就算是十个凌霄公子也是自愧不如。”

简怀箴闻得此言,心中颇有些诧异,凌霄公子真是不可小觑,自己和白清清避居江南小镇,隐退江湖若许年,和忏情门以及烛影摇红的支持之人只有书信往来,居然能够被凌霄公子侦知,若是此人有谋朝篡位的野心,只怕朝廷还真是难以应付。

心念藉此,简怀箴便欲要试探一番,便开口询问道:“凌霄公子对于谦于大人极为仰慕,可知他挥剑自尽之后,当场殉死的女子是何人。”

“此事凌霄阁已然派人查清楚了,当时殉死的女子名唤白清清,据说是于谦大人早年的红颜知己。”凌霄公子不妨简怀箴有此一问,微有些困惑回了一句。

一闻此言,简怀箴心中一动,便追问道:“凌霄阁对于白清清还知道些什么?”

凌霄公子怔了怔便应道:“此事非我所知,凌霄阁最为关注江湖人士,白清清底细只是本公子派人打听到的。”

听了这话,简怀箴反而有些放心了,如此看来凌霄阁目的还是在于江湖之上,对于江湖外间的事情并无兴趣。照目前的情势看来,凌霄公子对于介入朝廷纷争并无兴趣。

要是凌霄阁并无陈兵与朝廷对抗心思,对于简怀箴而言,自是一件好事。

这般说来,朝廷便不必估计江湖上的门派的觊觎之心,朱家天下还能做的稳当。

“公子既然不知,我便不妨直言相告,其实白清清是我的金兰姐妹,于谦更是我二人的知己,当前白清清倾慕于谦,不过造化弄人,二人终究未能结成结发夫妻。不过二人一直余情未了,旧情难忘,于谦一死,白清清便不愿独活,也跟着随他而去。”简怀箴颇有些黯然的说道。

“清清姑娘真是天下难得的痴情女子,九泉之下于大人有她在侧作伴,想来也不会寂寞。”凌霄公子崇尚性灵,蔑视礼教,对于这等事体自是极为感慨,追念斯人,不觉惘然。

这等情形落入简怀箴的眼里,她便觉知凌霄公子貌似风流不羁,实乃是至情至性之人。

简怀箴觉得若是多几个这等宅心仁厚的人物,对于家国百姓都是幸事。

这时候宁倾秋忽然插口说道:“我儿既然知晓了其间的底细,那么此番师老武功也不算不得什么。皇长公主胸怀天下,足以令老身佩服,今日之后,我凌霄阁绝不会再行劫持皇帝之事,还请皇长公主放心便是。”

听得宁倾秋有此一言,凌霄公子也上前对着简怀箴拱手说道:“今日得见公主风仪,凌霄足慰平生。从今而后,只要皇长公主有事欲要我凌霄阁帮忙,只怕派人持一张名帖到我凌霄阁中,我凌霄阁定会出死力相助。”

“得君一诺,不啻千金,于此先行谢过二位。”简怀箴闻言心中甚为欣喜,也跟着拱手致意道。

“哪里,是我等要多些皇长公主才是,若非公主提醒,我等今日险些要铸成大错。”宁倾秋笑着开口言语道。

“今日已晚,我等就此别过。”简怀箴见大事已了,双方已然化干戈为玉帛,便欲辞别。

“也好,皇上的安危要紧,我等就此别过好了。”宁倾秋应道。

道别之后,简怀箴便带着南宫九重前去追赶皇上的銮驾。

凌霄公子料理了一番善后事宜之后,也带人离去。

凌霄阁的弟子一撤离,夕阳衔山,西风残照里,山谷依旧恢复了寂然和安宁。

第四十五回 风波恶

简怀箴听得朱祁镇的语气不祥,心知他心中定然恼恨凌霄阁的子弟半道设埋,欲行劫持。

他可是当今天子,如何可以容忍这等犯上作乱、大逆不道之事。

不过朱祁镇却没有龙颜大怒,简怀箴心里头觉得朱祁镇不愧是颇有城府,经历了波诡云谲、惊心动魄的銮驾卤簿事件之后,依旧可以保持这等矫情镇物的功夫,天子的风仪丝毫未改。

简怀箴在心中暗自垂念道:“朱家的子弟个个都是人物,能够登临大宝自是其中绝顶厉害的角色。不过此番凌霄公子率领凌霄阁里头的弟子于山间设伏拦截却是为了给于谦大人洗脱冤情,这等义薄云天的英雄之举不是其他的江湖人物所能做的出来的,着实令人感佩,此番须得在皇帝面前设法排解,好好维护凌霄阁。”

“皇上所言不差,凌霄阁弟子以下犯上自动诛杀,不过皇上可知此番凌霄阁弟子为了何事拦截皇上的銮驾卤簿?”

