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掣肘?”我恍然大悟过来,“天王是想以他来要挟我?呵!天王为了雁贵嫔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不过天王难道忘了对阮陌的评价了?冷血无情。就算我与他从前认识又如何?天王凭什么认为他能够成为我的掣肘?”

我这样一说,宇文毓的脸顿时冷了下来,他不喜欢被人揪住尾巴的感觉,所以说什么也要握住我的把柄。只可惜,这个时空里,除了我自己的性命,没有任何事能够作为我的把柄。

我冷冷道:“他要做什么,那是他的事。天王要如何待他,也与我无干。老实说,天王就算杀了他,我也毫无感觉,说不定还会拍手称快。”

“陌陌不用急着撇清关系。有时候越是解释就越是掩饰。”宇文毓看着我,笑道,“陌陌就乖乖地待在宫里,好好享受能够和情郎处于同一屋檐下的快乐。朕相信,朕和陌陌一定能相处地很好的。”

我气结于胸道:“从来没见过这么喜欢给自己戴绿帽子的皇帝,还死乞白赖地要把旧情人留在宫里边。真是闻所未闻。天王不喜欢被人要挟的感觉,又何必把我留在身边?早早地把我打发出去,我一辈子也不会踏足长安。这样不是大家都好吗?”

或许是我眼中的殷殷之色太过明显,一下子就暴露了我的内心。

宇文毓笑道:“陌陌想出宫?和情人双宿双栖?”

我的心被他提了起来,但还是抱着一丝奢望,“是,我可以去齐国,可以去陈国,甚至蛮夷之地也没关系。我可以发誓绝不来长安,绝不踏足周国的国境,这样,天王还不放心吗?”

宇文毓幽幽地看着我,嘴角渐渐向上卷起,最终扯出一个瘆人的笑容,“陌陌真是有趣,你难道不知道,不论男女,只要进了这道宫门,出宫的唯一途径就是死。一种,是寿终正寝;另一种就是身首异处的死。”

“陌陌还是乖乖待在宫里,不要再想七想八,要知道朕的能力也有限,别到时候朕也救不了你。”宇文毓的话怎么都透着一股幸灾乐祸的意味。

我周身却泛起一股寒意,那寒意渐渐把我吞噬。宇文毓的话把我的幻想给生生掐段了。杨坚那张妖媚的脸在我眼前渐渐清晰起来,他终将颠覆北周的天下,终将把宇文家的宫殿给焚毁殆尽,而我,难道也要成为这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随着北周的灭亡而湮没在燃烧的灰烬之中?

不,我不甘心。

我一直在想着如何逃出皇宫去。直到有一日走到宫墙边那株大柏树时,才蓦地想起来宇文邕。

我记得,他那天很笃定地说,他可以帮我出宫。他还说,哪天我若是想出宫了,只需要告诉他一声,他就会带我离开,保管神不知鬼不觉。

这句话现在想起来,就像是一块巨大的蛋糕,诱惑得我满脑子都是离宫的字眼。

倘若说之前我还并没将这句话放在心上,那是因为我当时身背侯贵嫔滑胎的嫌疑,出去之后,掌管京畿的侯龙恩定然会把我大卸八块;出宫去不见得比在宫里安全多少。可是现在,局势不同了。

茹公子,我最记恨的人,成了杨坚,这个人心狠手辣,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而我从一开始就是他利用的棋子,眼见我这颗棋子非但没有如他所想成为傻子痴儿,非但完完整整地高坐在他之上,还明里暗里地拆他的台,这口气他如何咽得下?他日他一旦推翻宇文家的天下,第一个要杀的人,只怕不是北周的皇帝,而是我。

有道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留在皇宫,只会是死路一条。宇文邕那一句能带我出宫的话,如何不令我心动?

