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景升早已找到了明经堂,却一直不告诉她。难怪她找了那么久明经堂的下落却找不到,原来是有人从中作梗。

美仁紧捏着双拳,强制着心中的怒气。

当晚,美仁再见景升,他依然对明经堂的事绝口不提,美仁也没有主动提及此事。次日,她废了一番心思,让侍书去打听,不久便知道了明经堂的所在之地。

当她赶到那里,只是西郊一个比较偏的一个院宅,院门紧闭,从外面看,只当是一户家道中落的人家。

景升他为何要这么做?为何要瞒着她?

带着诸多不满,她轻推了开那院门。院门未落栓,她小心翼翼地迈了进去,入院,她便怔住了,这里的格局,花草树木,竟然同竹芙园一模一样,那竹亭,那竹桥,还有那回廊。

心中说不出的滋味,景升不知从何时就开始瞒着她这件事。

往前迈了几步,依据竹芙园原来的格局,她试着从自己原来住过的那个屋子开始查看。

这时,一个身型粗犷的男人双臂抱剑出现在她面前,道:“这位姑娘,这里是私人的住院,你是怎么进来的?若是姑娘走错地方,那么便请回吧。请!”

这人对她做了个请势。

只是眈了一眼,美仁便知这人是个练家子,功夫也绝对是上乘,景升将明经堂安置在这里,为何要让这样一个武功高强的人来守着。

她很镇定,直接声称:“是明公子让我来的。”

满脸疑惑,那人望着美仁的衣着,根本就不似普通人家的女儿能穿戴的起,但之前来的好些姑娘不是受伤,便是受不了那间屋子,没多久都离开了,或许这位衣着华丽的姑娘是恩公特别请来的人也没错,于是便道:“姑娘是新请来的?”

新请来的?

当下明白,她便接道:“正是。有劳这位大哥领路了。”

“原来如此,”那人好像是松了一口气,十分有礼,“姑娘这边请。在下万镖,排行老七,姑娘若是不介意,可唤万镖一声老七即可。敢问姑娘尊姓?”

“哦,姓向。失礼了。”

“向姑娘,这边请。”

“好的。”

万镖领着美仁到了一间竹屋,这间竹屋在竹芙园的时候是间空屋,据说是风清影生前所住的屋子。立在屋前,美仁心中又是一阵刺痛,明经堂与风清影本就是夫妻,他会住这间屋子也无可厚非。

深吐了一口气,美仁方要推门进屋,那万镖却道:“向姑娘万事小心了,有何事请务必叫老七一声。”

万事小心?美仁不解,虽是疑惑,仍浅浅一笑:“多谢。”

推开屋门,屋内漆黑一片,屋外则是阳光明媚。美仁皱了皱眉,看清屋内的陈设依旧全是竹制,与竹芙园惯有的摆设并无不同。

走进屋子,她才发现,竹窗之上都挂着黑色厚重的布帘,难怪屋内遮的见不到光。她方想揭了那几块厚布,却听见一个粗重的声音吼道:“出去!谁让你们进来的,出去!”

是明经堂!

寻声,美仁见他蜷缩在床角,手中不知抱着什么东西。他的头发凌乱不堪,披散着遮住了整张脸。喉咙微动,她屏着呼息,缓缓地走向前。

“叫你们滚出去,听不见吗?”他的头抬起来了,一张削瘦的脸满面胡渣,露出的皮肤苍白得吓人。

这还是她曾经见到的那个曾很注重外表,一直以来都喜欢干净清爽的明经堂吗?

“清影?”他看到了美仁,突然跳下床,只是眨眼便立在美仁的眼前,急道,“清影,你回来了,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你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瞪大了双眼,美仁先是愕然,随即愤怒地推开他。

他是不是疯了,还是眼睛坏了,竟然叫她清影,他竟然叫的名字是风清影。

“啊,看我老糊涂了,差点压着轩儿。看,这是我们的轩儿,他真的好小,我都怕弄伤了他。这眼睛,像我,还有这鼻子,这嘴巴,啧啧啧——像你的也就是这肤色和头发了,还有这尖尖的小下巴,不行,他太瘦了,我一定要将他养的壮壮的。”

明经堂抱着的是个玉观音,他却叫那个玉观音是轩,他将玉观音当做是景轩了?