闻得此言,英宗朱祁镇不觉微微一愣,方才遇险之时,他躲着大马辇之内,外头事情都听得不太真切,至于凌霄阁的弟子为何要拦截銮驾卤簿则更是茫然不晓了。

“朕也觉得纳闷,这么多江湖门派为何都找上了朕,莫非当真和物议所论一般,于谦跟江湖势力多有勾结,欲要夺取朕的江山。”朱祁镇有些狐疑的摇了摇头说道。

听得这话,非但简怀箴大出意外,就连侧立在旁护卫皇帝朱祁镇的江少衡也是心头一紧。

“圣上,怀箴和于谦于大人相交有年,如今于大人虽已身死,不过依旧未曾盖棺论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于谦于大人一身正气,对朝廷和皇上是忠心耿耿,绝不会如同那些个风闻言事的御史大夫所言一般有谋朝篡位之心。”简怀箴面色凝重的言语道。

原来石亨和宫里头的主管太监沆瀣一气,将于谦诬陷入狱之后,朝野震动。百姓替于谦鸣冤,在风头浪尖上的石亨不得不让自己网罗过来御史大夫罗织罪名,构陷于谦,藉此混淆视听,转移朝野的舆论,平息民愤。当然最为主要的一点是挑动朱祁镇的杀心,借着朱祁镇的手,剪除自己最大的政敌。

君子斗不过小人,朱祁镇接到了许多御史的奏章之后,坚定了将于谦斩首之心,果然如其所料的下了问斩于谦的圣旨。

“如此说法,可有证据?”朱祁镇盯着简怀箴追问道。

简怀箴咬着牙说道:“并无证据,不过于谦曾经写过一首咏物诗《石灰吟》,千锤百炼出深山,烈火焚烧只等闲,粉身碎骨全不顾,要留青白在人间。此诗托物言志,跟于谦于大人何其相像。于大人在世时为官清廉正直,洗脱冤狱,救灾赈荒,深受百姓爱戴。当年于大人履任监察御史巡按江西时,曾费尽心血,将积压的数百冤案一一平反,当地百姓都将他视作包青天在世,称他为‘于龙图’。后来于大人迁升兵部右侍郎、巡抚河南、山西,更是亲力亲为,深入里巷访问父老,怜老恤幼,济贫救苦,筑堤植树,并将那些仰仗权势私垦的田全部收为官屯,重视生产,以补助边境经费,帮助朝廷守护边关。前后在任十九年有余,威信之高,天下共闻。后来瓦剌入侵,家国存亡的危急关头,于大人临危受命,奉命入京,任兵部左侍郎,于谦力排众议,反对南迁,一力主战,其后更是亲自担负守京重任,救明廷于危急之中,终于力挽狂澜,扶大厦之将倾,拔生民于水火,毕全功于一役,功莫大焉。后虽蒙受‘谋逆’之冤,却也不改其志,赤胆忠心,谁人能及?于谦死时,阴霾四合,天下冤之,这些皇上难道都看不到么?”

