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蓝府的时候,他便知道美仁与他就有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自她来了明家之后,他更确定了她是他与怡惜的孩子,他也猜的出这丫头有在修炼长春功,否则身形不会这么奇怪,长大成人似乎就在一夜之间。

十八年前,怡惜带着腹中的骨肉愤然离开他,他曾经派人找了很久,终寻而无获。十八年后,他的骨肉就立在他的眼前,却不能相认,不是他不认,而是她不要。在蓝府的时候,她不要;在这里了,她依然还是不要;在知道了更多的事情以后,她会更加不要。

她愿意回来这里的目的究意是为了什么?

他甚至不敢去想。

第三十五章 无心无力(下)

这时,屋外又传来了景承的声音:“明庄主,今日什么事情这么重大,全将人召至书房,连找人说个话都这么费神?”

景承是来找景升的,想问问有关美仁的事,却不想下人说全被叫至书房了。

一听到那个不肖子的声音,明经堂的嘴角微微抽搐,眉头拧地更紧了。

景承一进屋,见着美仁立在屋中,当下便收起了嘻皮笑脸,目光复杂地扫了她一眼,走至她面前,轻道一声:“看来是真的有事,你还真是一刻也不消停。”

勾了勾唇,美仁朝他哂笑出声:“说不定下一刻我也就可以去你那消遥了。”

“敬谢不敏。”见着那妩媚一笑,景承觉得很扎眼,一想着昨夜他无意中撕了她的衣服,让他知道这丫头是女扮男装,就觉得有些气恼。他冷哼了一声,便往景升身旁的空位坐去,冲着明经堂大嚷一声:“明庄主今日是不是打算要宣告所有人,你终于要喜认亲子?哈哈,要真是这个样子,这场面也太寒酸了吧?”

明经堂忍着怒火,未开口,倒是景璇听不下去,怒道:“三哥,你在胡说些什么啊?每次一回来,总是说些难听的话,惹得大伙都不高兴。爹爹今日是要为我主持公道。”

“主持公道?”心中咯噔了下,景承望了一眼气定神闲的美仁,她仍是冲着他在笑。

“爹,三叔,就是他意图掐死我,你们可要为我作主。”景璇站在美仁的对面,指着美仁的鼻子大声地叫道。

一时间,所有人全屏住了呼吸,静静地听着景璇将那日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景璇说完便跪倒在明经堂的跟前,磕了一个响头,激动道:“若是爹与鱼三叔今日不给景璇讨个说法,景璇便长跪不起。”

美仁低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衣摆,根本就没在听景璇说什么,脑子里一直想着明经堂与鱼海浪回来了,那么她留蓝希凌在竹芙园会不会有事。

景升皱着眉望着她,目光一直不曾从她的脸上移开过。

景承见着景璇这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就莫明地生气,拍着抚手站起身,反驳她:“事情根本就不是你说的这样,那日的事侍书与奉剑都告诉我了,是你先打碎了人家的东西,还恶人先告状。”

“侍书与奉剑都是你的人,天天伺候着她,当然向着他说话。爹不在家,你就带着他上万花楼,二哥罚他在竹芙园思过,他却将二哥气得病发,像他这样的人为何还能留在明家?”景璇的声音尖锐而高亢。

景承怒不可遏:“你说什么了你?我的事什么时候轮着你来管?”

自小仗着爹与哥哥们对她的宠溺,就会恃强凌弱。一直以来,他就觉得他这个妹妹很有问题,只要二哥身边一出现女子,她总是会想尽了法子去折磨人家,侍书与奉剑当初都是他看不惯才从二哥园内要了过来。二哥身边至今除了明飞在伺候着,根本就见不着女人。女人嫉妒也就算了,就连二哥身边的男人也嫉妒。虽然他现在知道美仁是女儿身,但不管怎样,在人前她总是男儿的模样。

他偏头瞟了一眼二哥,景升目光正落在美仁的身上,这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景璇又给明经堂磕了一个响头,道:“请爹与三叔为璇儿作主。”

明经堂还是沉默不语。

突然,美仁大笑了几声,对着景承道:“承哥哥,昨夜你拉着我说酒未尽兴,今日要不要继续?”

景承狠瞪了景璇一眼,走到美仁身边,道:“今日还是你出酒钱,我出地方。”

“好。”美仁笑着,转身与景承并肩欲往门处迈去。

“都给我站住!”一直沉默的明经堂终于站起身,对着跪在眼前的景璇,道:“璇儿,你起来,先回房去。”

“爹——”景璇难以置信地大叫一声。

“叫你回房,你听不懂吗?”明经堂重拍了一下书案,站起身,对着景升景承大喝一声:“你,还有你,都给我出去,美仁留下。”他又看了鱼海浪一眼,示意鱼海浪将他们全带出去。

鱼海浪领意,一把拉过景承,低喝一声:“臭小子,你尽会惹你爹生气,要喝酒,三叔陪你喝,看我不把你个臭小子喝到明日清晨太阳再升起。走!”

