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柳婧一点也不明白他深层意思,她磨了一会牙后,眨巴着眼安静地回道:“九郎,我前阵子生了一场大病。”

邓九郎不知道她为什么又提起这个,便松开她静静地看着。

柳婧又眨巴起眼来,她伸手抚着额,小声说道:“那病来势太猛,我险死还生后,发现自己忘记了很多事…”顿了顿,她终于把自己想说话说出来了,“所以,你刚才说我对你欲行不轨事,我全忘了…”用力地眨着乌漆漆眼,她坚定地说道“真,我都忘记了,全忘记光了,所以,你以后也不要再提好不好?”

邓九郎盯着她。

过了好一会,他淡淡笑了起来,“原来得了疫症还可以让人失忆?这我倒是没有听过。”

柳婧恩了一声,小声说道:“你又不是大夫,哪能什么都知道?再说,你现听到也是一样。”

“是这样啊?”邓九郎蹙起了眉,他深沉痛苦地看着柳婧,放轻声音,温柔地说道:“那你成了和乐公主那天晚上,跪陛下面前抱着他腿,说是无论如何也要嫁我,说是生是我人,死是我鬼,那事,也给忘记了?”

她怎么可能说过那样话,做过那样事?柳婧唇角狠狠一抽,看着邓九郎那温柔,期待眸子,她连脸颊都抽动起来了。

吸了一口气,她忍着怒意,细声细气地说道:“…我,也忘记了。”

“你居然也忘记了?”邓九郎显得很失望,他剑眉微蹙,俊美绝伦脸上显出一抹深沉忧伤,良久良久,他轻叹一声,又道:“那你那白衣楼中,那明月底下,对着苍天发誓,若是再见到顾呈,必然将之视为仇寇,不理不睬不近不管,若是有违此誓,你将一生都听邓郎话。邓郎让你往东,你就绝不往西,邓郎让你上榻,你就绝不躲避…这事可还记得?”

柳婧额头青筋暴出来了。

那青筋不受控制地跳动中,柳婧咬着牙低声说道:“我不记得了。”

“这你也不记得了啊?”邓九郎惊叫出声,他愤怒地瞪着柳婧,伤心欲绝地叫道:“阿婧,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把重要事情都给忘记了?”

叫了几句后,他又小心地问道:“那那件事呢,你那次抱着我不停地哭泣,直说我要是死了,你也不独活,还说你这一生。只爱我一人,只相思我一人,只…”

柳婧忍无可忍了,于是她尖叫一声,“停!”

一声喝令令得邓九郎委屈地闭上嘴后,柳婧无精打采地低下头,闷闷地说道:“别再说了…我没有失忆。”

邓九郎挑高了眉,他奇道:“这么说。你什么事都记得?”

“是,都记得。”柳婧咬牙切齿地说道:“所以,那些根本不可能发生事,你就不用继续编了!”

后面一句话邓九郎根本没有听进耳,他还喃喃说道:“原来你都记得啊,那么你那次绑架我,把我剥光了衣裳又摸又抱…”他刚说到这里。柳婧便狠狠一扑,她双手齐上用力地堵住他嘴,怒声喝道:“你给我闭嘴!”

她那瞪着邓九郎双眼,因为羞怒而水光盈盈,“邓擎,你信不信,你再说一个字。我就宰了你——”她这一声喝,中气十足,气沉山河,响彻云霄,回声不绝!

因此,这声喝叫过后,马车外安静了一会,然后一阵整齐脚步声传来,一阵急促蹬蹬声把马车团团围了个结实后,一个陌生银甲卫声音紧张地传来。“郎君,你要不要紧?”

邓九郎还没有回答,气极柳婧已高声叫道:“他已被我杀了,你们去准备棺材收尸吧!”

一句喝声令得嗖嗖嗖几柄寒戟同时伸进车内半寸,令得几个压低喝声同时传来后,外面一阵马蹄声传来,紧接着,地五气急败坏地叫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收起收起!”也不知外面说了几句什么话后。地五气极反笑,他暴怒道:“你们这些蠢货!那是人家小两口子玩闹!”

又是几句嘀咕声后,地五无力地叫道:“你们懂什么?一群蠢货!就算天下间妇人都是对丈夫毕恭毕敬,郎君这个妇人就是不一样。谁叫她是郎君自己求来呢?…呸呸呸。我与你们嚼这些干什么?还不把兵器收了!真是一群蠢物!”

