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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凤宫宫人早已经大开宫门,杨广提袍径直走入内殿,见升平正趴于榻上哭得厉害,地上满是玉枕碎片,旁边还放着清净衣裙以及水盆。

他行至盆前,亲手浣了条丝帕,水温丝滑放置掌心,似笑非笑的坐在榻边。再以手指抬起升平尖尖下颌:“阿鸾,先给广哥哥看看到底怎么了?”

升平方才还想见到广哥哥诉说自己临别的恐惧,如今果真见到人了,反而消散心中恐惧,方才一意找他的执拗也不见了踪影。

她憋了憋,面色浮起些许绯红,声音略带忸怩:“不,阿鸾不给广哥哥看。”

“不给我看,那阿鸾叫我来做什么?”杨广佯装生气,随手将丝帕掷在地上,湿漉漉贴在金砖上,永好立即躬身拾起退至一旁。

升平不语,心中委屈难当,身子不住往广的怀中磨蹭。

知升平心中恐惧,杨广也不再逗弄她。他伸出双臂拥住她,一下下拍抚后背:“只不过是我们的小阿鸾长大了,别怕,没事的。”

升平怯懦的昂起头,一张粉嫩小脸苦巴巴扭成团:“可是阿鸾流那么多血,真的不会死么?”

杨广顿了顿,仔细想想,抱拳掩住嘴咳一声,面色有些微红。

继而仍轻轻拍抚她的后背:“不会,阿鸾来日要寻夫婿觅良人,还要生育子嗣,那么多事没做是不会死的。”

不提夫婿良人还吧,一提起这些,升平又忍不住瞪杨广,她想到昨夜自己做的古怪梦口气不禁急了:“不要,阿鸾不要!”

“不要什么?”杨广的声音停留在升平耳侧,温热气息与梦中缠绵时分极其相似,她双颊隐隐发烫,埋在他胸口闷声撒娇:“阿鸾不要寻觅夫婿,阿鸾有广哥哥足矣。”

心中隐秘情怀今日终于吐个干净,升平自顾埋头隐藏羞涩,却不知杨广正在自己发髻前含笑凝视,他会意大笑:“好,那我和阿鸾一言为定!”

升平惊住,她不曾想广哥哥会答应得如此顺畅,扬起头时察觉他正垂目凝望自己, “一言为定什么?”她嗫嚅,声如蚊呐。

虽然方才腆脸说了些小女儿心事,但总归是半嗔半娇不敢太过认真,眼见着杨广先认真起来,她反而不敢全信,别开头不再在迎上他摄人魂魄的视线。

“一言为定,若阿鸾不嫁别人,广哥哥也不娶别人,如何?”杨广笑弯了腰,唇角抵在升平耳边轻声承诺,笑意之间又夹杂些许郑重,被他蹭了耳朵的升平浑身一热,心中难抑慌乱,赶紧高呼:“永好,永好,快过来,我要换裙子!”

永好闻声立即上前服侍,被打断言语的杨广迷乱的目光也瞬时清明了些,立即翩然下榻立于一边,故作沉重叹息的模样试探道:“既是如此,那我可走了?”

“走吧,走吧!”升平涨红了脸也不去瞧他,双手胡乱挥了挥袖,盼他赶快出去。

“好!”杨广沉声应答,拂袖调头便走,没走两步身后又传来升平恼怒不甘的声音:“走吧,走吧,走了就别再来栖凤宫!”

杨广被她的喜怒无常折腾得无奈,不禁低头笑笑,回身促狭嘱咐:“知道阿鸾不舍得我,我先去外殿,等阿鸾换好了裙子再进来。”

杨广随口之言又羞得升平霞飞双颊,胡乱抓了个枕坠子扔过去,没砸到翩翩风度的促狭鬼,反而一骨碌滑出了殿门,随即殿门口传来杨广嘲弄的笑声,偏又气坏了她。

直至杨广再不逗她,翩然出殿。不见了他的青衫淡影,升平才能静下心品品他方才许给自己的承诺,嘴角不觉上扬,挑成月弯。

永好一边利落解开她的裙佩,一边轻声笑道:“都说广殿下是公主治病的良药,什么病阿痛阿的,见了广殿下都凤体康健了,如今看来,可是不假……”

知她在嘲弄自己,升平斜了头不以为然的哼了声,可又觉得心中忐忑不安,犹豫片刻,她回身抓住永好的袖笼小心翼翼的试探问:“永好,你说,来日我嫁广哥哥,如何?”

