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执念,总会结果

最后白启嘉还是点了麻辣锅,菜上来,他动作很快地拍了照,问秦歌:“你不拍一下?”

秦歌有些好奇:“你也玩微博啊?”

白启嘉挑挑眉:“你在玩啊?粉一下吧。”

秦歌摇摇头:“没有,我没玩。”

然后拿筷子准备开动。白启嘉挡了挡:“你等一下。”

他起身去找服务员拿了一碗水,放在秦歌手边,秦歌看懂了,怨念脸,他笑了,坐回自己位置上。

餐厅里亮堂堂的,两人坐在靠窗小桌,一开始是对面坐着,中间挡着一层麻辣锅蒸腾的热气,透过雾霭秦歌几次打量对面的人,他也不能吃辣,没一会儿嘴就变得通红,吃一口要喝一杯冰可乐。秦歌乐了,心情愉快地吃自己的白水涮菜,倏尔感觉到身边多了什么,抬头一看,见白启嘉换了位置,挨着她坐下,把她的笑都映在眼里。

“你…”干嘛坐那么近…

白启嘉问:“很好笑?”

秦歌点点头,“确实有点。”

白启嘉无奈地喝了一口可乐,静了一会后问:“小歌,你是不是为了我?其实不需要担心这个。”

秦歌听懂了,这是那天看完樱花后,他们第一次谈起那件事。她在吵杂的火锅店里慢慢说出自己的想法:“是我自己不想去追究,一想到我的腿或许是医疗事故,我整个人的心情就很差,我会忍不住抱怨,会很生气,会不甘心。我不想一再去想这件事,让那些念头毁了我的生活,过去的这些年,我都是在感恩,庆幸自己能活着。”

“而且,你也知道的,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生病,不想让不相干的人看不起我的父母,不想我的父母对我愧疚太多,我很早以前就想过,我得了这个病,或许就是要过不一样的人生,我努力去做,不像一般人那样早九晚五,但或许她们也羡慕我的生活。别人二十岁到三十岁这段时间爱情必不可少,但我就算不结婚,与父母相伴一辈子,也很好。”

“你能陪他们到老,可他们不能陪你一辈子。”白启嘉说。

“哦,对,是这样,但以后的事,等到了那天再说也一样。”秦歌转着汤勺,脸上带着点绝望。她真的有考虑过这个问题,爸爸妈妈不在了,她怎么办?她一个人在这世上,要怎么活?

秦歌仰起脸看白启嘉,笑容如那天她在樱花下说:“我知道啊。”

她说:“反正他们也不在了。”

“你…”白启嘉不可置信,“你不会是要跟着…”一起死吧?

秦歌揉揉鼻头,没说话。以前是这样想的,可又遇见他了,她的生活变了好多。

白启嘉攥住了她的手,牢牢握住,想说的话溢满心口,却无法轻易说出,因为他能理解她。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是有多么无法选择,才会做这种决定,他能理解。

秦歌还是笑,反而劝他:“有些人活了百年最后也还是一捧尘土,大家都一样,我只要过好当下的每一天就够了。”

白启嘉觉得,有的时候这姑娘变得他根本就不认识。

秦歌说:“白启嘉,那件事你以后也别再提了,虽然从现在看来是用药过多,但你能百分百确定我的腿一定是那次用药造成的吗?当时隔壁床的病友也是于主任主治,我复诊时见过,并没有什么不好。”

“叫什么?”

“忘记了。”她没忘,只是不想让他再去烦心,“哎哟别说这些了,咱们吃吧。”

白启嘉给她夹菜,等白水涮成红汤后又起来给秦歌换了一次水。秦歌也老实,他不在,她也不偷吃锅里的东西,喝水时发现旁边桌的几个女孩在看自己,她眨眨眼,有些奇怪。

白启嘉捞了一勺丸子放她碗里,麻辣锅沿的油渍沾了他的袖子,秦歌忙去拉他的手,用湿纸巾帮他擦拭,他却不在意,推了推她的碗:“趁热吃,你好像爱吃这种。”

秦歌一看,那丸子确实是她爱吃的。

她有些脸红,忘了涮水,低头吃吃吃,一张小脸被辣得通红,白启嘉喝着冰可乐,笑了。

毕业那年流行吃烤肉,店家会在烤炉旁边多架一只小火锅,可以同时吃两种东西,当时剩最后一盘丸子,她和张小海为了争丸子从成语接龙玩到剪刀石头布,张小海运气好,每次都赢,她就无限耍赖,闹着再要比一次。后来也不知是谁手快,把那盘丸子倒锅里了,等她和张小海决斗完,认命地决定拱手相让时,却发现那盘丸子已经煮熟放在了她面前的小碗里。

然后,她扬起胜利者的猖狂笑容,一边感叹自己人缘好,一边吃得让张小海咬牙切齿吐一句:“别让老子知道是谁!”

