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有些事情,不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就会淡忘,而是如醇酒,封存起来的时候感觉不到,可是一旦起出,开封,浓香就会张扬的溢开,沾染在骨血灵魂中,再也无法剔除。

原来,她对于他,是这样的存在。

他果然还是要栽在她手里。

记忆和梦境夹杂着的虚幻中,他再次睁开眼睛,沉黑的眸子中闪过一片细碎的七彩流光,迷惑即消,眸光便显坚定柔和。

直起身,看着脚下依旧睡得不省人事的慕容久,他弯了弯唇角,从桌上拿起茶壶,将一壶冷透的茶水哗啦一下浇了下去,看着被硬生生淋醒正准备骂人的白衣公子,淡淡道:“慕容久,休息够了就起来干活。”

胆敢打她的主意,凤渊,咱们走着瞧。

第十一章 劫财?劫色!(一)

最近几天,慕容七过得很有规律,睡觉睡到自然醒,有人邀请就出门吃喝玩乐,无人邀请就闭门吃饭练功,偶然去花翎那里见一见魏南歌,装半天淑女,对着温文尔雅的首辅大人思慕一番,日子过得很是惬意。

至少她自己认为很惬意。

季澈没有再来找过她,她也没有去找季澈。

虽然心里还是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妥,但她还是坚信,自己做的没有错。

哪怕是多年好友,也需要自己的空间,也会有自己的秘密。既然他们意见不统一,说不到一块儿,那还是各干各的比较好,免得伤了和气。

如此过了些日子,转眼间,离新帝的登基大典只剩下三天时间。和凤游宫之间的交涉也终于有了结果,凤渊终于答应和信郡王见面,,时间就定在明天。

脖子后面的幽冥莲花愈发盛开得靡丽,凤渊的身影几乎霸占她的整个梦境,有几个梦还颇为离谱,梦里的他即便取下了面具,脸上也淡淡的蒙着一层雾气,绝不是现实里见到的那副丑陋模样,丰神俊朗得让梦中的她颇为眷恋。她越来越能能感觉到梦醒之后那种若有所失的惆怅,这让她十分焦躁,就好像眼睁睁的看着面前有个巨大的黑洞,却无法阻止自己走过去一样。她甚至盘算着,等明天见到了凤渊,是不是先上去揍他一顿,免得自己被那妖花控制了心神,当着魏南歌的面做出什么丢脸的事。

这么想的时候,她正和公子昭那群朋友在西郊游山。说是游山,其实只是几个富贵公子搂着几个漂亮妓子,一起弹弹琴唱唱歌,投壶射箭,消磨时光。

席间有人多喝了几杯,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嘴,见四下无人,便拉着几个要好的公子,神神秘秘,献宝似的说道:“哎,你们可知道,这山后面有座白莲寺,平时香火很旺的,可今天咱们上山时路口却立了块牌子,说闭寺两日,你们可知道是为什么?”

有人猜是方丈生病,有人猜是打扫整修,还有离谱的说是和尚会尼姑,让慕容七很是大开眼界,这么无聊的问题还有人踊跃回答,看来这群人平时是有够无聊的。

“都不是。“先前提问的那人得意的摇头,又压低声音道:“偷偷告诉你们,你们可别说出去!我偷听到我爹和我二娘说,今天是亭夫人到白莲寺来祈福的日子,不过说是祈福,其实么…”他嘿嘿的笑了两声,“借着祈福会情郎的贵夫人,她也不是第一个了。”

众人皆一副恍然的模样,也有不明白的人,立时问道:“哪个亭夫人?是不是太子家的那位…”

话没说完就被人捂住了嘴,显然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慕容七听了也有些惊诧,这人口中所说的“亭夫人”,应当是如今太子身边最受宠的如夫人沈亭。据说这位亭夫人相貌美又有才华,虽然出身不高,但和太子妃殷紫兰的清高孤傲比起来,难得的是温柔体贴小鸟依人,因此很得太子欢心。传闻慕容铮登基之后,就会封给她仅次于皇后的妃位,诸臣家眷,巴结她的也比巴结殷紫兰的多上许多。

