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嬷嬷瞅了林建安一眼,见他说得牵强,知道他的一举一动只不过是在模仿先皇时期的孙祥用,他心中对皇上的忠诚之情并没有真的那般固如金石。

陈嬷嬷便从旁提点,笑着说:“其实林公公咱家来找你跟你商量的是一件好事儿,这件好事儿不但对皇上、对娘娘都好。”

“哦?那是什么事儿?”林建安挑着眼皮望了陈嬷嬷一眼。

陈嬷嬷缓缓的说道:“我听说最近皇上因为一个乡野女子的死而沉浸在悲伤之中不能自拔,莫说连贵人娘娘和贵妃娘娘不肯见,便是两宫皇太后和皇长公主想要见到皇上一面也难。林公公是皇上身边的人,也不忍心看着皇上如此非难自己吧。”

林建安甩了甩手中的拂尘,抬起头来郑重的说道:“那当然。咱家是皇上身边最受重用的人,怎么可以眼睁睁的看着皇上如此难过呢。咱家要做的便是替皇上分忧解难。”

“对、对、对,就是这么个话。”

陈嬷嬷弯着腰对林建安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咱家娘娘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咱家娘娘特意派我来和林公公说。这件事儿还请林公公帮个忙,到时候一定有林公公的好处。”

陈嬷嬷边说着边掏出了一对如意果子,递到林建安的手中。

那对如意果子乃是纯金打造,看上去足足有三、四十两。

林建安瞥了一眼,眼中不禁露出贪婪之色,但是他很快便“咳嗽”了两声,来掩饰自己的神情。

他边瞅着那金果子边摇了摇头,说道:“陈嬷嬷,你不是在贿赂我吧?咱家乃是皇上身边最信任的大太监,是不会做出对皇上不利的事情来的。”

陈嬷嬷看到他的眼光倾斜之处,已经明白了他心中所想,便笑着说道:“我怎么会让林公公做出对皇上不利的事情呢,这件事情只要做得好了,无论是对娘娘还是对皇上都大有裨益。”

“哦?那你倒是说来听听吧。”

林建安似乎是很不情愿的样子,陈嬷嬷也不跟他计较,便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她说道:“林公公,如今皇上既然是因为唐惊染的死而伤怀不已,那么唯一让皇上走出悲伤的办法,就是找个人重新替代唐惊染在皇上心中的位置。我说的可对吗?”

林建安摆了摆脑袋,说道:“你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

陈嬷嬷见他受用,便继续说道:“所以嘛,当务之急要找个人取代唐惊染在皇上心中的位置。这后宫之中有王贵妃和我们娘娘两个人,王贵妃素来不怎么管外面的事情,我们娘娘却时刻关心皇上的安危,所以林公公您说我们娘娘是不是一个最好的人选?”

陈嬷嬷边说着边把金果子往林建安的手中送。

林建安假意推托着,却仍旧忍不住伸出手把金光闪闪的金果子放在手中。

他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大的金果子,更别说拥有了。如今这金果子眼见就是自己的了,他当然十分高兴。

陈嬷嬷趁机从旁说道:“林公公,这只是娘娘预先付给您的罢了。等到事情办妥以后,娘娘再给您十倍的酬劳。”

“哼!你当我是什么人,你当咱家是用金钱可以收买的吗?咱家并不是看在这金果子的份上,而是因为娘娘对皇上的那份情意让咱家感动,所以咱家才答应帮娘娘。”林建安拿捏着道。

陈嬷嬷也不跟他计较,笑了笑说道:“不管怎么样,如今林公公肯帮忙那事情一定事半功倍。”

林建安这才问道:“你到底要我做什么?你就说来听听吧。”

陈嬷嬷的笑意蔓延了她那张充满皱纹的老脸,她说道:“这事儿说来也简单,要林公公做的无非是两件事而已。第一件便是如何如何,第二件便是如何如何。”

陈嬷嬷便把事情同林建安说了一遍。

林建安听后眉头皱了皱,说道:“不行。这件事儿做起来太冒险,而且倘若皇上知道我在他的茶水之中下药,那不是要我的命吗。”

