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回来了吗?什么时候的事?”这个他所指是慕容尉迟。

“昨天。”

南佛山还愿,按照之前预计行程,慕容尉迟不应该会这么快回宫。昨天回宫,他没有来关雎宫看她,是不是此番行程发生了什么事儿?

心里掠过一个个疑问不解,连映瞳起身,口中却一阵埋怨道,“唉,烦透了,又没得睡了。”

后妃相争

前往天颐殿,太后召见,她去的时辰要把握得当。固然有郡主封号,其实宫里她的身份尴尬。

安陵王慕容成俊朝中并无势力,封地远离南溟,在荒芜苍凉的西北,无帝王召见不得随意回帝都。

所以很多人都认为,若有一天她失去慕容尉迟的庇佑,常宁郡主就只是寄养在宫里的可怜虫。

连映瞳迈入天颐殿,萧太后正与身边的皇后康心雅说话,见到她轻笑道。

“常宁郡主来了。”

“皇祖母万福金安。”连映瞳微微垂首对萧太后福了身子行礼,又对皇后请安,“常宁见过皇后娘娘。”

康心雅拍着身侧空位招呼她,“快过来这里坐。”

“谢皇后娘娘。”连映瞳走过去坐下,一派乖巧听话的模样,静静听着太后与皇后闲谈,偶然会说上一两句。

不一会淑妃、德妃、贤妃如约陆续前来,再等片刻,平时最宠爱的萧贵妃姗姗来迟,慕容尉迟陪伴她身边。两人走来不时低头轻语,举止亲密温存。

众妃嫔眼光集中慕容尉迟与萧贵妃,众人表面平静若水眼神各异。这趟南佛山还愿,皇后随行外,嫔妃中只有萧贵妃同往。

宫里生活三年见多识多,加上厉璇悉心教导,连映瞳岂会不知那番平静表面下隐藏着羡慕、嫉妒,乃至怨恨。

萧贵妃本就生的艳丽,鲜艳的红色华服映衬她更为光彩照人。与穿同色衣衫的皇后康心雅相比,隐有盖过她风华的气势。

红色,乃正宫皇后专有,众人望向皇后,康心雅却无一丝在意,仿佛这本是寻常小事儿。

太后见两人顿时笑意融融,“哀家等待良久,你们两人却姗姗来迟。”

“母后见谅,儿臣等会自罚三杯。”慕容尉迟边说边扶着萧贵妃坐下,然后坐在她身侧,而不是去皇后那里。

萧贵妃满心欢喜,她是太后本家外甥女,慕容尉迟也是她表哥,到底自小一同长大,表哥对她仍旧格外用心。

“太后莫要怪罪,臣妾身子不舒服,皇上本要臣妾好生休息,可臣妾喜欢热闹,故而求了好久,皇上才准臣妾前来。”萧贵妃笑着替慕容尉迟向太后请求,突然脸色微变皱眉捂住唇。

“还是不舒服?”慕容尉迟亲手递上梅子茶,一手轻拍她后背。

萧贵妃点头满脸通红,喝了梅子茶细声细气回答道,“令皇上担心,是臣妾的错。”

连映瞳无意发现皇后康心雅藏在衣袖中的手掌突然紧握,她算不得六宫最美之人,却最为端庄贤淑,其他嫔妃与慕容尉迟再是举止亲密,她也泰然处之,方才这举动异常失态。

只见太后笑容欣慰,开口言道,“初有身孕是这般反应,过了头三个月会稍微好转。”

夜临关雎宫

原来......