第四十章 出宫去

我纠葛了好些天,两只脚不听使唤地自然而然把我带到了宇文邕的紫阳殿。

紫阳殿内传来叮叮的金属声,门口的小太监一见到我就慌不迭地请我进去,“修容娘娘,您可来了,您赶紧去瞧瞧我家公爷吧。”

我不解地跟着他绕过照壁,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了。原来宇文邕围着斗盆排开了一溜的青铜酒盏,学着我拿着小锤子敲打着酒盏,《两只老虎》的音乐再度响起,欢快明亮,我说,“比我演奏得好。”

宇文邕转过头来,一见到我,立马喜上眉梢,“陌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敲你那首曲子,搏霸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水里头没添母蛐蛐,当然什么反应都不会有。我笑嘻嘻得看着他,“想让我告诉你?”眼见他点头如啄米,我突然就脱口而出道:“你帮我一件事,我就告诉你。”说完这话,我的心跳陡然就加快起来,忐忑,激动,还隐隐透着一股不安。

宇文邕抬起头,他那双如冰泉般的眸子,深深地望着我,酒窝渐渐陷了下去,“陌姐姐想让我做什么?尽管开口。”

我沉吟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你上次说,能带我出宫,这话……是真的吗?”

“原来陌姐姐想出宫玩?”他把玩着手中的小锤子,“出宫而已,小菜一碟。听说,今天还有庙会,外头热闹得很,咱们刚好去瞧瞧。”

“真的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困扰?”我见他答应得痛快,心里头不安的情绪又浓密了几分。

“能有什么困扰。陌姐姐放心吧。包在我身上。”他拍了拍胸脯,故作慷慨道,“陌姐姐就在我这里换一下衣裳吧。等咱们玩累了回来,你再教我怎么驯搏霸。”

我身子一滞,半天才说了一声“好”,宇文邕浑然未觉,已经高兴地替我张罗起来,示意太监去准备一套宦官服给我。

我有些不大敢看他,他哪里知道,我这一趟出去,就再不打算回来了。

我化妆成小太监的模样,随着宇文邕往最北边的宫门走去,迎面就碰到了宇文直,我只怕被认出来,慌不迭地把头低下,宇文邕则大摇大摆地迎了上去,“六弟,怎么今天进宫来了?”

宇文直全然没注意我,对着宇文邕大倒苦水,“都是母妃逼的,非要我没事就找大皇兄汇报一下近来的学业。哥,我真羡慕你,可以一个人住在宫里,离母妃远远的。”

“母妃她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谁让你哥这么不争气。”宇文邕笑呵呵地说着,似乎对于自己的“不争气”没有任何愧疚之心。

我渐渐听明白了,这个六皇子宇文直原来和宇文邕是同母胞弟,如此看来,宇文邕住在皇宫里,是因为被他母妃放弃了。我心里头隐隐地有些替这个少年心疼。

宇文直嘟囔起来,“我宁愿也跟哥哥一样不争气,想斗促织就斗促织,想不上学就不上学,想做什么做什么,多自在。”到底是十岁出头的少年,满脑子里头都是玩。

宇文邕于是笑了起来,“好啊!回头我送只促织给你,你好好藏着,别让母妃发现就行。”他这句话一说出来,我差点没倒地。

他自己不上进也就罢了,居然还要连累自己的亲弟弟也不好好学习,真是没见过这样当哥哥的。

宇文直立马就高兴起来,“好啊,哥,那一会儿我见完了大皇兄,就去你那儿找你要。你得给我一只好的。”

宇文邕痛快地答应,打发他快些进去。

直到宇文直从我身边擦身而过,走出去好远,我才松了一口气,活络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头部,准备用姐姐的口吻对宇文邕批评两句,只是话还没出口,背后就被人一撞,整个人下意识地就扑了出去。

宇文邕的手牢牢地把我接住,这已是我第二次在他面前这样狼狈。我下意识地就扭转头去看后背,刚好对上宇文直惶惶的一张脸,我脑门一抽,想要扭头已经来不急了。

“皇……皇嫂……”宇文直惊恐的表情蔓延开来,瞧见我身上穿着的宦官衣裳,再瞧瞧离此不远的宫门,立马就明白过来,“哥,你疯了?你想做什么?”

他声音原本就有些清脆,此时音调更高,这里又毫不偏僻,我的心都悬到嗓子眼了。

宇文邕不慌不忙道:“我的事你操心什么?先顾好你自己吧?这么急着往回跑,是想要逃回去?刚才看到什么了?我猜猜,是宇文达?”

宇文直的眼睛都直了,“哥,你怎么知道?”

