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吉祥和孙祥用沿着崎岖不平的道路往前走,走了不多远,果然看到一块青石板的墓碑。墓碑不大,十分平整,上面刻着几个字:曹吉祥之墓。

曹吉祥对孙祥用说道:“孙公公,您请看这块墓碑,就是我为当时的曹吉祥所立的呀!”

孙祥用看了墓碑之后,很是害怕,往后退了两步,道:“你说的可是真话?”

曹吉祥立刻点头,说道:“当然是真话,难道孙公公以为我说的是假话吗?我又并不知道今天和孙公公谈话的内容,我又怎么能预先在这里立一块墓碑呢?”

原来曹吉祥在宫中向来横行无忌,他在冷宫后面立一块石碑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

他们以为曹吉祥立的墓碑,是为自己立的,以为他是坏事做多了,害怕得到什么报应,所以就在冷宫后面为自己立了一块墓碑。却不知道,他立这块墓碑原来是为当时替他死的曹吉祥而立的,而他根本不是什么曹吉祥,乃是曹冰的哥哥曹深,也就是孙祥用的亲生哥哥曹深。

事到如今,孙祥用终于明白:原来曹吉祥竟然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生哥哥。原来自己的亲生哥哥还活在人世上,孙祥用想起幼年凄惨的情景,想起曹吉祥为了自己而入宫做太监,做太监之后又受了那么多的苦,心中越发的不可收拾。只觉得悲伤,如洪流一般奔腾不息。

他与曹吉祥抱头痛苦,两人哭了一阵之后,觉得这个地方太过于招摇,便仍旧回到孙祥用的居所。

孙祥用重新命手下的小太监,端上上好的茶叶来,与曹吉祥坐下叙话。

此时此刻,两个人的心情仍旧还是有很多感怀和悲伤。

曹吉祥叹一口气,说道:“阿冰,没想到这么多年以后,我们还能够再重逢,真是想不到。自从那次我死里逃生之后,以为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你,茫茫人海我们还是能够相见。”

“是啊。”孙祥用叹口气,说道:“天大地大,我们兄弟失散这么久也能够相见,实在是上天对我们的怜悯啊!”

两个人又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孙祥用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面对曹吉祥说道:“大哥,你在宫中树敌实在很多,你可知道有谁要对付你?”

曹吉祥侧着头想的一会儿,说道:“这朝廷之中、深宫之中想要对付我的大有人在,不过能让我想到的第一个便是徐有贞。”

“嗯,可不是徐有贞嘛。今日我出宫去,大哥可知道所谓何事?”

曹吉祥起先是摇了摇,见到孙祥用的神态,却又恍然大悟一般:“原来是徐有贞把你请出宫去的?”

“是这样的,徐有贞不知道从何处得知那日我帮你在皇上面前听他与皇上说话的事情。今天把我请出宫去,再送了我一栋浣花街的大宅院,还送了我一尊赤万年古玉的金佛,大哥请看。”

说着孙祥用便把那组万年古玉的金佛取出来,给曹吉祥看。

曹吉祥看到那尊万年古玉的金佛之后,整个人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价值连城的佛像他看得多了,可是却从来没有看到如此通身珠光宝气的、如此气派的金佛。倘若不是自己是孙祥用的亲生大哥,恐怕孙祥用也抵受不了这万年古玉的金佛的诱惑。

曹吉祥开口问道:“阿冰,徐有贞便是用这尊金佛和浣花街的一栋宅院来买通你,想让你帮他做事吗?”

“正是如此,原本我也是答应了他。”孙祥用有些歉意的看着曹吉祥:“希望大哥不要怪我,事到如今,既然我已知道大哥的真实身份,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帮助外人来对付大哥的。”

曹吉祥呵呵一笑,说道:“所谓不知者不怪呀!二弟是皇上面前的红人,难免有人巴结。”

两个人把事情说清楚了之后,便心中什么芥蒂也没有了,就像又重新回到了当年的时候,那份感情十分之融洽。

孙祥用见曹吉祥脸上仍有忧色,便开口问道:“大哥,您是不是仍旧在担心徐有贞想对付您的事情?徐有贞在朝中虽然是有势力,如今却已经失去了皇上的信任。而大哥和石亨、石将军两个人联手,难道都对付不了徐有贞吗?”