等那些人终于收回了长戟,马车再次启动后,经过这么一曲柳婧也安静了。

她无精打采地低着头,闭着双眼闭紧嘴唇就是不看邓九郎不与他说话。

见她如此,邓九郎挑了挑眉。

他歪着头看着柳婧,轻声说道:“阿婧,你不理我了?”

柳婧冷笑一声。

邓九郎一声长叹,“看样子真是不打算理我了…是了,你很生气,所以不但不准备理我,还准备不与我说话了!”

柳婧又冷笑一声,摆出一副你还有自知之明架式。

于是邓九郎又是长长一声叹息。

叹息声中,他懒洋洋地架起双腿,一边不紧不慢地叩击着车板,一边与外面地五聊着天,“你刚才去哪里了?”

“回郎君话,有一些事还没与刑秀交待清,所以回头走了一趟。”

“恩。”邓九郎闭上双眼,淡淡,傲慢,好整以暇地问道:“那庄子可布置好了?”

“回郎君话,早布置好了。”

“通知下去,要把庄子每个角落都仔仔细细打理到,我与阿婧久别重逢,那里又是我与她将要行欢喜之事所,可不能疏忽…”果不其然,他话还没有说完,便看到涨红着脸柳婧纵身扑了过来,双手一伸扼住了他颈!

柳婧狠狠地掐着邓九郎咽颈,涨红着脸气得直打呃,只听她尖声怒叫道:“姓邓,你,你还要不要脸?”怎么把那‘行欢喜之事所’也直楞楞地说出来了还是当着那么多人面?羞到了极点,气到了极点,柳婧忍不住朝着地五叫道:“地五,我要杀了这个混蛋!我,我今天非要杀了这个混蛋不可!”

被她锁着咽喉邓九郎同情地看着眼泪都出来了柳婧,见她不停地叫嚣着,忍不住同情地提醒道:“阿婧,这种事不能问地五,他肯定是不会允许,你应该直接问我。”

他不开口也罢,一开口柳婧便收紧十指,她一边狠狠地用着力,一边叫道:“闭嘴,闭嘴,你给我闭嘴!”

这厢如此热闹,连众护卫也是又紧张又忍不住频频看向地五,因此也就无人注意到,不远处街道上停着一辆马车。

第二百三十一章当时当刻

柳婧掐着邓九郎的颈脖,狠狠地尖叫几声后,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手猛然一松,整个人向后退到了马车的角落处,然后,她竟是一改刚才的亢奋,给安静地缩成了一团。

邓九郎本来还又是咳又是涨红着脸好不委屈的,一看到她安全下来,心中便是一慌,脸上那生动的表情,在这一刻又有了点紧张。

柳婧抱着自己的双腿,把头埋在膝头,侧过头看着马车车外,不再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说道:“让我下车吧。”

这声音,恁地平静。

邓九郎盯着她,过了一会,他直接摇头道:“我不会让你下车!”

柳婧双唇迅速地抿紧。

过了一会,她把脸埋在膝间,闷闷的声音飘了出来,“九郎。”

“恩,你说。”

柳婧却又沉默了,沉默了不知多久,她轻声说道:“那场疫症,本是必死之疾,我是在死亡边缘被人拉回来了。”

这下,轮到邓九郎说不出话来了。

柳婧把脸抵着膝盖,过了一会又说道:“那时刻,我被放逐出了城,也不知是不是你姐姐动了手脚,我身边不见一个忠仆,往日一直跟着的那些明卫暗卫,也都不见了踪影。我躺在马车上,整个人烧得晕晕乎乎,浑身一阵阵冷得要命,又热得好象要焚化了,我好渴,好渴,我想让她们端一点水过来。可我叫不出声。这样烧了又醒,终于到了喝药时,我奋力想睁开眼,想求她们,能不能留一个人在车上看着我,给我喝点水。在我热得要起火的时候用点凉水给我抹抹。在我冷得直哆嗦的时候给我加床被子…可我没力气,我真没力气,我又烧糊涂了,只记得自己每次都在求人,可不知是一直没有说出口,还是她们一直没有听到。”

谈到那段日子,柳婧现在还余悸未平。她越发缩紧了—下,越发向角落里靠了靠。

闭着眼睛,柳婧一直没有看向邓九郎,“我从小到大,都被父母放在手心里宠着,都没吃过那种苦,后来更是侍婢如云。一呼必应…九郎。我那会儿,真的好怕好怕。我怕死,我不想死,我也怕孤单,我不想这样连个贴心人也没有的时候,就这样死了。我更渴得厉害,冷得厉害。热得厉害…九郎,我一直在叫你的名字,你听到了没有?”