“哎,公公您是皇上最信任的人,难道皇上对您这么一点信任都没有吗?再说了,又不是让您往皇上喝的水中下药,那只是补药而已,是对皇上有好处的。”

林建安惊疑不定的望着陈嬷嬷。

他想来想去,觉得陈嬷嬷始终都是万贞儿身边的人,万贞儿所依靠的无非是皇上。若是万贞儿能得到皇上的宠爱,那么他在这后宫之中便可以横行无忌、荣华富贵。

倘若皇上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么第一个受到株连的也定然是万贞儿。

虽然说先皇废除了殉葬的规则,可是一旦皇上出了什么事儿,那么他的妃嫔也会受到株连。虽不会被殉葬,多半也会被闲置到南宫之中,从此很难在宫中有所作为了。量来万贞儿也不至于想害皇上。

想到这里,林建安便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就按照娘娘吩咐的去做吧。这件事情对娘娘和皇上都有好处,咱家当然是义不容辞。”

林建安想明白了之后,便对陈嬷嬷这么说。

陈嬷嬷舔着老脸笑了半天,说道:“好,既然这样,这件事就包在林公公身上了。这是药粉。”

说完,她取出一包药来递到林公公手中。

林建安回头看看,见四处都没有人,便一个猛子把药抓在手中,又藏在衣襟之中。

陈嬷嬷和林建安这才互相道别。

回到万贞儿宫中之后,万贞儿见陈嬷嬷回来忙迎上去,问道:“陈嬷嬷,你做得事情怎么样了?你可是在本宫面前立下军令状的,倘若出了什么三长两短,那本宫同你便要一起完了。”

陈嬷嬷胸有成竹的说道:“娘娘,您放心吧。只要您肯拿出银子来,没有奴婢办不成的事儿。”

万贞儿听她这么说,一颗心这才放下来。

且说林建安被朱见深斥责一顿之后,在乾清宫门口站了一会儿,见到有小太监送上膳食来,便把膳食端到手中,说道:“你先下去吧,这膳食由咱家亲自给皇上送去。皇上最近心情不好,倘若见了你们,你们多半是要被打骂责罚的。”

那小太监见状何乐而不为,立刻对林建安说道:“如此多谢林公公了。”

说完之后,便把膳食放到林建安手中。

林建安接过膳食想了想,便从衣襟之中取出那藏下的半包药粉,下在膳食之中。

他在下的时候,特意留了一个心眼,陈嬷嬷给了他足足一包,他怕一包下去会出什么问题,所以只下了半包而已。

做好这一切以后,林建安便端着那膳食走到乾清宫中。

那膳食其实也只不过是一碗燕窝银耳莲子羹,一碟开胃小菜而已。

平日里朱见深所吃的当然不是这些东西,可是他如今心情不好,便很少吃东西,但是他又不能由着自己的身子就这么一直垮下去。

倘若七、八天不吃,那人岂不是没有性命,所以他便命令御膳房只炖了两样清淡的东西给自己送来。

林建安端着膳食走进去,先向朱见深行了一个礼,然后恭恭敬敬的说道:“皇上,您吩咐御膳房做的燕窝莲子羹和开胃小菜已经送来了,还请皇上赶紧吃吧。”

说完,他便把食盒端到朱见深的面前。

朱见深望了食盒一眼,心中顿时又生出几许惆怅之感。

他提起金柱刚要吃,却不由自主的想到唐惊染,便摇了摇头说道:“朕实在是吃不下去,你还是把这东西给送下去。”

“皇上,您还是多多少少的吃点吧。”

林建安知道这膳食之中被他下了药,所以他千方百计的劝皇上吃下去。

朱见深瞪了他一眼,说道:“朕不想吃,你凭什么让朕吃?你若是这么想吃,你就给朕吃了吧。”

说完,他把金柱往食盒之上重重一摔,冲林建安怒吼到。

林建安忙跪下来,小心翼翼的说道:“皇上,老奴知道您最近心情不好。可是倘若您连这燕窝银耳莲子羹和开胃小菜都不吃的话,那您的身体该怎么办?倘若您出了什么三长两短,那惊染姑娘便是地下有知也会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对不起皇上。皇上倘若是因为惊染姑娘的事儿而让自己生病了,到时候最内疚的人是谁,还不是惊染姑娘。”