听得简怀箴有此一言,朱祁镇面色大变,他心里头明白,于谦之死固然不是自己亲手所为,不过到底是应自己而起,天下百姓对于于谦之敬重和爱戴,只怕还要胜过自己这个天子。别的不说,就连这些个悍不畏死的江湖豪杰、绿林英雄在得闻于谦的死讯之后,居然敢做出这等冲犯銮驾卤簿的事体,说起来于谦还真是大明朝的第一号人物。

朱祁镇心里头有些发苦,嘴里头更是有些发涩,他抖索了一下嘴唇说道:“这些也不足为证,于谦若是没有谋朝篡位之心,这些八杠子打不着的江湖人士为何要如此行事。”

这时候站在屋内一角一直没有说话方寥突然开声说道:“小民担保于大人绝不会有谋逆之心,当时朝廷官吏抄没于谦家中时,方寥也曾在场,于大人家中别无值钱之物,唯有正室关锁甚固。待得官吏们打开之后,入内一看,里头除去先帝所赐的莽衣、玉带、剑器之外,别无长物。若是于大人果有谋反之心,也就不会穷到这个份上了。”

听了这话,朱祁镇不由微微的低下头来,查抄于谦家中的奏章他也曾见过,他也没有想到于谦会穷成那样。心下想想也正如所言,于谦并没有谋朝篡位的意图,江湖人士只怕真的是佩服于谦方才以下犯上的。

朱祁镇不由想起了于谦,此人相貌英伟,极善谈吐,再加上声音宏亮,精神奕奕的,慨然有天下己任之志。朱祁镇都有些羡慕他,先前每次奏对是,于谦都是极有条理,实事求是,所上的奏章也都是论述古今治乱兴衰的道理,条理分明,言必有中,文章也是一把好手。只是有时候直言不讳,说一些策语伤时的话,令英宗又爱又怕。

当年的朱祁镇绝觉得于谦性格刚强,才思畅通敏捷,思虑细致周到,朝中诸人没有人敢能赶得上他的。加上淳朴忠厚,忘身忧国,故而英宗也极为器重他,当年的一场君臣遇合也是一重佳话。

朱祁镇微有不满的地方就是于谦太过刚直,欠缺点圆滑。于谦又看不起朝廷里头的那些怯懦无能、尸位素餐的庸碌之辈,故而在朝中树敌不少,那些个王公大臣们觉得此人锋芒太露,颇遭忌妒。也亏的由他担任兵部尚书,时值明朝四面内忧外困之时,于谦采取正确方针,号令严明,总算是化解了危机,说起来于谦这个人还是功大于过的。

“这些朕都知道,于大人确实是个忠臣。”朱祁镇终于转变了口风。

片语回天,简怀箴、方寥、江少衡对望了一眼,心中都觉得拨的云开见月明,朱祁镇终于回心转意了。

只听得朱祁镇有开口说道:“于大人与江山社稷,庙堂民瘼,都是有大功的,这一点朕没有瞎了眼,也是看的见。只是这些时日以来,江湖中老是有人打着为于谦复仇的旗号,欲要对朕不利,这等事体,朕是断然不能容忍的。”

见到朱祁镇对于于谦和江湖人士勾结意图谋朝篡位的疑忌已然消散,简怀箴便开口说道:“这些时日以来,我等卫护皇上来到此地,中途遇到不少险情,确有江湖人士拦截銮驾卤簿,不过这些人江湖人士倒也不是什么奸人歹人,大野龙蛇也知正气,匹夫村老也能忧国。跟这些江湖豪客打了一场交道之后,得知凌霄阁的弟子此番中道欲要劫持皇上,不过是想要皇上给沉冤莫白的于谦大人平反。”

听得简怀箴这番说法,朱祁镇不得不开口说道:“朕自然是明白于谦大人不会造反,于大人生前朕也是极为器重他的,只是眼下朝中的形势,朕也没有太多的办法,徐公公势力颇大,石亨将军也在培植羽翼,眼下这两股势力已然成了尾大不掉之势,朕要是这这个节骨眼上给于谦平反,只怕朝廷的文官这一块通不过去,如此一来非但于事无补,说不定还有人会藉此机会,乘机做大,剪除强敌。朝廷若是闹的不可收拾,只怕对谁都没有好处。”

朱祁镇说完了这些话,也跟着摇了摇头,随后垂头不语。

简怀箴在心里头思忖了一下,觉得朱祁镇的这番话倒也不不无道理,眼下朝廷的势力都控制在石亨手中,而宫中又有徐公公把持渔猎,英宗复位也是得力于这两人的拥护,眼下朱祁镇对于这两人还要留些情面,目下想要给于谦于大人平反冤狱,果然不是什么适宜的时机。