美仁望着在不停傻笑的明经堂,喉中犹若堵了一样东西,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吗?他这种样子,还有那个万镖叫她万事小心,指的就是他疯了吗?他怎么好好的会疯了?为何她千心万苦地找到他,想问他当年的事,他却疯了,还拉着她就叫风清影的名字,那她娘呢?她娘呢,算什么?

“不行,轩儿该睡了,我不能这么抱着他,这样他以后睡着都要赖在人的身上了。”明经堂将那尊玉观音轻轻地放在床上,小心的盖着被子,坐在床上傻笑着。

美仁直觉自己快要透不过气来,她走向前,立在他的跟前,道:“明经堂,你可记得我?”

明经堂抬首,望向她,一脸错愕,随即一阵惊喜,起身便大力的将她抱在怀中,道:“惜儿,真的是你吗?你去了哪里?我派人四处找你,都寻不着你,你可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你挺着个肚子,就快要临盆了,还到乱跑,就算你再生我的气,可你也要为自己想想,为咱们的孩子想想啊。惜儿,惜儿,别再走了,别再和我呕气了,我真的好担心你。”

美仁浑身没了力气,倒不是因为她被明经堂抱得透不过气来,而是他这样深情地叫着娘,让她的心都揪住了,忍不住哭了起来。

“惜儿,你哭了,别哭,哭了伤身,小心动了胎气。”

孩子?为何他关心来关心去的却是孩子?

美仁猛地推开他,道:“明经堂,我只想问你,当年从天一谷离开之后,那本天一圣经呢?你放在哪了?”

一听到天一圣经,明经堂就变了,语气极为冷淡:“天一圣经?天一圣经不是被你给烧了吗?你怎么还会问我要?”

烧了?可悦姨明明说是娘给了她啊?这时的明经堂完全没有方才那种疯劲,美仁只觉事情的真相就要破土而出,急道:“我千心万苦,拼尽性命拿回来的天一圣经,我怎么可能会烧了?定是你藏起来了。”

明经堂反驳:“千心万苦?拼尽性命?对,我承认是你冒着被逐出族内甚至丢了性命的风险偷回来的,虽然你是为了我去偷的那本圣经,可你得到了那圣经之后也并没有交给我,不是吗?”

原来娘真的是为了他去偷的。美仁一个踉跄,往后退了数步,咬着牙,继续她的猜测:“我怎么可能没有给你?既然我都是为了你偷出来了,我为何不给你?”

“你口口声声对我说那是一本邪书。对,那武功是邪门了点,竟然要人散尽全身的内力,从头修炼。我承认我是害怕了,我怕废了我这一身好容易修炼的武功,却没法练成那功夫,或是练不成,但我没说不练,我只是在考虑,可你却趁我走神之际,一把火烧了它,是你当着我的面将它给烧了的,难道你忘了吗?”

他说的没错,谁愿意冒险将自己的武功散尽,重新开始?娘为了他去偷圣经,背叛了族人,但为了不让他练这武功,却又烧了圣经,却弄成了那样的下场……

“那是为了你好,不然,你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美仁忍不住大叫出声。

“为我好?我根本连那圣经里记载了什么都没看清,却被你一把火给烧了。如今,你还为了这事再反过来怪我?”明经堂逼进美仁,单手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只需一用力,他便会捏断了美仁细脖。

只不过为了一本圣经,他竟然可以对娘下手,他根本就没有爱过娘,自始自终,只是为了那本圣经,可娘却为他失了性命。

双手死抠住明经堂的手,拼劲了力气,美仁高声叫道:“你杀了我吧,你最好杀了我!反正我在你眼里看来,不过就是个野种,没人疼没人爱的野种。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我娘,也没有爱过我。我算什么?我算什么?你有拿我当过是你的孩子吗?你说你有找过我们,可我和我娘在杭州待了那么久,凭明家在江北江南的势力,怎么可能找不到我们?是你根本就没想过要找罢了。你的女人那么多,你在乎过谁?”说着,两行清泪顺着她那胀红的脸颊滑下。

