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宠生娇妒嫉无德,你自己说,该当何罪?”昭帝满心怒火,待见到林缃绮,容貌亦是国色,那一抹潜藏在眸眼间的悲苦更是让人心生不忍,口气不知温和了许多。

“奴婢悔之莫及,愿身同此伤。”林缃绮低声说,伤了林绿绮的金簪她一直握在手里的,一语毕,袖子滑落手起簪下。

“不要……”

“且住……”

尖锐的两声叫唤同时响起,苻卿书和杜威同时朝林缃绮疾掠过去。

两人都离了十来步远,林缃绮欲自残向九泉下的爹娘告罪,决心坚定,动作极快,苻卿书和杜威到跟前时,金簪已划下,又深又长的一道血痕出现在脸颊上,瞬间鲜红晕染。

苻卿书心痛如刀绞,抱住林缃绮说不出话。

杜威慢了苻卿书半拍,到跟前时人已给苻卿书搂进怀里,刚才林缃绮说出那句愿身同此伤时,他不知为何吓得魂飞魄散,此刻看着眼前面色惨白花颜尽毁的人,悔青了肠子,扑通一下跪倒地上,哑声道:“皇上,是臣错了,求皇上不要再治她的罪。”

一日之间,三个绝色美人毁了容貌,昭帝哪还有心情治罪,杜威求情,他便顺势不再追究,甚至吩咐太医院院首:“马上尽全力多配几瓶鲛骨膏,再研治一下还有没有更好的除疤药,若能治好顾爱卿额上的疤痕,重重有赏。”

昭帝命太监小心抬上顾含章送回相府,林绿绮求恳的目光投向杜威,盼着杜威替她求情,她不愿意去相府。

杜威失魂落魄看着苻卿书怀里的林缃绮,完全看不到林绿绮痴情的目光。

这日完胜,却比惨败还让人痛苦,众人走后,苻卿书帮林缃绮抹拭掉鲜血涂上鲛骨膏后,抱着她坐在床上言语不能。

是自己逼着缃绮伤林绿绮使她内疚而自残,苻卿书看着林缃绮脸上的伤痕,极想也在自己脸颊上划上一刀求得心安。

苻卿书痛苦自责许久,温声劝道:“缃绮,鲛骨膏肯定能让人疤痕尽褪重换玉颜娇肤,你不要自责了。”

不要自责!怎么可能。林缃绮涩涩地笑了。

“都怪我,那时我应该想别的办法,而不是让你痛苦为难。”苻卿书长叹。

他那时的提议是形势所逼,让林缃绮不能释怀的是顾含章的受伤。

她不能回应顾含章的痴情,顾含章的付出就更让她无法承受。

“你为什么不阻止相爷自伤?”

苻卿书闻言失神,怔了半晌方道:“事出突然,我……”

“宗主难道不是有意放任甚至推波助澜吗?以你的武功,完全能阻止的,不是吗?可你不只没阻止,还努力使事件扩大,使咱们的利益获得最大化。”林缃绮粗暴地打断苻卿书的说话,坐直身体转过头,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

看着咄咄逼人的林缃绮,苻卿书思绪有些游散。

那瞬间他见顾含章不退反进,确实就明白顾含章要栽赃嫁祸,可是以顾含章的地位,杜威是不可能也不敢下重手的,所以他也没想到后来顾含章会伤得那么重。

顾含章自伤,林缃绮怪到他头上,而他的父皇,虽然没有重责杜威,但是那时,明显是非常愤怒心疼,那年自己中毒差点死了,也没见父皇这么生气。

苻卿书的沉默使林缃绮心中更失望。

推开苻卿书环抱的双臂,林缃绮下了床,淡淡道:“宗主,相爷不给女人近身,顾老夫人年迈,劳宗主给缃绮换鱼娘的面具,缃绮要去相府照顾相爷。”

男女授受不亲,她要去相府贴身服侍顾含章?那他们之间的恩爱缠绵,在她心里算什么?