“皇上思虑的极是,这些江湖人士不知朝廷的难处,是以才会有这种难为人的不情之请,要是他们能够体谅和明白皇上的苦衷,自然也不跟皇上提出这等要求来。”简怀箴粲然一笑道。

听得简怀箴如此支持自己,正垂头不语的朱祁镇不由抬起头来,对着简怀箴开口说道:“我们朱家的人,果然是一条心的。知我者莫过于爱卿。”

“皇上,话又说回来,如今情势禁格,皇上迫于左右的阻力,没有办法给沉冤莫白的于谦大人平反冤屈,只希望皇上能够记得今日有两拨江湖人士冲击銮驾,想要为民请命,让皇上给于谦于大人平反之事。”简怀箴敛容正告道。

“这一点朕恭自然不会忘却,这些时日以来,朕心里头也在后悔,当时错信了奸人,居然将我大明的屏障,朝廷的柱石于谦给问斩了,说起来朕真是糊涂,若是昔日就能洞察此情,于大人也就不会死去。”朱祁镇的面色颇有些懊丧。

这些话也是由来有征的,于谦一时,西北边境便有警,外夷见于谦大人一死,大明朝廷再无善于用兵之人,便急不可耐的越过边关,肆意掳掠。

这等情形,朝廷里头的衮衮诸公居然无计可施,束手无策,别无他法。

御前征对之时,朱祁镇高踞大殿之上,对着底下的朝廷要员征询抵御之法,那些个大臣武将议来议去,议了半日,也没有议论出什么节略和办法来。

后来朱祁镇有些急了,便喝了句:“谁人肯带兵征伐。”

结果无人应答。

朱祁镇见到这等情形,退而求其次:“谁人有战策可以退敌。”

结果连问了三声,跪伏在御座底下的衮衮诸公依旧没有一个吱声。

朱祁镇便让手下的太监代为问话,结果不知道谁说了句:“若是于谦于大人还在世,寇仇何以至此。”

听得这哈,朱祁镇心里头很是窝火,当时于谦被系入狱时候,一些人跳着脚儿都上奏折皆曰可杀。

可是于谦一死,如今情形一变,外寇入侵,满朝文武居然没有一个人可以为他分忧的,说来说去把已然死去的于谦都给扯了出来。

当时朱祁镇便大骂列班而居的满朝文武都是酒囊饭袋,将那些个文官武将骂的狗血淋头,不亦乐乎。

当然没有人回嘴了,朱祁镇骂了一阵子,窝着一肚子火气回宫去了。

回宫之后细细想了想,才明白于谦的好处。正如不知道那个大臣说的,于谦一走,昔日他整顿的边关防务落到继任的兵部尚书手中,大肆更张,改弦易辙,把好好的边关防务制度弄得七零八落,专门搞一些鸡零狗碎的东西,结果外夷一入侵,就毫无用处,根本挡不住。只有任由对方长驱直入,说起来这些事情正是于谦的好处,可是于谦在的时候自己怎么就没有觉出好来呢,如今于谦一死,朱祁镇方才知道于谦当真是大明朝廷的屏障,大明子明的长城。

如今斯人已矣,唯有另外想法子抗御外敌了。

故而英宗心里头对于于谦之死便心怀内疚,不过即便如此,他依旧有些好面子,不愿意当着天下的臣民认错,说自己杀错了于谦。

当然了也有另外的一层原因,徐公公和石亨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在宫中和朝中各自培植了极大的势力,就连皇帝也不得仔细考虑若是为于谦平反,会不会给自己带来不测。

毕竟自己的皇位是这两人拥立而得来的,他们要是联手再搞一次夺门之变,皇帝手中也没有足够的力量应当。

基于这一层考虑,朱祁镇觉得为于谦平反可以,不过目下实在不是好时机。毕竟对于皇帝而言,还要考虑朝廷的安稳,局势的平静,要是为了于谦之事,搞的动静太大,未必是件好事。

“皇上若是真有此心,于谦大人在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不管情形如何,只要有这个心念留在心间,总有一天可以给于谦大人息雪冤屈。”简怀箴对着皇帝开口言语道。

