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圣有些憨憨地挠了挠头,想了想才介绍道:“我的一位朋友,乞颜-巴彦尼木夫,也是过来这做买卖的。”

“美丽的姑娘,你直接叫我巴彦就可以。”知道汉人常常对他这一长串的名字感到头疼,所以巴彦尼木夫将手放下后,很是理解的附加了一句。

“姑娘,阿圣他怎么会认识胡人?”晚饭前,红豆服侍莫璃洗脸洗手时,不解地嘀咕了一句。之前几句介绍后,红豆才知道巴彦来自北方大草原,那边的人大昭这统称为胡人。其实她一直也分不清大家说的番人和胡人到底有什么区别,反正在她看来,都是指外族人。

莫璃沉吟一会才道:“他家乡在辽安,那边处于大昭最北之地,跟北方大草原接壤,估计那里跟咱这的永州一样,常年有做各种买卖的人出入往来,他会认识胡人也不奇怪。”

红豆点了点头,又道一句:“我瞧着他们关系似乎很好,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不过那个叫什么乞颜巴彦的,他说咱这边的官话却说得很正呢,一点口音也没有。”

莫璃淡淡一笑:“很多胡人说起咱这边的官话,往往比咱汉人说的还要标准。”

只是莫璃说完这句后,心里又沉吟一会,北方大草原那边的人特别喜欢中原这边的绫罗绸缎,每年花在这上面的银子不计其数。以前韩四道的买卖做大后,也跟那边有过生意往来,故她曾听说,草原那的姓氏虽多,但一般人多数是只有名而无姓。印象中,乞颜似乎是那边最古老的大姓,那位乞颜-巴彦尼木夫,虽是商人,但身份应当是不低,至少是那边某一大部落里的人。她若能从他身上拉到一笔大单,建立起长期的生意往来的关系…想到这,莫璃心里不由有些亢奋,石大山那条线是通向海外,而眼下这条线则是通向北方大草原。她将来若真能抓住这两边,以后在永州,那些同行就再动不得云裳阁半分。就是,蚕丝是当务之急,虽说她也能从别处收购匹料,但终不是长久之计。

难得碰上故人,再听莫璃也是过来行商的,巴彦尼木夫当下就在旁边一家酒楼那包下一间房,让人送上好酒好菜。席间,巴彦尼木夫敬了莫璃一杯:“我听说了,当年我这位小兄弟过来这边后,幸得姑娘收留,于是才有了今日,这杯酒是我这个当大哥敬姑娘的”

莫璃一怔,随后忙道:“巴彦大哥言重了,当年之事,实不足挂齿,再说阿圣他也帮了我极多,若说真欠什么的话,他也早还清了。”

“你们汉人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们胡人虽没这么文绉绉的话,但堂堂男儿,上可顶天,下可立地,刀可刃仇,恩更是不能忘报。”巴彦尼木夫哈哈一笑,就端起大海碗道,“来,我先干了这一碗。”

红豆在一旁瞧着脸都绿了,这一碗酒姑娘要喝下去,那还得了

“巴彦,她喝不得酒。”阿圣即在旁道了一句,“一会我跟你拼。”

“胡叨什么,这是我敬的酒,怎么就喝不得?姑娘家一样能喝酒,咱草原上哪个姑娘不能喝?再说莫姑娘…”巴彦说着就看了莫璃一眼,瞧着这姑娘俊是俊,但这小身板似乎真不能跟自家那边的姑娘比,于是顿了顿,就改口道,“那姑娘换个小杯。”

莫璃笑了笑,就将一个杯子放到自个那个大海碗旁边,接着两边都满上酒,然后两手拿起那杯酒道:“我确实不胜酒力,不过巴彦大哥能这般看得起,即便是不胜酒力也不能辜负了巴彦大哥如此盛意,今日我先干此一杯,剩下的,日后再慢慢还上。”

“欠?”巴彦尼木夫一愣,敬的酒还有欠下一说,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话。

“当然,人情往来原本就千丝万缕,哪有一刀切断之说,这杯酒鼎我酒力的琼酿玉液,既是回敬,也是因果结缘。巴彦大哥若是不嫌,这杯酒后,日后我必再回敬三杯;而若是不屑结交我区区一个弱女子,那我今日即便是不胜酒力,也定回敬巴彦大哥这一海碗。”

阿圣在一旁听着一愣,随后眼中即浮出几分笑。她这话,真是既挡了酒,又拉住了日后的关系,且还说得让对方不得不顺着她。别说是巴彦这性子,但凡是男人,都不会在这上面跟她计较,驳了她的面子。