永好闻言脸色大变。

升平没心没肺的一句话,却唬得她赶紧捂住升平微张的樱唇,慌乱警告说:“公主,此话可说不得,若是让皇上或者皇后娘娘听见了,怕是要惹大祸的!”

“大祸?”升平蹩眉:“什么大祸?”

永好摇头不答,升平不依缠了半晌,永好才叹口气道“旧日里常听人说……

大隋朝成立之初,风俗礼规仍保持沿袭前朝,虽北周昏聩废帝也曾有过兄纳妹婚的先例,但那公主却非废帝的亲妹子,按皇族亲谱算下来,不过是同叔祖下的一位堂妹罢了。②

可即便如此,北周废帝纳妹为后的行为已是为天下文人诟病,政客所不齿。因此理由废帝登基十数载,边臣先数度压境讨伐,亲信先后内外叛乱,因帝王后宫情事掀起天下大乱,怕也是废帝想都不曾想过的。

北周废帝为迎击叛乱发动贵族纨绔子弟沙场征战,却敌不过升平父皇杨坚麾下奋勇征战的兵将们,那一场浩荡叛乱扬尘蔽日,乱尸丛下血流成河,黎民苍生无不哀鸣溃绝,万里江山凋敝荒败。

胜利王师在旧庭溃不成军的颓败下蜂拥至皇家庭苑前,他们惊恐的发现:废帝濒临破城时竟因自己□误国愤恼,亲手用弓弦勒死堂妹,随即拖爱人尸首同自己一同共悬颈于太极宫门正梁,誓要化作厉鬼,历经世代轮回不散,定要亲眼目睹新朝也将因兄妹情乱,导致国破家亡。

这个诅咒开国帝后杨坚和独孤氏起初并未放于心头,奈何被后宫有心的旧日宫人传了几遍,谣言越传越厉,便不由得他人不信。

那一场宫倾浩劫没有掠夺旧日宫人宵小性命,但凭借对昔日宫廷生活的追忆总难安抚心中忿忿的她们,言语间参杂太多诽谤,乃至走火入魔的境况。

独孤皇后当机立断将旧日宫人登记造册全部深坑掩杀,将谣言扼杀泯没。

岂料多年以后,那位与侍卫私相授受的翔羽宫宫人被溺杀时癫狂至极,被侍卫捆绑时厉鬼般不住嚎啕,已知自己性命不保,所幸将她听过的肮脏话一并骂出,于是避讳很久的诅咒再次于太极宫内出现,永好也在彼时听过这个兄妹亡国的诅咒始末。

升平闻言不禁骇然。她从未听过如此荒谬的传言,更不知晓该怎样辨别诅咒的真实与虚假。

即便广哥哥果真不怕诅咒一朝,偏在她身上用心,升平自己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挑衅鬼魅传言。更何况父皇母后曾为此掩杀宫人,此事定是他们心中难安大患,一旦她与广哥哥相恋必然会百般阻挠,不肯成就。

广哥哥终会另娶别人,而她的良人也在远处别方。虽然知道兄妹本该如此戒防,可升平仍是难以割舍此刻心中莫名疼痛。

放眼京城内外,怕是再没有似广哥哥般会让升平觉得温暖自在的男儿了。

几位哥哥与升平从小嬉闹,她和杨广彼此之间更是亲密无间,她喜欢对他做些无法无天的鬼花样,进而更多得到他宠溺抚摸回报。直到太子哥哥身为长兄,率先迎娶高相长女若辛,而后,俊哥哥,秀哥哥也逐步定下各自亲事,再接下来,必然就是京城内外盛名远播的杨广的亲事,会搅乱朝中有心人的思量,可以预想,宦门权贵、儒人世家,家中有女者届时必定会踊跃攀附。

皇子公主的姻缘向来拴着朝堂满盘棋局,他和她皆无法与命运抗争,就像他和她永远无法在一起一样……

一想到广哥哥即将迎娶其他人,升平就觉得心头□,喘息艰难。

她想撒娇拽着他的袍袖诉说自己实在舍不得与别人分享。可又无可奈何,不敢真正说出一个不字。

那个诅咒会是真的么?