“朕心里头也正有此意,于谦大人已死,朕也是极为难过,不过大错已然铸成,如今想要后悔也已然晚矣,对于朕恭而言,也跟诸位爱卿一样,心下是想要还于谦大人一个公道,不过此事不能急于一时,还需等待时机。”朱祁镇对着简怀箴开口言语道。

江少衡闻言,也从旁点头应道:“皇上所言甚是。邦国危难之际,于谦大人能够保卫社稷不至倾覆,更能立排众议,独持正道,以至被奸臣所嫉,身死之后,皇上现时既已经知悉于谦于大人的冤屈,怜惜他的忠诚,自是圣明天子。眼下的时局如此,我等也不能让皇上太过为难。”

听得江少衡有此一言,朱祁镇面色欣然:“江爱卿所言不差,想要给于谦大人洗雪冤屈,还要审时度势,不能一蹴而就。而今的朝廷势力纷繁复杂,有些势力更是盘根错节,朕对这些势力都有些无可奈何。贸贸然提出要给于谦大人平反,要是他们一力反对,只怕会引起政局动荡。不过日后如是真有了这般的机会,朕定然要给于谦一个好的谥号,封给他一块风水宝地,让当地官吏年年拜祭。”

提到皇帝说出了这番话,简怀箴也是极为动容,她心里头明白,皇帝心里头对于于谦的猜忌之心已然消散了泰半,只要日后不出什么差错,于谦的家人和后辈足可保全。

“圣上英明,于谦大人若是还在世间,听的圣上有这番言论,也足可告慰。只要圣上心里头能够记着心怀子民社稷的于大人,这必什么都要好过数倍。”简怀箴开口言语道。

听得这话,朱祁镇也正色说道:“爱卿放心,朕也要做一个爱护百姓的好皇帝。”

江少衡和简怀箴一听朱祁镇如此言语,也都面露喜色。唯有方寥依旧是神情寂然。

简怀箴看了方寥一眼,心下明白方寥和朱家的仇太深太大,此番能够请他出马护卫皇帝,已然是破天荒的大事了,想要让他和皇家和解,只怕一时之间是无法办到的。

心里头有此想法,简怀箴便对着朱祁镇开口言语道:“时候不早了,皇上还请安歇。明日还要赶路。”

皇帝闻言,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简怀箴便带着方寥和江少衡辞别了皇帝,一道退出屋子。

出了屋子之后,简怀箴安排了忏情门和烛影摇红的弟子把守驿站的外围,令其一有风吹草动就来禀知。

听得简怀箴有此一吩咐,那些个弟子自然不敢怠慢,各自设好了暗岗。

刚吩咐完这等事体,佩刀大臣也赶来请示,两人商议安排妥当护卫之后,简怀箴便回房安歇了。

入夜之后,简怀箴却不敢安枕。

她心里头明白凌霄阁和天与门两大门派虽已应付了过去,不过还有一波人没有出现,而这一波人尚未出现。

吹熄了蜡烛之后,简怀箴便携剑和衣而卧,一直在谛听外头的动静。

半夜,突然听得外头又刀剑斫击的声音,简怀箴慌忙提剑出去一看,只见方寥和江少衡两人已然和两个黑衣蒙面人斗上了。

方寥所对之敌身材窈窕,看似女子身份,出手确实迅捷狠辣,简怀箴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江少衡所斗的蒙面人武功绝佳,两人打得不分胜负。

第四十六回 柳笛仙

简怀箴却不敢逗留,因为她发现朱祁镇的房门已然洞开,等她冲到了朱祁镇的屋子里头,却发现朱祁镇并无异样。原来南宫九重和蓝静得弟子示警之后,马上就联袂赶来护卫朱祁镇了。

“外头的那名黑衣蒙面人身法看似从何处见过?”南宫九重指着外头和方寥相斗的身影说道。

简怀箴也盯着看了一阵,也开口说道:“九重所言不差,我也觉得似乎在何处见过。”

“小姐,我看那人的身法轻灵无比,定然是个女子。”南宫九重对着简怀箴开口言语道。

“九重眼光果然犀利,是个女子无疑。”简怀箴点点头说道。

两人正说着,却见场面大起变化。方寥一剑削落对方的头巾,那人露出了一头秀发,面巾也掉落了下来。

露出一张妖艳如花的面容,原来是天下第一女杀手南宫蝶羽。

南宫蝶羽怔怔的看了看地上的被宝剑削断的发丝,一眼不发,便飞身离去了方寥在身后唤了一声:“蝶羽…”

