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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平愣在那儿握紧双拳抵挡于胸,直到永好慌张扑上来才发觉自己身子轻了许多,惶然起身时,竟连杨广的背影也不曾看见。

面对永好张口,升平把所有的话僵在嘴边甚至不知该说些什么,又再憋了憋,难耐心中恼羞突然嚎啕大哭,撕心裂肺的趴在塌上痛哭,哑了嗓子亦顾不得了,只竭力想把心中大恸发泄出来。

她想象的一切并不是这个样子。她更不想将他推向萧氏。可这些委屈如今已经没有办法想他倾诉,她只能哭给自己听。

永好用雀尾裘裹住升平半敞开衣襟的身子困住外泄春光,随升平的颤抖而动,与升平死死坐在一起,唯恐她就此寻了短见。

永好陪升平默默落泪,心中长叹唏嘘:这桩兄妹情事纠缠逆伦,说到底伤到最深的人怕是升平,他日事败,杨广宝座下还有江山,可升平有什么?

若来日杨广得了江山,升平又会去哪儿?

可怜大行皇后尸骨未寒,宫闱竟又出现如此难堪丑事,兄逼亲妹,有悖伦常,大行皇后即使死也无法瞑目!

身受独孤氏恩典的永好咬紧牙关,死命攥着升平不住颤动的手指,望着抖如筛糠的公主无奈叹气:再等上个三两载,她一定会救公主殿下逃脱这噬灭人伦的皇宫!

届时公主一定会明白,所谓杨广与公主的情谊不过是囚禁于此的幻觉,他不会珍重她,永远不会!

①承天门:大兴宫正门。

②太极门:大兴宫南门。与太子东宫,相距甚远。

情憾深铸各别伤

杨广那夜果真去了永安寺。

大约萧氏对太子临时起意的驾临也会欣然奉迎的,一夜恩爱,白日里原本所受的屈辱也在此刻冲散殆尽,再不会记恨。

他们是否在母后梓宫前欢好,升平不知。他们一个是母后最疼爱的桀骜皇子,一个是代表母后娘家的梁国公主,如今想来,即便是欢好了,母后也是乐于所见的,哪怕他们的行为再不合时宜,也是值得谅解的荒诞。

升平不可避免的还在朝堂上与杨广见面,强迫她来的杨广常常紧皱浓眉,顺从他意的升平则总是面无表情的望向窗外。

那是一段尴尬而又难熬的同处时光,他和她都如此认为。

朝堂上自以为重新得到权势的独孤陀滔滔不绝诉说李渊那个逆贼罔顾两疆协议频频骚扰大隋边民。他和她皆无心听讲。

满堂文臣武将听得兵报无不义愤填膺,更有谄媚朝臣不顾宝座上端的杨广窃窃议论可由独孤郎中令长子独孤延福带兵镇压李氏叛贼,以示大隋朝煌煌国威,此言一出,附和之声更是不绝于耳。

独孤陀亲信遭贬,此时正是他广纳党羽的绝佳机会,那些谏言的臣子也许正是出于他的煽动才有胆大妄为大举动,这点,杨广知道,升平也知道,可他们心中却并不在意。

杨广冷眼坐在皇位上对下方朝臣的纷纷议论保持不睬,只是想着心中所想淡淡笑道,“进来秋意甚浓,本宫突然想要去江南领略美景,郎中令如若觉得李氏逆贼行事不妥,不必废那些堂皇周章,大可自行前往河东督战,本宫定会奏请父皇恩准郎中令亲率大隋军队前往,如何?”

独孤陀面色铁青径直向前一步:“如今边疆不安国之未定,太子殿下此时去江南游乐不适时宜。”

杨广回首侧眸扫扫升平低低道:“合时宜的事,有人不愉悦,本宫只能想些不合时宜的事来逗她开心。”

升平身子一震,佯装不知杨广话中意思,故意板起面孔不肯理睬他的调情。

此番二人眉来眼去却惹恼了为朝堂劳心劳力的独孤陀,他几乎要为大隋朝耗尽所有心力却被“知情懂意”的两个奶娃娃败坏了,不免有些气急败坏:“太子殿下此去江南;车马费时,路途迂长,来回必然惊扰百姓,太子殿下怎能放国事在一边只顾自己尽情玩乐而劳民伤财?”