林建安的这番话,深得朱见深的龙心。

他闻言龙心盛悦,说道:“对,你说得对。朕关心惊染,那惊染想必也是关心朕的。倘若朕因为怀念她而耽搁了自己的身子,她知道了之后一定会自责,朕为了不让她自责,也要把这饭菜吃光。”

说完,朱见深重新举起金柱,一口气把银耳莲子羹吃个底朝天,又吃了几口开胃小菜。

他说道:“好了,林公公你这次说的话朕听了十分中听,且先下去吧。”

“是。”林建安答应着,便卑躬屈膝的走了下去。

林建安见到朱见深还是把膳食吃了,心中这才一颗石头落下地来。

倘若皇上不吃这膳食,赐给自己吃那该怎么办。又或者这膳食被端出去,被其他的人发现里面被下了药那该怎么办。

林建安便退到正殿外面,在外面伺候着。

朱见深吃了燕窝银耳莲子羹和开胃小菜之后,觉得身子骨有了些力气,但是尽管他身子有了气力,可是他心中却是仍旧那么颓废和悲伤。

他觉得自己最近连接受到的打击实在是太多了,而且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这对他而言都是不能忍受的。

他在想倘若自己的父皇还活着,他遇到这样的事情该怎么做才好,但是旋即他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知道这事儿不会发生在朱祁镇身上。

因为朱祁镇本来喜欢的人就是钱皇后,钱皇后便是瞎了一只眼睛、瘸了一条腿,他仍旧对钱皇后不离不弃。

想到这里,朱见深忍不住自问:“倘若唐惊染不是生的那般貌若天仙,而是像钱皇后一般瞎了一只眼睛、又瘸了一条腿,整个人看上去十分老迈,自己还会喜欢她吗?”

他一想到唐惊染的那副模样,整个人便是像被从头淋了一桶冷水一般,冷冷的打了一个寒颤。

他觉得这种情形对他而言实在是太恐怖了,便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朱见深一个人在乾清宫中呆了一下午,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的脑子越来越沉,所想的事情也越来越多,想的事情也越来越复杂。

他的眼前一会儿飘过唐惊染的影子,一会儿飘过先皇的影子,一会儿又飘过万贞儿的影子,一会儿又飘过周太后的影子,一会儿又是皇长公主的影子,一会儿又是钱太后的影子…

很多人的影子在他面前飘来飘去,让他觉得头昏脑胀。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了想便想到所谓是由爱故生怖由爱故生忧,难道是自己平日里所思太多、所虑太甚,所以才会至于像现在这般眼前出现各种各样的画面、出现各种各样的人的影子。

朱见深越想越觉得事情难以想清楚,他觉得自己的头十分疼,忍不住抱头重重的往桌案之上重击。

林建安守护在外面,忽然听到乾清宫中发来“砰砰”的声音,便赶紧走了进去。

他进来一看,眼前的情形不禁令他大吃一惊。

原来朱见深此时此刻正抱着自己的头往案桌之上撞。

他忙上前去扯住朱见深,劝说道:“皇上,您这是怎么了?千万不要想不开。”

其实林建安心中何尝不知道,那是因为刚才皇上被自己下了药的原故。

他看到皇上现在的表现如此的歇斯底里,不禁暗吸了一口凉气,幸亏自己只放了一半的药量。倘若整个一包的药量都放下去,皇上还指不定会出现什么样的情状呢。

原来陈嬷嬷让林建安给皇上下的那不是别的,正是五石散。

这种药剂叫做五石散,又叫做寒食散,传说是东汉时期的张仲景发明的。

张仲景发明这个药方原本是给伤寒病人吃的,因为这个药剂十分燥热,对于伤寒病人又有一些补益。之所以称它为五石散,乃是因为它是用石钟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合成的一种中药散剂。