原来…是他。

感冒了其实也没什么胃口,吃了一会儿后秦歌就说饱了,一抬头,撞进白启嘉眼里,她顿时有些冒火,这家伙自己不吃一直看她做什么!她辣的鼻涕眼泪横流很好看么!

“我去洗手间。”秦歌说。

秦歌靠在水池边洗手,隔间里出来刚才见过的几个女生,她让到一旁,有个女生跟她搭话,说:“你男朋友好帅!”

秦歌摇摇头:“不是,你误会了。”

那女生瞪圆了眼:“所以他还没告白吗?可是他刚才跟我们说你是他女朋友。”

说着朝同伴看去,她的同伴们纷纷点头。几个女生都羡慕地看秦歌,秦歌烘干了手准备出去。那女生问她:“你脚怎么了?”

“扭到了。”

“难怪他让你等在车里自己排队,他好体贴哦。”

秦歌跟她们一起走出去,白启嘉站在洗手间门口,看她出来了,就过来把她扶住,其实就几步路的事,可他却等在这里。秦歌小声说:“我自己能走。”

白启嘉像是在看闹脾气的孩子,恩了声:“我知道你能走。”

秦歌又听见那些女生在窃窃私语,她开玩笑般戳戳白启嘉:“可能你六十岁的时候也还是能吸引一帮小老太太。”

白启嘉扶着她坐下,把一杯温开水和一包药片放她手里,说:“吃了。”

秦歌哦了声,把药吞掉。那架势一看就是常年吃药的,一把放进嘴里,一口水咽下。

白启嘉不忍看,撇开眼,一会儿后转回头,看见秦歌站起来,掏出她的粉色小钱包。

可服务员说这桌结过账了。

秦歌看白启嘉,白启嘉说:“你请客,我付账。”

秦歌把钱包装好:“反正我请过你了。”

他们从店里出来,秦歌说:“我要回家了,困。”

他抿着唇恩了声,给她拉开车门。

当车子快到家时,秦歌偷偷松了口气。

可白启嘉却把车子停在了小区外边,上次他停过的地方。

秦歌一看这地方就头皮发麻,想也不想就要下车,可白启嘉手快,把车门锁了。

他熄了火,车内也关了灯,只有路灯影影倬倬穿过枝桠洒下来,秦歌说:“白启嘉,我想回家了。”

白启嘉说好,俯身过来帮她解安全带,秦歌屏息紧紧贴着座椅,两只手怕碰着他高高举起。白启嘉抬起头,正正地挡在秦歌面前,安全带根本还没解开,就用鼻尖蹭了蹭秦歌的鼻尖。

秦歌心里扑通一声,却没地方躲。

白启嘉索性松开手,改为撑住车座椅,将秦歌圈在怀中,一下下用鼻尖蹭过她越来越烫的脸。他的眼那么深,直直看着她,秦歌陷进去,被他的眼神勾着,一点都动不了了。白启嘉张口含住她的上唇,极轻极轻地,却撼动了秦歌的心。

秦歌挥着僵硬的手捂住唇,说:“我感冒了。”

白启嘉珍而重之地隔着秦歌的手亲了一下,他的唇印在她手背,一直从那里传进了小腹,小腹好痒,秦歌扭了扭,被他掐住了腰。他说:“乖一点,不要动,不要说话。”

然后,拿开秦歌的手,偏过头亲吻她的嘴唇,怕她鼻塞不能呼吸,也不敢吻得太深,改为一点点在她唇瓣上嘬,看似轻,却重重砸在秦歌心里。

他吻着,手指压在秦歌颈后,带着她的腰,将她压向自己。然后试着用舌尖探了探。秦歌忽然攥紧了他的衣服,似乎被吓到。他安抚地揉了揉她后颈,每次亲她,这姑娘都会这么害怕。