苻卿书胸腹涌起一股寒潮,心凉了,血也凉了。

秋月高悬风柔花香,清润的月色朦朦胧胧,苻卿书站在窗前,目送林缃绮纤柔袅娜的背影消失。

应凡送林缃绮到相府近半个时辰回来复命,苻卿书还在窗前静立着。

“王爷,属下已把林姑娘安然送到相府。”应凡很不解,舍不得就不要把人送去相府,王爷要是不同意,林姑娘就算会飞也飞不出敏王府。

应凡的声音把苻卿书的神智从冥想惊醒,点头哦了一声,道:“传凌风来见我。”

林绿绮已由昭帝明令归了顾含章,杜威不可能也不敢太岁头上动土,不需再去掂量,杜威出征在即,必须在他出征前救出林紫绮,顾含章今日提出来的计划虽冒险,也只能赶紧发动了。

凌风心思慎命,与三流九教都有往来,计划交给他执行最为妥当。

应凡领命正欲离开,门外一人挟着一阵风进来,不是别人,正是凌风。

凌风轻易不到敏王府来的,苻卿书这阵子吩咐他全力追查林紫绮被囚何处,见他突然到来,瞳仁遽然收缩,按着窗台的手紧了紧,急促地问道:“林紫绮出事了?”

“不是。”凌风摇头,走到苻卿书身边,低低声道:“劭骏,我今日在街上偶遇一个人。”

什么人能让凌风如此紧张?

“劭骏,我遇到的是东周王。”

“他竟然到南昭来了,好胆色。”苻卿书赞道,复又不解,三国之间形势紧张,东周王亲自到南昭来,虽说有些匪夷所思,亦没什么好惧,凌风为何如临大敌。

“劭骏,如果我所料不差,东周王此来,非是探南昭动静,他是为林姑娘而来。”凌风把当日东周国都中东周王为林缃绮失神的事详细道出,他当时回国后,因已经逃脱,南昭和东周还是国与国之间的距离,也不太当回事,没把详情告诉苻卿书。

东周王为林缃绮而来!苻卿书惊诧不已,忽想起林缃绮曾服过乌金丸,东周皇耗了无数人力物力才炼出三粒乌金丸,当时他奇怪林肃哪里得到的乌金丸,如今看来,那乌金丸想必是东周王赠送的。

苻卿书伸手倒茶啜饮,想掩饰心头的不安,两手却止不住微微颤抖。

一个顾含章已让人头疼,再加一个东周王,他是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林缃绮属于别的男人?

“劭骏,怎么办?”凌风问道。对付东周王,他殊无把握。

“派人留意着,不要打草惊蛇,注意看他有没有对南昭不利的行为,其他的,不用管,他对缃绮没有恶意。”苻卿书在片刻之后冷静下来。

林缃绮会嫁给谁,不是他可以决定的。顾含章和东周王都是人中龙凤,两人都是洁身自爱不近女色,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林缃绮不论嫁给哪一个,都会很幸福,如果她最终不选择自己,那也不能强求,只有默默祝福她。

“就这么样不管?”凌风很意外,从小和苻卿书相识,弱冠之龄才动心这一回,却不强取豪夺打击情敌,这算怎么回事?

“嗯,不管。”苻卿书微微一笑,轻吁出一口气,道:“我在计划要救缃绮的三妹,本来觉得只有七成把握,如今有东周王相助,完全无后顾之忧了,凌风,你安排一下……”

凌风不停点头,苻卿书说完后,他问道:“咱们这计划进行到哪一步时通知东周王?”

苻卿书笑着摇头,道:“不需要通知,以东周王之智,咱们这计划他会发现,而且定会在最恰当的时机出手相助。”

苻卿书为救林紫绮殚精竭虑,相府中,此时林缃绮正陷入极大的惶恐迷惘中。

顾老夫人半生坎坷,孤苦零丁只得顾含章一子,见顾含章重伤晕迷,当时便忧急攻心晕倒过去,许久醒转过来,林缃绮恰好到来,她一见鱼娘又来了,想成全儿子的心迫切,悄悄使了人通知顾素映不要回来,只说有孕在身不适,无法回家照顾母亲兄长,自己也卧床不起“重病”了。

此情此景,林缃绮更脱身不能,何况她本来对顾含章心存感激和内疚,更加不会推拒照顾他了。

与敏王府苻卿书卧房的奢华精致不同,顾含章的卧房像他的人一样,简洁中透着高华端方,屋里弥漫着一股让人身心清爽舒畅的味道。

太医说顾含章身体无碍,昏迷不醒有几分是受伤,有几分是他近日劳心焦虑过度。

林缃绮虽顾忌着男女大防,却因不放心,这晚留在顾含章房中陪侍着,开始拿了顾含章的书册看着,后来累了,不自觉趴到几案上睡着了。

迷梦里似乎与苻卿书在一起,苻卿书在她脖颈上抚-弄,温柔的触碰带起密密麻麻的酥-软,每一寸皮肤都荡漾着舒-爽,连毛孔也在慵懒地绽开,感官更是分外敏锐渴切。

林缃绮觉得呼吸困难,胸口被撕开似的疼,疼痛里却又带着难以压抑的快-意,从心窝向身体各处扩散,四肢百骸都炽热起来。

他是敌国皇子,两人是没有未来的,林缃绮闭着眼抽泣般喃喃道:“宗主,你别再这样了。”