“哈哈哈…你们汉人说话果然喜欢绕来绕去,不过莫姑娘这话新鲜,那我就等着姑娘日后回敬。”巴彦尼木夫一阵大笑后,就将那一海碗的酒一干而尽,莫璃亦经此而抓住了线头。

只是这一桌席面才吃到一半,巴彦刚答应自个安县这边的买卖完后,会去永州云裳阁和时兴作坊那看看,且还没等他表示是否有意进一批货,亦不等莫璃打听出巴彦都跟哪几家绸缎商有长期来往,外面就有人找巴彦来了。来人亦是一身胡人打扮。且那人似乎也认识阿圣,只见他先是诧异地跟阿圣呱啦呱啦了几句后,又诧异的打量了莫璃一眼,再用汉家的官话跟莫璃打了声招呼,然后才又改他那边的话对巴彦说了几句。巴彦听完后,想了想,才转头对莫璃道:“莫姑娘,不好意思,我这边的客商忽然过来了,因之前我弄错了地方,让对方久等数日无果,所以这一趟我得赶紧过去。”

莫璃即站起身道:“那是得赶紧过去,这是正事,可耽搁不得,总归我也吃好了,而且我会在这待上数日,改日我再请您。”

巴彦点了点头,也不在意莫璃那回请的话,只是在阿圣肩膀上拍了拍,然后就跟那过来找他的人出去了。

从酒楼出来后,外头的明月早已升空,因客栈就在隔壁,莫璃便让红豆先回去让店里的伙计给她准备一下洗澡水。待红豆走开后,莫璃才看向阿圣略笑着道了一句:“原来你跟他们都是旧识。”

阿圣抬眼看了看那已缺了一半的月亮,然后垂下眼,看着眼前的姑娘。

如今虽已是初春,但风里的寒意并不比冬夜减半分,她这一趟出来倒是带了足够的衣服,今夜亦是特意披上那件年底时新添的银灰底卷草暗纹的缎面斗篷,雪白的风毛,泛着银光并缀着流苏的系带,将她的脸色衬得如那洁净的月光般美好。他不由就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她的情景,那天也差不多是这样的一个大冷天,他蜷着浑身发烫的身子缩在还落着雪和冰渣子的角落里,机警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忍了又忍,终是忍住没有去抢那些比他更饥寒的人好容易寻来的食物…后来,就在他将要失去意识时,忽然看到一个披着斗篷的小姑娘走到自己跟前,手里还捧着一碗浓稠的肉粥。

“是以前在家那里结识的朋友,倒没想会在这地方碰上。”阿圣说着就看着莫璃笑道,“这几天我去找他一趟,总归他也要从各地批货回去那边的,到时就让他将云裳阁也记上一份。”

“这事他能做主吗?”莫璃倒没那么乐观,想了想,就问了一句。

阿圣微怔,这个他还真不太清楚,毕竟好几年没见面了,这期间也几乎都断了消息。莫璃也知道这事阿圣多半是不清楚的,不过眼下看着希望很大,虽她是恨不得马上就定了这事,但心里也明白这急不得,而且她这趟过来,并未带上什么匹料,因此便笑了一句:“买卖是拉来的,既是个难得的机会,不管怎样,都得尽力争取。”

阿圣点头,然后开始认真思考该怎么让巴彦尼木夫应下这事,只是想着想着,他不由微微皱起眉头,对方既是他朋友也算是他老师,他的摔跤都是跟巴彦学的…

夜风吹过,莫璃入住的客栈正好落在安县最繁华的一条街上,加上如今各处商人云集于此,所以即便是晚上,这街上也是灯火辉煌热闹非凡。

莫璃有心想多问他一些事,因此并不急于回客栈,所以两人说话的时候,她就借口让阿圣陪她去看看那些摊位上都卖了什么,看看能不能给雪儿挑些新鲜的玩意回去。

“对了,巴彦尼木夫是译音吧,原本是什么意思?”莫璃正摆弄着一个用油漆刷成五色,并雕镂着精美花纹的小算盘的时候,忽然就问了一句。

阿圣回过神,然后笑道:“那是财富广增的意思。”

莫璃一愣,随后即一笑:“是个好名字。”她说着就付了钱,然后接着问,“不过你怎么会胡人说的话?是跟他们学的?”

“没错。”阿圣说着就看了莫璃一眼,“姑娘是想问我的名字?”

