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我杀了他的孩子…”含着满口的血,她死死捂着腹部,哭笑着喃喃道,“我杀了董卓的孩子,我要他下地狱…”她看着我,与我一模一样的眼睛亮得妖异。

狠狠握拳,我感觉自己额前的青筋隐隐跳动,扬手,狠狠一巴掌扇在了她苍白的面容之上,留下五指鲜红的手印。

那一扬手间,原本被我紧握在掌心的木偶娃娃掉落在地。

她侧目看向地上的木偶娃娃,微微笑了起来,“很不错的生日礼物呢。”

“你放在我窗外的?”

“这本来就是送给笑笑的。”苍白着双唇,她气息有些不稳,伸手缓缓抚上腹部,“他说,这个孩子叫…”

“乐乐。”我咬牙。

“你如何会知道?”貂蝉一脸讶异。

“那不仅仅是董卓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你体会过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感觉吗?那样腐败的气息,那么多恶心的虫子在你身上蠕动,我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去看不要去想…我穿着殓服拼了性命从坟墓里爬出来,那都是拜你所赐!”我低吼,连声音都在发颤,“可是回来,见证的却是董卓的婚礼,那一刻,我连呼息都仿佛停止,撕心裂肺的疼痛,却因为见到董卓幸福的神情,那样的痛楚便戛然而止,我不想打碎他的幸福,即使那幸福不是因我而存在!我以为即使是骗局,那也是一场虚妄的幸福,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亲手打碎他的幸福!我已经容忍到如此地步,为什么,你连虚妄的幸福,都不肯给他留下!”

紧紧握着双拳,我疯了一般低吼。

貂蝉捂着腹,只是笑,“第一次看到你生气呢,原来你也会生气啊…”

吼声猛地卡在喉咙里,我看她的裙子下一片殷红。

“你这个疯子!”我打开房门,大叫,“来人哪,有没有人,夫人小产了,有没有人在啊!”

脚步微微一窒,我扶着门槛,唇上血色尽失,莫名地感觉到自己腹内空得有些可怕,仿佛有什么被生生挖走了一般。

漫天大雪狂卷而来,却是连半丝回应都没有,偌大一个太师府,怎么会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不会有人的,晚膳里我加了药,不会有人应你的。”身后,貂蝉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真切。

狠狠咬牙,我回屋拿了大氅给她披上,拉着她细瘦的手臂,便要背着她出太师府找大夫。

她推开我,也不知她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我竟被她推得连连后退几步。

“那是你的孩子!那是你的孩子!你怎么可以连自己孩子都拿来作为伤害别人的筹码!”我气得微微发抖。

“联军已到城外…我的任务…结束了”,她看着我低笑,一身的鲜血,“孩子没了,真好…”

沿着裙摆,有血滴下,殷红刺目…我看着眼前那容颜惨白的女子,止不住心底的寒意。

我不敢想象董卓见到这一切的神情。

“你,一定很恨我吧,你恨不得杀了我…”她看着我,“为什么不呢?为什么不杀了我?我毁了你的幸福,毁了董卓的幸福,你那么恨我,杀了我吧…”

紧紧握拳,连指骨都微微泛着白,我咬唇站在原地。

看着貂蝉满脸泪痕地冲我笑,我的心,竟是开始隐隐泛着疼,我告诉自己,我该走的,我不该留在这里,不该再惹上不该惹的麻烦,可是,我的脚步竟是连半分都挪不开来。

貂蝉缓缓起身,步履不稳地走向我,“杀了我吧”,她看着我笑,眉目间皆是挑衅的神色,在她的身后,蜿蜒着一条殷红的血线。

咬牙,我转身便要离开。

她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下一刻,我便惊愕地感觉自己的双手被她握着,在我的掌心,是一片冰凉。

我的脚步定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她腹中插着着一支明晃晃的小金箭,那是董卓送我的生日礼物…而此时,那金箭的尾端,正握在我手里。

那箭,染了血腥…

我想甩开手,她死死握着,不放。

“呵呵,你一直看起来那么坚强,原来是在死撑啊”,她眯着眼笑,“我以为,不用我自己下手,也能激怒你杀了我,原来…竟是高估你了…”