第二十四章 谁是谁非(中)

倏地,卡在脖子上的力道没了,双肩被扶住,美仁看见明经堂的双眼,那里面透着惊慌,透着悔恨,面部表情痛苦,只听他喃喃地道:“符衣,是符衣吗?真的是你吗?爹不是不爱你娘,爹也不是不要你。是你娘的脾气太倔了,她下定决心做的事任何人都改变不了。当初我不知道怡悦是她的妹妹,不知道她是为了圣经而来的。可你娘知道,你娘什么都知道,却埋在心中什么都不说,叫我情何以堪?”

美仁大力地推开他,冲着他尖叫:“借口,你这都是借口。你根本就没有把娘放在心上,悦姨那样一个风情的女子,你怎么可能会放过?是你自己风流滥情,娶了一个又一个,只要你看上的,你想尽一切法子都要得到那个女人。”

明经堂气极,捏紧了拳头,青筋暴露,怒驳:“你、你给我住口!男人有个三妻四妾,这也是很正常的事,一个家族为了开枝散叶,是男儿的都会多娶妻室,为自己的家族多留血脉。我身为明家的子孙,是在做为明家有利的事,这有何不对?在你娘没有进明家门之前,她就已经知道我是怎样一个人,我有妻室,有子嗣,这些她都是知道的,而我对她也从未隐瞒过这个事实。”

三妻四妾?都是正常的事?美仁的心凉了,原来在他眼里,娘除了是风清影的替身,还有就是能为他们明家开枝散叶……

“够了!你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美仁捂住双耳,随即又指着他吼道,“当初,我会到明家,是对你还抱有一丝希望,希望你是爱娘亲的,是爱我的,可如今什么希望都没有了。你知不知道?是你害死我娘的,若不是你的贪念,若不是你哄骗我娘,她根本就不会去偷天一圣经,她也不会为了你和悦姨弄得姐妹都没的做。而你,你又给了她什么?对她又怎样?她为了你牺牲了一切,原本以为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可以托付终身的至情至爱,可你呢?却是将她推进了万劫不复的地狱。你知不知道?她死的时候连具全尸都没有——”

明经堂惊住了,抱着头,随后又抱住美仁,口中不停地念着:“不是的,不是的。惜儿,我是真的爱你的,你的秉性,你的声音,你的一切,都深深地吸引着我。惜儿,我是真的爱你。我期待我们的孩子出世,我期待着我再次成为父亲的那种喜悦。惜儿,你知道的,我是真心对你的,我俩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快乐的,你说过要陪我到老,你为何说走就走?还要狠心地带走我们的孩子。”

挣开明经堂,她怒道:“够了,别在装模作样的情深意至,让人恶心!你说你爱我娘?你那不是爱她,你是爱每一个女人,只要是你明经堂的女人你都爱,你把你的心分成好多份,分给了你的每一个女人,每一个你都舍不下。你根本就是自私,你谁都不爱,你只爱你自己。哦,不,还有一个人,或许在你心目中的份量与别的女人不同。你敢说你当初会看中我娘,除了她能帮你得到天一圣经之外,更多的是因为她有很多地方像风清影?她只不过是做了别人的影子罢了,因为那个女人是你一辈子的耻辱——”

“清影……”明经堂似乎又陷入了疯颠的情绪之中,突然又冲至美仁面前道,“清影,我就算娶再多的女人,你始终都是我的结发妻子,她们都无法和你相比。清影,清影,别离开我好不好?”

“啊——明经堂,你知不知道,此时此刻,我恨不能杀了你,为我娘报仇。”一时之间,美仁的情绪完全失了控制,紧攥着双拳,她突然觉得双臂有一股强劲的真气涌动。

她知道,天一圣经下卷中所记载的心法已经在她的体内有了初始的感觉,也就是说她坚持修炼下去,一定会恢复到从前。转瞬间,那股内力突然又没了。

她愤恨地咬着牙将那些黑色的布帘全数扯下,强烈的阳光直射进屋中。

明经堂因一下不能适应强烈的光线而用右臂挡住了眼睛,左手也没闲着,不停地挥动着,怒道:“关上,都给我关上!”