南宫雨蝶没有回头,昏黑的夜色里头,众人似乎听到了一个女子一声轻微的感叹声,随后身影杳然,不知所踪。

这时候简怀箴已然卫护着朱祁镇出来屋子。

见到朱祁镇出来,这名刺客面上蒙着的布巾无风自动,似乎极为激愤。

简怀箴上前指着刺客说道:“居然赶来行刺皇上,阁下势单力孤,还不束手就擒。”

只听的蒙面人冷哼一声说道:“这个狗皇帝谗害无辜,弑杀忠良,你们助纣为虐,才是可耻可恨。”

一听这话,朱祁镇不由面色大变,他心里头明白此人定然也是为了于谦而来。

江少衡武功卓绝,蒙面人方才略有分心,觑此机会,江少衡横削一剑就将应天此人手中的宝剑击落。

蒙面人眼见不敌,自是毫无办法,便弃剑不管,反手便施展出一套凌厉的掌法。

“断魂十三掌。”简怀箴从旁一见,马上就明白了此人的底细。

蒙面人见得自己的行藏已然被人窥破,一把扯下面巾说道:“皇长公主果然眼力非凡,老夫正是陈朝里。”

众人一见,此老面黄微须,不怒而威。

“数年不见,陈师傅久违了。”简怀箴粲然一笑,对着陈朝里深施一礼。

简怀箴心里头明白,陈朝里本是宫中的一名蹴鞠师父,后来不慎摔断了一条腿,便辞去了宫里头的差事,避居山林,后于山中看野兽相搏,促动了心机,居然让他无师自通的传出一套别具一格的“断魂十三掌”,后只身闯荡江湖,行侠仗义,破做了不少好事。更是幸而遇到了一位不世出的高人异士,帮他治愈了腿伤。

做了多年的游侠儿之后,后来便遇到了于谦,两人倾谈之下,一见如故,于谦便邀请他到自己家中作为儿子于冕的授业恩师,陈朝里也不推迟,欣然从之。

教导了于冕拳脚功夫之后,陈朝里便立刻了于谦的府邸,继续到江湖中行侠仗义去了,游踪甚至到了西域,娶了胡人女子为妻,过后生了个儿子,老来得子,陈朝里自是欣喜。

后来在西域听人说于谦披难,要被皇帝问斩,陈朝里便不顾妻子反对,抛下娇妻弱子,赶来相救。

结果等他从西域千里迢迢的赶回之后,于谦已然自杀归天,陈朝里抱恨不已。

后来陈朝里生怕朝中的石亨等为首的奸党会在于冕流放的路途之上对其不利,便暗中跟随,保护于冕顺利到了流放之地后,这才敢过来找皇帝朱祁镇算账。

令陈朝里颇为感到意外的是,简怀箴已然到了此地,而且居然挺身而出卫护狗皇帝。

早间陈朝里曾打听到于谦遇难之日,简怀箴以皇长公主之尊,亲自率领烛影摇红和忏情门的弟子相救,不过甚为可惜的是,于谦于大人不愿连累朋友,自己挥剑自刎的,此事颇令人扼腕叹息,天下百姓倶是这般认为。

陈朝里觉得的简怀箴既然有此举动,定然和朱祁镇不是一条道的,可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今日居然撞见了简怀箴持剑卫护皇帝朱祁镇。

陈朝里知道简怀箴和于谦是肝胆相照的朋友,没有想到于谦一死之后,简怀箴的居然做出了这等事体,故而对她丝毫没有好声气的开口说道:“事情既然到了这等地步,眼下也是无可挽回了,今日我陈朝里就将而定悉数击毙此地,免得祸国殃民。”

说罢此话,陈朝里迅速变招,击退了江少衡,就挥拳朝着简怀箴的面门击到。

“想要伤害皇长公主,只怕没有那么容易。”南宫九重手腕一抖,钢鞭就冲着陈朝里的腰间截击过去。

陈朝里听声辩位,马上顺手一抄,就把南宫九重的鞭梢给抓住了。

南宫九重见陈朝里看都不看一伸手抓住了自己的鞭梢,叫了一句道:“好俊的武功。”