邓九郎摇了摇头,他双手捂着脸,哽咽着唤道:“阿婧,都怪我…”

“是,是应该怪你。”柳婧埋着头,静静地说道:“你见我成了公主,马上就里外安插了你自己的人,结果,这些人都是你姐姐的,是听她的命令的。我重病之时,举目无亲,派了人去找你,你却迟迟不理,我也是公主,还是先帝亲妹,可我哥哥一过逝,你姐姐就想怎么拿捏我就怎么拿捏我,她让我重病垂死时,连个身边人也没有,连一口水也乞求不来…”

柳婧说到这里,邓九郎那捂着十指间,已有泪珠顺着手指滚下。

柳婧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后,又轻轻说道:“我那时,真的盼着有谁过来救我一下,我又好想好想父亲母亲,我想,如果他们在我身边,是不会任由九郎的姐姐欺我至此的…”在邓九郎一动不动中,柳婧低低说道:“就在我自分必死,只是盼望着死前能与父母见上一面的时候,顾呈出现了。在所有人都嫌弃我,远离我,在你们都离开我,不管我怎么叫,怎么乞求,依然不理不睬的时候,阿呈出现了。九郎,你知道那种感觉吗?那时刻,我都绝望了,我只是张着干裂的唇等着死,然后来了一个人,他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他不管你是不是得了传染的疫疾,会令得自己也有可能身惹重病,他也不嫌弃你是不是又脏又臭,一点一点的用清凉的水来打湿你的唇,在你冷的时候搂紧你,在你烫的时候给你降温,他日日夜夜守着你,不顾安危,不顾身份。”

在邓九郎僵硬的,苍白的脸色中,柳婧慢慢抬起头来,她抬头看向邓九郎,小小声说道:“所以,我那时便对自己说,我这条命是顾呈捡回来的,我以后要好好报答他。”说到这里,柳婧的声音清亮了些,她在邓九郎黑铁一般的沉凝中,静静地说道:“九郎,放我下车吧,我出来这么久了,顾呈也该担心了。”

说罢,她把车帘一掀,朝着外面高声喝道:“停车!”

这喝声一出,众银甲卫一怔,他们齐刷刷朝邓九郎看去。

这一看,他们竟是发现自家郎君的脸上泪水依稀。

于一个个盯来的目光中,邓九郎终于挥了挥手,他低声说道:“停车吧,让她下去。”在马车一停,柳婧准备下车时,邓九郎唤住她,哑声问道:“阿婧,你欢喜上他了么?”他的声音实在哑得不像话,这种哑,还夹着一种强烈到无法形容的自责和痛,“阿婧,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对他,又欢喜上了?”

柳婧沉默的背对着他。

她在心里想道:欢喜一个人,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我一直掂记着你,便是明知道相见不如不见,却还是欢喜着你。

可这话,她不想说出来,她不想回答他。

在没有想明白,在没有尽释心中的恨意,在没有决定再次与他在一起,重新面对和他在一起的甜蜜后面,他的家族和姐姐带来的痛苦时,她不想回答他的话。

因此,柳婧只是甩了甩衣袖,便提步走开。

她安静的,腰背笔直地朝外走去,那消瘦窈窕的身影,在阳光下泛着流离飘渺的明光。

邓九郎看着她一点一点地消失在阳光下。

他重重地闭上了双眼。

地五蹙着眉靠近了过来,他担忧地看着邓九郎,低声说道:“郎君,怎么放她下车了?”顿了顿,他还是说道:“郎君,便是和乐公主有什么不满,你也应该先得了她的人,日后再慢慢与她来磨。此刻这般放她离去,并不妥当。”在他的记忆中,自家郎君还没有行事这么畏手畏脚过,明明过来之时就已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把人带走的,怎么都到了庄子外,他却又放手了?