这位很快就能一步登天的女子,在这紧要关头会什么情郎?除非是脑子抽风了;否则就是这帮只会风月的公子哥儿吃饱了撑的胡说八道。根据她的经验,此事多半是后者。

说起来,她能对沈亭这么个不相干的人记得这么牢,还要拜魏南歌所赐。她曾经在他书桌上那些关于凤游宫的调查卷宗里面,见过这个名字,正是那些和凤游宫私下交易违禁香料的妃嫔里,排名极为靠前的一人。

后宫里的违禁香料,都是些蛊惑人心的媚香,或是害别的妃嫔生不了孩子的缺德物件。看来慕容铮还没当皇帝,后院就有起火的迹象,慕容七很是不以为然,沈亭的名字在脑子里过了一过,正要把这事丢开,脑子里有个念头却突然一闪而过。

——万一,那些公子哥儿说的不假呢?

亭夫人能到今天的地位,脑子自然不会抽风,但是能让她在新帝登基之前冒险来见的人,肯定也不是一般人。

她想到一种可能,急忙拉着身边的公子昭问道:“你爹是京兆尹,你知不知道北宫昙华回京了没有?”

公子昭被他吓了一跳:“昙华亲王?他昨天晚上回府了,我爹还特意安排人去留守了德仪门。你找他有事?”

听到这个回答,慕容七一下子站起身来,说了声:“我有急事先走一步。”便牵过了马,顺着山道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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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宫昙华既然回京,那凤渊也极有可能一同回来。既然亭夫人是他的大客户,两人做的又是见不得人的交易,那今日亭夫人在白莲寺见的人,会不会是他?

毕竟,在新帝登基之前获取足够多的筹码,对于亭夫人那样的女子来说,远比上香或者会见情郎更加重要。

季澈经常批评慕容七遇事不用脑子,其实她觉得这批评实在有失偏颇。试问靠谱的直觉哪有不经过思考判断的,他真真是看低了她。

一路策马到岔路口,一幅黄绢正拦在通往白莲寺的山道上。慕容七将马牵入林中系好,然后从马背上的包袱里取出一套花枝招展的女装换上——离开的时候她特意骑走了随行妓子的小红马,马背上的包裹里,衣服首饰胭脂水粉一应俱全。此事事关重大,万万不能露了信郡王的身份。

若在白莲寺找不到凤渊也就罢了,万一真的见到了他,她正好趁机先把幽冥莲花的事情解决,这样帮助魏南歌的时候才好全心全力。否则,倘若凤渊真被魏南歌抓走了关进大牢,她要找他解蛊,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摸出面具按在脸上,慕容七悄无声息的潜进了寺里。

白莲寺规模不小,她转了一大圈,才将目标锁定在寺院后一排依山而凿的洞窟附近。这里原先是给寺中僧侣苦修用的禁地,此时却被五个黑衣暗卫团团守住,其中一个洞窟门口站着两个衣饰上品的侍女,可见洞中之人身份不凡。

慕容七出手如风,迅速敲晕了几个暗卫,又点住了侍女的穴道,在两人惊恐的眼神里大摇大摆的钻进了洞里。

僧侣苦修的洞穴一般都逼仄简陋,可这一个却与众不同。初时虽也狭窄,但慕容七很快在石壁后面找到了一条隐蔽的通道,沿着密道往前走,没多久,耳边就听到一个女子柔媚入骨的声音。

“只有这么多?真的不肯再多给些?”

慕容七脚步一停,猫着腰专心听壁角。。

“亭夫人莫太贪心,此香不易保存,多给你也是无用。”依稀熟悉的声音,温柔多情,如轻羽微拂,拂的慕容七心尖也是一颤,眼前仿佛又幻出一个风姿绝世的白衣男子的背影,后颈上的莲花印记也开始微微发烫。

如入梦境般的恍惚中,她好不容易才忍下了想靠近他的冲动,握紧拳头,牙根发痒,心里已经把对方骂了一百遍。

不要脸的死变态,果然在这里!

却听亭夫人轻笑一声,随即传来衣物摩挲之声,低低的声音听起来很是销魂:“本宫的确很贪心…既然此香不能多给一些,那宫主拿些什么来补偿我呢?”

慕容七有些疑心自己是不是找错了,想不到传说中“温柔体贴”“知书达理”的太子侧妃亭夫人,竟会这么赤裸裸的勾引丈夫以外的男人。

所以说人都是有两面性的,就好比凤渊,看起来像只柔弱的小白兔,其实却是无耻的大魔王!