曹吉祥有些无可奈何的望着孙祥用,说道:“这二弟你就有所不知了,我和石亨在朝中的确是有势力,可是一来我曹吉祥只不过是一个宦官。而石亨、石将军又常年领兵征战在外,在朝廷里的时机难免就要少一些。徐有贞就不同,徐有贞是内阁首辅,凡是朝廷中的事情,事无巨细都要他,他和皇上接触的机会自然就多,更容易得到皇帝的信任呀!他要是想在皇上面前弹劾我和石亨、石将军,恐怕皇上终究有一天会相信的。”

孙祥用听曹吉祥这么一说,倒是有些不服气起来。

“大哥,也不必妄自菲薄,虽然这徐有贞是有些权势,可是我相信皇上最信任的人还是我。”

“那倒是。”曹吉祥笑逐颜开道:“要说起皇上最信任的人,这皇宫中二弟你要是敢认第二,就绝对没有人敢认第一。当年你和皇帝在瓦剌共同患难十多年,你为皇上尽心尽力,皇上对你早已不是对一般的臣子那么简单。你们两个人很有一种像是父子一般的情意,就像你无论如何都不肯背叛皇上一样。”

孙祥用听曹吉祥这么说,心中也十分开心。

他自己也觉得皇上对自己就像是亲人一般,并不是只把自己当奴才。而自己对皇上也更是忠心耿耿,他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做伤害皇上的事情。不管谁敢伤害皇上,他都一定会与那个人为敌。

孙祥用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望着边上的金佛,对曹吉祥说道:“大哥,你放心吧。既然徐有贞买通我帮他对付你,那么我们就将计就计,对付徐有贞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吧,我一定会帮大哥您铲除这个祸患。”

曹吉祥却反而是忧郁起来,他说道:“我不知道二弟是我亲生弟弟的时候,我宁愿花钱请二弟帮我做事。可如今我既然知道你是我的弟弟,我就不能让你以身犯险,所以对付徐有贞的事情还是我自己想办法吧,就不用劳烦二弟了。”

孙祥用却似成竹在胸一般,他摇摇头说道:“大哥,你放心吧,这件事不会危机到我,也不会危机到皇上,我心中已经有了一个计策。”

于是孙祥用招手让曹吉祥附耳过来,两个人窃窃私语了一会儿,孙祥用把他想好的计策对曹吉祥说了一遍。

曹吉祥听完之后,抚掌道:“好计策,好计策,二弟果然是好计策。相信经过这件事之后,皇上对徐有贞的芥蒂会更深。”

孙祥用含笑道:“希望这个计策可以成功。”

第二天,孙祥用便去皇帝寝宫伺候皇上上朝。

朱祁镇见到孙祥用,便笑问道:“孙公公,昨日出宫玩得很尽兴呀?”

孙祥用笑了起来,说道:“启禀皇上,老奴昨天出宫果然是十分尽兴,宫外好玩的地方大有所在。不如皇上今日下朝以后,老奴陪同皇上也出宫走走如何?一来可以四处看看,开阔眼界,舒服身心;二来也可以体察民情,看看皇上登基以来百姓的评价如何。”

朱祁镇听孙祥用这么一说,也不由得怦然心动,道:“好,既然如此,朕今天下朝之后,就不妨跟你一起出去走走吧。”

于是,朱祁镇便去上朝,下朝之后朱祁镇回到寝宫。孙祥用早已经准备了寻常公子打扮的衣服,给朱祁镇穿上,然后两个人悄悄走出宫去。

出宫之后,两个人在街上满无目的四处转悠。

朱祁镇很少出宫,见到京城物阜民丰,一切都很繁荣,心中很是安慰。他还特意询问了几个百姓,对当今皇上的政治看法如何。

百姓虽然不懂,却乐呵呵的回答:“现在日子过的挺好,赋税征收的也不重,一年下来有吃有穿,还能攒下几钱银子。要是有什么天灾人祸,朝廷也会拨粮放款,能够应对过日子,当今的皇上可是明主。”

朱祁镇心中不禁觉得有些心动,寻常百姓所要求的也不过是三餐温饱、丰衣足食而已,作为皇帝能够让他们无忧无虑的过日子,他们就已经感恩戴德了。

朱祁镇询问几个百姓之后,心情大好。

两个人走着走着,忽然看到街角处有一个道士,正在那里举着一张白色的帆布,为人测字。帆布上书:神道李道机。

孙祥用看到李道机像如获至宝,对皇上说道:“皇上您可看到那白色的帆布了吗?”