话音未落,将手腕一抖,便欲要见钢鞭从陈朝里的手中扯脱开去。

不过令南宫九重极为诧异的是,自己的一抖之力,居然没有办法令陈朝里松手,钢鞭的末梢依旧稳稳当当的被陈朝里握在手中。

南宫九重不知道陈朝里自从无师自通的创出一套“断魂十三掌”之后,日加磨砺,在这套掌法上的浸淫了十数年,江湖人称“天下第一掌”,绝非浪打虚名。

见到钢鞭纹丝不动,南宫九重心下大为诧异,心中已然知晓眼前的这名老儿虽说面上看上去极为和蔼,不够却是个一等一的高手,武功着实不弱。

如此一来,南宫九重就只有施展武功,她脚下不丁不八的,远足了气力,用力一扯,终于见钢鞭从陈朝里的手中扯离了开去。

眼见如此情形,陈朝里颇为惊诧,没有想到这名女子的武功如此厉害,差一点看走了眼。

这时候斜刺一剑朝着陈朝里的侧面攻道,原来的江少衡挺剑攻击了过来。

心里头明白江少衡的剑法高超,陈朝里无法,只得丢下简怀箴,转身运掌开始对付江少衡。

斗了一阵,两人武功相差无几,陈朝里却吃亏在兵刃上,故而攻少守多,渐落下风。

佩刀大臣也跟着带着几名侍卫赶来护驾,陈朝里眼见大事不济,便朝天一笑到:“于大人,今日我不能替你报仇了。”

说着从袖子里头取出几枚雷子之类的黑色丸子,朝着地上一丢,顿时烟雾大起。

与之相斗的江少衡只得舞剑守住门户。

佩刀大臣更是急匆匆的高叫道:“快,快,保护圣驾要紧。”

一干人等手忙脚乱的弄得大半天,等到烟雾散去之后,陈朝里的人影却不见了。

显是陈朝里趁着方才的混乱之际,已然脱身离去了。

佩刀大臣慌忙跑到朱祁镇面前请示道:“皇上,奴才办事不利,害的皇上受惊了。”

朱祁镇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句道:“这也无妨,这些贼人并没有伤到朕。爱卿何罪之有?”

眼见得朱祁镇并无丝毫责怪的模样,佩刀大臣终于放下心里,便殷勤劝道:“宵深露冷的,皇上还是回房去比较好一些。”

听得此话,朱祁镇也觉得有些道理,便开口言说道:“说得倒是有些道理,这样好了,既然热闹已然收场,诸位就回去安歇吧。”

简怀箴代众言说道:“多谢圣恩,还请皇上早些回房休息。”

“嗯,朕这就回房歇将下来。”朱祁镇开口言语道。

众人正欲要散去,却忽然听得西北角传来一阵清越的柳笛之声。

简怀箴一听此声一起,顿时面色大变。

江少衡眼尖,便悄然问道:“莫非又有大敌前来。”

简怀箴点了点头说道:“江大哥料到的一点不差,这柳笛之声是我的三师叔秦懿静吹出来的,早年我师父学过一些,我也听过很多回,对此曲的音律和变奏极为清楚,所以一听之下便知她还是来了。”

蓝静从旁问道:“这秦懿静莫非就是江湖尊称为‘龙夫人’那位绝世高手。”

简怀箴闻言,微微一颔首说道:“此话一点不差,此人正是江湖传说的三女侠之一的‘龙夫人’,她的大姐便是我的师傅龙语萍,见了面也要称呼她一身师叔的。”

秦懿静乃是龙语萍的金兰姐妹,五六十年前,龙语萍为情所困,远走他乡,希望能够藉此了断情根,不意在路上结识了东方情和秦懿静两位好姐妹,三人焚香为誓,义结金兰。也曾一起闯荡江湖,赢得了赫赫声名。

后来秦懿静嫁给了龙语萍的大哥龙子谦之后,便居家相夫教子,不愿抛头露面,便绝少在江湖上走动。

简怀箴眉头一皱说道:“我师叔武功绝高,极难对付。诸位可要小心,等会见了面之后,让我先试探一下她的口气,看她此番来此意欲何为。”