此刻大魔王正用那种独有的、调情似的语调慢悠悠的叹息道:“能得太子殿下夜夜独宠,流连床笫而误了朝政,夫人还要什么补偿?”

慕容七暗中“呸“了一声,听听这话说得多露骨,果真是个不要脸的家伙!

她一边暗自鄙夷,一边却又有些疑惑,这一回躲着没见着凤渊的脸,光听他的声音,那种慢悠悠又撩人又欠揍的语气,仿佛有种别样的、似曾相识的错觉。可她还来不及细想,亭夫人已然接过他的话,叹道:“宫主是真的不懂,还是在同本宫装傻?宫中的姐妹们私底下可是传的沸沸扬扬,能和宫主一夜春宵的女子可保容颜不老,体生异香,这却比任何香料熏染都要难得。宫主难道就不能…怜惜亭儿这一回么?”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也越来越媚,自称也从“本宫”换成了“亭儿”,勾引得如此明目张胆,果然是女中豪杰!

慕容七好奇之极,很想听听凤渊要怎么回答。

可凤渊却并没有马上回应,也不知他做了什么,只听到一阵轻响,随后传来亭夫人一声低呼。

怎么,这就压倒了?不对啊,听这声音,像是惊吓的意思多些,销魂的意思少些…

凤渊轻笑道:“看见这样的脸,夫人还想做么?

第十一章 劫财?劫色!(二)

他这样一说,慕容七便明白了,想来是凤渊取下了面具,而面具下那张布满伤痕看不清五官的脸吓到了一心求欢的亭夫人。想象着亭夫人尴尬不已的表情,慕容七差点笑出声来。凤渊此人果然当得起“不要脸”这三个字。

静了好一会,才听到亭夫人重新开口,虽柔媚依旧,却显然有些气短:“美丑不过是身外之物,亭儿仰慕的是宫主的风姿,并不在乎相貌。”

凤渊倒也大方,“嗯“了一声道:“既然不在乎,夫人就请便吧。”

“这…宫主能否先熄灯,亭儿害羞嘛…”

听不下去了!这两人是在比谁更不要脸吗?

慕容七一边咒骂一边扯下一只耳坠子,听声辩位,朝着亭夫人的方向激射而去。一声重物坠地之声,耳边终于清静了。

确认四周再无闲杂人等,慕容七才背着手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暗道的尽头是一间石室,角落里点着灯,石室中央的地上铺着一块黑色绣暗花的毛毯,毯上放着矮几,几上有琴,白衣男子正跪坐在矮几前,雪白衣裾散落如初开的白莲。他的脚边倒卧着一个衣衫半褪的年轻女子,可他的目光却只是牢牢的锁住慕容七的一举一动,慢条斯理的将面具的系带缚上,弯起唇角,柔声道:“好久不见,嫣然。”

被他如此多情的一唤,慕容七忍不住浑身一激灵,哼了一声道:“凤游宫宫主凤渊是吧?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听到她突然直呼他的真实身份,凤渊一点也不意外,依旧懒懒的倚在矮桌上,一手拨弄琴弦,于铮琮之声中轻笑道:“你是想我了…对么?”

“想你大爷!”

对于他的问题,慕容七唯有赠他这四字真言。

她摊开手掌一直伸到他鼻子底下:“解药,拿来。”

凤渊抬眼看了看她,唇角的笑容加深,突然握住她那只手掌放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柔软微凉的触感让她的耳根立刻红透,一双灵动的眼睛因为羞愤交加而亮得灼人。

他悠悠的看着她,笑得更欢了。

慕容七用力抽回手,恶狠狠的说道:“我的手刚摸过马屁股,还没洗。”

看到凤渊弯起的唇角瞬间一僵,她心中大感舒坦,接着道:“你还是痛快点把幽冥莲花的解药给我比较好,别怪我没有提醒你,若是非要逼得我动武,我绝对不会因为你不会武功而手下留情。”

凤渊挑了挑眉:“你知道幽冥莲花?还知道怎么解蛊?”