莫璃拨弄了一下手里的小算盘,浅浅一笑:“你让我有些惊讶,不过若是不便说的话,可以不用说。”

“也没什么不便的,姑娘既然问了,我说说也无妨。”阿圣笑了笑,接着道,“我原是叫阿日善,是圣水的意思。”

莫璃一诧:“圣水?”

“嗯,我原是弃婴。”阿圣说着就抬手拨了拨额前垂下来的刘海,莫璃抬眼,即见清冷的月光如水般洒下,落在他那张轮廓极深的脸上,照出几分让人说不出的惊悸之色。他垂眸,深幽的双眼看了看她,然后又抬起,看向她所不知的,遥远的地方:“我的养父母过世后,乞颜部落的人在一条河岸边发现了我,因那条河在那里被称为圣水河,所以便给我改名为阿日善,同时也给了我乞颜的姓。”

这一刻,月光下的这个男人,那高大挺拔的身影,不知为何,竟莫名的给她一种孤狼的感觉。

好一会,莫璃才回过神,低声道:“所以你并非汉人?”

阿圣转头:“姑娘,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应该是哪里人,是属于哪个民族,我既长得像胡人,但跟北方的汉人差别也不大。”他说到这,忽的转身,灿然一笑,“这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我不知道,也从未想将自己归类为哪里人,我只是想随便走走看看而已。但是人们似乎总喜欢问这个问题,一定要知道你的身份,一定要知道你来自哪里,一定要打听你过来这要干什么,不知道他们就不放心。”

莫璃怔然不语。

“草原很大,那里的人口不比汉人多,但种族却很多,而我并非只在一个地方待过。”阿圣说到这,顿了顿,又道,“从草原到永州,我走了四年,在辽安的一个不起眼的小村住了三年,学习这边的语言,因这边的人似乎不大能接受外族人。于是我便将辽安说成自己的老家,并将名改了个顺口的,幸好这边叫猪牛狗的也不少。”

忽然间,莫璃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好,只是微有些发怔的看着他。

一阵夜风忽的刮过,枝头上的残雪吹起,落到她微微拂动的斗篷上,他抬手,将她肩上的雪花拂落:“初次见面,你并未在意我来自哪里,收留了我的时候,甚至连我的名都没问过。后来也不曾刨根问底的打听,只单纯将我看成一个落难的人。”

莫璃怔了怔,这对他来说只是三年多之前的事,但对她来说却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慢慢回想了好一阵,依稀记得自己当时在角落里看到那个蜷缩的身影时,心里极其不忍。因他根本不像别的流民那样到处乞食,甚至趁人不备冲过去夺食,只是默默缩在那角落里,似乎是在等死一般。于是她就给他端过去一碗粥,然后让爹收留了他,那会她确实没想太多。或许那会她还小,心里想的并没有那么复杂,而且那一年的流民那么多,基本都是逃难过来的,不可能每个人身上都带着路引。

“莫璃,你让我留下我就留下,我跟巴彦确实有不浅的交情,你若真希望能跟巴彦谈成买卖,我就一定想办法促成此事。”阿圣说着,就隔着斗篷握住她的手,“在我心里没有背叛这两个字,你不用到了现在,却忽然要防着我。”

莫璃心头一惊,甚至压过了他忽然抓住她的手的惊诧:“你怎么会这么想,我——”

“我能感觉得到的,你对我在心里设了一条线。你希望能相信我,却又害怕完全相信我,你希望可以依赖我,却又担心会被我背叛。”他一脸认真的看着她,声音低沉且温和,“我知道的,不过没有关系,我本就想让你心满意足,所以我可以等。”

他手心的温度直接穿过厚实的斗篷料子,烫得她一双刚刚明明是冰凉的手,此时竟出了汗。

“我——”平日里巧舌如簧的她,在这一刻,终于什么也说不出来。

夜风将他额前的刘海拂乱,在她眼前温柔的飞扬,她僵直地站在那任他抓着双手,许久才回过神,要抽回自己的手。阿圣顿了顿,才慢慢松开,再帮她拂了拂落在肩上的雪粒,然后往下身,拣起那个落在地上的小算盘递给她道:“天晚了,回去吧,明日还得早起到蚕市那看看呢。”

其实这边的蚕市自正月就已经开始了,只不过是元宵后人才真正多了起来,且这市集一直到三月末才算真正结束。所以眼下即便明月已挂枝头,但街上依旧是人头攒动,热闹异常,且有些香脂艳粉的馆子里还应景的传出一些轻曲小调:

安县好,蚕市趁遨游。

夜放笙歌喧紫陌,春遨灯火上红楼,

车马溢永州。

人散后,茧馆喜绸缪。

柳叶正饶烟黛细,桑条何似玉纤柔,

立马看风流…

她带着斗篷上的帽子,此处人虽不少,但基本都看不清她的脸,经过的人只是偶尔有一两个看了一眼,然后就见怪不怪的走开了。

莫璃怔怔地看了阿圣一会,终是什么也没说,微潮的双手相互握了一下,消去留在上面的异样感,然后接过那小算盘,默默转身,往客栈的方向走去。

他们离开后,这附近才走出一个人影,既是诧异又是不甘的看着前面那两没入人潮的身影,然后两手手紧紧握成拳。也不知他在这站了多会,福哥才从一边找了过来,瞧着他后,即松了口气,然后忙跑过来道:“韩爷怎么忽然走到这边了,那些客商都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韩四道两边下颌紧了紧,然后才转身,也不跟福哥说什么,就兀自往一边走去。

原来他看中的人,很多人也都看中了,还有两年时间,还有两年时间…

“原来姑娘是去给二姑娘买了这个,刚刚可担心死我了,这人生地不熟的,您要是再晚些回来,我就出去找了呢。”红豆一边收拾包裹,一边道,“姑娘,这里的客栈比起咱永州可简陋多了,价格还挺贵。我刚刚想要一包姑娘常用的那总澡豆,这店里的伙计竟要另外收银子,而且价格还比外头卖的还贵。我让他们多添些热水进来先备着,那伙计也眼巴巴的瞅着我,想让我另外添银子,太贪心了,姑娘,你可不知道…”

红豆说了半天后,才发觉莫璃那没丝毫动静,一转头,便将莫璃正半躺在床上自个出神,也不知在想着什么。她一怔,便走过去小心道:“姑娘,怎么了?是刚刚洗澡的时候着凉了吗?”

“没有,想些事情。”莫璃回过神,放在被面上的两手下意识的在被面上擦了擦,然后看着红豆笑道,“你唠叨完了?”

红豆即不好意思地一笑:“知道了知道了,我再不吵就是了,姑娘快歇息吧,这时候真不早了呢。”

“嗯,你也别忙了,出门在外一切从简。”莫璃说着就往里挪了挪,“快过来吧,我都给你暖好被窝了。”

灯被吹灭后,房间暗了下去,红豆钻进被窝时,莫璃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她早就察觉出来,阿圣对她有意,第一次她可以当成是意外,第二次她可以当成是无意为之。可当他接二连三地对她表示亲近时,她若再不察觉,就枉费前后活的这二十几年了。只是为何一个男人,对他自己的感情的表达,无论是她当家前,还是当家后,都能那么坦荡,坦荡得令她诧异,令她…不得不设防,不得不试探。是不是心被黑暗浸泡得久了,所以看一切事情的眼光,都会不知不觉地带上阴暗的一面?

而且她还未想好要怎么对待时,他竟就这么直白地道了出来,倒令她一时有些无措。

莫璃看着昏暗的帐顶,听着红豆传来轻微的鼻息声,然后转身给她拉了拉被子,又看了一会这丫鬟睡得没心没肺的脸。心里苦笑了笑,便慢慢闭上眼,不管怎样,明天还是会来到来,而将要面临的困难,也一件都少不了。只是想不到她出来这一趟,会发生这种种意外,也不最终是好是坏,亦不知明天的事情能否顺利。

谁都知道安县是永州之前的一个集市,不少商人都跟她一样,打算提前过来看看,占占先机。

韩四道,会不会也过来了?

莫璃闭上眼睛后,忽然想到这,她眉头即紧蹙了一蹙。

“从那边那条路过去就是冉家的作坊,一会回来的时候,你往那边绕一绕,我去他们家拜访一下。”第二日,莫璃赶往蚕市中心去的路上,从冉家附近经过时,想了想,就撩开车帘子跟阿圣道了一句。

阿圣侧过脸,点了点头,就让她回去做好,可还不待莫璃放下帘子,另一边却忽然传来一句:“原来真是莫姑娘。”

莫璃一转头,便见旁边一辆赶过来马车上,那打开的车窗里,露出一张俊秀风流的脸,正是谢歌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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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小调里的词改自宋代张仲舒的《蚕市词》

第一卷 涅盘 第一百五十一章 惊艳

第一百五十一章 惊艳

谢歌弦说着就下了车,平安嘴唇动了动,终是忍住了没有劝。安县的天气比永州城里还要冷上几分,特别是此时正好赶上冰雪将化未化时,偶尔一阵风刮过,让人有种刺骨的冷。

“莫姑娘这是往哪去?”