杨广睨了独孤陀下颚苍白须髯,“既然车马费时,那就修航渡好了!”

“修航渡出行,可是皇上的旨意?”独孤陀当然知道中风的皇帝杨坚不会允许杨广这样胡作非为的举动,但他的逼问着实戳了杨广心中短处:“本宫现在手握着皇帝的御玺,想必舅父不会不知道吧。”

手握御玺的杨广可以完全不必在意朝堂上的群臣,他被朝堂压抑多年的心性何止是升平不曾看过的?此刻的杨广需要朝臣的膜拜,需要百姓的敬仰,自幼佯装贤良温润,心中时时刻刻觊觎那个皇帝高位的他,诸多隐忍只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立于万人之上指点江山,如今他做到了。大隋天下尽归,人心平定,再没有必要掩饰自己的野心和轻佻。

升平闻言陡然回首,晨光中的阳光面色冷峻,发髻上的太子朝冠巍巍金光耀目,浓重的眉眼射出的冰寒刺骨的目光,连下方的独孤陀都不自主败了气势,两人对峙,孰胜孰败轻易见了分晓。

大隋隐蔽祸乱已然沉寂,杨广再不想用独孤家势力。算计对策皆掩于尘土,独孤陀开始惊讶东宫新君的桀骜反骨。

如此巨大间隙杨广和独孤陀俩人都悄然已察觉,只是如今搬到朝堂上明目显露,便笑了昔日旧敌。

独孤陀不由忿忿然,掀朝袍向前跪倒,倔强的面容暗示话中深意:“太子殿下请三思而后行,如今蜀王秦王都已归朝,兄弟三人相聚,太子行径应作出兄长表率。”

升平蹩眉偷眼看舅父,即便如她这种朝堂外人也知,此时提及杨俊和杨秀分明就是在威胁杨广,言下之意,若杨广不肯顺应独孤陀所求之事,他也会更替东宫,轻易颠覆了杨广手中权力。

到底是独孤家的人,如今竟敢欺他们兄妹身边已无尊长,趁大行皇后尸骨未寒不及百日,皇上杨坚仍卧床不起之时,将杨广和升平如此欺辱,料是杨广咽不下这口气的,升平关切回头,正瞥见杨广唇边轻轻扬起诡异笑容:“舅父说的极是。“

杨广转头望了望升平顿了一下,眼底真真实实浮起一层戾气,深深吸口气,再回过身对视独孤陀时,神情已如常态:”即便如此,本宫会奏请父皇,平服李氏逆贼可以委任独孤延寿为骠骑将军领军代本宫出征。“

突如其来的允诺打得独孤陀措手不及,独孤陀本想由长子独孤延福出征却不料杨广却派了他的二子独孤延寿,那是一个懦弱无能,全无独孤家半点才能之辈,此役是独孤陀挽回独孤家颜面的最终手段,杨广当然不会允许他成功。

再说已是无益,百余双耳朵清晰明了的听见太子的允诺,杨广不会收回自己的话,独孤陀当然也明白自己也不能逼人太甚,朝堂之上两人必须各退一步,否则玉碎瓦全难分一二,反倒是成全他人快慰。

独孤陀不悦的躬身,瓮瓮回答:“是,太子殿下,老臣愚子独孤延寿定不负皇上圣恩。”

杨广含笑从玉案上绕过,亲手搀扶昔日盟友,以示自己皇家宽容大度。

升平半垂的视线正将杨广紧紧泛白的手指看个满满,杨广正在暗自用力,独孤陀也反手握住杨广的臂膀不肯松开,两人彼此纠缠,瞬间难分胜负。

还在升平小时母后曾说过,舅父独孤陀年少时曾力举千斤铜鼎,汉臣常说他蛮夷遗风不改,像极了占山为王的匪类,唯独父皇含笑评价他文才武略无不精通,纵使百名汉臣也抵不过他一人。

此刻,杨广脸色虽变,被抓紧的手腕还没有退意,可见臂弯上所受力道非常人能忍受。

群臣个个呆若木鸡,盯着不动的二人万分不解,杨广脸上挂有笑容,独孤陀脸色冰冷不苟,二人暗自较量,外表却给群臣亲厚假象,不退不进僵持在一起,难怪会有人迟疑。

升平突然缓缓站起身,朝舅父深深鞠躬:“舅父,骠骑将军此去必定凶险,太子妃身为弱妹自然百般惦念,也可请骠骑将军进宫与太子妃告辞,以慰惦念。”