慕容七不禁有些得意:“我比你想象的要神通广大多了。”

凤渊思忖片刻,继而一笑:“我才不会给你解药。你要么在花开的时候杀了我,若是下不了手,就选择最后一种…“”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笑意深深,“…我一定会让嫣然满意。”

“绝不会手下留情”不过是慕容七用来威胁凤渊的话。可如今听到他这么回答,才想起解幽冥莲花之蛊的三种方法——若是他不肯交出解药而她又下不了手杀他的话…所谓的“让嫣然满意“是个什么意思,也就不言自明了。

她忍不住拍案而起,脱口怒道:“你就不怕我上了你之后再一剑结果了你?”

他不甚在意,托着腮,笑微微的说道:“到了那时再说吧。说不定…你试过之后会不舍得杀我的。”

慕容七脸又红了,她怎么就忘了,比无耻下流不要脸,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她瞪着他,他却对着她笑。世上原来真有这样的混蛋,说了恬不知耻的话,眼神却还是这么温柔坦然,好像他说的是再甜蜜不过的情话。

“…”她有点泄气的在他对面坐下,特别真诚的看着他的眼睛,“凤渊宫主,我们来谈谈吧,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给我解药?”

“你方才听到她说什么了吧?”凤渊暼了一眼身边昏迷的亭夫人,叹道,“她们为了追求容颜不老,体生异香,无所不用其极,可我却将这两样宝物轻易的送给了你,我对你这样好,你却不屑一顾?”

“难道我还要多谢你吗?这种话,也只有那些一心媚主的无知女子才会相信,世上哪来这么便宜的事,生老病死本是天意,容颜不老的,那是妖怪。”她很是鄙夷的哼了一声,“凤渊宫主,咱们谈正事行吗?你对初识的人下蛊,究竟意欲何为?”

凤渊“嗯”了一声,语气散漫的反问道:“你猜猜看?”

慕容七已经懒得再跟他争辩态度问题了,就事论事道:“就我认为,你我即不相识,也没什么宿怨,你堂堂一个做大生意的人,也不会无聊到四处坑人玩儿。你这么做,无非是看上我武功不错,长得也还行,想找个既可以打架又带得出去撑场面的傀儡当保镖而已。我是从小听着江湖逸闻长大的,你们这些江湖中人的心思我也略晓得一二,很是喜欢搞些与众不同哗众取宠的名目,你骗不了我。”

她一番分析,头头是道,凤渊不禁失笑:“若说是我对嫣然一见钟情,想要将你强留在身边呢?”

“当我三岁小孩么?本姑娘好歹也活了二十年,对我一见钟情的大有人在,可不是你这样的。”

十三岁那年,迦叶宫有位师叔的独子自见过她一面之后便茶饭不思,日日端着张凳子到她窗下吟诗唱曲,最后被小久不胜其烦的下了三天份的改良型巴豆,听说此人后来愤而学医去了,至今还下落不明;

十六岁那年,有位进京觐见的藩王,偶然间见到她在花丛中荡秋千的模样,便一下上了心,愿以三座城池换她回去做王妃,彼时她正忙着脱困,没空搭理,便到帝后跟前撒娇,说道番邦人少路远,又说藩人黄发碧眼不符合她的审美,帝后心疼之下便另择了一位郡主并许多嫁妆嫁与藩王,虽说藩王临走之前信誓旦旦的说今生今世只爱她一个,但近来听闻,那位郡主已做了王后,第三个孩子也将出生了。

总之,一见钟情之人,总会头脑发热干些蠢事,万万不会像他算计得那么精明。

她又打量了他一眼,总结道:“况且我看你这个人比较自恋。若不是我有什么利用价值,哪怕我长得像天仙,你也不会看上我。”

凤渊竟然没有否认,沉吟着点了点头:“你说的,倒也不错。”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琴弦,清冽琴音回绕在斗室中,他于这清音中,突又低声道:“要拿到解药也可以,需得和我打一个赌。”

“说说看。”

“赌花开之后,你的心神会不会为我所控。”他一下一下的弹拨着琴弦,仿佛在为这一段对话伴奏,“八十天之后,若你能保持自我的神智,哪怕只有一瞬的时间,就算是你赢了,我自然会将解药双手奉上,当然,届时你若想要杀了我解蛊,我也不会反抗;但是相反,若是你彻底迷失了自己,被我控制住…”他抬头看了她一眼,轻轻一笑:“…嫣然,你就只好一辈子跟着我了。”