就在地五迷糊之际,邓九郎暗哑的声音低低地传来,“我怕了…”

地五没有明白邓九郎这话的意思,而柳婧,在街道上走了一阵后,挑一个巷子走了进去,背倚着墙壁,低着头便一动不动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辆马车驶了过来。

然后,一个轻缓的脚步声在她身边响起。

听到这脚步声,柳婧没有抬头,她只是低声说道:“你停那儿多久了?”也不等来人回答,她又轻轻说道:“你现在还是朝庭追缉的人,这样冒冒失失出来,很不安全。”

听到她这句话,顾呈那低沉悠扬的声音传了来,“你看到我的马车了?那你站在这里,也是在等我?”

柳婧点了点头,说道:“恩,刚才看到了,所以我让邓九郎停了马车,自己过来了。”她抬起头来,看了顾呈一眼后柳婧的目光又移了开来,她走向他的马车,“以后别这样了,别不把自己的安危不当回事。”说到这里,她爬上了马车。

顾呈也跳上了马车,在一声喝令,令是马车启动后,他转过头看向柳婧。

阳光透过车帘缝,照在眼前这人美丽消瘦的脸上,此刻,这张脸泪痕犹在,神情是他熟悉的冷静和倔强。

顾呈看了一眼后,收回了目光。

在收回目光那一刻,他唇角微微一扬。

见马车东拐西拐的,经过原来的住处也不停一下,柳婧轻声问道:“换地方了?”

“恩,”顾呈回道:“这里已被邓九郎盯上,不得不换地方。”转眼他又低声说道:“阿婧,你…”你了一声,他最终还是沉默了。

他沉默,柳婧也沉默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柳婧轻声说道:“阿呈,邓九郎都盯上你了,那你们的聚会,是不是取消了?”她抬起头看向他,目光中露出期待和一种无法言说的迷茫,“阿呈,我想父母了,我们离开长安吧。”她看着他,“现在就离开,好不好?”

这个有邓九郎在的长安,连呼吸都是有着他的体息的,让她太轻易就沉溺。而邓九郎对她的温柔和让步,也会让她轻易沉溺。

可她现在只需要清净,需要在没有他的空间里静静地休养。

而且,顾呈实在不能再与那些儒生们聚成堆了,现在邓氏一族还在容忍中,等他们到了忍无可忍的时候,这天下虽大,也会让人难以容身的。

想着这些,因此柳婧便如此要求了。

顾呈抬头看向柳婧。

迎着她的目光,他苦笑了一下,过了一会,他低声说道:“邓九郎不会让你离开。阿婧你信不信,这个时候,所有的城门和码头,都有人盯着,离我们不远的地方,也有了他的暗卫。阿婧,邓九郎现在肯定是想,他能够给时间和空间让你细细想几天,可要是让你离开这里离开他,那是万万不能!”

第二百三十二章邓顾谈判

柳婧看向顾呈,过了一会,她抿紧了唇不再说话。她和顾呈,与邓九郎斗了这么久,两人都是相当的了解他。便像现在,他们的马车后面虽是空空如也,顾呈的人也四处紧盯着,百般防备有人跟上,便是住处,顾呈也特意换了一个,可他还是说有邓九郎的暗卫在跟着,而她自己也有这样的感觉。实在是邓九郎那个人,无法让人不警惕,不做最坏地打算。

在柳婧的沉默中,两人很快便来到了一个新的庄子。一入庄子,顾呈便召集手下忙碌起来,而柳婧也静静地站在花园中,望着面前的假山奇石发怔。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转过身,朝着顾呈所在的书房走去。

这个时刻,正好最后一个护卫退了出来,看到柳婧过来,那护卫微微一礼后便退了下去。

柳婧来到了书房门口。

书房中,顾呈正在忙碌着,阳光照在他颀长的身材,照在他俊美苍白的脸上,给人一种别样的矜贵。

因为侧对着柳婧,顾呈的眸子深得带着一抹紫,看起来神秘难测。

便是这样一个难测难懂的人,在自己最无助最绝望的时候出现了…

柳婧深吸了一口气,提步走了进去。

顾呈正在忙碌,听到脚步声传来,他头也没抬,便声音温柔地唤道:“阿婧来了?”