朱祁镇瞪了孙祥用一眼,说:“孙公公,你又忘记了,怎么又叫朕皇上,要是被人听到那可如何是好,别忘记我们此次出来是微服私巡。”

孙祥用呵呵笑的起来,开玩笑道:“皇上这不是也叫老奴孙公公吗?”

两个人对看着,忍不住哈哈大笑。

孙祥用指着远处那个道士,面色郑重地说:“皇上你可知道那个道士是谁吗?”

朱祁镇指着白帆上的字,一字一字地念道:“李道机。不错,这个道士是李道机,此人据说是天下第一神道,测字占卜无一不精、无一不准。”

朱祁镇不以为然为道:“这种事孙公公你都信呀?这些说什么天下第一神道、天下第一神僧,多半都是装神骗鬼的。这个李道机如果当真是什么天下第一神道,又用得着在这大街上摆摊子吗?”

“皇上,所谓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这李道机虽然是在街上摆摊子,每天却只为十个人占卜问卦,接下来再来向他请教的人,便是再有钱有势他也不肯接受。据老奴所知,京城中有很多高官显宦都愿意出道观给李道机用,但是李道机都不肯答应。他宁愿在这街头为寻常百姓测字、占卜,也不肯搬到高门大院之中去。”

朱祁镇听孙祥用这么一说,对这个李道机倒是产生的几分兴趣。这个人既然能做到不肯为五斗米折腰,可见不管他道数如何,可见他是一个肯体恤百姓的道士。

“既然如此,反正也闲来无事,孙公公不如我们就去找他测个字如何?”朱祁镇问道。

孙祥用忙低下身子,行礼道:“皇上。不,是朱公子,老奴也正有这个意思。朱公子,您请。”

于是,朱祁镇在前,孙祥用在后,两个人便去找道士测字。这个李道机有四十多岁年纪,长得眉目清秀,一把美髯,飘然垂下,显得十分有仙风道骨。

两个人走到李道机面前,孙祥用用手点的点他的案子,说道:“道长,我们今天想测字。”

李道机抬起头来,看了孙祥用和朱祁镇一眼,眼中露出一种惊恐的神情,转而说道:“今天贫道已经测满十个人,两位原该等明日再来的,只不过既然是这位公子想测字,那本道就破例一次吧,公子请坐。”

说完,李道机便把自己所坐的凳子搬到朱祁镇面前,恭恭敬敬的请他坐下。

朱祁镇见到李道机这般,觉得很不可思议。他悄声问孙祥用,道:“孙公公,你不是说这个李道机不惧朝中权贵,为何看到我衣饰华丽,就马上对我态度大变。”

孙祥用脸上也露出诧异的神情,他接着朱祁镇的话说道:“朱公子,老奴也不知道这是何原故,只不过平日里这李道机并不是这样的。昨天老奴出宫的时候,也曾经来找李道机测过字,当时他已经测满了十个人,还有几个朝中的高官显宦都来找他测字。老奴也想找他测个字,他并不肯为我们测。”

“哦?”朱祁镇脸上露出了很奇怪的神色,他转过身来问李道机,道:“李道长,你不是有个规矩吗?每天只测十个人而已,为何今天会破例肯为本公子测字呢?”

李道机站在朱祁镇面前,弯下身子,显得十分恭敬,说道:“平日里前来测字的只不过是朝中大臣罢了,他们所求的不是富贵就是个人前程,而今日这位公子却与他们不同。如果贫道没有看错的话,这位公子乃是天龙下凡,是真龙天子。您既然来向贫道测字,你所卜问的一定是国家社稷、百姓民生。如果贫道连这都不肯为您做,岂不是对不起天下百姓?”

朱祁镇听到李道机的话之后,脸色豁然一沉,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李道机的神色却仍是那么镇定,他回答道:“启禀这位公子,在下只是一介道士而已,姓李名道机,贫道的祖师乃是宋朝的李天师。”

朱祁镇见李道机回答的很是镇定,似乎并没有什么隐情,不禁心中觉得骇然:难道这李道机真的是一眼就认出自己是皇上?

他不动声色问道:“你既然说本公子是真龙下凡,是真龙天子,难道你不怕被朝廷的人知道后,说你犯谋反大罪吗?”