美仁知道他神志不清了,时清醒时浑沌,可她心中的那股子怨气真的无处可消,若不是他,娘就不会死,她也不会变成如今这个地步,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他而起。她真的好想杀了他,可是不知为何,她却下不了手,可她心中郁结了这么久这么深的悲痛要往何处宣泄?原本她有一个家,有一个可以依赖可以撒娇可以倾诉的亲人,可如今呢,却什么都没有了。而眼前的人,或许就是这世上她最亲最亲的人,可是他呢,心中有的始终是他的正室风清影,最疼爱的孩子还是与他正室所生的儿子明景轩。

她呢?什么都不是。

目光瞥见那床上以被子盖着的玉观音,美仁冲上前,揭了被子,将那玉观音举起狠狠地摔在地上,“叭”的,那尊玉观音摔了个粉碎。

明经堂先是一怔,随即扑在地上,双手将那些碎玉片捧在手心,碎玉片不甚割破了他的手,顿时血流如柱,他却毫无知觉,只是颤抖手哭喊着:“轩儿,轩儿,我的轩儿……”

美仁冷笑着:“轩儿?这就是你的儿子?这不过是一尊玉观音,你儿子早就死了,早在两年前就已经死了。那晚你还记得吗?他为了救你们,被乱箭穿心,死后连个全尸都没有,斩首刳肠断四肢,悬在那城门之下挂了三天三夜,日晒风吹,夜露雨淋。是你啊,是你害死了他!就算你再疼爱他,他也不会回来了。明经堂,你遭报应了,若不是你风流滥情,风清影也不会红杏出墙来报复你。你装吧,你一直都知道明景升不是你的儿子,是你那所谓的正室风清影啊,与你的二师弟两人背叛你生下的私生子。你下毒害他,是因为你一直都知道他不是你儿子,你要他死的神不知鬼不觉,却被你那宝贝女儿给发现了,所以他才可以活到今时今日。还有啊,你最疼爱的女儿明景璇也死了。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害的女人太多了,所以你遭报应了,你要你明家开枝散叶,多子多福?看看吧,你明家的子孙究竟有几个活在这世上的。明符衣,明符衣,我这一辈子就算是死,都不会跟你姓明的!”

“啊——”明经堂双手抱着头痛苦地哀号着,骤然间,只见他冲出了屋子,拼命似的不停大喊着,“轩儿,轩儿,我的孩子啊,你在哪——是你,是你害死轩儿的,是你!”

不明所以的万镖赶来,便是见到发了狂的明经堂,见人就伤。在这里的人,人人都知道这位当年闻名天下的明庄主疯了,个个都小心伺候着,平日里,他最多精神恍惚,说话莫明其妙,拉着人乱喊乱叫,但那只当是自己的妻儿,有时候发了狂倒是伤了自己,却不曾像今日这样赅人,一副要吃了所有人的模样。这新来的丫头怎么才来这么一会功夫就将这位庄主弄成这样?

一个不留神,万镖被明经堂狠狠地打了一掌,连退了数步,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轩儿,轩儿——”

美仁望见明经堂发狂痛苦的模样,心中并无一丝快意,反而是越说越痛苦,但为了那心中积聚已久的怨恨,她强迫着自己不要停下,追出门外,流着泪大吼着:“你不是恨叶声泉吗?我告诉你,你永远都比不上他,至少他可以为了你的女人守上一辈子,至少他痴了残了,他还是会守上一辈子。我宁可我娘爱的是他,是他——”

忽然间,那股内力又出现了,对着明经堂的后背,美仁举起右掌,倏地,她的手腕被人大力地给抓住了,抬眸,却是景升。

这么久以来,除了她喝药避孕的那一次,都不曾见到景升这么愤怒,一想到景升对她隐瞒明经堂的事,她便气极:“明景升,你早就找到他了,你为何一直瞒着我?”