在魏晋时期,一群文人雅士便有服食五石散的习性。

这五石散服用之后,会让人性情亢奋、浑身燥热,要食用寒食、喝温酒、甚至脱衣赤裸才能够来发泄其中的药力。

五石散乃是宫中的禁药,平时的宫人或者太监们一旦被发现藏匿五石散,即可被处死。

那陈嬷嬷之所以拥有五石散,也是托大太监古冷意给她从宫外买来的。

陈嬷嬷为了让她的方法更容易行得通,便买通了林建安为皇上服下了这五石散。

陈嬷嬷本身也不知道人应该服食多少的剂量才是,所以她便取了整整的一包给林建安。

幸亏林建安多生了一个心思,只给皇上服用了一半。

可是朱见深服用这一半之后,表现出来的情状让林建安觉得十分忧虑。

朱见深表现的越发歇斯底里起来,林建安见状连忙嘱咐小太监去取了寒食来给皇上服用。

寒食取到之后,朱见深勉强吃了几口,觉得稍微好了一点点,但是整个人仍旧十分燥热。而眼前又不时的出现幻觉,他觉得十分恐怖,却又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故。

林建安便趁机在旁边劝说道:“皇上,想必您是忧思太甚所致,所以才像现在这样子。不如您现在出去走一走,发泄一下心中的情绪如何?”

林建安的话让朱见深听起来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因此他便点点头说道:“也罢。既然如此,你便陪朕一同到外面走走吧。”

林建安见状大喜,忙扶起朱见深,扶着他往乾清宫外面走。

两个人出了乾清宫之后,林建安指着东面说道:“皇上,如今乃是早春时分,东边的鲜花开得正好,不如我们现在就去御花园中赏赏花如何?现在已经是傍晚时分,薄暮初上。”

朱见深听林建安这么一说,不禁瞥了他一眼说道:“林公公,你倒是也奇怪,我们往东去赏花,这大半夜的有哪里去能赏花。”

“皇上,御花园中处处挂满了八角琉璃灯笼,奴才曾听人说过在灯下赏花别有一番情趣。说不定皇上见到良辰美景之后,心中的忧思一扫而空,身子也会觉得舒坦了呢。”

林建安的话听在朱见深耳中,他想了想便说道:“既然如此,就听你的吧,我们往东去。”

其实林建安这一切都是之前同陈嬷嬷串通好的。

他扶着朱见深出了乾清宫之后,便一路往东走去,往东走去便是御花园。

两个人过了一座弯弯曲曲的小桥,便走到一个四处开满鲜花的亭畔。

这个亭子叫做“浮碧亭”,乃是当初简怀箴同方寥和江少衡遭遇的地方。

到了“浮碧亭”之后,林建安见朱见深出了一身大汗,便从旁劝道:“皇上,您出了一身大汗,似乎是有些着凉了,不如您就在这‘浮碧亭’中坐一坐。老奴现在就取一套御寒的衣服来给您如何?”

朱见深摆了摆手,说道:“那倒不必了。朕现在非但不觉得身子冷,还觉得身子有些热。”

朱见深拒绝林建安,让他不能离开,他觉得十分焦急。

正他在焦急的时候,朱见深又从旁吩咐道:“林公公,你现在马上去为朕取几壶美酒来。你说得对,良辰美景奈何天,那么朕便要在这‘浮碧亭’中畅饮个痛快,把心中所有的不快都给抒发出来,说不定朕便不会再为忧事所缠绕了。”

“是,老奴现在就去办。”