萧贵妃今日的张扬,皇后康心雅的失态。

慕容氏一脉子嗣单薄,先帝生前只有几位皇子,生病夭折只剩下三位皇子还在世,皇次子慕容尉迟十五岁登基至今,十二年来膝下尚无子嗣。

萧贵妃怀有龙裔无疑成为南溟后宫天大喜事,若是男孩,就是皇长子。皇后无子难以立足后宫,若将来生子,少不了一场夺位之争。

“常宁。”

慕容尉迟声音近在咫尺,她倏的回神满脸天真无暇,“恭喜皇叔父、贵妃娘娘。过不了多久,可以给我添一双弟弟妹妹做伴。”

萧贵妃面上又一红,这话引得太后笑颜舒展,“瞧瞧,常宁的小嘴真甜,来,重重赏赐郡主。”

她经过他身边去太后面前领赏,裙摆摇曳宛若一抹烟霞飘远。慕容尉迟唇边扬起一丝浅笑,眸光流转,眸底见不得深浅。

春夜,宜人蔷薇香飘于她寝室,似有似无。

挑亮宫灯,书案铺展宣纸,连映瞳无睡意干脆起来习字。

三年来,她写得最多的是一个字。

忍!

心字头上一把刀,运用得当,这把刀则是一柄双刃剑。

她十五岁,再不是身量不足的孩童,更不会再做出进宫前夜那般鲁莽行为。

“瞳瞳。”身后他的声音永远不疾不徐,仿佛一切尽在掌控。

的确,她真没见过慕容尉迟有什么不能控制在手的。

她放好笔转身,“叩见皇上。”

慕容尉迟掠过书案上她写的字,“这么晚为什么还不睡?睡不着?”记得她时常从噩梦惊醒。

“白天午睡太久,等等我就睡了。”

以为他会陪有身孕的萧贵妃,若知道他会来,连映瞳就是再不困也会逼着自己睡着。

半天他不语,连映瞳抬头,却碰上他深邃如最深暗夜的眸,目光审视她,连映瞳莫名紧张。

这个男人有截然两种不同面目,无论哪一种对待她,目前她都应付不来。

“记得我们多久没有见面?”慕容尉迟话锋一转问她。

“大概十几、二十多天吧。”声音平淡没有一丝波澜。

温热呼吸拂过她发丝,修长如玉的手指攫起她下颌,慕容尉迟凤眸隐隐生出一丝寒意,“再想清楚。”

心跳加速,回他的话已经尽量小心,还是不知哪里惹着他。

她阖了眼帘再张开,清透明亮的双眸凝视他,“皇上昨天回宫,不算今天的话,十九天。”这十九天是她宫中三年里最轻松的日子。

慕容尉迟低叹,俯身强行抱起她放上床榻。春装单薄,他手掌间温度透过衣衫传来。

他伏在她耳边,温热气息扫过她耳后一片,“应该是十九天半。”

连映瞳肌肤战栗,她用力却推不开他,不得不惊呼,“皇叔父!”

媚从骨中生

这三个字字她故意咬重发音,为的是提醒他身份,慕容尉迟似笑非笑盯着她。

“我已经十五岁,皇叔父还当我是小孩子!我不会再做噩梦,就连晚上不点灯过夜,我也不那么害怕了。”一时想不到还有什么更好理由避开他,而又能不触怒他。

十二岁她只担心会终生被困宫墙失去自由,如今她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慕容尉迟以前陪她入睡的举动其实过于亲密。

名义上他是她的皇叔父,实则他是她灭族的仇人,他们的关系仅仅如此,连映瞳分的清,更不愿自己与慕容尉迟再有其他牵扯。

她心里在等待一个人,一千多个日夜未曾消磨她的信念。

“是啊,一转眼瞳瞳你已经十五岁了。”慕容尉迟点点头淡淡道。

那双眸子清透明亮的女童,不知不觉被岁月精雕细琢。

轻薄纱裙勾勒她姣好身形,玲珑有致。浓烈的眉眼,胭脂唇不笑自媚,宛若窗外满架蔷薇里最恣意盛开生机勃勃的那朵,令所见的人心惊又心生羡慕。

他指派宫里资历最老的女官厉璇教导,连映瞳像一张白纸,她学什么都快,严苛如厉璇也暗中赞她。

她的耐性尤其磨练的比以往好太多,谁能看透天真笑容后的她,骨子里是怎样刚烈的性子。

“我想请宗霆当我师傅。”她将话题扭转,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说出一直心里盘算的事。

宗霆经常随行外出,学识渊博且见多识广,她渴望多知道外面发生的事。

“宗霆文武双全,足可当你师傅。”

“皇叔父真的答应?”