“瞒着你?你自己是否想过你一直存心要找到他的目的所在?我真没想到,你竟然是真的想对他下毒手,他是你爹,是你的身生父亲。你怎么能下得了手的?!”这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咆哮声是景升的。

景升没料到她真的找到这里了,她真的来了,真的要这么做。

瞠大了双目,美仁怔怔地望着他,他竟误以为她要杀了明经堂?她承认,在明经堂说出风清影在他的心中是不同的,那一刹,她真的好想杀了他,可她终究没有这样做,因为她下不了手。

方才她举起右掌,是因为她感受到了那股真气,而不是要袭击明经堂。可偏偏就是这样凑巧,这时景升出现了,他却以为她是要杀了明经堂。

死咬了一下唇,一气之下,她便怒道:“对,我是有目的,我就是要亲眼见着他这个不负责任,始乱终弃的风流鬼会遭到什么样的报应。为何我下不了手?该死的人是他,是他,他害死了我娘,害了我,害得我与悦姨反目成仇。”

明经堂一见着景升,便放开了万镖,双眼目露凶光:“叶声泉,枉我那么信任你,你是怎么对我的?十几年前都摔不死你,这次定不会放过你,我要杀了你——”

十几年前?

景升皱了皱眉,上前轻道一声:“爹,你认错人了,二叔他……不在这里……”

“你是谁?是不是你害死轩儿的?”明经堂出手便向景升袭去,景升被迫连连退后。

明经堂已经疯了,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的举措。

美仁望着他不停地纠缠着景升,心下一阵惊慌,便冲了过去,奋力地拉住明经堂的右臂,冲着景升大叫:“你听到没有,当年叶二叔会堕下马,不是意外,而是他动了手脚,”转首,她便对着明经堂道,“该死的人是你,害了所有人的是你!是你害死了风清影,是你害死了我娘,是你害死了你的儿子明景轩!”

景升情急喝断:“向美仁!你住口!”

第二十五章 谁是谁非(下)

倏地,明经堂放开景升,抱着头痛苦地哀号着,脚下步调踉跄,血气汹涌,吐了一大口血,两眼一翻,便直直地往后栽去。

“爹——”景升及时托住了明经堂,颤着手在他的鼻下一探,他已然断了气。

大夫说他因伤心过度而心脉受损,神志不清,再不能受任何刺激,否则会暴毙而亡。如今大夫的话应验了,他是被活活给气死的,而气死他的,却是他的亲生女儿,也是他明景升最爱的女人。

双拳紧握,指关节因过份用力而泛白,费了好大力气景升方吞下满腔的怒气。他轻轻拭去明经堂口角溢出的一丝血迹,鼻子一酸,眼睛泛红,眼泪禁不住要涌了出来,强做镇定,深吸了口气,面无表情地冷道:“如你所愿,他死了……”

美仁木纳的一怔,往后退了数步,泪水滴落。

极度压抑着,嘴角处泛着冷笑,景升讥讽道:“他死了,你该高兴,不是吗?哭什么?还是你喜极而泣?!”

逼近景升,美仁捂着心口,言不由衷地激动道:“是的,你说的没错,我是该喜极而泣。难道我娘死了,我被亲人出卖抛弃,这种痛苦就活该我一人独自承受吗?难道他疯了,他就可以逃避他的罪责,逃避这一切?是不是也要我疯了,我才可以忘掉这一切?!”