“呵,你那点心思还不都写在了脸上。上次你在大皇兄面前告了他一状,他可记恨着,听说他最近苦练摔跤,你现在过去,可就赶个巧。”宇文邕待我站稳,这才松开手。他在被宇文直撞破后的沉静,让我生出一种幻觉,他简直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这个宇文达,早不进宫晚不进宫,非赶着跟我一起来。真是扫兴。”宇文直抱怨了声,又道:“那我还是改日再去见大皇兄。”

宇文邕道:“那是最好不过了。不过,要是母妃问起你,大皇兄都跟你说什么了,你可怎么回答?”

宇文直被宇文邕这个问题给难住了,“是啊,那我可怎么说?她要知道我今天没见大皇兄,指不定一顿好骂。”

宇文邕笑道:“你没见大皇兄,可以去见另一个人。我保管你去见了那个人之后,母妃非但不会骂你,还会夸你。”

宇文直眼睛张得大大的,“谁?”

“大冢宰。”宇文邕微笑道,“你把要对大皇兄汇报的课业,找大冢宰汇报去,保管母妃一整天都对你笑脸相迎。”

“真的假的。”宇文直砸吧砸吧嘴唇,脚步已经向外挪了,“那我真去了啊。”他走了一半又反转头来看了我一眼,刚要开口,宇文邕就先发制人道:“六弟,你先把你自己的事解决好,管那么多。”

第四十一章 叔嫂间

宇文直到底是不大知事,被宇文邕这么一说,就收回脖子,小跑着出宫去了。

然而,他一走,我就犯了难,原地逡巡起来,“阿弥,要不还是不出去了吧。”

宇文邕看了我一眼,“我已经把六弟打发出去了,大皇兄不会知道的。”

“但是,万一他跟大冢宰说呢?”我想起宇文护那张阴鸷的脸,他若是知道宇文邕带我出宫,会如何处置他?

“大冢宰才不管这种事吧。就算他告诉大皇兄,真的派人来找,咱们就跟着回来不就得了。顶多罚我俸禄而已,怕什么?”

“可是……”我心里头总有些惴惴不安。

宇文邕睆然一笑,“陌姐姐,你要是再犹豫,咱们可就真的不用出去了。反正注定要受罚,还不如痛快玩一次,要是没出宫门就被捉住,那才吃亏。”

他这句话一下子就把我离开皇宫的愿望勾了起来,宇文直既然撞破我假扮太监,那宇文毓迟早会知道,倘若我这次不出去,宇文毓必定会死死看着我,那我就再没有机会离开了。

心底的不安和愧疚迅速地被自保的愿望给淹没不见,我拿定主意,狠狠地点了点头。

所谓的庙会,乃是在长安城西北边的灵感寺举行。这一片本来是王公贵胄的住所,向来比较干净冷清。可是因为庙会的原因,一下子变得熙熙攘攘起来。

中国人向来喜欢热闹,古人亦如是。不论是富小姐,还是穷书生,都喜欢在喧闹中摩肩擦踵,在小摊贩的吆喝声,看杂耍的喝彩声中,让这份浓浓的喜庆填满自己的胸膛,驱散生活的不快。

我也很享受这种被人群推着走的感觉,因为太嘈杂太拥挤,脑袋都不能想事情,只是睁着眼看着千年前的繁华,一切都那么新鲜。

宇文邕在旁边大声地对我说道:“陌姐姐,你想要什么,我去给你买。”他俨然成了一名护花使者,紧紧地贴在我身边,生怕被人群给冲散了。

我笑着摇了摇头,“你呢?你想要什么就去买吧。”

宇文邕笑着驻足,“那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挑几只促织。”我停下来点点头,退至一边,任人流把宇文邕推走。

此时已是傍晚,人潮越来越汹涌,宇文邕已经在十米远处的促织摊前细致地挑选起来,根本就无暇顾及我,而阻隔着我和他之间的人流堪比春运时期的火车站,我要趁这个时候离开,宇文邕一定找不到我吧。就算他发现了,想要追也一定艰难得很。

我只觉得喉咙发烧,烧得我嘴唇都要爆裂了。走还是不走?两只脚一向左,一向右,无论如何也下不了决心。

“陌姐姐,你怎么还站在这儿?”宇文邕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我抬起眼,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买完促织回来了。

“我……”我有些愕然地看着他,“不是你让我在这里等你的吗?”