她和广哥哥会不会真的因为诅咒亡国?

她不知,抑或不想知道,却难掩心中万分难过。

①桃花癸水:月经,月事。古时常称桃花。

②北周皇帝纳妹为妃为杜撰。南北朝纳妹为妃的皇帝是宋孝武帝刘骏,纳从妹为萧氏。

陡起风雨暗潜意

升平这边还在犹疑如何理清自己与广哥哥的情势事,栖凤宫陪读高若环承幸太子的风流韵事却先败了。

升平和杨广那日窥破春事赧然离去后,身后竟有人神不知鬼不觉暗自通禀了正在朝堂议事的皇上杨坚。

朝堂之上,皇上与独孤皇后正在听取战报,北蛮河东起兵,携重军卷土来袭,问遍满朝文武却无一骑迎击之师胆敢出列。

虽当年隋军骁勇善战一举夺下京都,奈何坐上宝座的杨坚以为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下令还兵于民,褪甲耕种交税,力争促收国库粮仓。此时侵边事发突然,再瞬间聚结兵力难度堪比登天。

满朝文武正焦头烂额之际,高相出列拱手禀告其长子愿以身挡敌,不收复北疆,马革裹尸亦不回还。

高相更是信誓旦旦太子杨勇也愿替皇上亲征,以彰显天阙皇家威严,所辖国力强盛,令外族人不敢小觑。

杨坚对太子杨勇胸怀国事愿亲自代父出征北蛮心感欣慰,当着众朝官称赞杨勇有担当堪成大器。

恰在此时听闻密报太子此等秽乱宫闱之事,杨坚立即勃然大怒,顺手摔了龙案上的铜镇,气冲冲率领众人恨恨赶到太子东宫求证。

太子东宫,赤条条纠缠于一起的太子和高若环犹然趴在凌乱书籍上沉浸你浓我浓之中,两人全然不顾羞耻颜面肆意嬉笑。不等宫门外内侍通禀,一干人等已经呼喇喇冲进去将两人衣不蔽体的抓个正着。

“父,父皇!”抬眼看见骤然出现的众多宫人和皇上皇后,太子杨勇话语也说不利落起来,他与高氏忙不迭各自穿衣。慌乱中又忘了中衣长裤,上身只着一件长衫,光着双腿匍匐跪倒在地,动作过猛,长衫掀起,后臀露出,顾得前又顾不得后的狼狈模样实在不成个太子体统。

杨坚瞧见太子杨勇形状龌龊不堪,与高相口中能担大业的形象差距甚远,不由的双眉紧拧,指着哆嗦成一团的太子大骂:“混帐东西,亏得高相还奏你能领兵亲征,瞧瞧你现在狼狈样子哪里能当此重任?说那些光面堂皇的话有什么用,说到底不过是个道貌岸然之徒的惺惺作态罢了,来,来,来,传高相拟旨,朕今日必须废了这个荒唐的逆子!”

太子杨勇深晓废太子的厉害,忙不迭向前连爬几步,拽着母后裙角百般叩首求饶,独孤皇后厌恶的退了两步,用力挣脱杨勇的手指别脸缄默。

“母后,儿臣都是受她人引诱才做出这样荒谬无耻之事,虽是无稽,但求母后替儿臣求情阿,让父皇宽恕儿臣吧!”杨勇边说边哭,涕泪横流,全然顾不得太子形象,□的身体更是在金砖地面上扭做一团。

若环不曾想太子竟会如此窝囊,不过片刻转眼,恩情已然不再。衣衫不整的她羞愤之下顿觉情急,停住抽泣一口用力下去欲咬舌自尽,期盼能保全高家颜面。

独孤皇后眼尖,立即示意随身服侍多年的荣国夫人端木秀荣上前阻拦:“此刻你若死在太子宫,叫你姐姐在东宫再怎么做人?”

若环不住哽咽,嘴已被荣国夫人撬开,以若环脱下的贴身小衣塞住,再碰不见舌头方才放手。

面色阴冷的独孤皇后对荣国夫人冷笑道:“秀荣,你还不快去去佛堂给太子妃送个信?别的且不用多说,跟她说声恭喜吧!”