“恩。”柳婧轻应一声,她走到他对面,在榻上优雅地坐好,抬起眼看着顾呈,柳婧低声问道:“阿呈。”

“嗯?”

“当时我那个样子了,你为什么会伸手相救呢?”

这话一出,顾呈慢慢放下手中的卷册,抬起头来看向柳婧。

他深浓的眸光温柔地看着她。好一会后,顾呈轻柔地说道:“难道阿婧到了现在还不明白?”他走近她,慢慢屈膝,顾呈单膝跪在她面前,伸出手指抬起柳婧的下颌,顾呈定定地看着她的眼。温柔如水地说道:“自是因为,阿婧于我。重逾性命!”

他这话太重了!

真的太重了!

重得柳婧垂下了肩。

看到柳婧低下头,顾呈慢慢伸出双手,慢慢把她搂在怀中。

这样轻轻地搂着她一会,顾呈在她头顶上低声说道:“你真想现在离开长安?”

良久,柳婧才应道:“恩。”

顾呈想了想,说道:“我来想办法吧。”说到这里,顾呈看到了书房门外晃过一个人影,当下他轻轻松开柳婧,站了起来。冲着她微笑道:“阿婧,我还有事要忙,你先自己玩一会。”说罢,他大步出了书房。

他一走出书房,几个游侠儿便急急围上了顾呈,一人急声说道:“大哥。庄子外多了很多来历不明的人!”

另一人也禀道:“那些人挺明目张胆的,看到我们怀疑,不但没有避开还凑上前来,一个个挺神色的样子。”

顾呈冷笑起来,“看来是邓九郎派人来了。”

他刚刚说到这里,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转眼。两个负责守卫大门的游侠儿冲到了顾呈面前,他们朝着顾呈一礼,急急地说道:“大哥,外面来了一些人,一个叫地五地说,他家郎君想请你在玉华楼见一面。”

看来,那人不但派人把这庄子给围了,还明晃晃地向自己提出邀请了!

顾呈笑了笑,衣袖一甩说道:“行,那我就去与他家郎君见这一面!”说罢,他挥手招来马车,在几个游侠儿地簇拥下出了庄子。

地五果然还在门外,看到顾呈出来,他只是点了点头——论家世论地位,他的身份还在顾呈之上,所以用不着向他行礼。

地五倨傲,顾呈也一脸漠然,他优雅地点了点头时,地五已转过身,策着马领着顾呈朝着前方走去。

不一会,玉华楼就到了。

这玉华楼,忝为长安最大的青楼,这里美人如云,醇酒无数,最是繁华,可这一刻,显然是被邓九郎清了场,偌大面积的大堂都是空荡荡的,平素里不绝于耳的莺莺燕燕全部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队一队,站得如同雕像一般纹丝不动的银甲卫!

在这些森严如雕像的银甲卫中穿过,顾呈很快便来到了二层阁楼。

阁楼上,所有的窗户都是大开,风呼呼地吹过纱幔,给卷起了一层层流离的纱光。

阁楼的左侧,邓九郎孤零零地站在一个窗户旁,他手持酒盅,正望着外面的风光出神。

顾呈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都下去后,提步向邓九郎走来。

这一走到邓九郎身后,顾呈一瞟,竟是赫然发现,邓九郎的眼圈竟是有点红,那张总是自信自满,仿佛不可一世的轮廓分明的脸上,也带上了几分憔悴!

这人向来张扬,顾呈万万无法想象,他有一天,会这样把自己的脆弱坦露在自己这个敌人面前。

就在顾呈惊怔的时候,邓九郎慢慢弯腰,他放下了手中的酒盅。

然后,他背负着手望着外面的青山隐隐,邓九郎磁寒的声音传来,“顾呈!”他吐词缓慢而清晰,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傲慢,“这些时日里,你表面上虽是潜伏,暗地里,不管是洛阳还是长安,都有你的影子…也是,陛下毕竟年岁太小了,这年岁一小,便意味着未来有无数变故,你们不过是在等候时机,潜而待发罢了。”

说到这里,他转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顾呈,原本侧看时还泛着红的眼眶,这正面相对,却是眼神凌厉表情傲慢,哪里有半点憔悴?仿佛刚才的一眼,不过是顾呈的错觉罢了。