李道机微微一笑,说道:“贫道并不担心,如果是贫道说错了,因此而获谋反大罪,那是贫道自寻死路,但是贫道自信贫道不曾说错。但凡真龙天子身上都有一种平民百姓所没有的气质,便是朝中的大臣也绝对没有这种气质。所谓龙有龙气,虎有虎气,真龙天子所散发出来的气质绝对不是常人所有的。因为真龙乃是天子,是上天派下凡间来的。”

第一百四十七回 字中机

李道机回答的头头是道,倒是把朱祁镇给糊弄住了。

朱祁镇转怒为喜,道:“好吧,既然你能算出朕是真龙天子,那朕也不瞒你。不错,朕今日的确是微服出巡,既然这样,朕就让你测个字吧。”

“好,请皇上出示您所要测的字。”

朱祁镇随手在他的案子上画了一个“人”字,说道:“那你就帮朕测这个‘人’字吧。”

李道机看了一眼案几上的“人”字,慢慢说道:“一撇一捺方为人,所谓‘人’字,说明皇上心中正为一些事情而苦恼,要不然就不会‘人’字之上盖个顶。盖顶尖是因为皇上心中有所忧思的缘故。”

朱祁镇听李道机这么一说,微微一愣,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说的果然不错,朕心中的确是有些事情,你从这个字上能不能看得出朕心中所忧的是什么事情?”

李道机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他跪在地上,对朱祁镇说道:“贫道不敢说,请皇上刺死贫道。”

孙祥用看到李道机忽然跪下,忙把他拉起来,对他说:“李道长,你这就不对了,你明明知道皇上此次是微服出巡,却仍在大街上跪跪拜拜,传了出去那多不好啊!”

李道机低下头去,颇怀歉意的说:“是,多谢公公提点,是贫道顾虑的不够多。”

朱祁镇看了一眼四处的人流,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便说道:“罢了,朕也不怪罪你,你能猜出朕心中所想的是什么,你尽管说就是,朕就恕你无罪。”

李道机见状,方才有些忐忑不安的说道:“既然皇上要贫道说,那贫道便是冒死也要说出来。皇上心中所忧虑的恐怕是一个人,也是一条龙。”

李道机的话正好说到朱祁镇的心中,朱祁镇望着他,眼中露出了一种不易觉察的深沉。

李道机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皇上心中想必正为一件事情所缠绕,那件事皇上以为自己做错了,却又以为自己没有做错,皇上心中一直为这件事纠缠不清。让皇上纠缠不清的那个人,如果本贫道没有算错的话,正是景王朱祁钰。”

李道机的话听在朱祁镇的耳中,无疑是一道惊雷。因为李道机字字句句都说到了朱祁镇的心中,原来朱祁镇夺门复辟之后,逼死了景泰皇帝。

朱祁镇他心中一直为这件事惶恐不安,尤其是半夜睡觉的时候,经常会梦到朱祁钰的鬼魂前来找他索命。

他原本想把朱祁钰的皇后已经降成王妃的汪贵妃给处死,也是因为朱祁钰的鬼魂一直来他睡梦中纠缠的原故。

再加上钱皇后从旁劝阻,他才放过汪贵妃,还允许她把皇宫中的金银玉器都带出宫去,在宫外建了一栋王府居住。

自从这件事之后,朱祁钰的鬼魂来纠缠他的次数果然少了。尽管如此,还是会时不时出现在睡梦之中,让他多次午夜梦回、午夜惊醒。心中想到朱祁钰临死的情形,就会觉得不寒而栗。

是以朱祁镇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听到李道机字字句句都说中了自己的心事,朱祁镇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苍白,他望着李道机说道:“你继续说下去,你既然说朕受到景王鬼魂的困扰,那么你就告诉朕,朕应该怎么做才能够解除这困扰。如果要是你说的能够帮得上朕,朕一定对你重重有赏。可是你要是说的对朕没有帮助,到时候朕一定不放过你。”

李道机神色肃然,望着朱祁镇说道:“所谓紫气东来,皇上的龙气都集中在东面,而西面则是阴。阴利于鬼而不利于人,皇上东面龙气声望,阳气也旺盛,所以景王的鬼魂绝对不会从东面而来。西面乃是重阴之地,景王的鬼魂就一定会从西面而来。贫道有一个建议,相信一定可以帮得上皇上。”

孙祥用在一旁急得直跺脚,道:“你倒是有什么建议快说呀,不要卖什么关子了。”

“是,在京城西南二十里的地方有一块风景秀丽的地,那块地所处的位置极好,周围都是山明水秀,乃是钟灵毓秀之地。请皇上去把那块地买下来,在那块地上修建一座寺庙,供奉景王的牌位,把景王镇压在寺庙之中。相信从此以后,皇上再也不会受到恶梦的骚扰,而皇上的身体也一定会一日,比一日强壮起来,皇上的子孙也一定能够世世代代延续大明王朝的基业,缔造大明王朝盛世。”

朱祁镇听了李道机的话,便一沉思,问道:“你所说的可都是真的?”