独孤陀再精明也未曾想到升平会如此一言,他再抬头时,升平已拖着逶迤瞿凤百褶敝屣裙从侧离去,只留下独孤陀与杨广双手未离的注视,以及百官众目相随。

杨广一言不发看着升平离去背影,缄默片刻,蓦地松开用尽全力的手指,甩开独孤陀的纠缠也离身走出大兴殿。

朝堂,谁愿意伫立于此便由谁来,他们不屑回头。

“还气我?”杨广抓住升平的手腕带回怀中,升平望着他,心中滋味繁复述说不尽,心中酸楚难耐又不知该从何说起,“阿鸾只是在气自己。”她长叹,赌气推开他的怀抱。

杨广在升平身后轻声安抚,“阿鸾,你放心,我便是负尽天下也不会哄骗你,我会为你倾尽所有。“

“承蒙太子殿下如此宠爱,阿鸾是否该感激涕零?”升平苦笑,身子不住微微颤动。他是否已经和萧氏同宫这句话她永远问不出,所以总是煎熬于心。一时生气,一时苦涩,一时宽慰,一时悲叹。

他挣扎于朝堂,她却挣扎于他。谁是谁的天下,谁会为谁劳心,由此可见一般。

杨广深深看这升平神色复杂莫名,原本擒住她的手再不肯松开,忽而,他陡然转身走在前方带路,升平被胁迫拉扯着同行,内侍宫人见状慌忙跟上随扈,他二人越走越快,身后众人气喘不迭几乎快要跟不上。

两人穿过大兴殿后御林苑,直向旧日东宫,再转又复出秦王宫,再转,又复进蜀王宫,再出,三转进代王宫,转转回回,不期然竟来到一块开阔之地。偌大深红色宫墙沿水而立,他们脚下旷野则是河岸另一边界。

此处落叶几乎掩盖所有地面,河渠内如死水般波澜不惊,大兴皇宫内苑居然还有如此荒凉凋敝之所升平从不知晓。河岸两边各有望远亭阁,她定定看着杨广顺梯而上不明就以。杨广登上亭阁转过台阶向下伸手,宽大手掌给她全部安全,仿佛是种蛊术,吸引她一起前往,全然忘记心中忐忑所在。

升平似知道他的发现即将为大隋江山带来血雨腥风般忐忑不安,杨广的殷切目光却容不得她百般拒绝,她只得颤颤交出自己的手指。

杨广躬身强势环抱住她的腰,一把将升平整个人拥上来,她受了惊吓,慌忙闭眼,再睁开时,杨广已然于她身后低沉笑语:“看,这是出宫的水道,来日我和阿鸾一起出宫看天高云淡日月永好,如何?“

此水常年锁于九重宫墙之内,仿佛也因安于沉闷的宫廷生活缺失了勃勃生机,死气沉沉蔓延到天边,根本无法给予她希望。

升平很想对杨广说好,奈何凉亭上风卷残音,她的应允也就此被自己吞了进去,没了再答一次的勇气。

杨广环抱住升平在她耳边沉沉叹息:“两年以后,此处会修一条通往宫外的河道直通江南,到时候我和阿鸾一起出宫,阿鸾的夙愿便可得以实现。”

杨广说的那般认真,认真到升平几乎忍不住黯然叹息,她不肯回头望他,只低低唏嘘,“两年以后杨广公务将越加繁忙,怎么还会陪升平出去看天高云淡?”

透骨冷风吹起她与他的鬓发,纷纷绕绕缠在一起,两人红金两色的衣襟也似准备远行般在风中飞扬叠加,虽似仙人,却无力升腾。

杨广拧眉看着升平,知她话有所指,半晌不曾开口回答。

她知道他必定会成为九五之尊,也自然知道此时身为太子的他随口允诺畅想犹如天边云际可望不可及,届时,待到他登上皇位,出宫游玩可以,出宫永不再入并毫无可能。

权倾天下,势独其尊,他们的姓氏不容许他为她离弃江山,更不能携手归隐山林就此安于平淡。母后说的对,只要身体中流动的血液姓杨,他便一生走不出宫墙,因为他不舍,他也不甘愿。