“不是要你疯了,也不是要你逃避,而是要你看清事实!自始至终一直在逃避,不愿看清事实的是你自己,是仇恨让你蒙蔽了你的双眼。二叔会堕下马,是绝非偶然的事,早在很多年前我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不但我知道了,二叔也知道。他对我下毒,要我死在不知不觉之中,这一切我都知道。可是在我心中,他所做的错事远远比不上他对我的疼爱。娘的背叛是他的错,亦是他的悔。是他教我读书识字,是他教我拿剑学武。自幼,我的身体不好,是他四处求医,求得各样的秘方调理我的身体,希望我能尽快的好起来。即便是后来,他对我有了下杀手之心,他依然会将明家的产业交给我去打理,明家所有产业的账目,他很少过问,他完全的信任我。他对大哥的期望很高,同样的,他对我的期望和付出的心血不比大哥少,甚至更甚于大哥。之所以他会疯疯颠颠,是因为大哥的死让他自责,为了楚王,对于大哥,他没有做到一个尽职的父亲。只有在面对二叔,或是在娘的忌日里,他才会痛苦不堪,才会变成另一个人……”说着,景升有些哽咽,背过脸,眼角有着还未落下的泪水,他强忍着,不想让那滴泪落在她的面前。

美仁咬着嘴唇,难以置信的看着景升会为那个该死的人流泪,这还是她第一次见着他流泪,她不要他为了那人流泪,她不要。她哭着冲到他的面前,用双手拼命地拭去他的眼泪:“我不许你为了他流泪,他根本就不配!不配!”

“别碰我!”绝情地甩开她的手,景升深深地闭起了眼,复睁开,厉道:“虽然他不是我的亲生父亲,但是让我叫了二十多年爹的人是他!一日为父,终身为父!我不是为了复仇而生,更不是为了复仇而活。我不会让仇恨蒙蔽了双眼,心中永远放不下仇恨,永远都不是在为自己而活。你有没有想过,你究竟要的是什么?你要的就是这样结果?是不是明家的人真的都死光了,死绝了,你才肯收手?”

“不是的!我没有!”

“不是?没有?你扪心自问你是不是?有没有?景璇是怎么死的,相信你比我更清楚!”

刹那间,四周的空气似乎冰结了。

目光落在美仁苍白的脸上,看着她死咬着嘴唇,景升的目光犹若万年寒冰:“你说不出口了?那我代你说。二叔将娘的曲谱送给你,是怕你受了什么极为重的内伤,是想让你借以娘生前留下的曲谱能有一个健健康康的身体,而不是让你学着去用琴声杀人。你很有天赋,短短的时日,你便领略了那本曲谱的精髓。”

美仁抬眼,与景升对视,颤着声道:“……我没有杀她。”

“是吗?”景升冷哼一声,倏然,他抬首,盯着她,大怒:“向美仁!不,我觉得我应该叫你一声明符衣,你体内真的是流着明家人的血吗?为何你会这么冷血这么无情?竟然连血亲你都可以下得了杀手?你告诉我为何?景璇死的那一天,你弹的是什么曲子?那首曲子,你告诉我,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你弹过多少次?”

“没有!没有!我没有!我只是照着那曲谱弹的,那曲子是能让人缓解痛苦的……” 景璇一病病那么久,而他,每日都衣不解带的照顾景璇。他对她承诺过,今生今世都对她不离不弃,可是她看到他那样对景璇,只知道心好痛,痛到无法说出口,无处宣泄,唯有清风的琴声能让她暂时平静,暂时不去想,她才会拼命发狂地弹奏,她只知道心中郁结,无处宣泄,唯有琴声可以让她忘了一切。

她不是冷血,更不是无情,她有留意景璇的病情,每次大夫看完诊,她都会细问一番,她知道景璇的时日不多了,所以她才会每日弹奏清风,让琴声飘满整个陶然居,试图缓解景璇的病痛。那个时候,她不承认,她是关心景璇的,给自己找了别的借口。本来那日好好的,若不是景璇说了那么多话刺激她,她也不会出言相冲,害得景璇病情一发不可收拾。若说她害了景璇,只能说是她与景璇争吵罢了。

“照着那曲谱弹的?为何到了这种时候你还在撒谎?究竟要到何时你才能摘下你那个虚伪的让人作呕的人皮面具?以你的悟性,你会不知那是随着人性愿望而弹奏的曲谱?你若心中没有杀念,你为何会弹出那样的曲子?你若是有心于我,那首诗就绝非会出现在景璇的手中,那也是个偶然吗?还是你送给她的催命符?!”