景承扬了扬眉,对美仁道:“若是这里留不下你,我万花楼勉为其难的收留你。”

“去那做什么?做龟公?我不要逼良为娼。”美仁垂眸嘻笑。

景承瞪了她一眼,臭丫头故意的。

景升睇望了一眼美仁,她又是嫣然一笑,满脸的不在乎,他垂下眼帘,去拉还跪在地上不肯起来的景璇,道:“璇儿,起来吧。”

“爹,你最疼爱璇儿的,如今叫一个外人欺负了你最宝贝的女儿,你怎么——”

“你给我住口,出去,听见没有!”明经堂的脸色越发地不好看。

瞪大了双眸望着明经堂,景璇委屈的泪水便顺着脸颊盈盈而落。

“璇儿……”景升轻唤一声,方想扶起她,却被她无礼地挥开手。

景璇越想越觉得委屈,站起身,哭着冲到美仁的跟前,狠瞪了她一眼,尖叫着:“这个家有你没我。”说罢,哭着冲出了书屋。

行了礼,景升退出了屋子,经过美仁的身边,他低低地道了一句,那声音小到只有他与她两人听见。

“我赌你留下。”

笑意微敛,美仁的余光只捕捉到景升离开的身影。

书房内,只剩下了美仁与明经堂两人。所有人都离开了,美仁却发现她再也笑不出来了,攥紧着拳头,她低垂着眼眸,盯着衣摆,整颗心好似有万蚁在啃噬一般,烦燥不安。

“不必太拘礼,坐。”明经堂语调轻柔,微笑着望着美仁。

“多谢明叔叔。”美仁颔首,在离明经堂最远的一个红木雕花椅上坐了下来。

明经堂也感觉到美仁的抗拒,什么也没说,走到书案后一个柜子前,打开从中取出一个檀木盒,拿着那个木盒立在书案前,许久未动。

半晌,只听他低沉着声音启口:“你今年是十八,而非十三,是不是?”

双手交错着放在腿上,美仁有些微微诧异,想想他会知道也不足为奇,于是轻轻应了一声:“嗯。”

“不介意告诉我你的真名?是姓怡吗?”明经堂又问。

美仁沉默了很久也未曾开口。

明经堂深叹了一口气,道:“唉,你的脾性很象你娘,什么事宁可都憋在心里,宁可一个人默默承受着也不愿说出来。”

直视着明经堂,美仁扯了扯嘴角,嘲讽:“说出来,说出来就一定会有用吗?有些人就是死性不改,难道说出来他就一定会改吗?这样,说与不说又有何区别?”

“唔,你是在怨我,怨我这么多年来没有好好照顾你们母女俩,我知道我亏欠你们母女两人很多。你娘在你出生后,只是命人给我传了口讯,告诉我,是个千金。这个是我在你出生后命人连夜打制的。”明经堂打开那檀木盒子,里面放着一个银制长命锁,他将这个盒子放在美仁身侧的几案上,又道:“我带着这个长命锁,找了很多地方,每一次,都是她先我一步离开。这个长命锁,始终都没有送出去,现在送给你,只希望不算太晚。”

明经堂将那个檀木盒子往美仁的面前又推近了些。

微微动了动喉咙,美仁抬眸凝视着明经堂,却始终不接那个长命锁。

明经堂将那个长命锁拿起,摸着上面几个凸起的小字,浅浅笑着,轻道:“怡惜曾对我说过,不论男孩女孩,她不要我与她的孩子名字中有个景字,所以我给你起的名字叫符衣,你的名字是叫符衣吗?”

美仁将目光转向那块长命锁上,明经堂再一次将那块长命锁递至她的眼前,这一次,她没有拒绝,颤着手接过那个小小的锁片。

正面是“长命百岁”四个字,反面一行小字赫然映入眼帘:“愿爱女明符衣一生平安、无忧。”

触摸着凹凸有致的小字,美仁心境难平,原来符衣这个名字是他取的,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名字是娘起的……

望着眼前这个应叫一声父亲的人,越来越让她觉得矛盾。

为了那所谓的什么“霸业”,他可以找上艳门灭了即将联姻的亲家,明知道她是他的亲生女儿,他也可以任由艳门的人栽脏她,若不是景升,甚至他会任由那夷山之北的那个人杀了她,眼下又可以一副慈父的模样,对着她说着他的所谓的什么“父爱”……

这样的父亲,她能接受吗?她该接受吗?