“想去蚕市那看看。”见谢歌弦都下了车,莫璃自然不好还坐在车上回话,便也跟着下车回了一句,然后又客气地问道,“谢大人怎么也过来这了?”

“是公务出来,这会是去冉家看一看。”谢歌弦说着就打量了莫璃一眼,随后一笑,“我听婶娘说,莫姑娘之前还往冉家递了拜帖。”

莫璃点头:“没错,今儿正打算过去拜访。”

“倒是巧了,希望一会能在冉家碰上莫姑娘。”谢歌弦淡淡一笑,就示意莫璃回车上去,然后又对阿圣略一点头。

莫璃的马车走后,谢歌弦才上车,平安小声道:“这边的天这么冷,公子还是多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

谢歌弦似未听着这话,只是将车窗打开,一脸淡漠的看着外面残雪即将消融的世界。

雪光从外照了进来,却因角度的关系,未能落在他脸上,于是光影对比之下,使得他脸上那淡漠的神情有种月光下的阴影般冷寂。

蚕市那条街,简直是人山人海,万头攒动。外头的市上有交换桑条和饲养蚕虫用具的大小摊子,却独独未见有摆出蚕种的,莫璃打听了一下才恍悟,随后心里一声苦笑,她对蚕虫的了解简直是入门都算不上。

因蚕种极其娇贵,且最怕光,因此多是在下半夜到凌晨前交易。此时蚕种的交易早就结束了,若想看的话,只能今儿下半夜过来,或是跟蚕农定下,直接去养蚕场那看也行。除这些大小摊子外,这街上还设有专门的茧馆,里面的蚕茧成色瞧着多半比外头的好,不过莫璃并非行家,蚕茧真正的好坏及出丝量,她是看不出来。今日她过来这,只是想大致了解一下市场,和看看有没有异色蚕茧,以及想看看会不会在这遇上熟人。

转了一圈后,倒是真碰上几位同行,但却不见韩四道的身影。莫璃说不清是放心还是什么,跟好些家要了他们养蚕场的地址后,就出来蚕馆往另一条街的集市去。

那边除了绫罗绸缎外,还有不少是北方那边运来的各种色彩鲜艳的毡毯和珍贵皮毛。

“姑娘,那个,是不是就是你上次说的紫貂毛?”莫璃微摇头从一处纱料的摊位前离开后,红豆便拉了拉她的袖子,往对面那指了指。那边是一个专门贩卖各种皮毛的摊位,白的红的紫的黑的各色毛料满满摆了一大桌,已经吸引了好些人。

莫璃转头看了一眼,即往那走过去。因年前下雪天寒,朱氏老觉得头疼,莫璃便跟红豆提了一句,若是有张紫貂毛,做顶昭君帽给朱氏戴着,或许那头疼的毛病就能缓些。那等毛料在屋里戴着暖和,走出屋外也能挡风雪,而且还美观,没有女人不喜欢的。

确实是张上好的皮子,整张皮毛不仅光滑油亮,且对着阳光看还有隐隐的暗红色。莫璃看了几眼后,就爱不释手,可问价格的时候,对方竟开口要三百五十两。她一怔,原以为再贵也超不过二百两,想不到…

“姑娘,这可是百年难见的紫貂,这个价格再公道不过了,您若不买的话,一会就被人给卖了。”

莫璃迟疑了好一会,狠了狠心,终是摇头从那走开了,她这次过来,带的银子都是为轻容纱准备的。那张皮子若是在二百两以内,她咬咬牙也就买了,可是价格实在太高,且对方一眼就看出她心里喜爱,而看中那张皮子的人明显不止她一个,所以定是不会降价。

只是走远后,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发觉就这一会,那张紫貂竟就不见了!她一怔,心里不由有些后悔,刚刚若是买下,这会已经在她手里了,回去就能给娘和奶奶做一顶帽子,剩下的还能给雪儿做一圈小围领。

有些事,竟是一犹疑的时间,就错过了。

下次再看好的吧,还是先办正事,莫璃在心里对自己这般说着,可接下来她却又发现一事。这偌大的一个集市,竟没李家轻容纱的影子,别家的轻容纱倒是有,可质量都入不了她的眼。