“你将朕想的多专制、霸道?”

他的确专制霸道,她真没料到他这么爽快答应。“至少这次不是。”她对慕容尉迟微微一笑,“谢谢皇叔父。”

他凤眸跃动一缕暗光,眨眼间又回复清明。

如从前般,慕容尉迟解开她随意束起的发髻,鸦色长发滑落肩头,细滑发丝从他手指间快速溜过。

替她掖好被角,他用火星夹子弄暗少许烛火。

“睡吧。”他声音氤氲低沉。

她听得他走出寝室,稍后睁开眼睛,长吁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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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廷芳夜深未眠,算日子腹中孩子刚怀一月,怀有子嗣确实大喜,可她担心回程时赶路颠簸疲劳会对胎儿有影响。

太医诊脉说她身体虚寒,又是头一胎,除去用药保胎外,静养最为重要。

保胎、静养,无疑将来几个月其他女人会分去她的恩宠。

“白英,皇上今晚去过哪里?”

“回娘娘,皇上去过关雎宫,之后宿在皇后那里。”婢女白英如实禀告。

表哥宿在康心雅那里她不甘却也不担心,无故想起关雎宫、常宁郡主,她脑海浮现白天少女的蹁跹身影,媚从骨中生。

假情假意

连映瞳心情很好,一来慕容尉迟准了宗霆当她师傅,二来萧贵妃怀孕,平时拉拢讨好连映瞳的妃嫔一夕间转了风向,每天来往萧贵妃的长乐宫。

关雎宫门庭冷清,却令她觉得自在。

厉璇照例送来每个月她固定需要服用的汤药,从来是最怕苦的她,这次二话没说喝了干净。

“璇姨,我去上早课了。”连映瞳笑眯眯地转身出去,身影轻快,宛如笼中小鸟放飞天空翱翔。

明媚纯净的笑容,这几年,厉璇极少再从她脸上看到。

当初沉默寡言的小女孩,凶起来眼睛亮的像只小野兽,仿佛随时能扑上去与谁拼命的狠,慕容尉迟指定厉璇亲自教导她。

严厉苛责她学着宫里规矩,学着宫里的生存法则,后来就连本该发自内心的笑容,这个孩子也学着收敛几分真意。

“璇姑姑。”出现在关雎宫的慕容尉迟,白色镶金绣边的常服肩头衣袖沾染露水。

“郡主今天很乖,汤药已服用。奴婢去给皇上准备些姜茶,春天的晨露寒凉。”

慕容尉迟示意不用,瞧着远处欢快的身影,唇角微微上扬,“看样子她很高兴。”

“郡主今天第一次早课,前些日子生病不能外出心里憋着气。如今能四下走动,听闻新鲜的事儿总是高兴的。”

“没少让璇姑姑你烦心吧。”

“照顾郡主是奴婢份内事,郡主虽然年纪小,可她心里明白谁对她好。”厉璇说完深深望了慕容尉迟一眼。

三年十多个古方,亲手配置剂量,月月煎熬成汤药准时送来关雎宫,这趟南佛山还愿,比预计时日提早返回,这个月的一帖药按时送服。

“但愿吧。”慕容尉迟眼底无波无澜,遮盖他不想被人知晓的一切。

连映瞳的好心情见到宗霆后没多久荡然无存。

宗霆为人谦和有礼,待人处事极有分寸,连映瞳仰慕他的才学,虽然是慕容尉迟手下,她仍旧尊重。

没想到,平时温文儒雅的宗霆讨厌起来,一点不亚于慕容尉迟。

“虽然大理寺少卿是文官,可你师承云岭山,以前还是禁宫侍卫,为什么不能教我学武?”连映瞳气呼呼地质问。

宗霆脾气出名的好,固执地回绝她学武要求,却很耐心回答:“学武自小开始,数年勤学苦练才有小成。郡主现今若要强行学习,必然伤及身体。”

连映瞳没好气的哼了声,“你的意思是我这个年纪学太晚了,怎么学也学不好!”