“我没有要杀她!我没有!我没有!我弹的那些曲子只是想缓解她的疼痛,”尖叫着,泪水在脸上恣意地流着,美仁捂着双耳拼命地摇着头,“我只是和她吵了一架罢了。明明是她病成那样了,却还要跑到我面前向我挑衅。都是因为你,你明明给过我承诺,却和她暖昧不清,你明知道她对你的意图,你为何不躲开一些,为何你要和向昕一样?既然做了承诺为何不去遵守?其实你们男人都一样,喜新厌旧,喜欢始乱终弃。”

“我对你真是失望透了,或许该说是绝望了。是我太高估我自己了,是我错了。在萧山的那一次,我就该明白的。可是,我不断的在为自己找籍口,不断的说服自己,你会改变的。这么久以来,我以为你和我在一起的日子里,你的笑容都是由衷的,你的快乐是发自内心的。终有一天,从你的眼里我会看到那里完完全全的会有一个我,”景升深吐了一口气,别过头,再回首,又道,“一度我以为,你已忘了那些不愉快的事,你去永安,我告诉我自己,你是想着去看看明家的祖坟。直到景璇的离开,我才知道,原来你始终都不曾放弃过。我以为,我以为,一直以来,原来全都是我以为,都是我一厢情愿罢了。无论我多么费尽了心思,可你终究什么都看不到,甚至我将我整颗心都放在你的面前,你却仍是视而不见,任由它被伤得血淋淋。之所以一直都隐瞒着爹的事,是不想你再错下去,可是你终究还是一错再错。你的眼里除了恨,还是恨,你可以找到永安,你可以找到这里……”景璇的死让他意识到了,在永安挣扎了那么久,每日都是以酒麻痹自己,甚至有过放弃的念头,可是一想到她那种夜里时常恶梦,孤独无助的模样,他就无法那么绝情。明家已毁了,家破人亡,他的痛不比她少,就连仅余的亲情,她可以亲手毁掉,此时此刻,他才发觉,他从来就没有真正的了解过她,她究竟要的是什么,“向美仁,许多事,一旦做错了,就永远无法回头了。”

美仁只觉得自己心口之处好痛好痛,景升说的没错,原来他和她自始自终都是知道的,在明经堂出现之前那些美好的日子,原来都是一场幻境,是他陪着她,刻意营造的纯美幻境,他隐瞒明经堂的事,只是为了延续这幻境的时日。如今,那个可以让她打开心结的人出现了,这个幻境自然就破碎了,消失了。她心中找不到一丝的快意,只有无限的痛苦和悲哀。她究竟要的是什么?她究竟得到了什么?

吐出的话语永远是违背了自己的心,她道:“对,你说的没错,你明知道我心中有这样一个结,从始自终,你明知道我都是在利用你,你却还留我在身边,你现在看清了?后悔了?在怨我了吗?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她还是没有承认自己错了,还在不断的为自己找寻借口。胸口之处痛得景升不停地摇着头,那里是一个看不见的伤口,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给硬生生剜了去,如今那伤口越裂越深,就像是一个深到不见底还在无限扩大的洞,他怒吼着:“向美仁,你这个自私无情又冷血的女人!你根本就没有心,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爱?爱是要双方真心诚意的付出,彼此心灵相触的感应,不是你这种自私的只知道束缚,一味的只求别人为你付出,而你从不给予回报的。”

“对,我自私,我无情,我冷血,可我没有强逼着你要你为我付出,都是你自己心甘情愿的。”美仁说着,泪水肆意地流出。

拳头紧攥,指间一阵青白,手背上暴起根根青筋,景升望着美仁,表情三分凄凉,三分悲哀,三分愤怒,还有的只剩下是麻木了。

许久,他深吸了一口气,松开了手,淡道:“我累了,也很辛苦,不想再这样强撑下去……”

说完,他没再多看美仁一眼,抱起明经堂的尸体,意欲离开。

一阵惊慌,美仁拦住了他:“你要去哪里?”

景升的目光始终落在别处,语气前所未有的冰冷:“让开!”

美仁怔住:“你这是什么口气?”

景升未应,退后几步,面无表情的就这样从她的身边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