李道机郑重道:“绝无虚言,如果贫道所说有半句假话,皇上可以立刻把贫道给杀了。要是寺庙修建成功之后,皇上还不能驱除恶梦,到时皇上也可以把贫道处斩,贫道绝无半分怨言。”

朱祁镇听李道机这么说,一颗提着的心顿时放下来,原来古代的皇帝都十分崇尚鬼神之说,无论是鬼还是神,他们都相信天地间是存在的。

朱祁镇一直梦到朱祁钰的鬼魂来索命,其实只不过是因为他自己觉得做了对不起景帝的事情,所以梦由心生才会被此困扰。但是他不自觉以为天地间真的是有鬼魂的,朱祁钰死后真的是冤魂不熄,化作厉鬼来寻他报仇,所以才把自己折腾的不像样子。

如今他李道机字字句句都说到了自己的心里,又说出了破解之法,以为李道机说的都是实话,所以决定就按照李道机的话去做。

回到宫中之后,朱祁镇立刻对孙祥用说道:“孙公公,那个李道机所说的京城西南二十里外有一处钟灵毓秀的神地,你派人去帮朕查一查,查明之后回来禀告朕。”

“是,皇上。”孙祥用答应着,便走了出去。

出去之后,他立刻去找到曹吉祥,把今天皇上在街上遇到李道机的事情向曹吉祥说了一遍。

曹吉祥听完之后,说道:“极好、极好,只要皇上肯相信,我们的计策便成功了一大半。”

孙祥用却带着一丝忧虑,说道:“这件事我倒是不担心,反而是皇上的事我一直很担心。皇上自从夺门复辟以来,的确一直为恶梦相扰,可惜今天的李道机是我们安排的人,乃是假的。倘若真的有人能够治好皇上的病,那该多好!”

曹吉祥看孙祥用说的时候,满脸都是虔诚之色,可见孙祥用心中真是关心皇上的健康,他便在一旁说道:“二弟,你放心吧,只要我们铲除徐有贞之后,为兄一定派出人去,遍寻天下名医。相信到时候一定有人可以治好皇上,皇上做这个梦,想必也只是因为身子虚弱,所以才会精神不济,才会梦到有鬼魂相绕罢了。只要能寻到名医,帮皇上调理好身子,皇上以后就不会再被恶梦相侵了。”

孙祥用听得曹吉祥这么说,顿时两眼放光,大喜道:“如此我就多谢大哥了。”

“我们是兄弟,何必如此客气。”

孙祥用听曹吉祥这么说,心中觉得一阵温暖,很多年前就是他的这个大哥为了救他,所以才入宫净身做了太监。如今两个人重逢之后,那种旧日的感觉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兄弟的感情血浓于水,远不是其他的情分可以比拟的。

第二天,孙祥用便向朱祁镇回报京城西南二十里外那块地的事情。孙祥用见到朱祁镇恭敬的说道:“启禀皇上,老奴已经派人去查过京城西南二十里外的那块地。那里果然是山明水秀,是钟灵毓秀的好地方,当地的百姓经常在那块地上看到奇异的景象,每当打雷下雨的时候还会有龙出现,但是那龙很快就沉落到地底下去了。”

“哦?有龙出现,还沉落到地底下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朱祁镇有一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孙祥用:“真有此事?”

“启禀皇上,真有此事。当地的百姓纷纷传言,那条龙乃是一条负伤的龙。这与李道长所说的不谋而合,据老奴所想,可能那条龙便是景王的化身,是折翼之龙,是负伤之龙。只要在那块地上修建一座寺庙,供奉景王的牌位,一定可以把他压在那块地里,让他以后再也不能出来做怪,不能侵扰皇上的清梦。”

朱祁镇听孙祥用这么一说,大喜道:“好、好、好。”他连声说了三个“好”字,道:“既然如此,此事就劳烦孙公公去办吧。孙公公赶紧想办法把那块地买到手,然后朕会安排人在那块地上会景王修建一座寺庙,把景王的魂魄给镇压住。”

孙祥用立刻答应着“是”,便转头出去办了。

朱祁镇见状心中大喜,这么多年以来,他心中一直放不下就是景王这件事。如今李道机为他想出一个解决的方案,可以把景王的鬼魂镇压住,以后就再也没有什么恶灵来侵扰他,以后再也不用担心睡不好觉了。