邓九郎负着手,正面与顾呈相对,他眼神冰冷而凌厉地盯了顾呈一会后,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来。

把那块令牌朝着顾呈面前一放,邓九郎淡淡说道:“这是先帝御制的免死金牌,共有五块,我这次找了找,只找到二块…顾呈。这一块你收着,它可以让你得到一次赦免!我想,以你这两年来的行事狠辣,树敌无数,应该很快就会用到它了。”

邓九郎这话不无嘲讽,可顾呈却还是震惊着。他盯了邓九郎一会,突然笑了起来。一边笑。顾呈一边说道:“真没有想到,心心念念想擒了我,想置我于死地的邓九郎,这次看到了我不但不抓捕,还给了我一块这么金贵的玩意儿。你这是在替阿婧还人情?”

“不错!”邓九郎负着双手,姿态威严又理所当然,他淡淡地说道:“这次你救了阿婧的性命,免了我的终身痛悔,我很感激你。所以,我放你二次,此番在长安我不会擒你,这是第一次放你,这块令牌便是第二次!”

邓九郎声音一落,顾呈放声大笑起来。

他笑得前仰后俯。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一直笑一直笑,直到阁楼在他的笑声中震得嗡嗡响后,直到笑得哑了声,顾呈才慢慢收住笑声。

他收着笑,把那块金牌慢慢推到邓九郎面前后,顾呈冷冷说道:“真是不好意思,邓家郎君。你这东西我不稀罕!至于现在,你尽可试着擒我一擒!”

转眼他也不看邓九郎一眼,走到一侧端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盅酒后,顾呈背对着邓九郎,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救阿婧,是因为我想救,邓家郎君,你不觉得由你来承这个情,不是自作多情了点么?据我所知,阿婧可是一直想要离开你的!”

他这话一出,邓九郎终于脸色微变。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顾呈,那刀锋一般的凌厉眼神在顾呈的脖子上转了几个圈后,邓九郎收回目光,漠然地说道:“我是不是自作多情,她对我心意如何,这是我与她之间的事,我不屑于与你争论。”说到这里,他把那块金牌一甩,淡淡又道:“我与她之间发生了太多事,是有一些问题要解决,不过这些事与你这个外人无关。顾呈,阿婧现在已被我的人接回去了,这东西你好好收着,我可不想有朝一日,你野心勃勃四处伸手以致身陷牢狱失了性命的事,还是传到我那妇人耳里,惹得她伤心。”

说到这里,他也不再与顾呈多话,广袖一甩,转过身大步就走,转眼间,邓九郎那高大的身影便消失在楼梯口,再然后,便是一阵整齐有力的脚步声在退出,再然后,众银甲卫整整齐齐地分例两侧,簇拥着邓九郎的马车迅速离去。

可以说,从把顾呈请来,到邓九郎最后离开,这其中花了不到半个时辰!同时,邓九郎明明眼睛发红形容憔悴,可他在说话行事时,那高高在上的姿态,还是一如既往!

站在阁楼上,望着那支远去的队伍,顾呈一边玩弄着手中的免死金牌,一边唇角浮起了一抹笑容来。

邓九郎坐在马车中。

他闭着双眼,在这个紧闭的空间中,他的眉头蹙得很深,唇角紧紧向下拉着,俊美绝伦又尊贵不凡的脸上,流露出一抹深刻的痛苦…

从与柳婧说出那番话后,他就一直很痛苦,这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痛楚,这种痛楚逼迫着他,令得他对那个把自己带大的,一直信任依赖的姐姐,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恨意!而同时,对姐姐的恨也反过来折磨着他,令得他的胸口堵得慌!

不过,胸口最堵最难受,心中最恨最痛苦,他还是在短暂的,不过一个时辰地放手后,便又马上下了令:让人把柳婧强行带了回去!

他实在是无法忍受柳婧抱着那么强烈的感恩之情,与顾呈呆在一起!

第二百三十三章你什么都不知道

柳婧发现,顾呈走后不久,庄子里就变得安静异常,当她感觉到声音不对走出门时,整个庄子已换了主人,站在走廓尽头的,已是银衣银枪的银甲卫!

再然后,看到几个银甲卫向自己走来,柳婧也没做挣扎就安安静静让他们把自己押了出去——她实在太了解邓九郎了,这种没意义的挣扎,她也懒得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