抚着她脖颈的手颤了一下,指甲不经意间扎上皮肤,有些微细的刺疼,林缃绮从迷梦里醒来,懵懂迷糊着睁开眼,入目是修长温润的眉毛,盈如秋水的眼眸,还有,眉心间一朵冉冉出水的白莲花。

林缃绮眨了眨眼,怀疑自己出现幻觉。

那朵莲花没有消失,甚至因她的注视变得更加清晰,其色若玉,映着主人漆黑纯澈的眼睛,皎如月华,绽放盛开,吐蕊泛香,恍若碧波上荡涤着清涟的真实的花朵。

林缃绮惊呆了,无法呼吸。

她眼怔怔地看着,看得顾含章白玉一般的脸庞泛起红霞,红霞一圈圈晕染,漫过他的耳朵,漫过他的脖颈……

“缃绮……”顾含章低低叫,他苏醒过来,看到趴在几案上的林缃绮,忍不住走过来悄悄看她,又忍不住轻轻抚触她那一截裸-露在外的粉颈。

林缃绮那一声宗主让他悲意莫名,这时眼也不眨一下的注视又让他整个身体都热了。

林缃绮站起来,伸手抚上那朵莲花,轻轻地按压,想让它消失,莲花不只没有消失,还变得更加浓烈,冶艳妖娆媚魅入骨。

林缃绮被意外的发现惊吓得腿软得站不住,整个人瑟索发抖。

东周皇室中人只要与女子过份亲密动了欲-念,眉间便会浮起一朵白莲。若是破了清白之身,那朵莲花便长驻眉间不退。

东周皇室为了遮掩这一秘密,全国上下都画眉心妆,王室中人更是男女皆画,林缃绮是听母亲苏蔓无意中说的。

顾含章是东周皇室后嗣!

从年龄时间上推算,当年那个得了顾老夫人身子使她有孕后渺无音讯的人,极有可能是现今的东周王。

如果给昭帝知道顾含章的身世,顾含章安有命在!

第四十六章——晴天霹雳平地响

从顾含章讲给自己听的当年的事看来,顾含章不知自己的亲生父亲是东周王,顾老夫人很大可能也不知情郎的身份。

要不要把自己的怀疑告诉顾含章呢?

林缃绮神思恍惚,忽然指尖一麻——不知何时顾含章牵着她的手含住她的一根手指了,他睁着黑白分明的凤眸看着她,眼里笑意盈盈,清澈又缠绵。

“缃绮,我可以吗?”他喃喃问。

林缃绮反应过来,白着脸一声惊叫,急急抽回手。

“缃绮,你不愿意?”顾含章低声问,声音如枝头凄冷地滴落的冰雪之水。

他头上还包扎着厚厚的一圈白素绢,血迹点点像鲜艳的红梅,林缃绮心乱如麻,“相爷,我和……我和敏王爷……”

心里打算着要离开苻卿书,然而,要接受苻卿书以外的男人,即便美好如顾含章,也不能够。

“我一点机会也没有吗?”顾含章一手支住几案强撑着没有跌倒,失神地看林缃绮。

他脸上还带着火烧般的红云,眼神迷迷蒙蒙微有润湿。林缃绮有些不忍,却不得不明言。

“相爷,缃绮……缃绮已是敏王爷的人了。”

虽没走到最后一步,也没差别,报仇雪恨后,带着两个妹妹回西宁,她也不打算嫁人了。

一直没得到过希望,可不知为何,也许是刚才那短促的甜腻的接触让人不愿再割舍,顾含章只觉有什么在心头涌动,呛得人直想流泪。

然而,不是自己的也别强求,顾含章笑了,清了清喉咙道:“敏王爷英俊睿敏,多情重义,甚好。”

苻卿书是很好,所以,往后,有的是好女子为他倾倒体贴关心他,林缃绮也笑了,道:“相爷,你感觉怎么样?伤口疼得厉害吗?”

“还行。”顾含章摸摸额上绢布,愤愤不平道:“杜威出手可真狠,我要找皇上告御状。”

他还怕给自己知道内疚,林缃绮也不拆穿,笑着道:“相爷晚间昏迷着尚未进食,我去让灶下送膳食过来,稍后,再告诉相爷你昏迷后发生的事。”

顾含章点头,林缃绮走了出去,方才的旖旎如过眼云烟,片刻间消逝得无影无踪。

听说林绿绮由皇帝作主,如今已归了相府,顾含章大喜,这可比他们背地里行为来得好了不知多少。

但是,杜威未除,把这么一个人放在身边可谓饲狼,顾含章看了看林缃绮,道:“你二妹心术不正,杜威死前,你暂时不要和她见面,可好?”