孙祥用着手去处理买地事宜后,朱祁镇便开始在宫中筹划景帝庙的规格。

朱祁镇之所以如此不惜血本为景帝朱祁钰建立一座寺庙,一来是因为感念两人的兄弟之情,二来始终是心有愧疚。

两个人始终是兄弟,但他却从朱祁钰手中把皇位夺了过来,害得朱祁钰吐血而亡。

朱祁钰的鬼魂日日夜夜缠绕着他,邪灵相侵扰,令他日夜寝食难安。他心中颇为期盼,等到寺庙修建好以后,朱祁钰的鬼魂不要在出来纠缠他。

景王庙的规格他是这么打算的,依仗着山势建立一个山门店。山门店对外开阔,建出三间,单檐庑殿顶,灰筒瓦覆顶,四角挂上风铃,在门匾上写上“景王庙”三个字。

斗子金匾,殿内前后贯通,中间为通洞。内侧各立有一尊泥质彩绘的护法神雕像,中间便是景帝的塑像。两侧的泥质彩绘的护法神塑像,一为密执金刚,一为那罗延金刚。

接下来便是京口内殿,京口内殿建立许多小天阁,每阁内都供奉着佛龛,佛龛内供上金装小佛,宝相庄严。一共塑一百三十七尊泥塑金身,神形各异,塑造出来的有的威武形状,有的面目狰狞,有的顶盔贯甲,有的仙风道骨,都是按照皇帝的神庙规格来建造的。

这么一来,有了这座景王庙,也许景王的鬼魂从此以后就不会来纠缠自己了。

朱祁镇还知道景王生前特别喜爱牡丹,所以他打算在寺庙的庭院之中种满牡丹,一切都按照江南园林的规格进行建筑。

阁阁相连,殿殿交通,在院子之中种满各种各样的牡丹花。当夏天一到,牡丹花开,香气四逸,入目满是色彩缤纷的花色,引人入胜。景王若能安睡在如此美丽的地方,心中的暴戾之气也许可以当真可以除去。

朱祁镇一切都打算的十分好,就在他把景王庙的规格在纸上画了一遍之后,却听到孙祥用急急忙忙的走了进来。

朱祁镇见到孙祥用面色大喜,问道:“孙公公,景王庙的那块地怎么样了?可已经买好了?”

孙祥用跪下来,俯着身子一句话也不说,仿佛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一般。

朱祁镇很少见到孙祥用表现出这种神情,他脸色登时大变,问道:“孙公公,到底有什么事?你且说来。”

孙祥用支支吾吾的说道:“皇上,这…买地一事的确是遇到了一些事,只是老奴实在是不敢说。因为内监不得参政,此事关乎朝臣。”

朱祁镇闻言,心中已经知道了个大概,一定是有朝中的大臣干涉此事。朱祁镇心中不禁怒火中烧,能够赶走朱祁钰的鬼魂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如今却有人横生枝节,敢出来干涉他这个皇帝的事情,岂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是谁如此大胆包天,你且说来。”朱祁镇望着孙祥用厉声说道。

孙祥用战战兢兢伏在地上在地上,说道:“皇上,确不是旁人,正是徐有贞徐大人。”

“徐有贞?你说是徐有贞买了那块地,他买那块地做什么?”

“倘若当真是徐有贞徐大人买了那块地,也没有什么。那块地原来是京城的百姓王员外所有,徐大人若能够按照正常的交易去同王员外买地,老奴心中原也没有什么不服。毕竟皇上买这块地也是私人原因才购买的,徐大人同皇上公平竞争,即使输给徐大人,老奴也没有什么说的。最可气的是那徐大人实在是太嚣张。”

朱祁镇听孙祥用这么一说,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知道孙祥用为人一向很老实,对于朝廷的事一向不过问,对自己又忠心耿耿,连他都这么说,肯定是看不下去了。而且据朱祁镇所知,孙祥用和徐有贞并没有什么过节,相反两个人还颇为友好。

“发生了什么事,你一点一点的和朕说来,徐有贞又做了什么错事?”