宇文邕笑道:“我是说,陌姐姐怎么不买点什么。哦,我知道了。”他一拍脑袋,解下钱袋搁在了我手里,“你出来的匆忙没带银子对不对?哈哈,陌姐姐,你想买什么就去买吧。我去灵感寺上柱香。陌姐姐,你去不去?”

他说着,指了指灵感寺的中门,我看着灵感寺那苍劲大气的牌匾,蓦地想起了曾经藏匿在此,服毒自尽的元胡摩。她的死就像是一面镜子一样,照映着我。

他日杨坚夺得天下,我的下场只会比她更惨。我于是对宇文邕摇了摇头,努力维持脸上不变的笑容,“阿弥你去吧。我一会儿在寺门口等你。”

宇文邕于是把手里头的几个蛐蛐笼子交给我,“劳烦陌姐姐帮我拿着,我去去就来。”他脸上还是挂着那样天真友好的笑容。

我答应着,一手拿着蛐蛐笼,一手握着他给我的钱袋,钱袋沉甸甸的,我解开一看,里边满满的都是银子。我在汉中的时候,就大约知道,普通人家,只需要一两银子就可以勉强维持一年的生活,这么多银子,足够一个普通人活一辈子了。没想到宇文邕出门竟然带这么多钱在身上。

我咋舌的同时,也怦然心动。倘若我拿着这笔钱离开长安城,至少是可以暂时地衣食无忧了。这个念头让我狂喜不已,我怀揣着银子义无反顾地就扭转头。

绕离灵感寺中门好远,我才转身走进一家成衣铺。穿着宦官衣服太招摇,我找店家要了一套男装,换好之后便走到巷口打算雇辆马车一路往南行。

巷口停了好些待雇的马车,车夫们都围在一起看皮影戏。跟一个车夫谈好价钱,那车夫双目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皮影戏,“公子等我看完这一点,就差最后一点点这戏就完了。”

我只怕夜长梦多,急着要走,“你要是不走,我找别人了。”然而我这番恐吓竟然一点作用也没有,干等了两分钟,车夫一点反应也没有,我不禁有些无奈地好奇道,“这个戏讲什么啊?有这么好看吗?”

车夫眼睛眨也不眨一下,“这戏好啊!嘿嘿,讲的是小叔子不忍见嫂子受虐,就带着嫂子离家出逃。现在小叔子和小嫂子马上就要被逮着了,正是最精彩的时候,怎么能走啊?”

我心中一动,有些心虚起来,“小叔子又没有和嫂子有什么私情,他只是一时同情心起,能有什么事。”

“开玩笑!”车夫忍不住回过头来,用看外星人的眼神打量了我一眼,“公子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这要是抓着了,还不男的点天灯,女的浸猪笼,管你有没有做啥。男的女的一起,哪里还说得清。”

我心里头已经一团糟,嘴上却忍不住嘟囔,“既然都知道,还有什么好看的?”

“这不是还没逮着么?要是这小嫂子还算明白人,自己回家去,不就好了。”

“那她回去,不是更没活路吗?”我忍不住就脱口而出。一张口才意识到我跟一个车夫说个什么劲?

第四十二章 法界宫

背后忽然被人一拍,却是那成衣店的老板,我不解地看着他,他见到我松了一口气,气喘吁吁道:“这位公公,可赶上您了,您的东西落小店里了。”他说着便把几笼蛐蛐搁我手里。

“这东西不是我的!”我脸都绿了,只觉得那蛐蛐笼就像是火炉一样烫手。旁边另一车夫探头过来,“公子要去哪里?走不走?”然而我耳朵里却只有蛐蛐聒噪的声音。

明明眼前是藤条编的笼,可怎么瞧怎么像是他浅笑的梨涡,就连那嘈杂难耐的蛐蛐声也渐渐变成了他如泉水般的声音,仿佛在我的耳边亲昵地喊着“陌姐姐”,这声叫唤就像是紧箍咒一样让我头疼,眼前顿时浮现出他拍胸脯时那慷慨激昂的样子,他那清秀的模样现在想起,只觉得扎眼。

此时的他一定很焦急地在到处找我吧?

我拎起蛐蛐笼,撒开腿往回跑,背后传来几个车夫的叫唤,“喂,公子!公子,别走啊?咱们现在就上路!”