十八年了,有与没有,又有何区别。

寂寞,孤独,她早已习惯了。

将那个长命锁放回盒子里,盖上,美仁将它推至明经堂的面前,扯了一抹淡笑,道:“多谢明叔叔的美意,这个东西,十八年前,我娘没有代我收下,十八年后,我亦不会收。”

一声明叔叔将一切又打回了原点。

明经堂的脸色黯了下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许久,苦笑了几声,道:“无妨,只要你还愿意待在明家就好了。我等,我想我会等到你愿意收下这个长命锁的那一天。”

美仁依旧是淡淡一笑,不作回应。

明经堂又道:“你不想认我这个父亲,无妨。不过,既然要留你在明家,一定要给你一个合理的名份,那就做我的义女吧。”

听罢,美仁有些惊诧,她未曾想到明经堂会以这样的方式留她。

“这样你也不愿意?”明经堂的语调明显急了些。

美仁仍是不语。

“你当真就这么恨我?”明经堂追问。

强扯了一抹笑意,美仁轻应:“没有,只是觉得做义女有点太突然了吧。”

明经堂悬着一颗心总算落下了,原来她是在担心这个,他笑了笑:“也是,无妨。若是觉得眼下的身份有些尴尬,那么就义子吧,怎样?”

美仁不知最后是怎么应了明经堂的,迈出书房后,她自嘲地笑了几声,因为过了今日,明经堂将会对外宣称她是他收的义子。

她一想到景升离去时在她耳朵轻声说的那句话,不禁莞尔。

他倒是赌对了。

明家的办事效率素来很高,挑了个好日子,大摆了宴席,明经堂对外宣称从今往后他又多了一个儿子,来往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商贾,还有官场上的人,似乎所有人都在为这件事高兴,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笑——虚伪、奉承。

直至酒尽人散,她才觉得自己的脸面有多僵,笑的太多了,真的很累,她实在是太累了。

经过这么多日的探查,渐渐地她失望了,天一圣经应该不在明家。

不知道过了八月初五,她是不是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回到倚笑楼,接受悦姨的鄙夷,心甘情愿跟着她,为她做牛做马,或是接过她的衣钵,做一个和她一样的老妖精。

一想到悦姨,她便忍不住地笑出声。很难想象,那么美的女人,明明年纪不小了,却还那么风骚作怪,语不惊人死不休,搞得那么多男人心里痒痒的,前仆后继。

回到竹芙园,已是华灯初上,园内四下静得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不用再被禁足,她依旧还是选择住在竹芙园,虽然她接受了义子一说,并不代表她就能立刻接受明经堂那一脸慈父样,所谓眼不见为净,而且更不用再面对那个让她有些退避三舍的二哥明景升。

几日来,除了查探有关艳门的消息,便是在这竹芙园内守着蓝希凌。

一想到艳门杀手的事,她的心便一沉。

第三十六章 相知相依

吐了一口气,她推开屋门,便见着蓝希凌目光痴呆盯着床头帐幔上的流苏。那日她威胁蓝希凌的话,蓝希凌有听进去,每日痴痴呆呆地坐在莲花池边,若不是知道她是装的,会以为她真的疯了。

她的心也跟着压抑起来,从昕大哥赶她走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没有真正的开心过。

她变了,变的像个傻瓜。

一个不相干的人,她居然也会劳神劳力地去救。

冷笑了一声,她坐在清风前,每日弹奏月影清风成了一种不可或缺的必须,指下轻挑,琴音犹自宛转,如流水般的袅袅而起。

静坐在床头的蓝希凌终于有了反应,怔怔地望着美仁,聆听着这样如魔似幻的曲音,仿佛可以让人忘了尘世间所有的不快。

当一滴滚热的泪珠从蓝希凌的眸中滴落,曲音倏然而止,她颤着唇,问着双眸紧闭的美仁:“为何你能弹出这样明澈空灵的曲子,却有着那样一颗狠毒的心肠?我蓝家究竟与你有何怨仇?当初我真心实意地待你,把你当亲弟弟一样看待,可你是怎样对我的?”