慕容七侧着头,耳边传来的琴声十分动听,如山泉缓流,冷雨初歇。她不禁想到,爹和小久都会抚琴,帝都也有很多名声显赫的操琴名家,据说她两年前死于谋反的丈夫巨泽世子沈千持也是此中高手。她听过那么多人弹琴,却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位凤渊宫主,乃是高手中的高手。

只可惜,这样一个风雅之物上的高手,为人却不怎么高洁。

她皱了皱眉:“此事听起来颇为凶险,我若输了,岂不是生不如死?”

“怎会?我定会好好疼爱你…”

“消受不起,敬谢不敏。”

他顿了顿,又问:“莫非,你是怕了?”

慕容七哼了一声:“不必激将,我会和你赌的。既然你不肯给我解药,我又不好胡乱杀人,暂且接受你的提议也无妨。相信堂堂一个凤游宫的宫主,说话一定算数。”

“那——是自然。”

凤渊呵呵一笑,修长手指连续拨动,一串串琴音从指下不断倾泻流淌,瞬间就将原先的清雅之调改换成了靡丽缠绵的曲律。慕容七没有防备,心神随之一震,只觉得后颈处骤然升起一阵灼热,那股热流顺着血脉一路扩散到了全身,暖洋洋的似乎要将身子都融化了。她眯起眼睛看着眼前抚琴的男子,只觉得那股暖流里带着一股难耐的渴望,渴望着靠他近一些,渴望着能碰触到他。

凤渊定定的瞧着她,直到她眼底浮起恍惚水色,他一手依旧轻拨琴弦,一手却探到耳后,慢慢移开了脸上的面具。面具下渐渐露出刀裁般的眉峰,眉下是杏仁形的眼睛,睫毛长而直,眼角弯弯的,看起来一副笑微微的温柔模样,琥珀色的瞳仁里却没有一丝暖光。脸上的皮肤白皙光滑,配上色泽极淡的薄唇,这半张脸简直堪称完美。

可他的手却就此停住,一笑,眼角的弧度更加柔和,声音暗哑中带着蛊惑的意味:“嫣然,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这半张几乎找不出瑕疵的脸,仿佛和这些天梦境中那个白衣人影重合了起来,慕容七脑子一迷糊,脱口而出道:“我是信郡王…”

说了半句却突然停住了。

“信郡王如何?”凤渊显然对这不小心透露出来的信息很感兴趣,微倾了身子,在她耳边低声追问道。

他的气息萦绕过来,她略有些清醒的眼里又泛起茫然之色,愣愣答道:“我是信郡王府上的…”,话未说完,脚下一软就往前倒去,凤渊急忙伸手抱住她,手上的面具随之掉落,顿时将另外半张脸露了出来。

那半张脸还是和慕容七之前看到的一样,布满是丑陋可怕的伤疤,看了一眼就绝对不想看第二眼。

方才他给亭夫人看的是丑陋的半边脸,这才引来她的惊叫,可这会儿,慕容七见到这一张极美与极丑混合在一起的脸,反应比亭夫人更激烈,一掌就扇了过去,嘴里还叫道:“妖怪退散!”可这雷霆万钧的一掌才扇到一半,就被凤渊牢牢握住了,本应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却突然间拥有了惊人的臂力,她张了张嘴,还没来及说什么,后脑就晕了一晕,接着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十二章 信郡王家的美人(一)

凤渊慢慢收回砍在她脖子后的手掌,轻轻舒展了一下五指。功力已经恢复了六成左右,不过要制住怀里这个心神恍惚的女子还是不太容易,诚如她自己所说,这一身武功收来做个贴身护卫,确实很不错。

她说她是信郡王府上的人——是丫鬟,还是侍妾?难怪北宫昙华找遍了那日参加宴会的京中妓子,都不见她的踪影,竟然还有这样的背景。

他伸手沿着她的耳边摸索了一阵,不费吹灰之力揭下一张人皮面具,面具下果真是那日见到的美丽脸庞——此刻双眼微合,显出了几分纯真沉静;可一旦睁开,顾盼之间的灵气会让她拥有别样动人的妩媚。信郡王的风流之名他也早有耳闻,听说府上藏了无数美人,果然眼光独到。