当我作出这个决定时,全身上下都轻松了许多,自从弟弟死后,这么多年的光阴,我时时刻刻都只是在为我自己打算,一切以我的利益为先,我不害人,但若为了我自己损害到人,却也是不可避免的。只有今日,我好像又找回了一点点“付出”所带来的快乐与充实。

我一口气冲到了与宇文邕约定的地方,可是哪里还有宇文邕的影子。他是还没有上完香,还是已经出来了,却没有找到我?

我心里焦急,一咬牙决定先到灵感寺里头去瞧瞧。只是灵感寺实在不小,上香的人又多,我在里边绕了半天,也没瞧见宇文邕的影子,正不知该如何是好,迎面却瞧见一个拎着药罐子的小沙弥冲我走来,“女施主,您怎么在这儿?公爷他已经去法界宫了。怕是在等着您吧。”

我一愣,初时只觉得这小沙弥是不是认错人了,可听他说公爷,又对着一身男装的我喊女施主,分明就是对我说。怎么宇文邕难道会知道我要进灵感寺来找他,刻意在法界宫等我?

法界宫在灵感寺的后院,一般游客上香都止于大雄宝殿、观音堂等,背后禅院多为僧人平日修行寝居之地,而建在半山腰的小小的法界宫更是住持大师闭关静修时才使用的。此时此刻,双门紧闭,说不出的萧索。

我简直怀疑那个小沙弥是不是说错了,怎么瞧也不像是有人在里边,但我还是敲了敲门,过了半天,门吱呀打开一道缝隙,宇文邕干净的脸庞从门缝透了半张出来,我和他几乎异口同声道:“你还真的在这儿?”

“陌姐姐,你怎么来了?”

我一下子迷糊了,“不是你让小和尚把我约到这里来的吗?”宇文邕的背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谁?”

这声音让我一颤,总觉得在哪里听过,门后的宇文邕已经说了一声,“是修容娘娘。”他说这话的时候,背后人影一晃,门缝里隐约瞥见的背影和轮廓,让我陡然想起了一个人。

元胡摩!

这个念头让我浑身上下的汗毛都倒竖起来,难道她没死?抑或是死而复生?

我下意识地就想把门推开,想要冲进去瞧瞧,可宇文邕却用身子挡着门,不让我进去。他的表情有些遮掩,“陌姐姐,求你别看了。”

我哪里肯依?他越是遮掩,我心里头就越是狐疑,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那表情一定很瘆人,我对他大声呵斥着,“让开!”使出最大的力气往门上一撞,宇文邕猝不及防,又怕伤着我,只有往后倒退了两步,任我冲撞进来。

许是力气用得太大,惯性之下,我一个踉跄,差点就绊倒在地,宇文邕慌不迭地过来扶我,关切地问道:“陌姐姐你没摔伤吧?”,被我不耐烦地一手推开。

我睁大眼睛环顾房间四周,哪里还有人影,只是榻后有一道屏风,窸窸窣窣地传来声音,我飞快地冲过去,宇文邕想拦已经来不急,我绕过屏风,果然瞧见一个女人掩面躲在里头。我走过去挪开她的手,露出一张姣好的面容,但根本就不是元胡摩。

“娘娘……”那女子颤巍巍地唤了一声,声音和方才我所听的,倒像是出于同一人,我一下子迷糊起来,刚才是我眼花了吗?为什么会把她看成元胡摩。

仔细一想,不是眼花还能是什么,元胡摩根本就死了,而且是当着我的面死的。死人怎么会起死回生呢?

宇文邕走了过来,带着几分尴尬对那女子说道:“还不出去?”

那女子脸上似乎有些挂不住,低眉躬身行礼,这就要退出去。我那口气已经回过来了,抬眼看向宇文邕,“你说到灵感寺来上柱香,就是为了她?”

宇文邕尴尬地指了指屏风外边,“这里太狭小了,陌姐姐咱们还是出来说吧。”

我忍着笑,他这算是顾左右而言他吗?眼见那女子已经退出门去,我才笑着对宇文邕说道:“原来阿弥也是大人了,有心上人了。也对,哈哈,十六岁,的确不小呢。阿弥眼光不错,那姑娘看起来漂亮温柔知大体,很适合阿弥。”

宇文邕并不接话,我只当他有些害羞,只是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定定地看着我,眼波流转,“陌姐姐,你怎么会回来?”