“你就那么想死。”我咬牙冷声道,喉间微微发紧。

“有时候,有些人,必须死”。

我错愕地看着她苍白如雪的容颜上沾着点点腥红血迹。为什么,我所遇见的,尽是些决绝的女子,铃儿如是,婉公主如是,貂蝉…亦如是…

我是来自未来世界的人,受过现代化教育,却原来,在我的骨子里,还是软弱,我不明白,为什么她们那样原本应该在闺阁中绣花弹琴,温婉浅笑的女子可以这样偏执,这样不顾一切,孤注一掷…

她们是温婉的,看起来甚至是柔弱的,却原来,她们骨子里,都深深地隐藏着一种比我更为张狂执拗的东西。

一旦触及她们心底的那块禁地,她们,便不再温婉,是最厉害的利器,是那种宁可自己死,也要拖着你一起下地狱的可怕利器…

“没有什么,比笑笑的死,更能激怒董卓了…”她缓缓笑开,“我背负着笑笑的名义去死,而你,从此永远只能用貂蝉的名字活着…”

脑中一片空白,我无法消化她话里的含义。

“这便是我替你做出的选择…”,她咬唇,死死握着我的手,骤然间拔出了那深深刺入她腹中的金箭。

腥甜鲜艳的液体喷了我满身满脸…

缓缓闭眼,我感觉到自己脸上是一片温热,那粘稠的液体在我面颊之上缓缓凝聚、下滑…

“我要让你手上沾满‘笑笑’的鲜血,我要董卓恨你入骨…我要你们永远不能在一起…你只能是貂蝉,义父大人的貂蝉…”气若游丝,说话间,她整个人便已委顿在地,“笑笑之名,我将用我的鲜血将它擦去,不留一丝痕迹…”

这便是她爱王允方式吗?如此决绝?

手中的金箭掉落在地,发出一声轻脆的声响,我低头看着自己沾满了鲜血的双手,怔怔地。

看着貂蝉倒在血泊中,缓缓闭上双眼,嘴角犹带着奇异的笑。

那一幕,那个满身是血的女子,留在我的脑海中,再也无法挥去,该是怎么样深刻到骨髓的爱恋…才会,让她不惜拼了性命去维护那个白衣男子的幸福?

…下意识地,我想要逃离这个充斥了血腥味的房间。

可是…我开始痛…明明身上没有一点伤口,我却开始痛,痛得骨肉分离…痛得天旋地转…

捂着腹,我跪坐在地,满面煞白,好痛…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痛…

腹部仿佛被划开了一道伤口,那样椎心的痛…双手捂着腹,那里明明什么也没有,却好痛…

双手捂着腹部根本不存在的伤口,我痛得连一步都走不了。

“笑笑!”身后,蓦然一声如雷的惊吼。

[火烧洛阳:生死关安若心存牵挂 别离苦王允透露真相(上)]

来不及了…

我僵住,缓缓转身。

入目的,是一双血色的眼睛,恍若地府里逃出的恶鬼一般,董卓死死盯着地上那气息全无的女子,满目血红。

那双血色的眸子,明明映衬着那躺在地上气息全无的女子,却又仿佛空无一物。

我呆在原地,在凉州的时候,那样深刻的依赖与宠爱,那时的我们,从来也不曾想过,再见面时,竟会是如厮境况。

我知道,他仍是没有认出我,因为他的血色双瞳里,看到的,只有地上那个倒在血泊中的女子。

而我,又该怎么面对他?

“我要让你手上沾满‘笑笑’的鲜血,我要董卓恨你入骨…我要你们永远不能在一起…你只能是貂蝉,义父大人的貂蝉…笑笑之名,我将用我的鲜血将它擦去,不留一丝痕迹…”

貂蝉的诅咒骤然在我耳边想起,我狠狠打了个寒噤。

“仲颖,她不是笑笑…”捂着腹,我张口,急急地欲解释。

下一刻,我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大步向前,满面寒霜,他一贯温暖的大手紧紧掐着我的喉咙,我张着口,却是连半个音节也发不出来,感觉着他指间的温度,我看着他。

颈间的压力几乎将的颈骨捏碎,我尝到自己喉间血的味道…

怔怔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宠得我无法无天的男子,我咧了咧嘴,想给他一个笑,眼中的泪却是先滑下了来。

在他眼中,我看到一个满面鲜血,辨不清面目的女人。

我挣扎,泪水沿着我的面颊上滑下,冲开斑斑的血迹,划下一道细细的痕迹…

双脚离了地,我听到了自己颈间骨头断裂的声音,很清晰…吃力地仰头,我看着那个满身杀意的男子,泪水,仿佛绝了堤。

腹部很空,很痛…

仿佛一个小生命从我的腹中被生生地取走了一般…

为什么会这样?