“阿鸾…..”察觉升平兴趣冷然,杨广的神色略有愧疚,手中明明再真实不过的她竟似心在渐渐远离,两人之间的缝隙已有丈余。焦躁的杨广骤然紧紧抓住升平的手指,不让她再继续冰冷下去:“只是两年而已,时间并不算长。”

杨广从未如此惶惶不安过,想必所说的允诺连他自己也不相信。升平不愿为难他,迎风仰首淡淡笑笑:“此处水道两年怕是修不成的。”

“会,只需一道皇帝圣旨,明日即可开工。”杨广神色冷肃誓言满满,他振臂一挥向升平郑重允诺:“我愿耗尽天下能工巧匠来修这条水路,两年后,一定可以修建完毕。”

他还是如此一意孤行,只要她愿意相信他,哪怕动用再多国库银钱也会如约完成自己的允诺。

升平回首对视杨广认真热切的双眼心中颇有感动,即便帝王也有不能为之事,也许,她本不该对他如此斤斤计较。她轻轻唤他:“你如此费力讨好阿鸾,不累吗?”

杨广前额贴上升平的:“不累,为阿鸾倾尽天下都无所谓。”

升平蓦然扑在杨广温暖的怀中来掩饰自己悄然滚落的眼泪:“好,那就两年,两年后,昭阳宫和水道阿鸾都跟你一一讨来。”

杨广不知她低泣,以为只是升平含羞撒娇,笑着亲吻她的发髻拍抚她的后背:“好,我答应阿鸾,阿鸾要的东西,我一定全力以赴取来给你。”

两人紧紧相拥,升平倾听杨广沉沉心跳许给自己的承诺。

此生能得他如此相待,还求什么?

他愿宠她,信她一生,直至天老地荒也无怨无悔,如此相伴算不可求的情意了,再纠缠两人身处何方,是否只真心待她一人,又是何必?

“广哥哥。”

“唔?”

“有朝一日,在此宫阙权势争斗腻烦了,再和阿鸾一起出宫吧?”

杨广身子一僵,旋即沉沉回答:“好,我答应你。“

“好,那阿鸾等你。”升平语声滞窒,鼻音浓重。

独孤家二子独孤延寿率兵再度前往河东,准备与无信的李渊再讨个理论。扬杨广和独孤陀仍在朝堂上怒真笑假虚以委实的争斗,倒是杨俊和杨秀连日携王妃到栖凤宫长坐,弄得升平措手不及,躲也不是,见也不是。

他们已经受命世袭亲王,一个个头戴金冠身着黄袍,一身装扮几乎与在朝繁忙当政的杨广并无丝毫差别,二人身边的娇妃也是各自背后有母家靠山,掩不住的神采飞扬,升平原想亲热二个兄长,奈何他们的目光与升平相碰触时总是躲躲闪闪,嘴上的客套也不似以往围绕香囊顽石,突然间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太子退朝也会来栖凤宫小坐吧?杨俊欲言又止,似有隐意。

“是,偶尔回来阿鸾此处小坐。”升平恭谨回答。

“独孤大人是否也会经常来坐?”杨俊又发问,目地更是对独孤陀和升平亲厚的测探。升平忍了又忍还是含笑回答:“舅父与太子常忙于协商公事,倒是不曾来。”

“难道舅父常去东宫?”杨秀闻言表现的甚是惊奇,似是才知独孤舅父喜爱杨广即便散朝后仍常伴太子般。他的意思一定并非如此简单,他想知道的是……

“太子与舅父舅甥情厚,即便偶尔内访也是寻常,俊哥哥何必如此惊异?”升平静默片刻择言回答。

杨俊突然侧脸,升平不见他的神色也收了话尾,杨秀似被兄长警告也垂首不语,一时间大殿内寂静无声,秦王妃蜀王妃更是颤颤不语。

“阿鸾还要去甘露殿探望父皇,二位兄长还有旁事吗?如若没有,阿鸾先告辞吧。”虚伪假笑的升平被两位兄长发绾上的金冠刺得双眼花白,又因兄妹情状尴尬委实不想再多坐。

独孤陀那日在朝堂上明显暗示一旦杨广力贬独孤氏,太子之位的替代者无非就是他们二人。秦王蜀王于此时进宫探望升平,与其说思及两年未见以慰藉兄妹之情,倒不如说趁机闻嗅宫中风向,辨别独孤陀与杨广是否真切决裂。

生怕自己说多错多的升平心中顿生警惕,驱赶之意也表露出来。

杨俊对升平的冷淡似是不以为意,倒是杨秀见状颇有些不满:“每每我与三哥过来探望阿鸾,阿鸾都借口探望父皇少言离去,可是阿鸾不愿意看到我们兄弟?直讲出来就是,何必隐隐藏藏?”