端木秀荣领命前去太子妃修身的佛堂送信,太子妃高若辛得信立即火速赶到书殿。

人还没等步入殿门,已经眼见着半盖着衣袍遮掩雪白身躯的妹妹正匍匐在地被宫人钳制,发髻散乱,嘴中还塞着粉色胸衣,顿时惊得手脚冰凉,腿也差点就此软下去。

她垂眸再瞥太子惶惶模样,心中立即明白事情原委。屈辱,委屈夹杂一起说不出心中滋味。最终还是哽咽一声,软绵绵的跪倒在独孤皇后身边,与太子并头不住的哀求叩首,“母后,臣媳疏于管教妹妹罪该万死,只是如今事已至此千万不能再作声张,求母后好歹给太子殿下留些颜面才是。臣媳不敢替妹妹妄求名分,但木已成舟,万一她再有了身孕,好歹也是太子殿下的子嗣,皇上和母后的亲皇孙……”

“母后,母后,替儿臣求求父皇!”太子杨勇也在一旁哀哀之声不绝,不过他却想的是自己日后的前程。

“母后后来怎么做的?”升平听到此处,回头瞧着正在为自己梳头的永好,非常好奇事情的结果,永好手持玉梳蹩眉想了想:“这个,奴婢也不太清楚,好像是皇后娘娘念在高相薄面恩典高家荣耀,由太子纳高氏做云妃吧?”

升平泄气的回过头,对着铜镜里的自己长吁短叹,任凭永好为自己插上步摇鬓环也不高兴:“如此处置倒是母后难得的开恩,只是怕若环姐姐反倒是不肯了,勇哥哥怎能那样负心气人?说话也颠三倒四的,分明那日……”

“那日怎样?”铜镜中永好停了动作,不解的抬头问她。

升平察觉自己失言,连忙用手遮掩自己慌乱,似是无意般鼓捣铜镜前的小玩意:“那日是他错在先呗。”

“其实太子殿下也没什么错,若环也未尝真伤了心。这不,若环今日在东宫谢恩入侍了,怕是还需由皇后娘娘做个样子给朝堂内外看。此次云妃之所以能名正言顺入主东宫,无非是皇后娘娘给高相留了些许颜面,天下臣民谁人不知呢?高氏姐妹能娥皇女英服侍太子殿下也算一件幸事了。”永好的梳子停在升平头顶,视线眺望窗外想了又想,不得不再次感叹:“倒是可惜了先前服侍过太子殿下的那个程萍儿。”

升平闻言不禁怔怔,竟说不出半句。

曾有东宫宫人程萍儿被太子宠幸先孕,因身份低微被独孤皇后下旨在永安寺缢杀。

说到底,高若环之所以能幸运晋升云妃入侍东宫,只因背后是整个高家的显赫身世做靠山。即便母后对她不端行为再百般不悦,也需思量大隋朝内里堂外无不仰仗着高氏门楣。

当年高相高熲与独孤家有门楣之约①,独孤皇后与高相更是从小相识。高熲内里倒戈策反朝臣迎父皇进宫,父皇更是欣然允诺若得天下便以异性兄弟相称。

如今父皇登基十余载对高家恩荣有嘉,先遵高相义宁县公,再闻高氏长女高若辛贤良淑德入太子宫为太子妃,长子高表仁承父昔爵官拜左领军大将军,迎娶郡主杨氏②,高家一跃便成了除独孤皇后母家独孤氏外另一个庞大的外戚世家。

每想到此处,升平愈加觉得心情烦闷,朝堂之事斗来斗去无非各自利益所绊,她懒得去想太多。如今看来此次变故最大的受益便是若环果真留在东宫,还意外保全自己的性命。

哪怕若环姐姐现在再心有不甘,终究也算得一件美事了……

岂料升平再度错想。

卯时三刻,升平去太子东宫惨加册封云妃典仪。

因是太子宫内册封云妃,又是为弥补丑事做的表面功夫。所以并未多请内外命妇女眷,只有升平随母后坐于主席,殿前太子妃高氏恭谨伫立,旁站司仪太尉证辞。

太子妃高若辛亲手为妹妹亲手加钗冠,两边再有嘉贞公主,端庆公主二人陪同,为云妃加佩授绶。

礼官向前一步,高宣上谕懿旨,赏赐云妃册封宝册,规矩典仪洋洋洒洒许久未停。两边编钟檀板鼓乐所奏皆是喜庆凤朝凰的宫乐,云妃若环跪于大殿锦毯之上等命受封,殿内除礼官宏亢之音无人再敢擅语。