从来没有人,能让他如此心疼。

心里无法再放开她,想要永远都站在她身边,陪她去任何地方,做她想做的任何事,即使多年后父母离开她,只要她轻轻回首,就能看见他一直都在。

如果可以,他愿意用自己的寿命换她平安健康。

“你怎么了?”秦歌颤着声问。

他万般感慨地呢喃:“知道你感冒了,也知道你难受不想出来,可我就是想见见你,给你带点药,我才安心。”

秦歌的指关节泛白,感觉他手指的热度,他怀里的味道,他的唇的柔软。

“上次你很慎重地跟我说了那件事,换我也跟你说件事,而且这件事我也没和别人说过,你是第一个。”白启嘉说着,拉开了一点距离,他挡住了秦歌前方的视线,使她只能看着他。

“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你说你生病了,变得不一样了,可我也不一样了,秦歌。”他说,“我比以前更好,更能承担,更爱你。我是医生,我最清楚你这样的病人该怎么照顾,病情其实没那么可怕,从毕业到现在,你活了十年,未来还有很多个十年,秦歌,我是以结婚为前提在跟你说这件事,我很认真,希望你也能认真考虑再回答我。”

“你,你你你…”秦歌连说几个你,却无法接下去。

她刚刚听到什么?

爱?

什么?爱?

怎么…就变成爱了呢?

可是啊,为什么呢?上次不是已经说清楚了吗?他为什么还会这样呢?

这家伙是傻瓜吗?为什么要喜欢她?连她都不喜欢现在的自己呢。

“我爱你。”白启嘉呢喃每一个字,带着十年的深沉,和眷恋。

所有的执念,总会结果

“干嘛那么惊讶?我一直喜欢你,你没感觉到?”白启嘉被怀里的姑娘逗笑,亲昵地拍拍她的头顶。

一个人如果爱另一个人,对方怎么会不知道?秦歌知道的,一直知道,所以,一直躲。

她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从没想过现在的自己,会得到他一句如此郑重的“我爱你”。

“可我对你不是那种喜欢。”秦歌的嘴唇上下碰了碰,清晰说出这句话。

白启嘉像是意料到般,挑挑眉梢。

秦歌说:“前几年我跟爸妈说过一次,我不会考虑结婚成家,也不会去喜欢任何人,他们很伤心,觉得老天太不公平,为什么只有我那么可怜,那次之后,我们家就再也不谈论这件事了,他们不强迫我,希望我能过得开心一点。”

秦爸住院时有病友积极打听秦歌的情况,想点对鸳鸯,可秦爸一直都是笑着带过:“我们不插手,我家闺女主意大。”

刘主任也委婉提过,但秦爸依旧是这么说的。

白启嘉恩了声,细细听她往下说。

秦歌说:“我设身处地地想过,如果换做是我,不到万不得已,怎么可能娶个生病的人?就算运气好,碰见一个很喜欢我的人,不在乎我生病,但我又怎么好意思这样拖累他?我一定会拒绝的,感情就是这样,时间久了都会过去的,这样他就会再遇上喜欢的人,与她白头到老,相守一生,我只要知道他很幸福就够了。”

“你也知道,我的腿不知道还能撑多久,等到了四期又要动手术,换关节什么的我想想就头皮发麻,何况未来还可能出现其他并发症,说不定每年都得在医院住段时间,一个正常人,怎么能受得了这样的我?”

“这世间只有父母不会嫌弃你,这句话我比别人都更明白。”

“所以就这样拒绝我了?”白启嘉哑声说。

“恩。”秦歌点点头,”你是好人,很善良又有责任心,我知道你是真心的,但是我希望你能遇见比我更好的。”

白启嘉深深看着她,既然这样,为什么说话时还颤着声?为什么要强忍着眼泪不掉下来?

“所以你一点都不喜欢我?”

秦歌笑起来:“上次不是说过了,以前喜欢过,现在不喜欢了,而且我再也不会喜欢谁了。”

白启嘉将心疼印进眼底,说:“这十年,我一直想知道,你为什么没去机场送我?”

秦歌的心狠狠抽了一下,不为别的,只因为眼前这个人,从年少到如今,一直记得那件事。

那天他说:“我明天的飞机,你来送我,我们就在一起。”

“我那天根本没去机场。”秦歌说。

白启嘉一脸的不相信,他忽然向前近了几分,清冷的气息袭来,秦歌抬手捂住了嘴。

“那,为什么要用我的名字当笔名?”