升平被戳中心事尴尬回答:“俊哥哥多虑了,只是父皇最近身体虚弱,阿鸾想在父皇近前多多尽些孝心。”

“往日里里也不见阿鸾如此贴近父皇,如今却是举国孝女典范。是不是二哥眼下身为太子,与二哥素来亲厚的阿鸾也因此洋洋自得起来?”

升平心中恼怒当着两位兄长不能发作,只好稳了心神争辩:“阿鸾与几位兄长都是亲厚的,无论哪位兄长做了太子,阿鸾皆庆幸喜见,何来独因广哥哥做了太子便洋洋自得一说?

杨秀不屑撇嘴:“我看倒是未必,大约阿鸾心理是将几个兄长也划分了远近,站在太子身边,只针对我和三哥了吧?”

杨秀猝不及防的指出升平厚此薄彼,她一时语塞,确实答不上来。

升平从未想过自己会身处杨广背后,只针对杨俊和杨秀冷色,但不自觉间,因即将涉及皇位如同陌生人般疏远了往昔的几位哥哥们也是不争的事实。

升平面色微变,手指不自然的收回还想分辩:“阿鸾不曾如此想过,无论是哪位兄长,阿鸾皆是一心相待从没有二心过。”

杨秀还想斥责她,杨俊一把拉住他的舒广袖口,升平抬头,杨俊正静静的看她眼中隐藏晦暗深意:“阿鸾,我们兄妹六人同父同母,血缘亲厚,即便来日有了纷争,无论断了哪只手足都会疼痛,只是阿鸾自幼与二哥同吃同行难免亲厚,若是阿鸾因此与他同心也是应该的。”

升平心中酸楚,勉强笑笑:“俊哥哥说的是,但阿鸾并无此心。”

杨秀以为得到杨俊的赞同再想迈前一步指责,却已经被杨俊沉色拦了去,他使眼色制止他的莽撞,而后携秦王妃从容与升平话别。

升平被他兄弟二人猜疑心中正是难过,此时也分不出心思挽留,任他们兀自离去后,自己俯在锦被中偷偷悲戚了平片刻。

又过了些时辰,天已近昏暗,想起卧病在床的父皇也许正殷殷渴盼她去,不忍让父皇希望落空的她只得自己独自上辇前往甘露宫探望父皇。

暮色沉重,升平心绪越发压抑,回想方才杨秀的一番冷意讥讽,心中难免感伤。不知何时,昔日一同玩笑的兄妹,如今只能互相猜忌,也许,这也是争夺皇权留下的最大遗憾。

车辇停下,疲累的升平满怀心事,步履徐徐,身边宫人跪拜都不曾容许她们起身,直到殿门前才勉强露出笑容缓步迈入。

近来升平常常到甘露宫探视皇帝杨坚,终日坐在父皇身边以言语逗他开怀。卧病在榻的杨坚不常展颜,偶尔有所表示也难以察觉,升平需随时关切,再偷偷以丝巾擦拭杨坚抑不住留下的涎水才可。

升平十八载来最贴近父皇的时刻便是此时此刻,她可以窃窃对父皇诉说自己对杨广的深深情意,也可以喃喃道出自己幼年时曾有过的对父皇母后的敬畏,如今父皇已经不能再说话,听她讲说时,一双无神的眼睛总是没有神采的半阖半睁。

今日,升平坐在杨坚龙榻旁出神发愣,仿佛在假想若有一日杨俊与杨广真需争夺皇位时,她该如何自处。

猛然间,升平俯在杨坚衰老无力的臂弯里轻叹:“父皇,九五之尊的宝座那般好吗,为什么世间的每个人都想要得到它?”