林建安如同大赦,连忙拔腿就跑。

朱见深见他忽然之间跑的这么快,只倒是他献殷勤,也没有往别的地方想。

朱见深一个人倚靠在“浮碧亭”中,四处望去只见极目而来的是四处都挂满的八角琉璃宫灯。

第八十五回 美人策

这宫灯非常漂亮,有各种不同的形状组成,具是为八角,里面点燃着赤黄色的灯火,灯火氤氲。外面是由浅绿色、浅黄色、浅白色等各种各样的颜色的琉璃做成的。

琉璃的光彩映着灯火的光芒在天地之间点缀着,别是一番美景奈何天。

朱见深见了也不禁被之迷津。

他之前一心醉心于朝廷的事务,很少有情致来这御花园中饮赏夜景。

如今见了却觉得妙不可言,天空中有月亮弯弯,弯的便如同人的眉眼一半,西风多少恨吹不散弯眉。

这种情致此时此刻朱见深算是真心的体会到了。

月色如水、月华如练,月亮铺下浅浅的光芒洒在大地之上,让大地显得更为宁谧和安静。

这种宁谧和安静之中却又透着几分神秘,让人沉醉其间不能自拔。

朱见深只觉得出来之后被微风一拂、月色一照,映着琉璃宫灯的美丽,心头的郁结顿时散去不少,而眼前的幻觉也不再出现了。

他正在迷醉的时候,忽然之中远方有浅浅的丝竹声传来。

那丝竹声映着这美好的夜色,别有一番惆怅的滋味儿。

听在朱见深耳中,只觉得绕如仙叶一般。

那丝竹声渐渐的近了,很快便像是流在他身边一般。

他抬眼望去,只见不远处的石桥上面有一个宫人在旁边吹箫,而那石桥之上有一个满身白衣的女子正在那里翩然起舞。

那女子姿态婀娜,髋部闪闪,看上去就像是空谷幽兰一般。

她舞技霓裳舞态生风,恰似隔户杨柳弱袅袅,犹如十五女儿腰。其燕姿瑰姿艳逸,盘古生辉,撩人心怀,犹如芙蓉出水一般,风流尔雅卓逸不群。

她的双足舞的十分急,身姿翩然,裙裾犹如石榴花,并放途灿环佩带水一般。

再看去却又成了一团白影一般,犹如盛开在那石桥之上一朵柔美飘逸的白莲花。

此情此景惹得朱见深过往的记忆分明在脑海中滑过,他的眼神骤然变得复杂而不分明,犹如初雪绽放在眼角眉梢。

那个女子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看上去如此的熟悉,她犹如凌波仙子一般飘然出尘,却不是唐惊染是谁。

朱见深想到这里,心中怦然一动。

他继续抬头看去,只见那女子舞姿翩然,恍若天神下凡一般,一身白衣更是素雅洁净,完全不似人间人。

样貌是看不清的,只是那一头如水的长发映着月色和八角琉璃宫灯别是一番的情态,那情态依稀只在梦里见过。

朱见深再次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已经恍然醉身于梦境之中了。这一切像是梦,却又像是半睡半醒之中。

他从“浮碧亭”中站了起来,慢慢的向石桥走过去。

他越走便离那女子越近,走的越近那女子的身姿就在他眼前摇曳身姿越发的娉婷。

到他走到那女子附近的时候,那女子猛然一个转身犹如盛开的牡丹花一般,又像是怒放的白梅花,富贵之中还带着一丝飘逸,涵养之中又不是几分落脱。

他喃喃的问道:“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那女子此时此刻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般,转过身来脸上露出惶急惊恐的神情。

她望着朱见深面色大变,连忙跪了下来,说道:“皇上,是臣妾一时无状,在皇上面前放肆了,还请皇上恕罪。”

朱见深看到那张容颜,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

原来那并不是他期望见到的梦中的人唐惊染,而是万贞儿罢了。

他望着万贞儿,眼中不由得生出几丝怒气,开口问道:“你为什么会穿着这白色的衣衫在这石桥之上翩然起舞?”

万贞儿见朱见深有些怒了,心头有些慌张,她一边埋怨陈嬷嬷,心道:“陈嬷嬷这次的事情做的也实在太过分了。倘若一不留神惹得皇上生气,到时候什么都没有了。”

尽管如此,事情已经至了此,她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演下去。

她轻起樱唇,对朱见深说道:“启禀皇上,臣妾之所以在这石桥之上起舞,也只是一时兴致所致而已。臣妾平生最喜欢跳舞,如今见天色大好、月色明丽,这御花园中又没有什么人,所以臣妾才斗胆带了人来这里跳舞。倘若惊扰了皇上的雅兴,还请皇上恕罪。”

说完,万贞儿便脸上露出了惊恐和慌张的神色。

她这种神色楚楚可怜陷在朱见深的眼中,朱见深一时觉得自己眼睛有些迷盲起来。

眼前的这个人看着是万贞儿,可是那楚楚可怜的情态、那一笑一颦的身姿、那白如纨素的衣衫,再仔细看去却又不是那么分明。

眼前的那张脸顿时又变成了唐惊染那张倾国倾城的角色面容。

朱见深觉得头脑一阵发昏,他不禁揉了揉自己的双眼,强令自己撑下去,说道:“万贞儿,你不好好的在你宫中呆着,要来到这御花园中跳什么舞?何况你平日里并不穿白色衣衫的,为什么不好好穿着自己的宫装,却反而要东施效颦。”