林缃绮点头,眉头不自觉紧蹙,今日她明明不是本来面貌,绿绮在不知是不是她的情况下却扑过来抱住她哀嚎苦求,其险恶居心,她哪会还看不出来。

顾含章告了假在家养伤,他的伤不影响生活自理,用不着林缃绮照顾,林缃绮却始终没回阆寰阁也没去敏王爷,一直在相府住了下去。

她跟苻卿书现在的关系,即便不出任务,也没什么好说的,何况,就算她想出任务,苻卿书也不会同意。

昭帝的赏赐源源不绝,贵重的药材还有古玩珍画,流水般进了相府,万金难求的南海鲛龙骨制成的生肌润肤膏也送了好几瓶,据说太医院太医还在日夜不停努力研制比鲛骨膏更好的消疤药。

林缃绮伤口自愈消于无痕,林绿绮脸上的伤痕真如苻卿书所说,抹了鲛骨膏后没有留疤。

顾含章伤口愈合后,疤痕虽抹了鲛骨膏,中心位置那日撞出窟窿的地方却留下一个小指指甲片大小较面部皮肤色泽略重的微凹。

天仙似的玉人因自己而白玉生瑕,林缃绮自责不已,再想着顾含章的身世,更加忧愁。

东周王室的秘密也不知南昭有多少人知道,顾含章的身世在安排好退路时定不能泄露的。

而要安排退路,却是难上加难。

以前顾含章只母子两人还容易退步抽身,现在则不同了,顾素映是顾含章的妹妹人皆知之,万东海如今是万家的当家人,万家那一大家子全背在他身上,顾含章纵有千般能耐,亦无法带着万家一大家子遁迹。

林缃绮在经过几日纠结后,决定暂不告诉顾含章自己的猜疑。

顾含章洁癖了这许多年,此时心中*慕着自己,只要自己不与他胡为,短时间内他应该不会破了清白身体,暂时没有曝露危险的。

那一日东周国都中与东周王匆匆一面,林缃绮时不时想起东周王,只觉亲近莫名,心中不愿相信东周王是薄情负义之人。

林缃绮想,等杜威死了,她要到东周去,设法见东周王,寻机查清当年那个男人是谁,如果真是东周王,试探一下他的想法,当年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顾老夫人青春少艾受尽苦难,顾含章童年悲苦凄凉,两人方过了几年好日子,暂时不要打破他们眼前平静安逸的生活。

救紫绮的事苻卿书派应凡来传过话,道安排着,林缃绮只得强忍迫切等待。

顾含章伤好了,还没去上朝,林缃绮每日与他或是琴箫合奏,或对弈下棋,或是吟诗作画,悲中取乐,倒也惬意。

这日两人在园子里设了几案绘秋景,画完了,顾含章看看林缃绮微微一笑,悬腕运笔,又在纸上画下林缃绮。

画里的人儿清新脱俗,眉眼有些朦胧,眼角几分迷惘踌躇,几分愁绪惆怅。

“什么时候能给我见见你真容?”顾含章笑问道。

这面具只有苻卿书和窈娘会取,林缃绮轻声道:“下回到王府时,我让王爷帮我取下来。”

顾含章得她许诺,霎那间心花怒放,林缃绮看着他额角的伤疤,心中益发难受,垂下头不忍看他。

枝头一朵木芙蓉在秋风里摇摆了一下掉落,一瓣花瓣飘飘忽忽落在画上,恰在画中人的眉心间,林缃绮眸子一亮,想到一个暂时隐藏顾含章秘密的办法。

林缃绮让应凡帮她托苻卿书寻鹅卵状拇指指甲大小的鸽血红颜色红宝石,和能把宝石粘在皮肤上清洗不掉落的粘剂。

只隔得一日,苻卿书便让应凡送过来了,林缃绮又使了相府下人去同万东海要银铂花钿,万东海送来的极精致,薄如蝉翼,林缃绮小心剪出一个蝶翅状花钿。

她打算与东周人绘眉心妆不同,给顾含章眉心粘上红宝石遮掩,银铂蝶翅则粘到疤痕上。

在顾含章额上生疤之时贴上,昭帝和朝臣会以为他是为了遮掉瑕疤,不会揣测生疑。

万事俱备,只差照准顾含章眉心那朵莲花的位置粘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