最后找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李家的纱料还没往这送来。莫璃一怔,还想再问,那人却已经忙自个的买卖去了,只简答跟她说:若想看李家的纱料,可以直接去李家纱坊那看去,听说他们家的货正打算抛售呢,也不知这会出手了没有。

莫璃一听这话,即打听了地址,然后就领着红豆往外找阿圣去。她直觉,要么是李家的纱料都被人定下了,要么就是出了什么事。而她这一趟主要就是冲着轻容纱过来的,若被别人抢先一步的话,怕是真白跑一趟了。

可来到阿圣停车的地方,却只看到车没看到人。

“他跑哪去了?”红豆也是一怔,莫璃正着急要管旁边的人打听,却下一刻就瞧着阿圣从集市里出来。

“刚刚看到巴彦了,就过去打了声招呼。”阿圣大步走过来后,解释了一句,然后又给莫璃往里指了指。莫璃往那一看,果真瞧着一个络腮胡的汉子正咧着嘴朝她一笑,旁边还跟着好些人,都往这看来。她往那笑着点了点头,见阿圣还要跟她说什么,她却先开口:“我改天再跟他们好好结识一下,这会有点急事,你先带我去一下李家纱坊。”

幸好那地方离得也不远,小半个时辰后就到了。

“姑娘想看轻容纱?”出来接待她的是坊里的一位小管事,态度有些漫不经心,倒不是轻视,而是有种提不起劲的样子。

莫璃打量了对方一眼,问了一句:“能看吗?还是这里的轻容纱已经都被人定下了?”

“不是,姑娘想看的话就随我来吧,正好今日晾纱,前几天库房受了潮,好些红纱都被打湿了,这会正在架子上晾着呢。”那管事领着莫璃等人直接走到晾纱场那,往里指了指,然后就很不负责任地转身,“就在那,我还有事,姑娘慢慢看。”

“喂——”莫璃一怔,不明白这李家纱坊到底出什么事了,刚刚一路走进来也没看到什么人,难不成真是撑不下去了?所以连今年的集市都为过去?

纱向来是中低级丝织品,但轻容纱却算是纱料中的一等品,曾经有一度,赶上绸缎的价格。只是商场变化莫测,谁也不知道下一刻,自己是不是还能保持曾经的风光。

还未走近晾纱场,就已看见那宛若从九天飘落的晚霞在眼前轻飘,满眼的红,如烟似雾,几乎湮没了春日的天。

莫璃走过去,抬脸微叹了一声,然后抬手拂过一截轻纱,放置手中细细查看。

果真是举之若无,裁以为衣,真着烟雾。

而就在她正打算在往里走时,后面忽然传来一阵轻微交谈的声音,因离得还有段距离,她听得不大真切,只隐约觉得有些耳熟,可是转头一看,却因周围轻纱飘飞的关系,挡住了她的视线。

莫璃想了想,也就不放在心上,只当是这纱坊里的长工在说过。

可当她在往前走几步时,后面又传来一阵交谈声,这下他听得却是较之刚刚清楚了不少,那声音她也认出来了,心头即一诧。然,却不待她回头,她顶头的架子忽然动了一下,跟着听到阿圣喝了一声,然后那漫天的红纱一下子从高高的架子上整个落了下来。

莫璃大惊,以为那些竹架就要砸到自己身上,叫了一声后,就反射性地抬手挡在额头前。

无数红纱将她湮没,片刻后,顶头的竹架子并未落下,身上也没哪有疼痛传来,诧异地睁开眼,却只瞧着满眼的红,除此外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她怔了怔,即将盖在头上的红纱拉下,却不想那些红纱太过长了,她连扯了好几下都没扯完。

而那边就有人忙过来问:“莫姑娘没事吧!”是谢歌弦的声音。

同时还有红豆和阿圣的声音传来,皆是问她有事没事。

莫璃好容易将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些红纱扯下来后,才看到谢歌弦不知何时竟也过来这晾纱场里了。而不远处那边,阿圣正撑着一根木桩,似乎是因为他的关系,刚刚那些竹架子才没有落到她身上。可阿圣旁边,却还站着两外一个人,竟是——韩四道!

莫璃有些愣住,不知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而就在她扯下那些红纱,愣住的那一瞬,在场的三个男人心头都是一惊。

一袭素衣的她,身处这满地红纱中央,眼中惊诧,面上淡漠,那强烈的对比,几乎惊艳了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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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心情相当糟糕,俺以为会断更呢,没想赶上了~~~写得不好,请各位见谅见谅!

第一卷 涅盘 第一百五十二章 误导

第一百五十二章 误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