众人都点了点头,觉得这都不失为一个稳妥的办法。毕竟简怀箴是龙语萍的弟子,而秦懿静非但是龙语萍义结金兰的姐妹,更是龙语萍的大哥龙子谦的内人,如此沾亲带故的,想来还不至于会对简怀箴有所举动,由她出面来先探探对方前来此地的意图不失为一个稳健的处置办法。

简怀箴面色一正,转脸对着佩刀大臣言语道:“请大人将皇上先行扶回房中去,不管情势如何,大人都不可立刻皇上半步。外头由我等诸人来应付。”

听得简怀箴言辞如此郑重,佩刀大臣也知道秦懿静来头不小,武功只怕更是厉害,便应承一声,随后带着几名锦衣卫护送皇帝朱祁镇回房去了。

等关好了们,门外的诸人等了一阵,柳笛之声忽远忽近的,不知道对方到底离着有多远。

方寥耳听柳笛之声,不由大为惊诧,他心里头大为诧异,心里头觉的世界上的能人异士真是不少。

天下之大,藏龙卧虎,武林高手也不再少数。

心里头诧异着,忽然觉得眼前一晃,跟前就出现了一个面色姣好的妇人。

对方突然将柳笛挥舞了过来。

方寥一时不妨,差点着了道。

这时候,飞来几根金针,和柳笛一碰。

柳笛的去势便为之一滞。

不过金针也跟着掉落了下来。

方寥趁此机会,便后退了一步,险之又险的避过了对方的一击。

方寥心里头大为感慨,就这份轻功和鬼魅身法,自己也是赶不上的。

简怀箴见到此人落到了场子中,慌忙上前见礼道:“弟子简怀箴拜见三师叔。”

秦懿静闻得此言,身子一动,大为诧异,转脸对着简怀箴开口言语道:“你说,你方才叫我什么。”

简怀箴粲然一笑,便开口对着秦懿静言语道:“简怀箴师承大明医仙,自然要叫你一声师叔了。”

听得这话,秦懿静也微微一笑说道:“原来你就是萍姐姐跟我提及过的门下弟子,嗯,真是不错,萍姐姐真是收了个好徒弟。”

“哪里,师叔谬赞了。”简怀箴慌忙言语道。

听得简怀箴有此一言,秦懿静便开口言说道:“师叔虽是已过古稀之年,不过这点眼光还是有的,只怕你的在金针的武功犹在当年的你师之上。”

这话倒也不是瞎说的,简怀箴自幼身子不好,别的武功不好练,故而对于金针一艺用力最深,故而在金针暗器上的造诣非凡,诚可谓例不虚发。

“师叔远道而来,不是为了何事。”绸缪了一阵之后,简怀箴便开发探知秦懿静的来意。

“龙夫人”秦懿静闻得此言,环视了场中之人一眼,不由微微一笑说道:“此事只怕我不必说,尔等也是知悉的。”

听得这话,简怀箴不由大为着急,如此说来秦懿静此番来此的目的当真是为了英宗朱祁镇,她的这番态度依然是表露无疑了。

“龙夫人为何一定要和皇上为难?如今边患又生,流寇遍地,朝廷欲要振作也需要一位明君,要是龙夫人欲要对皇帝不利,怀箴绝不能答应。”简怀箴厉声说道。

听得简怀箴有此表示,秦懿静微微垂头想了一阵,便开口说是;“这番道理我不是不明白,只是此次前来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当年我闯荡江湖之时曾经欠下一个人一份极大的人情,发誓日后要偿还于他,如今那人要我还上这份人情代为刺杀皇帝,师叔也不能违背誓言。故而你虽是我姐姐龙语萍的弟子,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始终是要兵戎相见的。”

听得这话,简怀箴心里头明白,今日和秦懿静一战已然是势所不免,便开口言语道:“既然如此,也罢,师叔若是想要对皇上不利,就请从师侄的尸首上踏过去吧。”

这话说得极为露骨,秦懿静一听也不得不微微叹息道:“看来此番我等二人是不可不斗上一场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