有没有试过,被自己最爱的人杀死是怎么样一种感觉?

我的脖子掐在他掌中,下一秒,说不定我便会死在他手中…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却努力地睁大眼睛,想记清楚他的模样。

上一回,在凉州护城河里,他失去我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如此模样?

血红的双眼,满身的杀意,不见一丝温暖…像恶鬼一般令人心生恐惧…

可是,我不怕。

我真的不怕。

他是仲颖啊,他是仲颖啊,我怎么会怕他呢?

呼息逐渐开始凝窒,我看着那陷入绝望的男子,心里的痛一点一点变深…

我想告诉他,他的笑笑没有死…他的笑笑一直都在,一直都在…

为什么,不听我解释…

为什么,放任自己绝望…

为什么…认不出我…

那一日,洛阳城外。

我说,如果你认不出我,我也不会认你了。

你面色阴沉,问为什么。

我告诉你,因为…仲颖怎么能认不出他的笑笑呢?

你缓和了神色,告诉我:好,如果迷路了,那就站在原地不要动,等我来找你。

现在,我就在你面前。

你…为什么认不出来我?

泪水怎么都止不住,从眼底深处缓缓流出…冲刷着面颊上的斑斑血迹。

然后,我看到董卓的手微微僵住,眼中的血红渐渐褪去…

仲颖…仲颖…你认出我了吗?

“放开她!”一个低喝骤然传来。

随着那声音,一柄银枪直直刺来,董卓侧身闪过,放开了我的脖子,奄奄一息间,我被带入了另一个怀里。

我吃力地抬头,是赵云。

“别怕,没事了。”他低头看我。

再抬头,赵云眼里变得冰冷,我相信如果可以,他会取了董卓的性命,不仅仅为我,更重要为婉儿。可是想必他也明白,怀里抱着奄奄一息的我,他不是董卓的对手。

我张口,满嘴都是血的气息,轻颤着苍白如雪的双唇,我气若游丝。

赵云紧着逆鳞的手微微一紧,抱着我转身便离开。

董卓怔怔地看着我离开,只是站在原地,竟是没有上前。

我奄奄一息,连挣扎的气力都没有,只能看着董卓的身影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那么孤单,那么苍白的身影。

蓦然,董卓上前几步,终又停了下来,缓缓垂下手。

不知是否错觉,我看到了董卓紧握的手中有血滴下…

那刺目的血,滴入门口纯白的雪上,触目惊心。

冰冷的雪花迎面而来,第一次发现,雪,是如此的冰冷彻骨。

赵云抱着我一路疾奔,逃离了太师府。

董卓终是没有追来。

“大夫,大夫!”抱着我,赵云寻了一家医馆,用脚踹门。

半晌,也没有回应。

寒风刺骨,每一次呼吸都牵着颈间刺骨的疼痛,回眼看着赵云一路走过,一路上都是银白的积雪,那积雪上,是我身上不断滴下的鲜血。

突然间有些好奇,人的身上究竟有多少血,可以一路流了那么久都流不完?我的身上,赵云的身上,都是我口中涌出的血,我怀疑我的脖子差不多快断了。

腹部的疼痛还是那么清晰,清晰得令我难以忽视,明明什么都没有,明明是不存在的伤口…可是,我好痛。

“大夫,大夫!开门!”换了一家医馆,赵云踹门踹得咚咚响。

在一路踹过三家医馆之后,“吱哑”一声,门终于开了。

“大夫,她受伤了。”赵云忙抱着我上前,“救救她吧”。

开门的是个老大夫,睡眼朦胧地看了我一眼后,竟是慌忙转身便要关门。

“大夫!你怎么可以见死不救!”赵云一脚撑住门,咬牙,俊秀的容颜上隐隐有了怒意。

“你看这姑娘,分明快死了,怎么可以让她进我的医馆,坏了我的名声!”那老大夫气得胡子一抖一抖的,说着,避之唯恐不及地甩手关上了门。

“没事,我带你回糕点铺子。”低头看我一眼,赵云微微弯了弯唇,难得地给了我一个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