“属下并无此意,实乃为了郡主安全着想。”

“不用郡主长郡主短的称呼,我到底是谁,宗霆你清楚。我只问你一句,你是真的为我安全着想,还是慕容尉迟交代你这么做的?”

古老占卜

宗霆沉默,连映瞳见了顿时火气涌上,她就不该信慕容尉迟这么好心答应她要求。

她提起学武,因为始终记得当初家破被卖,她们姐妹逃跑,如果她跑的再快一点,就不会连累姐姐再度被抓回卖掉。

所以她要自己变强,不要再拖累身边的人,慕容尉迟将她囚困在皇宫,真以为她会乖乖坐以待毙?

这个男人手段强硬,心里所想无人猜透,一旦被惹恼他凶狠暴烈,带着惩罚性。连家满门,还有那几个死于他剑下的无赖,时隔几年那惨况还历历在目。

他对她好是没错,可那又怎样?改变不了他欠下连家一门血债的事实!

她不再冲动做事,安心乖乖的学璇姨所教的,不过想令慕容尉迟渐渐对她监视放松。

只要能做到这点,总有办法离开皇宫。她不是以前容易受骗的小孩子,慕容尉迟再不能用姐姐生死威胁她。

连映瞳完全不想再听宗霆说什么,她冲出学堂,一路横冲直撞,风呛入心口每呼吸一下疼得如刀剜血肉。

她好似撞上什么柔软的东西,听见耳边银铃声响不停,期间伴随一声痛苦惊呼,下一刻连映瞳自己也飞扑在地。

“哎呀痛死我啦!你怎么搞的,走路不看啊!”那嗓音清脆,随即连映瞳肩头被人重重拍打。

“对不起。”她艰难侧转身子试图爬起来。

“瞳瞳!”清脆嗓音充满惊喜。

她怔了怔,慕容尉迟是宫里唯一知晓她本名的人。再仔细瞧着眼前异域打扮浓妆艳抹的风情女子,从眉眼里逐渐地她认出是谁。

“小寒!”

去年宴请他国使节,小寒是宫中舞坊找来教胡旋舞的舞姬。席间,连映瞳意外发现佩戴在舞姬小寒脖颈间的玉佩与姐姐的好生相似。

她之后仔细看了,确实是姐姐的那枚。

小寒是生长在沙漠的流民,自小四处流浪表演歌舞,她告诉连映瞳,玉佩原属于一个官卖为奴的中原女子,几个月前意外死在沙漠。

正巧小寒经过,见玉佩确实漂亮,又可怜女子年纪轻轻早亡异乡,出钱帮忙安葬了死去的女子。

那时连映瞳听闻噩耗,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姐姐和她竟然天人永隔,只剩下她一个人独活人世,所以她不会再惧怕什么了。

“可不是我嘛,好久不见想不想我?”小寒一个媚眼抛过去,眉梢眼角尽是风情万种。

连映瞳渐渐平复心情,笑了笑道,“当然想你,快一年不见,变更美了。”

小寒眼神掠过连映瞳,收敛笑容眯起眼眸盯着连映瞳看了好一会儿。

听闻沙漠流民懂古老的秘术,类似中原的占卜术可预知未来祸福,连映瞳半开玩笑随口问道:“帮我瞧瞧,神婆?”

“瞳瞳,远离碧色眼眸的人。”小寒难得皱了眉头。

连映瞳闻言整个人怔住,碧色眼眸的人......

你在想谁