不能言语的杨坚心中明了,呜呜的频频摇头,升平见状苦笑:“与其兄弟争位残杀,阿鸾倒宁愿是李氏叛贼入侵,届时几位兄长联袂对抗外敌战死,也好过自相残杀。每每想到他们即将刀剑向内,阿鸾真不忍心再看。”

杨坚闻言一阵气喘,手指微微颤动挪到胸口,勉力睁开双眼,视线看上去有些涣散,升平怜悯的替杨坚拢了拢发鬓继续说道:“父皇,勇哥哥已经去了,杨广也做了太子,可俊哥哥和秀哥哥不满,他们得不到父皇母后的拥立所以才甘心游历河山,一旦舅父转而支持俊哥哥,怕是再淡泊名利的人也禁不住皇位的诱惑,届时,若他们兄弟相残怎么办?”

杨坚竭尽全力盯着升平唇角起伏,似乎很想撑住苍老的身子,再回到朝堂去平定嫡子争位之乱,奈何额角青筋浮现手却颓了下去。

不能了,他再不是当年雄心壮志的帝王,再不甘也必须退让,找个接替的人来坐稳大隋皇位。杨坚攥紧双拳已是忿然,但他只能默默听升平对自己诉说担忧惧怕,诉说对那场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无能为力。

帝王老而无力,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升平眼底蕴满水意起来,为父皇的苍老无助,为兄长的贪婪欲念,她不想让杨坚瞧见自己的痛苦,默默站直了身子,想要寻个没人的地方尽情痛哭一场。

她不能让无能为力的父皇看见她的无所依靠,不能……

忽然,门外有内侍推开殿门:“公主殿下,太子殿下即将摆驾甘露殿探望升上。”

升平闻声有些不安,她此刻心境复杂难平,确实不适面对杨广,她连忙以袖掩面躲到侧殿,准备等待杨广离去后再与父皇开口告辞。

内殿寂静无声,她步入侧殿后,轻靠墙边顺坐,心中仍是满腔酸楚。

此处是宫人休憩所在,长凳宽桌倒也算干净,升平呜呜低泣了几声,察觉内殿忽然静得骇人,不解的她回身弯腰偷窥,发现杨广正伫立于杨坚床榻前望着杨坚苍老的面容缄默不语。

想必,他也觉得父皇苍老了吧,升平思及至此心中又是难当酸涩。

“父皇,儿臣来了。”杨广语音沉重目光如矩,升平怕被他发现自己的行踪,揣揣收回偷窥视线靠在墙边侧耳倾听。

只听得杨广再度沉沉出声:“父皇,今日杨素①拟诏急招远在并州②的五弟回宫,他出宫时腰配御令,怕是尊了父皇意思吧?”

①杨素:隋朝名臣。北周武帝时官拜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统领三军屡立战功,并救驾数次,被封为安县公,后领父爵贞县公。周静帝继位时尚且年幼,时任左丞杨坚招揽杨素,许以汴州刺史。杨坚废帝立隋后,封杨素清河郡公,进位柱国。开皇四年,拜御史大夫,由于其妻郑氏是个悍妇,杨素一次与其吵架说了一句:“我若作天子,卿定不堪为皇后”,结果被其妻告发,杨素因此获罪,并被免官。开皇五年复职,曾与晋王杨广并为行军元帅讨伐陈后主。得胜后再进爵越国公。杨广为培植自己势力,暗中与其交好,杨素知杨广有夺位之心遂投奔其门下。大业元年,杨素又进司徒,同年病死。

②并州,汉王杨谅任并州总管。

祸起萧墙不知戟

空旷大殿里回荡的呜呜之声便是杨坚对眼前这个逆子的回答,升平小心翼翼握住自己胸前的衣襟屏住呼吸。

“父皇恐怕还不知晓,刚刚传出的上谕已经落在父皇最宠信的越国公杨素手中,他又巴巴的转告儿臣,原来父皇在儿臣千里迢迢赶回平叛废太子谋反时,已经立好废儿臣为庶人的密旨了,一旦儿臣自立为太子,便命汉王归朝平叛登上皇位,莫非……父皇就如此这般不信儿臣吗?”

升平惊住,猛地站起,她从殿门处侧首正看见平卧在榻上的杨坚面容涨红,呼吸急促,原本僵硬不能动弹的手竟在半空中不住的来回挥舞。

一时难以控制的动作更是扫落玉案上摆放的翡翠药碗,咣当一声,连暗红药汁也泼了出去,玉碗随声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