不过现在,她是他的了。

他的手沿着她的脸颊轻轻滑到后颈,随即扯开她的衣领,拂开散发,用指腹摩挲着那枚莲花印记。幽暗的光线下,只见那朵原本只开了十几瓣的莲花,如今竟层层叠叠的开出了上百瓣,已是完全盛开。

八十天的时间,被骤然浓缩在短短一曲琴音中。

她的聪敏虽然在他的意料之外,可她绝对不会料到,在她答应和他打赌的那一刻,他已将袖中暗藏的“十月蜜”粉末弹在了琴弦上。“十月蜜”本身没有毒性,任何防毒的药物都起不了作用,可这种蜜粉却是催熟花蛊的最佳良药。借着琴音,以内力催发,融入她的血脉,就能让她体内的幽冥莲花在极短的时间内开放,根本不需要等那么久。

他只答应她不会食言,却没说不会耍赖。

如今莲花已经开毕,她却昏迷不醒。此番,是他赢了。

“嫣然,乖乖的跟着我吧,我说过,定会好好疼爱你的。”他轻笑着,抱着她站起身来,对着虚空处淡淡道:“善后。”

在他身后,鬼魅般出现了两个黑衣人,一人抱起桌上的琴,一人迅速抹去了现场所有痕迹,只留下昏迷不醒的亭夫人,跟着凤渊悄悄的消失在石洞后的密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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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还有三天便要正式登基,整个辽阳京被热闹和紧张双重气氛笼罩。崇极帝连续颁布大赦令,减免徭役赋税,开仓济民,帝都四处张灯结彩,人人穿红着绿,就连四方大道边的树上都被缠上了华丽的丝锦;可这看似热闹的场景背后,却是长达半年的宵禁,是大街小巷突然增多数倍的禁卫军,普通百姓走着走着就会被盘查,吃着吃着就会被搜身,久而久之,上街的人就少了,茶馆饭庄的生意清淡许多,连达官贵人都收敛了不少,妓馆乐坊萧条了大半,据说许多老板因为养不起馆中姑娘纷纷卷款潜逃了,公子昭的父亲京兆尹大人一时忙得焦头烂额,连带着公子昭也甚少出门。

如此一来,人们的娱乐活动只剩下了串门聊天一途,话说得多了,难免就有各式各样的流言,由于某些流言的内容太过劲爆,所以很快就传播开来。

这些劲爆的流言,是关于新帝的。

即将成为皇帝如今还是太子的慕容铮是崇极皇帝的第三子,在皇帝的六个儿子中素有孝名,但也仅仅是孝名而已,其余的文治武功并不算出色,性格也偏于温吞,一直长到二十岁都不被几个背景强大实力雄厚的兄弟看在眼里,却没想到,笑到最后的人却是他。

这位向来低调的三皇子初露峥嵘,大约是在四年前的先太子失德一案中。此后几年,慕容铮不光自身行事沉稳得体,政务上屡有建树;他的那几位皇兄皇弟也像突然走了霉运一般,不是生了大病卧床不起,就是因为狎玩妓子被德高望重的老臣逮个正着,有人被曝出某某年贪污赈灾官银,有人被检举某某年扣押边关粮草…总之最后罚的罚贬的贬,只剩下一个当年才十四岁的六皇子,六皇子和慕容铮是一母所生的亲兄弟,虽爱好行军布阵,是难得的将才,却脾气暴躁少治世之能,且对兄长十分尊敬,如今这位刚满十八岁的少将正带兵镇守西北彤云紫霞两座雄关,是慕容铮的得力臂膀。

兵不血刃,慕容铮的上位之路,听起来很像传奇,偏偏又毫无破绽。

流言,说的正是这个“毫无破绽”——

据说,慕容铮之所以能在诸位皇子中脱颖而出,是因为他得到了一明一暗两大助力。明在朝堂打点,暗于幕后筹划,联手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这才替他扫平了一切障碍。而他,则以一副慈孝清白的无辜者形象,超脱事外,一丝把柄都没落下。

那几位皇子失德失势之事,明明追查起来都有根有据,可在百姓口中,也因此而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天权震震,开阳隐隐,紫薇紫薇,亮于星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