朱祁镇用了这个又字,可见心中早就对徐有贞不满了。

“是,皇上。”孙祥用慢慢的说道:“皇上,事情是这样的。老奴出宫去购买这块地的时候,便见到王员外拖着家小在向老奴哭诉。原来这块地是王员外最大的家产,他本来想卖掉这块地可以多赚一些银子,来补充生意上的亏空,然后带着妻女回到乡下好好的过日子。谁知道徐大人看上的这块地,说这块地有利于他家的祖宗风水,非要在这块地上修建坟墓,还拿出几十两银子来强买王员外的这块地。”

“什么?强买?徐有贞真是大胆,连强买强卖这种事都敢做,你继续说。”

“是,皇上。徐大人就拿几十两银子要把这块地卖给王员外,王员外当然是不肯,两边说得激动,就动手打了起来。徐大人的家奴竟然把王员外和他的妻小给打伤了,尤其是他的小女儿才不过五岁而已,都被打的遍体鳞伤,其状十分可怜。”

“过分,实在是太过分了。徐有贞这个老匹夫,朕已经容忍他,没想到他竟然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实在是太过分了。”

孙祥用也连连点头,说道:“皇上,老奴也是这么想的。老奴不为旁的事,就一心一意为皇上,没有想到徐大人居然做出这种事来。不但有辱官声,更是让百姓对朝廷的官员失望。最重要的是皇上的头痛病,按照李道长的说法,只要在这块地上建上景王庙,从此皇上的头痛病就可以变好。如今以来,这块地已经被徐有贞修建了祖坟,我们想买也没有办法了。”

“徐有贞,大胆徐有贞,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实在是太无法无天了。”朱祁镇气得拍案而起,怒喝道。

孙祥用站在一旁,一句话都不敢说。

等到朱祁镇发泄完毕了,孙祥用才上前去,小心翼翼的问道:“皇上,您打算怎么处置徐有贞徐大人?”

朱祁镇听孙祥用这么一问,倒是颇为有些愕然。因为他知道孙祥用一向不关心朝廷大事,如今却过来问他怎么处置徐有贞这件事,便问道:“孙公公,你一向都不理朝廷中的事,为何这次对徐有贞的这件事如此关心?”

孙祥用听着朱祁镇的质话,似乎隐隐约约有疑他之意,便阴声而道:“皇上,老奴绝对没有旁的意思。皇上也知道,老奴对皇上忠心耿耿,老奴是在气徐有贞霸占着这块地建祖坟,让皇上建不成景王庙,皇上的头痛病又不知道要到哪时哪日才能好得了了。每当想到这个,老奴就忧心忡忡,夜不能寐,哎!”

第一百四十八回 再上书

朱祁镇望了孙祥用一眼,不知不觉间孙祥用也老了。

当初两个人一起在瓦剌受罪的时候,孙祥用舍身救过皇上。每次没有吃的,孙祥用便把自己的吃的让给朱祁镇,没有穿的孙祥用便把自己的衣衫脱下来护着皇上,每当遇到挨打的时候,孙祥用都挺身而出,替朱祁镇挨打。

那十年里,孙祥用不知道为朱祁镇忍受了多少磨难,替朱祁镇挡了多少鞭子。

朱祁镇每当想起这些事来,心里就觉得很对不起孙祥用,他为自己当时对孙祥用的怀疑感到有些过意不去,便轻声说道:“多谢。朕多谢孙公公这么多年来,孙公公你辛苦了。”

“能为皇上办事,呆在皇上身边是老奴的福分,这种福分是多少人、多少辈子的修行都修不来的,老奴怎么会觉得辛苦呢。”

朱祁镇听孙祥用这么说,心里顿时觉得阵阵温暖。

朱祁镇虽然贵为皇上,可是在这宫中除了和钱皇后、孙祥用之外,没有几个人能够说得上心里话。便是同简怀箴,两个人因为牵扯太多朝堂之上的利益争斗,也都不能说得上心里话。朝廷大臣们,人人都只知道勾心斗角,又怎么会对朱祁镇说真话呢,只有孙祥用不会。

原来李道机就是孙祥用和曹吉祥买通的,孙祥用和曹吉祥想利用李道机进而打击徐有贞。

孙祥用最了解皇上的一言一行,他知道皇上身受朱祁钰一事困扰,所以就想方设法的把皇上引到宫外,让皇上见到李道机。然后又让李道机把徐有贞的祖坟指点给皇上,再编排出王员外的故事来陷害徐有贞。

这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唯一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皇上并没有因此而惩罚徐有贞,皇上是硬生生的把这件事给忍在了心里。