秦歌瞬间瞪大了眼。

白启嘉说:“白白白启。”

秦歌像被揭掉了遮羞布,整个人赤*裸*裸*地在他面前,那是她心底最深的秘密,她小心保管了十年。

如果不是为了逼她说实话,白启嘉实在不忍心说出她的秘密,他比任何人都小心呵护她的秘密,愿她能用这个名字,画自己喜欢的东西,过得肆意畅快。

“为什么呢?秦歌?”

“我,我…”秦歌再也编不下去,抬手揉着眼,半晌沮丧地说:“白启嘉,让我回家。”

他不再追问,反正不管再怎么否认,他都不会相信。

谁会用一个不相干的人的名字用了十年?她的每张作品里都有他的名字,她与粉丝互动的微博上,是他的名字,她的所有荣誉,都写着他的名字。

白启嘉抬手在车门上摁了下,咯噔一声。秦歌低头飞快地逃出去,一颗滚烫的水珠滴答在白启嘉手背上,顺着流进指缝间。

秦歌埋头往里冲,想快点离开白启嘉的视线,跑到门卫后再也跑不动了,只能慢慢走,白启嘉其实就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地看着她一路低头走,她没吃止痛药,走路时就是骨坏死病人该有的样子,之前那么费心思地不让他看出来,现在却一点也不隐瞒,就这幅模样与他出现在公开场合。

为的是什么?

为了让他怕了,嫌她难看了,主动退出罢了。

真是…傻啊…

秦歌在楼下翻钥匙,越来越多的水泽聚在眼睛里让她的视线模糊一片,怎么都找不着,最后只能按楼宇电话,让妈妈开门。

白启嘉在楼下站了一会儿,见六楼走道灯亮了,一个身影略过。

秦歌根本来不及藏好自己的悲伤,因为秦妈在门口等她回家,只看一眼就觉得不对劲,拉住秦歌问:“怎么了?”

秦歌摇摇头,根本不敢说话地逃回房间,噔地锁上了房门。忍了好久,好累,终于可以哭了。

白启嘉在楼下翻手机里的短信箱,他们的对话很少,几乎都是他在说,等不到回答就打电话过去,她总会无奈地接听,可此刻,白启嘉知道,秦歌再也不会见他,不会接她电话了。

他将手机收起来,在寒夜中呼出一口白气,抬手摁了六楼的楼宇电话。

秦妈站在门外劝着,秦爸心疼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接起对讲机不耐烦地问:“谁啊!”

白启嘉说:“叔叔,我是秦歌的同学白启嘉,请您让我上去看看秦歌。”

秦爸吃惊地看着秦妈,说:“白医生在下面。”

秦妈接过来问:“你刚刚和我家小歌在一起吗?”

“是。”

秦妈带着哭腔低吼:“你怎么把她弄哭了?”

白启嘉静默,只听咔一声,楼下的门开了。

他走进去,等电梯到六楼,再走出来,不用找,因为秦爸站在门外,等他到了跟前,才开门让他进去。

进去后白启嘉才知道秦爸为什么这么做,整个家里都是哭声,从那间上锁的房间传出来,秦歌哭得那么委屈,那么放肆,毫不在乎邻居们听见。

这是白启嘉头一次登门拜访,秦爸攥住他的衣领说:“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叔叔我喜欢她。”白启嘉说。

秦爸愣住了,秦妈也愣住了。

房间里的秦歌似乎知道他来了,立刻安静下来,只能隐约听见几声强忍不了的哽咽。

“我们出来说!”秦爸依旧攥着白启嘉的衣领,将他带到门外。

秦妈抹着泪敲了敲秦歌房门,告诉她:“小歌啊,他走了,你想哭…就哭吧…”

走廊上,秦爸松了手,点了一根烟靠在窗台上,说:“我家小歌小时候特别娇气,稍微磕碰一点就掉眼泪,可我差不多有十年没听她哭过了,做那么大的手术、再怎么疼也不哭。”

所以现在听见她哭,秦爸的心像被刀子剐似的。

白启嘉的心里也不好受,那哭声太过震撼,让他无比心疼。

他对秦爸说:“我从高中起就很喜欢她,有十年了,刚才我说,想以结婚为前提交往。”

秦爸转头,透过薄薄的烟雾看白启嘉,时间让他单薄的肩膀变得厚实,但有些感觉不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