升平偷眼窥瞧若环姐姐容色。今天的若环与那日□熏染绯色面容全然迥异,非但没了先前在栖凤宫陪读时的灵气,反而如同穿上雍容礼服的枯草娃娃般任人摆布。

凤钗步摇映衬垂低的眼眉无神无色,俯身伏地的手臂又颤又抖,不见丝毫雀跃欢喜。太子妃若辛平心静气为妹妹别上钗冠,又以小指胭脂钿点了额抹,姐妹两对视,又各自撇开冷冷目光。

礼毕,再由独孤皇后亲手册封。独孤氏随手掂起宝册睥睨下方伫立太子妃,停顿片刻才将宝册送出。

太子妃高氏被独孤皇后凌厉目光逼视良久,心头不免揣揣,她唯恐自己留过失把柄于上,只得垂首身处双臂毕恭毕敬将宝册接过。

升平无意间察觉手握宝册的母后脸色犹如被寒冰覆盖,而亲手奉接的宝册的太子妃高氏以缄默不语遮掩心中恐惧,宝册横于二人手间似烫手山芋,不接不送,始终停在半空中。独孤皇后和太子妃两人目光均同时投向跪倒在地的高若环,各怀心事。

两边的嘉贞公主端庆公主见状更是噤声,目光忍不住来回在婆媳三人之间扫掠,神色颇为忐忑不安。

殿下匍匐在地的宫人皆腹诽高若环意外得幸太子荣升云妃,因此巴不得独孤皇后就此给高若环难堪,宫苑秘闻,后妃争斗,她们这些宫人最喜闻乐见不过。

由此看来,大殿之上真正为高若环册封高兴的,怕只有升平一人了。

独孤皇后睇了一眼太子妃,扬手将宝册往面前一送:“太子妃日后也算多了个膀臂,莫要再出纰漏才是。“她似笑非笑的点拨高氏。

高氏举宝册抬过头顶俯身谢恩,三叩谢后才战战兢兢答:“遵命,母后娘娘,臣媳日后定会万分小心,杜绝此事再生。”

“知道小心谨慎就好,怕的是,你再小心也小心不过某些有心人去。”独孤皇后别有深意的笑了,将有心人几个字咬得格外清晰沉重。

太子妃高氏脸色顿时青白交错,狠狠盯着眼前宝册,恨不能就此摔了才能平心头郁结。可她知晓,忍得万丈怒火终得一尺凤座,即便心中再不愿,也必须将典仪支撑下去。

她疏离恭敬的从独孤皇后面前起身,捧起自己亲自为妹妹讨来的名分,面色凝重的送到高若环面前。

若环仰视,惊见姐姐眼中凝聚氤氲泪意隐忍不落,心中不由痛恸,不能为自己给姐姐带来的羞辱辩说,更无力对姐姐所受伤痛进行安抚。她咬紧嘴唇,悔恨的低下头。

独孤皇后对高氏姐妹不理不睬。闲适拉过升平的手,漠视正在行进的典仪,关切询问:“怎么,本宫听永好说,那日你身体不适?”

此刻殿上阶下跪了密匝匝的宫人内侍,升平被母后突然问及月事一时窘迫难以回答。她忸怩的坐在独孤皇后膝畔只是默默摇头,独孤皇后抬头似在思量什么,缄默片刻后便道:“下月龙门大开,广纳天下文人贤士,母后与你父皇说,若是有鸿学才士,早早命人定了人备选。”

升平盯着自己膝前粉色绫罗桃影纱出神咬了嘴唇:“阿鸾不要,阿鸾有哥哥们就足够了。”

独孤皇后抬眼蔑然的瞥了瞥,原本举起的茶盏轻飘飘摔出去,冷哼一声:“就像太子这般娶姐占妹你也是足够的?”