曹吉祥得知后,不禁气得拍案大骂。

孙祥用倒是淡定,他对曹吉祥说道:“皇上是个厚道人,他一定是再感激当年徐有贞拥力他的功劳。他既然会感激徐有贞,那么大哥做错事的时候,皇上也一定会记得你当初对他的恩德,这是好事一桩。而且这些事情在皇上的心里压抑的越久了,皇上便记得越深。我相信只要徐有贞再做出几件错事来,皇上一定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的。”

曹吉祥听孙祥用这么说,一颗心才渐渐放平了下来。

果然徐有贞没有那么容易放过曹吉祥和石亨,他自从买通孙祥用之后,便经常会向孙祥用打听曹吉祥和石亨的消息,打听皇上的消息。

这日,他又询问孙祥用,道:“孙公公,不知道皇上最近对曹吉祥和石亨的印象如何?”

“曹吉祥?”孙祥用想了想,说道:“实不相瞒,咱家既然收了徐大人的礼,就一定会为徐大人办事。最近皇上对曹吉祥和石亨都非常不满意,对曹吉祥不满意是因为曹吉祥手下的人越来越无法无天;而对石亨不满意,是因为石亨带兵在外边打仗,明明是打伤了十几个自家军队,反而回来报告军功,说是伏击了一队瓦剌人,遭到了统领的参奏,皇上正为这两件事而郁闷不已。”

徐有贞闻言大为高兴,他知道这么一来,就是自己参奏石亨和曹吉祥的好时机了。之前徐有贞曾经参奏过曹吉祥和石亨一次,而且取得了一定的成效。

皇上接到徐有贞的参奏之后,就分别把曹吉祥和石亨进行了处理。

徐有贞见曹吉祥想方设法的对付自己,便处心积虑的想着再行一次参奏这事。他从孙祥用这边打听好了曹吉祥和石亨与皇上的关系,便兴冲冲地回到了府中。

回到府中之后,他立刻派遣下人去请李贤。在朝廷的官员之中,他谁都信不过,唯一信得过的就是李贤。因为李贤经常会帮他出谋划策,帮他做一些事情。

很快李贤就被请了过来。

李贤请回来之后,先向徐有贞行了个礼,道:“徐大人,不知道您今天请下官来有什么事?只要李贤能够帮得上忙,一定万死不辞。”

“李大人,言重了。我把李大人请来,的确是有件事和李大人商量,不知李大人意下如何?”

“请说。”李贤抱拳道。

徐有贞说道:“是这样的,最近我得到消息,我听孙公公说,皇上对曹吉祥和石亨非常不满,正想着机会治他们。既然如此,我们何不校访上次参奏曹吉祥和石亨一本,我相信皇上一定会处罚他们的,这么一来我们就渔翁得利。”

李贤看徐有贞得意洋洋,仿佛是捡到了天大的宝贝一般,心中暗道:不知死活的东西。他心里虽是这么想,表面上却表现的极为热情。

“有这么一回事,如此甚好,果然是个机会呀!”

徐有贞连连点头,说道:“老夫也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只要能参奏得了石亨和曹吉祥,将他们一网打尽,以后这朝廷之中就是老夫的天下了。”

“哈、哈、哈”他一连笑了数声,很是嚣张得意。

李贤看徐有贞得意,也跟着一起长笑。

其实李贤把整个形势局面看得清清楚楚,徐有贞祖坟那块地的事情,他也听简怀箴说了。他虽然不明白孙祥用是有意还是无意,又是为什么会帮助曹吉祥。但是有一点他是很清楚的,就是如今的徐有贞已不是当初的徐有贞了,如今的形势和当时的情势也大不相同。

当时徐有贞参奏曹吉祥和石亨,之所以会得到皇上的信任,皇上还对石亨和曹吉祥进行了打压。

一是因为皇上想制衡权力,使权势平衡,这是驾驭大臣的一种手段。

还有另外一种原因,就是皇上当时非常信任徐有贞,徐有贞在朝廷中可谓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如今的形势很不一样,皇上因为上次他和徐有贞谈话的事情,被曹吉祥知道,已经对徐有贞很不信任,觉得这个人是个不值得信的人。而又因为景王庙那块地的事情,让皇上对徐有贞大失所望,他没有想到徐有贞竟然会强取豪夺、欺压百姓。连他看中的地都敢抢,用来建祖坟,这样的人实在太无法无天了。

朱祁镇虽然压着不说,却在心里把这一样一样都给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记了下来。

眼前的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形势,李贤的一双慧眼自然是看得清清楚楚。

所谓旁观者清,唯一看不清楚的只有身在其境的徐有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