“清心咒曲难清心。呵呵,你少在那自欺欺人了,你对我好不过是因为昕大哥,因为你知道我对他来说是特别的,”手指在琴弦上微微滑动,美仁嘲弄地笑着,“我说过杀你蓝家一十二口的不是我,信不信由你。我若是那凶手,呵呵,你今日绝无还有可能听见我弹这首曲子。”

蓝希凌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美仁字字句句都戳中她的内心。当初她以为她是个男孩子,却没料着是个姑娘家,而且向大哥对她情有独钟。外表那样美艳动人,让人动心的女子,却是那样的蛇蝎心肠。她不禁为向大哥感到不值,这样一个女子怎么配得到他的爱,除了对人无情冷漠地伤害,还是伤害,如今一想到向大哥为了替她报仇,生死不明,内心就倍受煎熬。

“我要见向大哥,你究竟想把他给怎样了?”蓝希凌突然扑倒在琴弦上,引得琴弦声声嗡鸣,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叫人心疼。

可惜美仁不是男人,冷漠地说道:“你压着我的琴了。”说着,纤掌毫不留情地将她的手臂挥开。

蓝希凌不堪这强劲的一股力道,失了重心向后跌撞去,正巧撞在凳角处,额头立即肿了起来。望着盛怒中的美仁,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哽咽着:“就当我求求你,放过他吧。念在他曾经待你那般好的份上,念他心中只有你的份上,放过他吧。这一切都与他无关的,他只不过碰巧救了我,若是你与蓝家有何怨仇,冲着我来好了——”

“铮——”琴弦在美仁的纤掌之下发出嗡嗡的声音,显得格外的刺耳,食指指甲的断裂牵痛着她的整个心。

眼前这个女人有什么资格来说教她?

立起身,她冲到蓝希凌的面前,目光阴鸷,猛地以单手掐住她的咽喉,厉声道:“谁和你说是我杀的人?谁和你说是我捉的他?我就真的那么让人不待见?我根本就不想骗他,为何老天连一次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身为怡家人是命,可那也不是我所愿的,邪恶卑鄙,都不是与生俱来的,都是被逼的。若不是因为他们,我娘就不会死。你,若不是因为你,他不会与我多番争吵。曾经他的眸中所看到的也只有我,可是自从你们蓝家成为他的愧疚,你成为他的责任与包袱之后,在他的眼里就再也找不到那种眷恋,有的只有厌恶。你知不知道,你这种无辜又无私的神情真的很讨人厌。是你,都是你,是你一直缠着他,否则他不会那样对我。”

手中的力道渐渐加深,蓝希凌的整张脸胀得通红,两行清泪顺着脸颊缓缓落下,她难以置信惊恐地望着那双阴邪似魔的眼眸,用尽全力地挣扎着动了动唇,微弱地道:“我死了……也好……他就会……更加愧疚……这样……一辈子……都忘……不了我……”

蓦地,美仁的手松了,卡在蓝希凌脖子上的力量没了,蓝希凌双手抚着脖子不停地咳嗽着。

美仁只觉得又是一阵撕心裂肺地疼痛,如今她连杀了她的勇气都没有,若是她真的杀了她,她和昕大哥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呵呵呵——”美仁跪坐在地上,狰狞地嘲笑自己。

蓝希凌见她这副模样,害怕地往后退缩着,生怕她再做出有何不理智的举动,她真的让人好害怕,尤其是那一双骇人的眸子。颤着声,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你根本就不是人,你根本就不是人……”

“滚出去,你给我滚出去。”美仁知道体内那股邪劲又要发作了。

她费力地爬起身,将地上的蓝希凌一把揪起给仍出了门外。“碰”的一声将门合上,她顺着门扉缓缓滑落。

为何每次都是这样,每次失去理智,每次疯狂都是与昕大哥有关?她想将那本天一圣经打开来,她想仔细地看看那书中记载的邪功究竟还有何奥秘,但是她没有那种勇气,她真的不想再受那邪功的诱惑,从此变得象都桓一样一发不可收拾。

可是,浑身的痛处越来越强列,她不能像上次在夷山一样任意地叫喊出声,这里是竹芙园,她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她的秘密。

从怀中掏出银针,颤着手捏着,想封往几处穴道,可头如撕裂搬地疼痛,让她松了手,抱住头,痛苦地呻吟着。

月影风清,她还有那可以静心的月影风清……

美仁望着清风,强扯着笑意,向清风爬去。那如撕裂般的头痛再度袭来,猛地撞在一旁的圆凳上,连人带凳整个撞翻在地。

手背上又是一热,她又看见了那恐怖的血滴滴在了她的手背上,她慌乱地连忙拭去,可是又一滴继而落在她的衣袖上。

她不再去拭血,而是惊恐地抚住脸颊,抚住额头,嘴唇微微颤动,祈求着血汗不要再流了。

自明经堂回来之后,景升每日有忙不完事,如今明家所有的财力物力已全部调往南方,京城只待八月初五做最后一战。

有时候他也弄不清楚,明明他可以比景承更为洒脱,却为何有着种种的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