一句“东施效颦”听在万贞儿心中,可谓是惨烈之至,只觉得一瞬间怒火上冲。

她从来没有被人说过东施效颦,难道在朱见深的眼中唐惊染就是那么美、就是那么超凡脱俗,而她相对于唐惊染而言就是东施比西施吗。

想到这里,她眼底不禁露出丝丝的寒意。

尽管如此,她仍旧强行压抑着,仍旧楚楚可怜的对朱见深说道:“皇上,是臣妾错了。臣妾以后再也不敢了,臣妾以后再也不来这石桥之上跳舞了,还请皇上饶恕。”

说完,她便站了起来,盈盈下拜行了一个礼,便打算转身而去。

在万贞儿看来今天这戏是没法演的,皇上既然对她的装束并不上心,非但不嘉奖于她,反而还斥责于她。

这么看来,她便再呆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倘若一言不合与皇上冲撞起来,皇上怪罪起来那么事情便不可收拾了。

想到这里,她便转身欲走。

她刚刚走了几步,那白衣如雪、长发飘飘、如仙如媚的神情流露在朱见深的眼中,让朱见深心头又是一阵。

万贞儿转过脸去的时候,她的身姿袅娜娉婷,苗若凌波仙子一般,是那般像极了唐惊染。

朱见深再仔细看去,却觉得眼前的人不是万贞儿,而是唐惊染了。

朱见深若是在平日里也不会如此,只是今日他服食了半包五石散。

这五石散的药力虽然已经逐渐散去,可是毕竟林建安是下了半包给他的,半包的药力还是能持续很长时间的。

再加上朱见深因为唐惊染已死之事沉浸在痛苦之中而不能自拔,想的多了难免眼前就会出现幻觉。

再有一样,便是这天色如今月华如水,天地间像是铺了一层薄薄的银霜一般,又映着昏黄不明的八角琉璃宫灯,又身处在这如梦如幻的御花园中。

这一切都让朱见深觉得仿佛生了幻觉一般,看万贞儿的表情也就那么暧昧不明起来。

他越看万贞儿越觉得她像极了唐惊染,等到再看看只觉得自己脑海中一片糊涂,仿佛眼前的人根本就不是什么万贞儿,而是他朝思暮想的唐惊染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伸出手来对着万贞儿情深意切的喊了一句“惊染”。

万贞儿听到这句呼声,只觉得万箭穿心一般疼痛。

她回过头去冷冷看了皇上一眼。

朱见深却恍若未觉,他仍旧伸着手连声呼唤道:“惊染、惊染,你不要走,你不要走,你是特意来看朕的吗?你是知道朕很思念你,所以特意化身为人形来人世间再来辞别朕吗?”

他的话听在万贞儿耳中,万贞儿觉得自己怒不可遏。

尽管如此,她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要做的便是保持镇定,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她看到每当自己转过身去的时候,朱见深便会把自己当成唐惊染,便头也不回,只是模仿着唐惊染说话的声音,说道:“皇上,事以至此,皇上又何必苦苦再纠缠呢?”

“不,朕绝对不是纠缠。纵然你我阴阳相隔,可是朕曾经那么喜欢过你,朕对你是一心一意的。惊染你不要走,留下来陪朕好吗?”

说着,朱见深便往前走去。

他走了几步,伸手去扯万贞儿的衣襟。

万贞儿没有想到事情忽然来了一个惊天大转变。

本来她以为已经没戏唱了,可是看眼前这种情况,朱见深现在神志已经越发的糊涂、昏沉,非但没有怪责于她,反而更是把她当做唐惊染了。

虽然她现在被当成别人的影子心中十分不爽,但是她知道这是自己唯一一个翻身的机会,稍有不慎机会便会稍纵即逝。

所以现在她要做的便是千方百计把握住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