我一愣,笑着说:“果然是有了媳妇就忘了做姐姐的,是你让我在寺门口等着你的!喏,我拿着你这些蛐蛐儿手臂都酸了。”我假嗔地把蛐蛐笼往桌上一放,其实心里头对宇文邕怀了一丝歉意,我刚才那么粗暴地对待单纯善良的他,甚至怀疑屋子里边的女人是元胡摩,当真是糊涂。

第四十三章 李娥姿

宇文邕拿起那些蛐蛐笼,并没有如我所料地一拍脑袋,而是重新镇定地看着我,款款道:“陌姐姐,既然都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你应该知道的,这可能是你唯一的机会。”他的声音就像是最完美的钟声,敲进我心灵深处。

我顿时说不上话来,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的少年,“你……你知道我这次出宫不是想玩?……你把那些银子给我,是给我离开京城的盘缠?原来,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原来我一直都错看了宇文邕,他是单纯是天真,可是他不傻。从他撺掇宇文直找宇文护汇报课业的事情上就可以看出,倘若他真的想有所作为,引人注目,绝对不是难事。而我这次出宫的目的,他也早已经洞悉。可即便知道,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带我出来,不止如此,还给我一辈子够花的钱……

我觉得眼睛有些酸酸的,有种叫做眼泪的东西在眼角酝酿,“阿弥,你疯了吗?你明知道我这次走了不会再回来,还要带我出来?你难道不知道,会给你自己引来多大的麻烦?”

“可是,陌姐姐不是又回来了吗?你是为了我,才回来的,对吗?”宇文邕脸上的笑容渐渐云开,酒窝陷了下去,就像是一朵白色的彼岸花,“其实,我看得出来,陌姐姐在宫里并不快乐,我愿意帮陌姐姐离开,就算大皇兄怪罪,也没关系,顶多挨些板子,罚些俸禄,我皮厚实着呢!不信你摸摸。”

他最后那句话让我忍不住“扑哧”一笑,“去,谁要摸你。”只是这一笑,倒是把眼角的泪给抖落下来,我伸手想要揉揉眼,宇文邕暖乎乎的手指已经触碰到了我的脸颊,他轻轻地把脸上的泪痕抹去,一直抹到了眼角。

这个细致而温柔的举动,让我心里头有股暖流往上涌动,我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再感受到“温暖”,许久许久不知道“幸福”这两个字该怎么写。有多久,十年,二十年。

直到今日,我才懵懂地似乎找到了一些感觉,只是他越是抹,我眼角的泪却越发往外涌,宇文邕有些怔怔地看着我,像是吓坏了。

我想要破涕而笑,因为我猜我泪流满面的样子一定恐怖极了。我也不管宇文邕是不是被我吓得不轻,我伸手抱住了宇文邕,万分诚恳地贴着他的肩头说:“阿弥,谢谢你!”

宇文邕任由我抱着,一动不动,我说完这句话,心头轻松,正准备松开手的时候,宇文邕又回抱起我来,他的下颌抵着我的额头,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陌姐姐,你不该为了我回来。”

那声音没有一丝欣喜,甚至还带了一点无奈。

我摇头,束发的簪导摩擦着他胸前的衣襟,滋滋地响,我只觉得充实,“我相信自己回来是对的。”

宇文邕于是不再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突然间嘈杂起来,同时响起的急促的叩门声让我无暇再去感受宇文邕带给我的温情,刚才那个奔出去的女子急急地走了进来,有些惊惶地看着宇文邕,“公爷,外边……”

话还没有说完,门便被人重重地推开,门外已经站了好些黑甲侍卫,整整齐齐地列队于如血的残阳下,当中一人已经跨过门槛,身影渐渐靠近,当终于看清他的轮廓时,我不禁吓了一跳。

宇文毓——他居然这么快就找到这里来了!

宇文毓一进来就绕着我和宇文邕走了两圈,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有疑惑更多的是玩味,“朕收到密信,密信上说四弟带着朕的阮修容私逃出宫,朕只觉得这密信没头没脑,抱着玩玩的心态,按图索骥出宫来,没想到还真的在这里找到你们俩啊?你们这唱的是哪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