茶盏摔于地面,并未碎裂,咕噜一圈碰在太子妃裙摆上,残留茶汁瞬时将洁色裙裾染成灰绿。

原本还算喜庆的调子顿时哑然噤声,受惊吓的乐师纷纷跪倒胡乱叩首谢罪。

太子妃高氏即不能跪倒替太子和妹妹的荒唐作为赔罪,又不能站立原地忍受莫名羞辱屈辱,眼看着左右宫人皆侧目等她做些反应再随之来做,以求无错。尴尬视线全部凝结于一处,似能将太子妃柔弱的身子戳出个洞来。

高氏羞愤之际不由紧咬下唇,身子战栗摇晃却又无处可躲,狼狈不堪的她只得埋怨的回首瞪了一眼跪倒在不远处的亲妹子。

升平不知她此刻可会痛恨自己的妹子,若不是若环失了德行,太子妃高氏原本可以不必成为母后当众嘲讽的笑柄,甚至不必如此诚惶诚恐忐忑不安,所有一切皆因许门出了个罔顾门楣尊严的女儿。

见母后仍不肯罢休,升平低头拽拽她的宽大绮丽袍袖:“母后,阿鸾想去母后宫中……”

独孤皇后从未宠溺过她更不会纵容她,偏在此时她却冷然颌首,“好,阿鸾和本宫一起走吧,本宫看不得假模假样的姐慈妹恭,明明心里嫉恨,何必做出贤良的模样给世人!”

众多宫人悉数随独孤皇后低眉顺眼的离去,升平紧跟母后身边不由回头张望驻足不动的太子妃高氏神色。

虽是升平好意为太子妃解围,却分明看见太子妃面容阴郁,没有丝毫感恩之意,一时间心中也有些不痛快,昂头疾步走出大殿。

未等走上几步,殿内忽地发出清脆回响,似是有人面颊被掌掴之声,升平想要再回去查看,一把被永好悄悄拉住宽大袖子。同行的独孤皇后听闻声响停顿脚步,昂首冷笑:“呵,教训的好!本宫还以为她能装贤惠,能忍得了许久呢!”

升平默然恭立一边,心口骤紧,莫非刚刚那声音正是太子妃掌掴妹妹若环?

但见独孤皇后似笑非笑对她说:“可见,此事于女人,哪怕是念佛也不管什么用的,佛心肠的人也照样忍不住和他人分享丈夫!”

高若环的性命自是保下了,太子春谋内眷被泄密一事却始终没人知道是谁怂恿的风雨。

事情完毕,皇上余怒未消,太子杨勇被罚禁足东宫一个月,高相力荐太子亲征之事自然也不了了之。

独孤皇后碍于高家颜面册封若环的典仪也如常举行完毕,那个告密内侍随后失足落水毙命,于是,所有变故源头在偶然无意间全部消失殆尽。

对此升平不是没有怀疑过,那日春事,唯一知情的人,唯一目睹的人,除了她和杨广再没有别人……

早听谅哥哥说起过,太子哥哥杨勇因高氏拥立自诩皇命在身,为人霸道,行事荒诞,在庙堂周遭早已颇多怨言。广哥哥深为舅父独孤陀喜爱,大觉太子为人荒唐愚钝、心胸狭隘不宜为君,反倒是为人谦卑知礼的晋王杨广善于行事,堪以重任。

高相和舅父在朝堂上剑拔弩张,也将烽火延至内宫兄弟,再想想那日情状,莫非,此事是广哥哥与舅父一起谋划促成?

思及至此,升平当即对自己贸然怀疑广哥哥品性感到羞愧,广哥哥为人始终温润如水,心情平和时更是少言寡意,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是面带笑意并不与人争辩是非。

这样的他,必不会是那个告密的人。

况且,告密对广哥哥来说也没有任何好处,太子哥哥与他是至亲兄弟,同父同母的同胞亲手足,广哥哥怎么会有龌龊心肠陷害长兄,太子哥哥也不会有怨愤猜疑二弟。升平想到此处,心也放了下来,坦然笑笑。

此时离她及笄刚刚过了三个月,不经意间竟似过了三年,无忧无虑的生活似乎不觉中忽地消失不见了。遭逢此次突变后升平觉得自己长大不少,凡事难免多了一点点忧虑与无奈。

索幸她还有父皇母后的宠溺,愁苦之事也不算多。恼人的忧虑才渐渐淡化而去,留下的也只是在廊下对着夕阳默默感怀自己青春易逝。

和,再也见不到若环姐姐对绣女红的伤感。

只是不知道,在那般尴尬环境中,肩负姐姐嫉恨,太子薄情,心高气傲的若环姐姐还能撑得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